第一章 饥饿
饥饿……
腹部传来的空虚感让李子龙迫不得已地放下了手中褶皱的书本。
“这才几天啊……”李子龙恼怒却又无奈地在心底抱怨着。
他从图书馆书架与书架之间狭窄的走廊里站了起来，将身边的压缩饼干和纯净水藏进了书与书之间。食物与水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段可是极其宝贵的资源，不能随意浪费。
在这个到处都乱七八糟还空无一人的废弃图书馆里，各色的书籍随意而狼藉地散落在地面上。不少书籍的纸张上还时不时地被印上了一张张灰黑色的鞋印。
由于这个废弃的图书馆已经很久未经打理过了，图书馆的电力供给也早已被停用。这导致这栋三层楼高的建筑里黑漆漆的一片，只能从窗边勉强借来几抹天空的光明。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但李子龙并不太在意这些。
相反，在李子龙第一次发现这里时，这样的环境让这位刚满二十五的青年感到颇为满意。
因为这就是城外的现状，破败而荒凉。
这个图书馆虽然没有城里的图书馆占地面积大，软硬件设施也远不及城里的豪华，但能在城外找到一处藏有这么多书籍的地方，已经很是难得了。
值得庆幸的是，书籍在饥饿世纪之前便是一种很惹人厌的东西。这也使得这座废弃已久的图书馆并没有李子龙想象中那么混乱肮脏。没有哪只老鼠会喜欢在满是白纸的地方游荡，更不会找金属制成的书架磨牙。除了走廊里零星散落着的几具白骨之外，用白瓷砖铺就的地面还算干净整洁。血迹早已经陈旧风干，变成了暗褐色的点点斑块。
肚中的饥饿感正在加强。经过了十几年的饥饿经历，李子龙已经有能力预感到，自己还能撑大概半个小时。要是在这半个小时里自己还没找到可以解决自己“果腹难题”的食物。他可能就将彻底成为这城墙之外其他捕食者们的美餐了。
城墙之外……
李子龙想到这里，不由地看向远处那座高耸的城墙。
生活在旧时代的人们想破脑袋也不会预料到，在现如今这个二十二世纪的结尾，人类的科技形式非但没有丝毫的进步，反而又重建了这两百多年前便应该废弃的建筑。不过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那道无边无际的城墙可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对于非法闯入者而言，进城绝不是在夜里无人的时候翻上城墙，蒙骗过哨兵和监控就能完成的。城墙内外各种自动化的武器装备精准地覆盖了城墙周边的每一个角落，能确保一只墙外的蚊子也无法在不被系统通报的情况下进城。
而且这座城墙仍在不断被武装着。为了安抚民众，当然也是为了在这乱世中生存，城内的政府恨不得把全部的税收都投入到城墙的武装建设中，以获得更多的选票支持。
可以说，这座城墙，是那些城里人心中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安全感来源了。但也正是这面墙，反映着城里人和城外人最深层次的矛盾。
肚中的饥饿感再一次打断了李子龙的思考。他感受到自己的胃已经开始微微痉挛起来了，那种感觉不是很好受。这种长时间的轻微疼痛也很容易使人变得暴躁易怒，激进鲁莽。这对于许多城外人来说，未必是坏事。但对于李子龙来说，这绝对是最坏的情况了。
保持理智，是李子龙在城外生存的根本要义。
李子龙通过楼道，回到了图书馆的一楼。他从安全通道走入了电梯间。电梯间的门半开半闭，仅留了一条不宽的缝隙，能让白日的天光从门外的大厅中透进来。
而门外就是图书馆的正门大厅。大厅之外是一片小花园，花园里放置着一座雕塑，再往外直走不到十米远便是整个图书馆建筑的大门了。
李子龙瞬间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一瞬间成为了一具雕塑一般。
虽然李子龙还在电梯间里，但他透过门缝，发现了远在图书馆大门外，有一个年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正在门口游荡徘徊着。
这个青年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上去像是一个因叛逆而离家出走的愤青。之所以不像是一个乞丐，实在是他白白净净的样子很难让人产生同情和怜悯。这个青年的身高接近一米八，身材很匀称，既没有过分的书生气，也没有城外人那种标准的彪蛮身材。
此时，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警惕地站在图书馆大门口，打量着四周，而后又向里瞧了瞧。很显然，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于是，他立刻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了建筑外的小花园。
李子龙停下了行进的脚步。他默默地取下了自己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他微微弓着身子，下意识地摸了摸插在自己裤带上的那把短刀，而后缓缓地走到电梯间门后，透过那条漏着天光的门缝，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准备入室的青年。
此时的李子龙，成了一位躲藏在暗处的猎人。
在城墙之外，所有人都是猎人，所有人也都是猎物。
只不过在这小小的图书馆里，是他的主场，也是他的猎场。
青年的脚步也很轻。从他脸上的神色便能很明显地看出，他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之中表现出了充分的警惕。他站在小花园里静静地打量起这栋建筑，尽最大能力去发现这里潜在的危险。
作为猎人，李子龙同样很谨慎。他没有给这个青年留下任何可疑的把柄。作为李子龙城外的一处根据点，他小心地处理过自己留下的痕迹，也用城里买的特质香水掩盖了自己的气味。此时的他处于下风口，因此更没有了被青年嗅到气味的可能性。
但李子龙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城外人的侦察手段防不胜防，看似是猎物的青年未必没有发现李子龙。稍有不慎，这次有些令人意外的捕猎形势便将瞬间反转。
猎人将瞬间成为猎物，而猎物将反过来捕杀猎人。这就是城外瞬息万变的生存法则。
在打量了近一分钟后，这个青年终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图书馆的大厅内。
通过这将近一分钟的暗中观察，李子龙也确信这位看上去颇为正常的青年，也是城外的一份子。
首先，他具有足够的警惕性并很有经验。在短时间的观察中，这个青年显得十分老练娴熟。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为自己留了充分的退路，并且毫无胆怯的流露。
其次，这个青年除了腰间挂了一个水壶和一袋饼干之外便再无别的装备了。这一点倒是和李子龙很像。不过，在城里断断续续待过二十年的李子龙十分清楚，没人敢像自己这样轻装出城。
最后，自然是李子龙瞥见了他脖颈处在天光下微微反光的透明鳞片。这可绝不是城里人该有的性状特征。那是城外人的特征，准确地说，是城外异人的特征。
整个大厅都很安静，安静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沉闷感，仿佛一份久未掀开封盖的老坛陈酿。
青年在大厅内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刚进入这个开阔的空间，这个看上去比很多城外人都还要警惕的青年自然要停下来再打量一番。
青年努力地嗅了嗅，但并没有任何发现。他身上那层薄薄的透明鳞片无声地流动着，在白色天光的照射下明灭可见。
青年开走入了大厅。他余光里瞥见了大厅旁的沙发。这个沙发看上去很软和，一看就是未被使用过的。虽然沙发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但对于这个衣衫褴褛还长途跋涉了一天的青年来说，已经很满意这样的住宿条件了。
青年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空无一人的大厅，整个身体的肌肉明显放松了下来。青年的精力似乎也不允许他继续把整个图书馆给检查完了。只见他走到了沙发前，整个人都躺在了沙发上。
青年感受到一阵困意来袭。他虽然已经很累了，但他当然知道不能就这样睡去。在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大厅里睡觉自然是很危险的。从图书馆路过的城外人很容易便能通过超乎常人想象的嗅觉、听觉或是视觉发现他。而在这种距离城市很近的郊区，能碰见的大都是被其他城外人所排斥的穷凶极恶之辈，或者一些流窜于各处的强盗团伙。杀人犯禁之事已经干得数不胜数。
因此，他还需要将沙发搬到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而后做好保护措施，封闭好自身的气味，才能浅浅地入睡。
之所以现在就躺在沙发上，青年完全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自己已经累了一天了。自从被族群赶出来之后，青年行走在陌生的环境中，处处胆战心惊。现在趁着天还亮着，他能幸运地找到这么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落脚点，也算是峰回路转。
但正当青年刚想要爬起来的时候，便发现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他的肌肉开始变得无力起来。完全瘫倒在沙发上的他，根本使不出足够的力气来支撑自己的身体重新站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开始不听自己使唤了。他的全身也传来一阵酥麻感。这种感觉不疼不痒，像是因长久压迫而缺血了一般，让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
“噗通”
青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也只够他翻个身，从沙发摔到了地板上。使尽全力，妄想着站起来的青年僵硬地趴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被人下了毒一般。
此时的青年仰面看着天花板，面露绝望之色。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回想起来，从他想要放弃探索的那一秒，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了。
青年怀疑，那张沙发应该也是狩猎者特意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让他从环境中产生希望休息的暗示，并通过进一步诱导，使自己上钩。
青年此时满腔悔恨，心中充满着令人绝望的无奈。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拥有这样的能力。他从不知道谁能够拥有操纵人心理情绪的能力，或者能在无形之中使人肌肉无力。
不过答案即将揭晓。
李子龙从电梯门后轻轻地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皮肤白皙、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手脚还在无力挣扎着的青年。凑近些看时，李子龙越发觉得这个青年不简单，作为一个城外人，他的身体虽然有很明显的肌肉线条，但并不算健壮，而且身上几乎没有伤痕。
“看来你的鳞片还很有威力。”
李子龙从自己的腰后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裸露出了自己健硕的身材，平静地看着这个如今已经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的青年。
“饥饿，是城外人的宿命，”
李子龙的眼神一瞬间变得严肃而怜悯起来。他小小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个只有面部还面露挣扎之态的青年，既像一个布道的牧师，又像一个正在渡人的僧侣。这一场景竟让这个满脸央求的青年都不由地愣了一秒。
“也是城里人的宿命……”
话音刚落，这把锋利的小刀从青年的左侧胸腔迅速插入，顺着气管，竖直向上直线切割，一直到青年的喉结处才骤然停止。
“扑哧……”
一霎时，鲜红的血液开始飞溅，如喷泉一般，涌出了一股股青年生命的灵气……
李子龙将头埋在其间，吮吸起这新鲜的血液，而后悄无声息地咬了一口这还在蹦跳着的心脏。
心脏停止了跳动，青年的眼神凝固了。他的血液溅满了李子龙的脸庞，染红了后者洁白的牙齿，也点缀在李子龙上身裸露的肌肉间。
李子龙抬起头，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满足神色。
“饥饿”，那种自腹部传来的空虚感和疼痛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李子龙静静地看着这个因心脏停跳而血液不再喷溅的身体，满脸的鲜血已经让旁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祝一个饱暖的来世。”
李子龙跪坐在这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旁，眼神失焦，身体因兴奋和餍欲后的强烈满足而微微颤抖。
青年的肋骨已经在他的胸腔里变成了骨头渣子。这是那把短刀的特殊效果。这把刀跟了李子龙快十年了，是他最趁手的武器。
之后，李子龙将那把插在青年脖子上的刀拔了出来，还带起了一串电火花。看得出来，这个青年的鳞片能够放电。不过，肌肉无法施力的他怕是做不到这一点了。这串弱弱的电弧应该是青年死亡瞬间，大脑神经无意识的冲动所导致的。
李子龙开始给青年“刮鳞”。这些鳞片是很值钱的东西，至少材料足够好，放到城外的交易集市里，绝对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不过李子龙不打算拿去卖，他打算自己留着。
刮完鳞片后，李子龙将这具尸体缓缓抱起，走出了图书馆，将它埋在了图书馆的小花园中。
那里，开着一簇簇的牡丹花，正红粉艳丽。不过如今，已经无人有心欣赏它的美丽了。
饥饿，是这一切变化的根源。
因为它，无数的人像青年那样长出了人类不该有的性状特征，拥有了各种变幻莫测的能力；因为它，城墙被高高筑起，隔绝了城里人和城外人；因为它，城外的异人们要么忍受十倍于毒瘾发作的痛苦，要么食用血肉的“鸦片”；因为它，人类文明的发展一夜之间彻底停步，并开始因与世界失联而逐步倒退……
因为它，整个世界变了。
饥饿，成为了时代的主旋律。
李子龙埋完了尸体，清理完血迹之后，又默默地回到了三楼。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城外的遗迹显得昏暗而落寞。道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全世界似乎都躲了起来。
李子龙叹了口气，接了盆水洗了洗身子，而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书架旁。他重新捡起了那本自己方才正在翻看的书。
天色已经暗了。他不打算再读下去了，因为在这危险的郊区里，不能点灯。
李子龙躺在了书架与书架之间狭窄的过道里。他在这里铺了三张沙发垫子，这是他在一楼的各个办公室里拆下来的，让他在这个狭窄而隐蔽的角落里躺下的时候会舒服一些。
“明天就要回城了。”
李子龙躺在革皮质的沙发垫上，在心里思忖着。
“还好今天‘饥饿’发作了，明天要是被发现出问题可就麻烦了。”
夜色深沉。整个世界仿佛都睡了，只有远处城墙内还灯火辉煌，灯光幽幽地越过城墙，向城外辐射出来，但没有任何声音。
在这种城市与乡村交界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地带，和饥饿世纪前的走私区差不多。但由于这里可谓完全没有治安，加上城外那些异人们不定时“饥饿”的刚需，使得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更加危险。
李子龙抱着他那本还未读完的书睡着了。
那本书的封面已经没了，应该是被人在踩踏的过程中给撕掉了。但书的扉页还写着整本书的标题——《二十二世纪——一个崭新的希望时代》。
讽刺的是，现存的每一个活人都知道，二十二世纪还有一个名字：
饥饿世纪……
腹部传来的空虚感让李子龙迫不得已地放下了手中褶皱的书本。
“这才几天啊……”李子龙恼怒却又无奈地在心底抱怨着。
他从图书馆书架与书架之间狭窄的走廊里站了起来，将身边的压缩饼干和纯净水藏进了书与书之间。食物与水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段可是极其宝贵的资源，不能随意浪费。
在这个到处都乱七八糟还空无一人的废弃图书馆里，各色的书籍随意而狼藉地散落在地面上。不少书籍的纸张上还时不时地被印上了一张张灰黑色的鞋印。
由于这个废弃的图书馆已经很久未经打理过了，图书馆的电力供给也早已被停用。这导致这栋三层楼高的建筑里黑漆漆的一片，只能从窗边勉强借来几抹天空的光明。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但李子龙并不太在意这些。
相反，在李子龙第一次发现这里时，这样的环境让这位刚满二十五的青年感到颇为满意。
因为这就是城外的现状，破败而荒凉。
这个图书馆虽然没有城里的图书馆占地面积大，软硬件设施也远不及城里的豪华，但能在城外找到一处藏有这么多书籍的地方，已经很是难得了。
值得庆幸的是，书籍在饥饿世纪之前便是一种很惹人厌的东西。这也使得这座废弃已久的图书馆并没有李子龙想象中那么混乱肮脏。没有哪只老鼠会喜欢在满是白纸的地方游荡，更不会找金属制成的书架磨牙。除了走廊里零星散落着的几具白骨之外，用白瓷砖铺就的地面还算干净整洁。血迹早已经陈旧风干，变成了暗褐色的点点斑块。
肚中的饥饿感正在加强。经过了十几年的饥饿经历，李子龙已经有能力预感到，自己还能撑大概半个小时。要是在这半个小时里自己还没找到可以解决自己“果腹难题”的食物。他可能就将彻底成为这城墙之外其他捕食者们的美餐了。
城墙之外……
李子龙想到这里，不由地看向远处那座高耸的城墙。
生活在旧时代的人们想破脑袋也不会预料到，在现如今这个二十二世纪的结尾，人类的科技形式非但没有丝毫的进步，反而又重建了这两百多年前便应该废弃的建筑。不过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那道无边无际的城墙可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对于非法闯入者而言，进城绝不是在夜里无人的时候翻上城墙，蒙骗过哨兵和监控就能完成的。城墙内外各种自动化的武器装备精准地覆盖了城墙周边的每一个角落，能确保一只墙外的蚊子也无法在不被系统通报的情况下进城。
而且这座城墙仍在不断被武装着。为了安抚民众，当然也是为了在这乱世中生存，城内的政府恨不得把全部的税收都投入到城墙的武装建设中，以获得更多的选票支持。
可以说，这座城墙，是那些城里人心中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安全感来源了。但也正是这面墙，反映着城里人和城外人最深层次的矛盾。
肚中的饥饿感再一次打断了李子龙的思考。他感受到自己的胃已经开始微微痉挛起来了，那种感觉不是很好受。这种长时间的轻微疼痛也很容易使人变得暴躁易怒，激进鲁莽。这对于许多城外人来说，未必是坏事。但对于李子龙来说，这绝对是最坏的情况了。
保持理智，是李子龙在城外生存的根本要义。
李子龙通过楼道，回到了图书馆的一楼。他从安全通道走入了电梯间。电梯间的门半开半闭，仅留了一条不宽的缝隙，能让白日的天光从门外的大厅中透进来。
而门外就是图书馆的正门大厅。大厅之外是一片小花园，花园里放置着一座雕塑，再往外直走不到十米远便是整个图书馆建筑的大门了。
李子龙瞬间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一瞬间成为了一具雕塑一般。
虽然李子龙还在电梯间里，但他透过门缝，发现了远在图书馆大门外，有一个年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正在门口游荡徘徊着。
这个青年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上去像是一个因叛逆而离家出走的愤青。之所以不像是一个乞丐，实在是他白白净净的样子很难让人产生同情和怜悯。这个青年的身高接近一米八，身材很匀称，既没有过分的书生气，也没有城外人那种标准的彪蛮身材。
此时，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警惕地站在图书馆大门口，打量着四周，而后又向里瞧了瞧。很显然，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于是，他立刻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了建筑外的小花园。
李子龙停下了行进的脚步。他默默地取下了自己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他微微弓着身子，下意识地摸了摸插在自己裤带上的那把短刀，而后缓缓地走到电梯间门后，透过那条漏着天光的门缝，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准备入室的青年。
此时的李子龙，成了一位躲藏在暗处的猎人。
在城墙之外，所有人都是猎人，所有人也都是猎物。
只不过在这小小的图书馆里，是他的主场，也是他的猎场。
青年的脚步也很轻。从他脸上的神色便能很明显地看出，他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之中表现出了充分的警惕。他站在小花园里静静地打量起这栋建筑，尽最大能力去发现这里潜在的危险。
作为猎人，李子龙同样很谨慎。他没有给这个青年留下任何可疑的把柄。作为李子龙城外的一处根据点，他小心地处理过自己留下的痕迹，也用城里买的特质香水掩盖了自己的气味。此时的他处于下风口，因此更没有了被青年嗅到气味的可能性。
但李子龙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城外人的侦察手段防不胜防，看似是猎物的青年未必没有发现李子龙。稍有不慎，这次有些令人意外的捕猎形势便将瞬间反转。
猎人将瞬间成为猎物，而猎物将反过来捕杀猎人。这就是城外瞬息万变的生存法则。
在打量了近一分钟后，这个青年终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图书馆的大厅内。
通过这将近一分钟的暗中观察，李子龙也确信这位看上去颇为正常的青年，也是城外的一份子。
首先，他具有足够的警惕性并很有经验。在短时间的观察中，这个青年显得十分老练娴熟。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为自己留了充分的退路，并且毫无胆怯的流露。
其次，这个青年除了腰间挂了一个水壶和一袋饼干之外便再无别的装备了。这一点倒是和李子龙很像。不过，在城里断断续续待过二十年的李子龙十分清楚，没人敢像自己这样轻装出城。
最后，自然是李子龙瞥见了他脖颈处在天光下微微反光的透明鳞片。这可绝不是城里人该有的性状特征。那是城外人的特征，准确地说，是城外异人的特征。
整个大厅都很安静，安静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沉闷感，仿佛一份久未掀开封盖的老坛陈酿。
青年在大厅内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刚进入这个开阔的空间，这个看上去比很多城外人都还要警惕的青年自然要停下来再打量一番。
青年努力地嗅了嗅，但并没有任何发现。他身上那层薄薄的透明鳞片无声地流动着，在白色天光的照射下明灭可见。
青年开走入了大厅。他余光里瞥见了大厅旁的沙发。这个沙发看上去很软和，一看就是未被使用过的。虽然沙发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但对于这个衣衫褴褛还长途跋涉了一天的青年来说，已经很满意这样的住宿条件了。
青年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空无一人的大厅，整个身体的肌肉明显放松了下来。青年的精力似乎也不允许他继续把整个图书馆给检查完了。只见他走到了沙发前，整个人都躺在了沙发上。
青年感受到一阵困意来袭。他虽然已经很累了，但他当然知道不能就这样睡去。在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大厅里睡觉自然是很危险的。从图书馆路过的城外人很容易便能通过超乎常人想象的嗅觉、听觉或是视觉发现他。而在这种距离城市很近的郊区，能碰见的大都是被其他城外人所排斥的穷凶极恶之辈，或者一些流窜于各处的强盗团伙。杀人犯禁之事已经干得数不胜数。
因此，他还需要将沙发搬到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而后做好保护措施，封闭好自身的气味，才能浅浅地入睡。
之所以现在就躺在沙发上，青年完全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自己已经累了一天了。自从被族群赶出来之后，青年行走在陌生的环境中，处处胆战心惊。现在趁着天还亮着，他能幸运地找到这么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落脚点，也算是峰回路转。
但正当青年刚想要爬起来的时候，便发现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他的肌肉开始变得无力起来。完全瘫倒在沙发上的他，根本使不出足够的力气来支撑自己的身体重新站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开始不听自己使唤了。他的全身也传来一阵酥麻感。这种感觉不疼不痒，像是因长久压迫而缺血了一般，让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
“噗通”
青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也只够他翻个身，从沙发摔到了地板上。使尽全力，妄想着站起来的青年僵硬地趴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被人下了毒一般。
此时的青年仰面看着天花板，面露绝望之色。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回想起来，从他想要放弃探索的那一秒，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了。
青年怀疑，那张沙发应该也是狩猎者特意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让他从环境中产生希望休息的暗示，并通过进一步诱导，使自己上钩。
青年此时满腔悔恨，心中充满着令人绝望的无奈。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拥有这样的能力。他从不知道谁能够拥有操纵人心理情绪的能力，或者能在无形之中使人肌肉无力。
不过答案即将揭晓。
李子龙从电梯门后轻轻地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皮肤白皙、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手脚还在无力挣扎着的青年。凑近些看时，李子龙越发觉得这个青年不简单，作为一个城外人，他的身体虽然有很明显的肌肉线条，但并不算健壮，而且身上几乎没有伤痕。
“看来你的鳞片还很有威力。”
李子龙从自己的腰后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裸露出了自己健硕的身材，平静地看着这个如今已经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的青年。
“饥饿，是城外人的宿命，”
李子龙的眼神一瞬间变得严肃而怜悯起来。他小小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个只有面部还面露挣扎之态的青年，既像一个布道的牧师，又像一个正在渡人的僧侣。这一场景竟让这个满脸央求的青年都不由地愣了一秒。
“也是城里人的宿命……”
话音刚落，这把锋利的小刀从青年的左侧胸腔迅速插入，顺着气管，竖直向上直线切割，一直到青年的喉结处才骤然停止。
“扑哧……”
一霎时，鲜红的血液开始飞溅，如喷泉一般，涌出了一股股青年生命的灵气……
李子龙将头埋在其间，吮吸起这新鲜的血液，而后悄无声息地咬了一口这还在蹦跳着的心脏。
心脏停止了跳动，青年的眼神凝固了。他的血液溅满了李子龙的脸庞，染红了后者洁白的牙齿，也点缀在李子龙上身裸露的肌肉间。
李子龙抬起头，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满足神色。
“饥饿”，那种自腹部传来的空虚感和疼痛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李子龙静静地看着这个因心脏停跳而血液不再喷溅的身体，满脸的鲜血已经让旁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祝一个饱暖的来世。”
李子龙跪坐在这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旁，眼神失焦，身体因兴奋和餍欲后的强烈满足而微微颤抖。
青年的肋骨已经在他的胸腔里变成了骨头渣子。这是那把短刀的特殊效果。这把刀跟了李子龙快十年了，是他最趁手的武器。
之后，李子龙将那把插在青年脖子上的刀拔了出来，还带起了一串电火花。看得出来，这个青年的鳞片能够放电。不过，肌肉无法施力的他怕是做不到这一点了。这串弱弱的电弧应该是青年死亡瞬间，大脑神经无意识的冲动所导致的。
李子龙开始给青年“刮鳞”。这些鳞片是很值钱的东西，至少材料足够好，放到城外的交易集市里，绝对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不过李子龙不打算拿去卖，他打算自己留着。
刮完鳞片后，李子龙将这具尸体缓缓抱起，走出了图书馆，将它埋在了图书馆的小花园中。
那里，开着一簇簇的牡丹花，正红粉艳丽。不过如今，已经无人有心欣赏它的美丽了。
饥饿，是这一切变化的根源。
因为它，无数的人像青年那样长出了人类不该有的性状特征，拥有了各种变幻莫测的能力；因为它，城墙被高高筑起，隔绝了城里人和城外人；因为它，城外的异人们要么忍受十倍于毒瘾发作的痛苦，要么食用血肉的“鸦片”；因为它，人类文明的发展一夜之间彻底停步，并开始因与世界失联而逐步倒退……
因为它，整个世界变了。
饥饿，成为了时代的主旋律。
李子龙埋完了尸体，清理完血迹之后，又默默地回到了三楼。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城外的遗迹显得昏暗而落寞。道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全世界似乎都躲了起来。
李子龙叹了口气，接了盆水洗了洗身子，而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书架旁。他重新捡起了那本自己方才正在翻看的书。
天色已经暗了。他不打算再读下去了，因为在这危险的郊区里，不能点灯。
李子龙躺在了书架与书架之间狭窄的过道里。他在这里铺了三张沙发垫子，这是他在一楼的各个办公室里拆下来的，让他在这个狭窄而隐蔽的角落里躺下的时候会舒服一些。
“明天就要回城了。”
李子龙躺在革皮质的沙发垫上，在心里思忖着。
“还好今天‘饥饿’发作了，明天要是被发现出问题可就麻烦了。”
夜色深沉。整个世界仿佛都睡了，只有远处城墙内还灯火辉煌，灯光幽幽地越过城墙，向城外辐射出来，但没有任何声音。
在这种城市与乡村交界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地带，和饥饿世纪前的走私区差不多。但由于这里可谓完全没有治安，加上城外那些异人们不定时“饥饿”的刚需，使得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更加危险。
李子龙抱着他那本还未读完的书睡着了。
那本书的封面已经没了，应该是被人在踩踏的过程中给撕掉了。但书的扉页还写着整本书的标题——《二十二世纪——一个崭新的希望时代》。
讽刺的是，现存的每一个活人都知道，二十二世纪还有一个名字：
饥饿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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