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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童生告状

    胖三娘哭哭啼啼,一个劲儿的说当初要是知道生这么一个不省心的,还不如生个蛋。在学堂不好好念书,就知道惹祸,这下把县丞家的小公子给打了,搞不好要蹲大狱的。

    “二锅,额想吃蛋蛋…”

    李年伸手扒开强行给自己加戏的小肉团,轻声安慰着三娘,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胖三娘这才断断续续的说了来龙去脉。

    自家大哥今年也十六岁的年纪了,长相身板倒是随了赵大壮,膀大腰圆却是一脸的老实像,属于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那种。

    前日学堂先生让在学的学生都准备自己准备一方砚台,因为以后学堂都不再给学生们提供笔墨。

    京都纸贵,赵大壮虽说前两年从孤悯院调职到了衙门,身份从半个官府人员转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官服衙役,平日负责的就是牛儿巷和甜水井胡同这一片的治安。但是俸禄却怎么没怎么长,每月也就二两银子俸禄,却要养着一大家子人,平时又是一个乐善好施的,邻里好友间有个困难,赵大壮又时常接济。要不是胖三娘隔三差五去往以前做丫鬟的府上,仗着情面接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补贴家用,日子怕是更难过。

    更不用说家里还添了两张嘴,李年是个能吃的,小妹却是一个好吃的。

    家中两人进学念书,本就是不堪重负,好在李年初进学堂,就得先生宠爱,免了学费,这才让家里松了一口气,为这,胖三娘足足显摆了三个月。

    两兄弟不在一个学堂,这次大哥的事情,无非就是胖三娘夫妇听闻先生让自备砚台笔墨,胖三娘又是一个好面子的,想着自家儿子学堂多是府衙上差的家中孩子,自己苦点倒是没什么,儿子总不能让人看轻了,于是一家人咬牙凑了银子,花了十两买了上好的歙州砚,而大哥虽说是老实憨厚之人,但年纪摆在那里,十足的少年心性。

    有了好东西自然是显摆了一圈,县丞家的公子一看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人用的砚台都比他好,便不忿起来,问大哥说换来用用,大哥老实,却是不傻,自然是知道有借无还,毕竟县丞家的公子先生不敢管,平日霸道惯了。

    一来二去,最终不欢而散。

    不过是一个中午吃饭的时间,等大哥回来,砚台变了一个样,歙州不见了,留在学桌上的是县丞家公子的那块砚。

    大哥气急败坏之下自然就争执了起来,争自然是争不过的,毕竟大哥天生嘴笨,所以就打了起来。

    县丞家公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自家大哥却十六了,而且继承了爹娘的良好基因,自然是生得膀大腰圆,三拳两脚就干趴下了县丞公子及一帮狗腿。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哥反被污蔑盗取同窗财物,被抓现行之后拒不承认又不归还,恼羞成怒之后动手伤人。

    然后就被带到了衙门,赵大壮听了消息早就急匆匆的过去了,留胖三娘在家看孩子。

    “校园暴力无处不在啊…”

    胖三娘对于小儿子奇怪的言论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李年将小妹塞到胖三娘手里,转身就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只留下了一句娘看着小妹,我去衙门找爹。便出门风风火火往衙门跑去。

    …

    京都人口百万之众,自然是不能依靠朝堂上的官员直接管理百姓,所以以朱雀大街为界限,东西两城又分别万年县,和长乐县。就这么说吧,如果京都是一块蛋糕,那就是从中切开,除皇城归属内庭管理,那其他的地方,不管是王公大臣还是宗室亲贵,哪怕是家里丢了一瓶酱油要报案,都需要来县衙,而不是你是宰相就可以直接去找皇帝来给你断案的。

    而县衙门更是有在京都召集当地百姓服役的,至于是干嘛,说到底无非就是给朝廷干活,不给工钱还不管饭,甚至于红岩山脉中野兽成灾之时,县令也可分发甲胄弓弩组织民夫进山狩猎,狩猎到的猎物也跟民夫没关系,那是皇帝的东西,至于皇帝给不给,给多少,全看个人心情。

    服劳役期间若是发生了什么,比如瘸了,死了,失踪了,官府也概不赔偿,只能自认倒霉,在官府看来,你干的是自家的事。

    毕竟你给自家盖房子,被自家的柱子砸死了,难道还要让你婆娘赔你钱嘛?

    李年管这叫,交“保护费“”,不交还不行,不交就抓你,就问你怕不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当然,事无绝对!

    自然是有办法能免除这种官方指派的劳役的。

    那就是进学堂。

    京都大大小小学堂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每一个学堂设立,都要向官府报备,然后授业先生还得是秀才身份,这个身份当然是大魏第一书院-三台书院认证。

    每一个进学堂的蒙童,进学一年是要先生出题,进行考读,然后由先生作保向官府举荐为童生以后,才能自称“学生”,家中只要出一个“童生”,便可免除劳役。

    这就是为什么胖三娘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原因,尤其是李年进学一年就成为学堂里年纪最小的童生以后,胖三娘便经常用鼻孔看人了。

    毕竟百万人口,在册童生也不过五千之数,而她家有两个。

    所以说,会读书,在哪儿都能吃香。

    由此可见,

    第一,县衙有调动百姓之权,京都若是起乱,更有聚集民众抵抗之力,转瞬间拉出二十万青壮大军不是问题。

    第二,童生很稀缺,读书人很难得,所以涉及童生的案子,必须由县令亲自过问。

    若是一般屁民,打发底下人也就能把案子断了。毕竟谁家“老板”,天天给你坐办公室。

    由此可见,两县的衙门在京都,权力之大可谓是骇人听闻,而童生在任何场合都是有话语权的,哪怕你年纪再小也是一样。

    正因为朝廷对读书人有优待,所以自家大哥“拒不认罪”没有被屈打成招。

    李年递上自家的童生牌子后,便被允许进了县衙。毕竟是天子脚下的衙门,所以修的还是很气派的,从门房进来之后就是一处天井,衙门公堂外的院子中央矗立着一座獬豸铜像,象征着司法公正。

    “回禀大人,此案在下看来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若要抓住犯罪之人,首先要看此案谁是得益之人,童生钱小年进学三年,学业向来优异,平日里更是与同窗之间交好,上上下下皆是有口碑的。而钱小年又是贵县县丞之子,平日里不说锦衣玉食,也是衣食无忧之辈,如何会做夺人财物的事,我等不妨先判断一下这方砚台是何人之物…”

    只见衙门公堂之上,人员攒动,县令坐于高堂正拿着一方砚台细细查看,旁边站着一无喜无悲的中年男子默不做声。

    下方公堂上,涉事童生和学堂先生都已经到齐了,李年看着自家大哥正一脸悲愤的怒视身旁鼻青脸肿的一个少年。而老爹赵大壮却立于旁边不能做声。

    不出意外,那县令旁边之人就是县丞了。因为是同事县衙上差之人,所以都要避嫌,只能作为旁听者。

    而正在堂上夸夸其谈的,只是县丞家请一个讼师。

    又听青年讼师道:

    “童生赵建,其父在县衙做差役,一月不过二两银子俸禄,家中总共五口人,夫人三娘在家无事可做便没有收入来源,京都米贵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一月二两银子的俸禄,一家人吃饭都是勉强够花销,本讼师听说,赵差役之幼子也在东城郭夫子家进学,除此之外赵差役平日里更是擅长收买人心,邻里间还时常慷慨解囊……”

    白面讼师呵呵一笑,

    对着上首的县令大人拱手,却看着站立不安的赵大壮问道:

    “本讼师却是要问了,家中二子进学,赵差役花费多少?家中五口嚼用赵差役又花费多少?收买人心又花费多少?”

    目光如炬,一字一顿

    “本讼师不得不感慨,赵差役真是,生,财,有,道…”

    一番言语夹枪带棒,原本童生间的矛盾,现在变成了官府人员有贪墨之嫌。

    赵大壮慌了神,手忙脚乱的站了出来,还未待他说话,白面讼师却乘胜追击,

    “赵差役身为涉案之人的家属,又是县衙之人,按律不得在堂上说话,且让您家公子辩之…”

    李年看着自家大哥涨红了脸,却只能挤出来三个“我”字,暗暗叹息。

    白面讼师见状,嘴角挂着得意,随即正色沉声道: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莫要说了。县令大人明鉴,此事不甚明了,真相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赵差役有贪墨之嫌,而上梁不正下梁歪,家父如此,其子自然品行不端,在学堂见同窗之物,索拿不成,便明抢。此事更是学堂夫子亲眼目睹,刘夫子,你乃是童生赵建的业师,自然与赵差役多有接触,他是否出手大方,本讼师所述二事是不是事实?”

    说着,便询问起旁边一山羊胡子的老儒者。

    刘夫子摸了摸胡子,脸色晦暗不明,本是稚子间的对错,现在却翻出官府之人贪墨,原本还想着此事或许还可以讨好一下钱县丞,此时却迟疑了起来,毕竟魏法严苛,对官府贪墨之事向来处置严厉,无故污蔑官府之人若是查明,也是有大麻烦的。

    看着一众人凝视自己,刘夫子权衡利弊以后,也只是言辞含糊道:

    “童生赵建殴打同窗之事,老夫亲眼所见,至于赵差役贪墨之举老夫委实不知…”

    县令大人呵呵一笑没有说话,而县丞更是保持着无喜无悲之状,只有赵大壮红了双眼,赵建呆呆的看着自家先生。

    赵大壮真是悲伤逆流成河了,原本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怎的又扯到他贪墨上了,

    天地良心呀,虽说虽说阎王好骗小鬼难缠是常理,县衙差役的确有颇多捞油水的机会,但是他自己从来都是恪守成规,不仅没有借职务之便行养肥自己,反而多有相助邻里和街上商户之举。

    他这般好脾气的人也不由心中暗骂,这小白脸王八蛋不是好人。一边有想着小儿子怎么还没来此。

    慌乱间余光一撇,便瞧见了躲着铜兽后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笑着的李年,心中一定。像是看明白了小儿子的口型

    ‘喊冤’

    当即就是对着高坐的县令大人一跪,大声呼喊,我儿冤枉,属下冤枉。

    白面讼师见状却是冷冷一笑,喊冤枉,却是晚了。

    随即又不满了看了一眼刘夫子,暗骂腐儒。

    此事前有因,后有果,只要你一点头,哪怕赵差役贪墨之举不成立,然赵差役之子殴打同窗却是定然跑不掉了,县令大人碍于县丞大人的位置,和下属差役的感受,定然只会选择处置童生赵建,此举既保全了县丞的颜面,又能让赵差役没办法心生不满且只能感激。

    如此两全其美之策,求上取中之势,被一介腐儒硬生生被削了八成威力。

    真是书生误国

    无奈,眼下木已成舟,白面讼师只得抓住由头敲定跟脚,点头道:

    “大人,刘夫子所言便证言,还请大人下令革去赵建童生之名,彻查赵差役贪墨之事,还当事人清白,还世道人心清白…”

    “学生李年,状告竹叶斋刘夫子颠倒黑白…”

    却是李年从獬豸铜像后走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