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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同十五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大同十五年,魏国京都

    已是数九隆冬,天上飘着大雪,此时的长乐城临近年关,街道上到处都散发着节日的气味,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

    对于这个世界会有春节这种神奇的事情,李年早已经见怪不怪,毕竟对于他来说自己来到这个能到这个世界来,本身就是一件神奇的事。

    丑虎儿的小名一直伴随他到五岁,他才开口说话,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李年,过年的年。

    十年前那个晚上,好似开窍一般从梦魇中醒来,开口一句话先是让娘惊喜,而后便是惊吓。

    三月大的娃娃,能说话?

    哪怕说得不清楚

    娘认为自己肯定没听错,但是谁知道从那儿之后,不管她如何哄,李年也再不言语一声,甚至于都能在地上跑了,都不会说话,相熟的人都说胖三娘生了不会开腔的蛋,为此胖三娘为这个小儿子没少和人打得鼻青脸肿。

    五岁说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爹娘送他去学堂和他哥一起念书。到底是高学历出身的人,这一世虽说学的和上一世不同,但是多活三十多年的脑袋终究不是吃素,五年时间混了个学堂小神童的称呼,让胖三娘夫妇大有颜面。

    和一群七八岁的小学生比读书,这还用比嘛?

    此时李年穿着贴身皮袄,裹得跟个臃肿的笨熊一样,脚踩着娘亲手缝制的小棉鞋,背着自己改造而成的小书包,一蹦一跳的踩着青石街上的落雪,往北皇城而去。

    嘴中还哼着这两年京都蒙童间,不知从何兴起儿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

    孩子嘛,自然要有孩子的样子。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谁还不是个孩子呢

    …

    此时的金水河边,因为下着大雪,往日可见的盥洗妇人们此时都窝在家中,河岸两边空荡荡的,这雪再下几日,河面就会结冰了,届时城中百姓又会来此凿洞钓鱼。

    护城河宽约与十丈,又与运河相通,所以河中鱼鳖颇多,皇城守卫也从不驱赶百姓冬日来此捕鱼,原因就在于开国之初的一则典故,说皇城新建,魏皇帝初进五凤楼过朱雀桥的时候,侍卫见衣衫褴褛的百姓冬日护城河捕鱼充饥便上前驱赶,皇帝大怒,

    “抓两条鱼吃怎么了,饿极了老子还抢呢,百姓锅里没吃的,乃是朕的过错,从此百姓冬时来此捕鱼,夏时取水洗衣,具不能拦,此为永例。”

    群臣尽皆拜服,赞叹上古圣贤之君莫过于此。

    不仅群臣赞叹,表示李年这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新时代少年,也是赞叹。

    君不见,有宋一朝,无故近皇城者,皆斩。

    李年坐在朱雀桥上,桥上自然是没有人来人往的,毕竟往前就是皇城,五凤楼就在眼前。

    皇城高约十丈,墙体自东西两向绵延,甚为壮观。那个世界古时城墙,高也不过十来米,魏国的城墙却有三十几米的高度,可想而知,当面造成这皇城,花费了多少物力人力,祖龙修长城是白骨堆出来的,这巍巍帝王之所,哪里又会少几缕冤魂…

    “XX主义好呀…”

    李年不由的感叹一句。

    随即甩了甩脑袋,整个人盯着城墙墙边某处发起呆来。

    自能去学堂开始,只要一下学,李年便会沿着朱雀大道往北一路来这五凤楼。

    看城墙,发呆。

    也会跟着爹去上差,走遍东城各个角落。

    沿着他爹老子当年抱着走过的痕迹,一遍又一遍的走。

    “爹老子,爹娘对我很好,活了两辈子,这辈子混了两对爸妈,倒是把上辈子的也补上了。你放心,你放心…我肯定活得很滋润,也会平平安安…明日起我可就不来了哟,三台书院小考,你儿子可还要好生备考嘞…”

    悬荡在桥外一双小脚,随风晃了起来,嘴中更是大声呼喊了起来:

    “我站在城楼~观山呐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

    五音不全,还夹杂着变声期的公鸭嗓。

    城门侍卫此时都捂住了耳朵,这小兔崽子天天来,来也就算了,还天天唱,唱也就算了偏偏还不知道他在唱啥,嗓门又奇大,搞得内城侍卫都问过来,五凤楼是有百姓拉猪来杀嘛,要是真有,全部都捉拿起来关大理寺三天。

    “你这小儿,在五凤楼杀猪呢?”

    李年正唱得兴起,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呵斥声。

    他回过头一看,一顶轿子拉开了门帘,一精神烁砾的老头伸出头来,老人头发都白了,年纪看着挺大,脸色倒是挺红润的,正一手掏着耳朵,一脸的难受样。

    嘿,太过投入,扰民了,罪过罪过。

    看轿夫的打扮,和他们去的方向,不难猜出这是要进宫的贵人,甚为无产阶级的李年,识时务的翻身下了栏杆,既然是须发皆白,这年纪,叫老爷爷准是没错。深深的躬身一礼,却因为穿得太厚,差点来了一个狗吃屎,连忙站稳道:

    “给老爷爷请安,学生是看到这巍巍皇城,不禁感叹我大魏天子的豪迈之气,恨不能早生五十载,为天子马前卒,立于这金水河之上又想起来学堂先生所说的五凤楼典故,仁德圣贤之君,莫过于此呀…学生一时忘情,就唱了起来,老爷爷见笑了,见笑了…”

    李年口若悬河,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奔波于生计之间,哪里能不会拍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葛大爷不也说嘛,马屁里面有真情。

    拍皇帝的马屁,总不能拦着吧,见物怀古,总不能怪罪吧。

    白发老人嘴脸抽了抽,好个油嘴滑舌的小顽童。上下打量了一翻,又忍不住一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块。

    李年穿了一层里衣,两层皮裘,最外面还有一身娘亲亲手缝制的五毒褂子,绿色的。临出门时,三娘还要给他戴上一顶虎头帽,被李年严词拒绝了妈妈的爱。

    开什么玩笑,已经迫于妈妈的武力和老天爷的物理温度,裹成这样了,咱爷们怎么可能还戴虎头帽,而且还是绿色的。

    拒绝绿色,人人有责。

    最终胖三娘只能妥协,一个劲的说可惜了,俺儿戴上这顶帽子,肯定更俊。

    殊不知此时的李年在白发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只绿蛤蟆,体态臃肿不堪,长相倒是眉清目秀的,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去。

    “小蛤蟆长了一张油嘴,小小年纪能说会道,站好了,跟谁学的拿鼻孔看人,听汝言语,还是念过书的,且说说汝家在何处,又在何处进学,先生何人,都念过些什么书…”

    李年鼻子都快气歪了,我这又是施礼又是拍马屁的,倒被说成了蛤蟆。

    老贼欺吾年幼乎?

    查户口好找家长?

    看着这班人不像是会殴打小朋友的样子,也就哼哼了两声,假装没听到。

    白发老头被气乐了,轿子旁边一中年人见状,一步上前,呵呵说道:

    “小蛤蟆,你瞧瞧这是什么。”

    手里掂量着一物,李年定睛一看,却是一锭金子。

    长乐米贵,一两金子等于十两白银,十两白银又相当于十吊钱,一吊钱能买一百公斤大米。

    这分量,应当是五两官锭,够普通百姓过日子十年了。

    “小蛤蟆好生回答我家老大人的话,这锭金子就赏你了。”

    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金子不放,中年男子颇为自得,哪有人不爱钱财的。

    李年提溜着眼珠一转,看着轿子上的老头一副看戏的模样,随即又是躬身一礼,趁着这些人还未反应过来,弯着腰就立马迈开小腿往往朱雀大街上狂奔而去。

    白发老头像是还未回过神,捋的胡须的手还未放下,顿时口呼中计,身手敏捷不像年过花甲之人,一跨步就从轿子上下来了,指着李年狂奔的背影摇头苦笑不已。

    中年男子躬身问到:“老爷,是否要老奴将这小蛤蟆带回来…”

    老人还未说话,只见已经跑过桥的李年停下了身子。

    李年估摸着已经到了安全距离,提了提裤腰带,双手叉腰大声喊道:

    “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安能为五斗米折腰,那长不出胡须的听着,汝既然看不上蛤蟆,岂不闻赖蛤蟆亦有大豪情…汝且听着…”

    关老爷的话,当真是提气呀

    想着又双手负后,缓缓踱步,同时斜眼盯着对面,就怕那人过来捉他。

    “独坐池塘如虎踞”

    “绿荫树下养精神”

    白发老头于中年男子原本瞧见对面的小人儿故作大人状的模样,早就忍俊不禁快要笑了出来,忽然听对面传来的诗句,收了神色侧耳听了起来。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瞧着桥上两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人前显圣完毕的李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白发老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接过旁边之人手里的金子就是一掷,中气十足的说了句好诗该赏。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一把抓起地上的金子往怀里一放,撒腿就跑了起来,

    “谢老爷爷赏,您讲究…”

    白发老头哈哈大笑,要看着李年要跑进了朱雀大街,想是想起来什么,急声呼喊,

    “小蛤蟆你跑什么,姓甚名谁可敢报上姓名…”

    一声稀稀疏疏的回应传了过来,

    “学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傲天是也…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啦”

    一溜烟,绿袍李年就跑没了影。独留四个轿夫,一对主仆在桥上面面相觑。

    “龙傲天…唔,这名字,好是好,终归有些犯忌讳呀…龙…龙,哎呀…”

    白发老头念念有词,猛然惊醒直呼又中计了,这小滑头,这天下,哪有人家敢姓龙!

    坐在轿子上,反复咀嚼刚听的的诗句。

    有气魄有气魄,当真是豪气干云…

    “老爷,老奴刚才回想起来,这小蛤蟆,怕是知道老奴宦官的身份了…能做出此等诗句,又这般小的年纪,当得起神童二字…需不需要老奴…”

    有宦官随行,又着寻常衣衫,无他,自然只有大魏皇帝才会如此行事。

    果然

    “不用,朕好些年没这么开心过了,老爷爷…呵呵,若真是英才,自会入吾彀中,且等着吧…”

    皇帝自有皇帝的气魄

    …………

    一口气跑到了牛儿巷,李年累得呼呼喘气,头上更是直冒白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啧啧,好险,幸亏李某人机灵…”

    面白无须,走路还夹着腿。

    李某人要是猜不出来你是太监,岂不是白看这多么多网络小说。

    那老爷爷如果不出所料,怕就是当今魏皇帝。算算时间,大魏天子差不多也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

    总算是蹲到了一条大鱼。

    李年嘿嘿想着。

    “叭哒…”

    脑袋突如其来的被打了一下,差点又是一大马趴。

    “年儿…”

    能管他叫‘年儿’的,自然只有学堂的郭夫子,李年换了一副面孔,嘿嘿一笑,故作夸张:

    “哎呀,想不到先生居然在此,学生刚别先生不久,想不到又能与先生相遇,是乃缘分使然呀,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刚与先生分别两个时辰,学生简直像过了…”

    郭夫子摇头苦笑,自己这学生有灵气不假,但是溜须拍马,油腔滑调也是堪称天下无敌,不过仗着年纪小,讲出的话倒也不觉得讨厌。

    “年儿,下学不回家,又在胡乱跑什么,成何体统,学堂上‘礼’白学了?”

    …

    李年揉着被先生戒尺打得还隐隐作痛的屁股,脑海中还想着刚才先生讲的话。

    “汝虽聪慧,却也应当记住,诗词乃是小道,经义志国之道才是大道。诗词再好,可能果腹?可能御寒?好诗词抒发胸中志气,明志明道是好的,你这首诗也是好的。但是你可想过,陛下起于微末,力挽狂澜于即倒,开创帝业四十余年,胸中自有寰宇。但是,若是让御史台那些清贵瞧见你这首诗,实实在在的就是一首反诗,诗中藏着的帝王之气,别人难道看不出来?”

    雪停了

    但是李年却是狠狠的打了一个冷颤。

    糊涂呀,忘了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年代。

    家天下的封建社会,可不是太祖年少时那个乱世。

    ……………

    等一脸苦恼,唉声叹气的李某人,走到家中胡同口的时候,正看见一脸焦急神色的胖三娘,还未待她说话,一个胖乎乎的小东西就挣开她的手,小腿转圈就往李年跑去

    “二锅…”

    李某人来了胖三娘家第五年,胖三娘便又生了一个小女娃,虽说口中嫌弃这是一个赔钱货,但是对小女儿却也很宠爱,而两世为人的李年第一次有了妹妹,自然是当成闺女一样对待,从能正经走路开始,李年便天天带着小妹,可以说,说小妹是他背上长大的也不为过。

    李年笑着顺势抱起自家小肉团,管他这么多,做也做了说也说了,想这么多干嘛,年纪小还是有优势的

    童言无忌嘛

    逗着自家小妹,看着胖三娘一脸焦急的模样,李年皱眉问道

    :“娘,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儿啊,你大哥被抓进县衙了…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