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法律二班的团支书彭娟是第二位失恋的女生。她的情感经历和王大华有直接的关系。两人军训期间都是法律二班的临时班干部，只要一接到辅导员麻新玫的通知，他们两个就会一起去系里办公室开会。虽然两人分别负责男生和女生的工作，但毕竟是同一个班集体的事务，经常接触和交流工作自然也就避免不了。彭娟虽然长得不漂亮，小眼睛，厚嘴唇，黑皮肤，但身材胖瘦均匀，个子有一米六多，给人的感觉比较干练。她常常坐在王大华旁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迅速记下王大华帮她分解的班级工作。王大华都讲完了，她还支着脑袋注视着他，甚至发愣。王大华于是也支着脑袋与彭娟对眼儿相看，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反应，就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彭娟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王大华也跟着笑了。彭娟每当想起这样的场景，心里就会漾起不可名状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和王大华之间很有默契，无论是工作上还是情感上。于是，就经常在寝室里跟室友们讲自己和王大华之间那些心灵共鸣的故事，好像他俩已经是心心相印的一对儿恋人了。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常常会想当然地认为对方也喜欢自己，并且笃信对方的一切言行都和自己产生共振。这本质上是单相思的表现。女生之间开始互相传言，都说王大华对彭娟有意思，而且把两人之间的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王大华的同班老乡吴小燕听说后认为不可思议，因为她知道王大华正在追郑百灵，以她对王大华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但她在心里面却是不希望王大华追上郑百灵的，说不清楚的原因。一个周末，吴小燕和冯梅、郑百灵、董睿、刘敏几个人聚在一起时，她故意把王大华和彭娟之间的传言又讲了出来。那段时间交谊舞大赛快要举办了，郑百灵和舞伴正在加紧排练，丰富而充实的大学生活，让她一时无暇顾及感情问题。听吴小燕讲了那些传言后，忽然觉得她和王大华有些日子没见面了，他没有给自己打电话，也没有约自己吃过饭，难道是真的？想到这些，郑百灵心里还真的生了气，却不知王大华这段时间正陷入对她的感情漩涡中，每天其实都很痛苦。

    彭娟把自己对王大华的相思之苦全都讲给了吕鸣凤，甚至埋怨王大华，既然心里喜欢她，作为男生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吕鸣凤听了，一脸笑容，又带有几分疑惑，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彭娟说：“让我先帮你试探试探，看看王大华到底对你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说完，给王大华发了一条短息：“王大哥，听说你对我们的彭娟有意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对她表白心意啊？可不能让人家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啊。”王大华正在寝室里看书，听到手机短息“嘀嘀”提示音后，打开看了看，先是感到很惊讶，忽然心里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沉重感，他摇摇头，像是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回复道：“小凤同学，你是听哪个大嘴巴八卦的？连你也开起大哥的玩笑啦？”吕鸣凤收到短信后，把手机捂在怀里抢先看了一遍，然后感到心里一沉，不知是否该让彭娟看了。彭娟不好意思，但又很想知道短信的内容，扭捏着说：“到底回的什么啊？”吕鸣凤犹犹豫豫地把手机递给了彭娟，心里着实担心彭娟的反应。彭娟有点紧张，急切地想知道王大华对她的真实态度，但又不敢看，她害怕被拒绝，却又抱着一线希望，最终在忐忑的心理状态下看了又看王大华回复的短信。她的心彻底死了，像抛进水井里的石头一样，“咕咚”一下沉到了底，接着眼泪迅速流了出来。那该是怎样的伤心与沉痛！其实，王大华是真的不知道彭娟对他产生了恋情，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最好的搭档，虽然后来他不再担任班干部，但他还是一直以老大哥的心态帮彭娟处理一些事情，平时主动给她的工作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让她避免因为不恰当的工作方式而与同学们产生罅隙。他的心里一直想着的是郑百灵，虽然他觉得自己跟郑百灵有很大差异，但心底始终抱有一种幻想：有一天，他能够和郑百灵走在一起，在这个象牙塔的世界里，感受最纯真的爱情。

    当天晚上，彭娟喝醉了。一个伤了心的女生，竟然能够干喝掉半斤装的五十二度白酒。然后，她坐在阶梯教室楼顶天台的围墙上，满眼泪花，望着校园里那痴醉人心的霓虹灯光，灯光下曾有她向往的爱情，而现实却是那么令人心碎。夜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也逐渐吹散了她沉重的心绪。深秋初冬的夜晚，风已经很凉，透着一股寒意。彭娟在天台的围墙上一直坐到半夜，她突然感到面部肌肉一阵急速痉挛，接着嘴角和一只眼睛不自主地各朝一边歪去，然后一头倒栽到楼顶屋面上。幸亏没有往楼下的方向倒去，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吕鸣凤陪着彭娟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还好，医生说是由于受凉引起的轻度面瘫，在药物的作用下她恢复得很快。也很快恢复了心情。

    就在女生们纷纷议论彭娟和王大华之间有感情瓜葛的同时，来自省中地区的洪飞雁也陷入了对王大华的痛苦的暗恋中。这位女生有着一米七多的高挑身材，是全班女生中个子最高的一位，皮肤白净，单眼皮小眼睛，脸型算不上优美，但绝对不难看。她和王大华的老乡吴小燕住在同一宿舍内。每当同学们在宿舍里谈论起王大华时，她都会支起耳朵偷听，从不发表意见，但也不放过任何一丝和王大华有关的信息。她私下里曾向吴小燕打听过王大华的一些事情，一副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却都被吴小燕以“不知道”三个字挡去了。吴小燕总给人一种表情冷漠的感觉，虽然内心要强，却因为长得太小而总被人心生怜悯，所以骨子里总想反抗周围人对她的特殊照顾，她想长大，却总长不大。当洪飞雁向她打听王大华的故事时，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洪飞雁的心思，单眼皮往下一低，似看非看的眼神，给人以特别不屑的感觉，说道：“咋了？问那么多干嘛？喜欢他就大胆地去追啊，向他表白！”洪飞雁羞得要死，假笑着拿起课本要砸吴小燕。吴小燕又像哄孩子似的，抱着洪飞雁，朝她后背拍了又拍：“乖，害什么羞？对他有想法就跟他讲嘛。我又不是王大华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那么多的事。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去了解吧。”吴小燕内心里不希望王大华追上郑百灵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大概就缘于对洪飞雁的莫名的同情心。她认为郑百灵不缺乏男生的追求，少了这个王大华的追求，还会有无数个像王大华那样的男生追求。但是洪飞雁缺啊，因为长得太普通，与美丽漂亮的女生相比没有任何魅力，与丑得一塌糊涂的女生随波逐流又心有不甘。这种女生其实活得最痛苦，高不成低不就的，却还对白马王子总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哪像自己这么有自知之明，既然一丑到底，反正没有人来爱，那就直接放弃对爱情的幻想了。所以，她更希望内心痛苦的洪飞雁能和王大华成为一对儿。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王大华和彭娟正在教室里策划下周一晚上的民主生活会。两个人坐在第一排课桌前，时而为生活会的编导方案争论，时而就某一问题又达成共识，会心地同时发出笑声，完全忽略了教室中其他角落里正在学习的几位同学。洪飞雁此刻就坐在王大华身后的第三排座位上。本来女生群里就流传着王大华和彭娟之间的八卦新闻，这次让洪飞雁亲眼看到了。以前都是他们两个在全班同学面前一起工作，还无所谓。现在看到他们两个私下里竟然谈得这么欢畅，这么卿卿我我，洪飞雁的心里如同刀割一般，沉重而又疼痛。她偷偷抬起眼睛往前面看去，此刻王大华和彭娟正同时各自用一只手支着脑袋互相看着对方，那眼神，那微笑，让她实在难以平静下早已翻腾如海的内心世界。她终于忍无可忍，合上课本，塞进书包，故意制造了一声巨响，然后在王大华和彭娟的前面跺脚一般经过并快步走出了教室。王大华和彭娟正沉浸在两人共同设计的民主生活会的方案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等全部讨论完毕，王大华站起来想去活动一下身子骨，当他顺着课桌之间的过道往教室后面散步时，无意间看到了洪飞雁刚才坐的那个位置的课桌上有一行娟秀的字体：“心里面明明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勇气去表白，从而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中。多么可怜！”字迹一半已干，一半未干，留下散落在字里行间的墨水反射出些许的光亮。洪飞雁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心思向王大华表达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大华刻意从公众视线里淡出，成为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洪飞雁对王大华曾经所有的情思就像那留在桌面上的笔墨，逐渐风干，逐渐模糊，逐渐不留一丝痕迹。

    青春是什么？青春是歌声和欢乐，是梦想和激情，是拼搏和奋斗，是泪水和汗水，是收获和笑声；青春，也是爱情。在整个中学时期，青春就是实实在在的拼搏，是为了梦想用汗水和泪水书写而成的一个个奋斗史；到了大学时期，青春往往是一部又一部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结局也许是一段又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在新到大学校园里的男女生中，那些第一批牵手成功的恋人，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自身容貌一般都是比较出众的；剩下的单身群体中，要么是内心坚定不为情感所惑有着更高标准和要求的同学，要么是长相普通甚至歪瓜裂枣而无人问津的男女。当他们对大学生活里所有的新鲜感逐渐失去兴趣后，这个高知群体里，慢慢地就分化成两种类型：一种是沉浸在爱情中的恋人，他们每天成双入对儿地进出教室，或在校园里牵手散步，或在长条椅上缠绵拥抱，或者一起去吃饭，或者一起去逛街；他们的脸上常常散发着欢乐和愉悦，他们感受着人世间令人艳羡的爱情，沉浸在二人世界的幸福与甜蜜中；另一种是尚未找到或者根本没有打算找对象的独来独往的单身狗们，他们有时候会三五个人结伴而行往教室里匆匆赶去，课下时间却又很少来往，都是各行其事。男生和女生之间基本上很少来往，甚至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会打，他们相互之间可能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却很可能直到毕业了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从陌生中开始，也在陌生中结束。大学生群体，男女之间多了份理性和避讳，却少了小学和初中时期少男少女之间那种两小无猜的纯真和快乐。真是人间的悲哀。

    一个人，如果没有强大的自制力，在纪律约束十分松弛的大学学习环境中，颓废和沉沦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来自山西的法律一班的班长李文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李文武是个大块头，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很浑实，一副眼镜下面藏着一对单眼皮小眼睛，却显得够精神。李文武在军训期间做法律一班的临时负责人的时候，经常被被辅导员麻新玫呵斥。原以为他那魁梧的体格里一定也有一个强大的意志，没想到他表现得却很软弱。交代的工作总是丢三落四，行动也是拖拖拉拉的。军训还没有进行几天，竟然哭鼻子说受不了了，要请假休息。麻新玫最看不惯一个男生流眼泪了，气急败坏地训斥道：“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还算个男人吗！”李文武并没有因为麻新玫的激将而振奋起来，反而更加痛苦满面地哀求道：“麻老师，我不干了，要不你再换个同学来做班干部吧？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竟然哭出了声音！麻新玫听了更加来气，发狠地说道：“你想不干就不干？那你一开始怎么不推掉，现在顶不住了就想撤，门儿都没有！”军训结束后，李文武虽然按照麻新玫的要求仍然站到讲台上参加竞选当上了班长，但内心里对麻新玫早已是非常抵触和排斥，工作上常常表现得十分消极。他总是找各种理由不去系办公室开会，造成法律一班的很多工作不能及时传达和完成，麻新玫不得不让法律二班的班长卢佳俊代为管理。后来，麻新玫实在忍受不了了，只好又让法律一班选举了新的班长——来自省城的黄超伟，一个篮球打得很好的长相也很精干的男生，他终于如愿当上了班长。李文武也终于感受到了王大华的那种“无官一身轻”的自由自在，他对王大华说：“还是华哥有先见之明啊，早早从官场中抽身。给麻新玫那个臭婆娘做事真他妈的累！”从此，他开始沉湎于网络游戏中，经常夜不归宿，偶尔去教室里上课，也是趴在课桌上睡觉，而且鼾声如雷，梦话里都是“你他妈的赶紧上装备啊，打啊！杀啊！”几次在同学们的哄笑中被叫醒后，他干脆不再上课，生活完全变成了白天躺在宿舍里睡大觉，晚上在网吧里通宵打游戏。唯独有一次得知学校准备举办大学生歌手比赛，他积极报名参加了，因为他喜欢唱歌。比赛的当天专门到理发店把头发染成白色，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酷，他唱了几首温柔轻缓的情歌，最后还获得了二等奖。评委老师对他的歌声发出了赞叹：“真没想到，你这么庞大的身躯，竟然能发出如此细腻的声音，你的嗓音很富有磁性，真的是太美太美了！”但是那场比赛之后，大学校园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青春阳光的一面。

    实际上，在大学校园里，类似李文武这样整日泡在网吧里度过大学四年生活的人太多了。有些家庭条件较好的同学，买来最高配置的电脑以后，就很少再出宿舍门，整日里半躺半坐在床上，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昼夜不分，沉溺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困了捧着电脑靠着墙就睡着了，饿了随便几包干吃面花生米泡鸡爪豆腐干就打发了，床头的饮料罐里、矿泉水瓶里塞满了数不清的烟头。他们神仙一般存在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