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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河伯

    顾庚喃喃自语,现在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是道童?当年在洞穴里差点被方士刨出五脏六腑炼丹的道童?开什么玩笑!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应该刻骨铭心了才对,可为什么现在一点记忆也没有?

    可如果是假的,张仪是在骗自己,那又为什么自己关于过往的记忆一点印象也没了,并且每当自己细细回忆过去时都会头昏欲裂?

    用头狠狠撞了几下桌子,顾庚忍着头疼回忆起来最开始在秦国遇见老姜的时候,那时候街道上秦法已经实施一段时间了,嬴渠梁也已经死了,新君即位,是嬴渠梁的儿子,赢驷?

    看来有必要再回秦川一趟了。

    打定主意,顾庚唤来苏秦,打算询问他什么时候去赵国,随后又有什么打算。

    偏头时看见矛和盾,他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老姜呢?老姜是谁,不可能平白无故一个人在秦国看上自己,还千里迢迢把自己带到郢都遇见张仪吧?”

    顾庚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环环相扣,说没有人安排鬼都不信。

    当顾庚直面问张仪老姜的来历时,张仪苦笑一番,反问顾庚道:“你说老姜是个渔夫,我问你,他会钓鱼吗?又或者,你见过老姜捕鱼?怎么就不觉得奇怪呢?”

    对啊,顾庚如梦初醒一般,老姜看上去渔夫的打扮,可他背篓里装的是短刀,常年捕鱼的人身上应该有股腥气才对,可顾庚从来都没闻见过,他还以为老姜是注意卫生,原来老姜根本就不是渔夫。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头冒起,顾庚看着张仪,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张仪也是聪明人,见顾庚如此神态,索性摇摇头,不再说话。

    顾庚见状拉了拉张仪的袖子,他还是很想知道。

    “是的,如你所想。”张仪转身向门外走去,“老姜他就是当年潜伏在洞穴里的秦国侍卫,也是那个夜里给嬴渠梁报信的侍卫。”

    “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死在洞穴里了,他把你抱出来交给别人养大的。从这个角度来讲,别说叫他师傅了,你叫他一声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顾庚楞在原地,一股寒意透过衣衫飘到体内,寒入骨髓,他冷的打颤,很久没有说什么……

    一个人撒谎的最高境界,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张仪对此颇为得心应手,在未来邦交斡旋中,他会不止一次的想起这句话。

    …………

    从魏国北上入赵,必须要经过大河。

    张仪自大梁出来后觉得魏赵边境不太安全,毕竟河西刚刚打过仗,于是跟着北上赵国的商队同路,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顾庚一直发着呆,仿佛失了神一般,没怎么跟张仪说过话。

    直到到了大河南岸才缓过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河。

    尽管马上就要开春了,可一河的冰渣子并没有完全融化。昔日冻结的河面破碎开来,冰锥、冰杖、冰片,各式各样的冰块碰撞在一起,发出玲玲铛铛的清响。

    白色的冰与黄浊的水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诞,不由得让人心生畏惧。

    顾庚刚想问这该怎么过河,张仪连忙用眼神制止了他,并看着旁边的赵商,示意让他们先想办法。

    领队的赵商浓眉大眼的,留着一嘴大胡子,看鼻梁似乎有几分胡人血统。

    “老兄弟,你给咱们找的船呢?”语气里很不耐烦。

    旁边一个有些佝偻的老头儿连忙赔笑着:“家主,前几天规划行程的时候没注意,这两天是河伯出水的日子,方圆三五里的船家今天死活都不肯出船,您看,要不咱们歇两天再走?两天,我保证就两天咱们就能找到船过河了。”

    大胡子一皱眉,怒喝道:“两天?你知道咱们拉的什么东西吗?耽误了时间没交上货,你的命都没这车东西值钱!”

    老头赔着笑:“是是是,我这就加钱,肯定有船家,肯定有的。”

    顾庚和张仪心照不宣,什么都不问,什么也都不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以免惹祸上身。

    但顾庚还是偷瞄了牛皮篷布下鼓鼓囊囊的东西,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他感觉牛皮下面的东西在动。

    到了晌午,老头总算找来了一艘能渡河的大船,船夫带着一大堆竹篙,跟老头儿交谈着什么。

    大胡子察觉有异,往前去仔细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他虽然看着很粗俗,但心不够细的人是当不上家主的。

    河伯出水历年就那么几次,是船家们的禁忌,据说这几天是河伯们出水觅食的日子,随便往大河上扔几根鹅毛都能沉下去,满河的冰渣子往往也会成南北来往船夫的噩梦,贸然强行过河是极其危险的。

    大胡子其实也不想赌,可是货物太紧急,不得不冒险一把。

    如果能选,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过河。

    顾庚心生疑惑,河伯出水倘若真的是禁忌的话,那别的船家都不愿意过河,偏偏这家愿意,莫非有诈?

    但交谈不是他和张仪所能决定的,充其量而言,他和张仪不过是搭伴入赵的,倘若不是张仪那句“我的同门在赵国现在是丞相,”他们兴许连理都不愿意理自己两下。

    很快船家和大胡子谈好了,交谈的条件顾庚不知道,但他推测应该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船家操着一口北方的方言,顾庚听不懂他在咿咿呀呀什么,很壮实,看上去也老实巴交的,是常年在大河以渡河为生的。

    这样的人上次顾庚还是在云梦泽见过一个,也不知道船碎后那家人怎么样了。

    大胡子见张仪和顾庚听不懂,就拿起两个竹竿给他们,解释到:“老船夫要价是贵了些,但渡河多年确实有水平,他说一会儿上船了别随便说话冲撞了河伯,如果遇到冰渣子或者别的异物挡船,可能要咱们每人拿根竹篙撑着过去。”

    张仪闻言赶快接过来,神情严肃道:“赵家主放心,在大河上咱们都是一家人,出事了张仪一定全力配合。”

    大胡子点点头,张仪又补充一句:“还有钱我们一定给足,不能让船家费力又费心最后没落个好价钱。”

    大胡子笑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放心上,老赵全包了,就是以后到了邯郸叫上你那同门咱们一起出来吃上一顿,还是我请客就好。”

    “一定,一定。”张仪拱手笑道。

    谈妥后,顾庚和张仪抓紧把东西放到船上,那船虽然不比云梦泽的大舟气派,却也不小了,两辆车的货全装上去吃水也不见多深,顾庚紧紧攥着矛和盾,毕竟这次过河搞不好是要出事情的,得有东西防身。

    船家看着矛头被腐蚀的小窟窿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顾庚自那天在大梁的噩梦后就越来越喜欢这两个东西了,虽然在赶路的大多数时候是个累赘,但万一出事了这就是顾庚最后的反击手段,他觉得很有必要。

    上船后船家很快便扬帆出发了,赵国商队们这些天为了押货,几乎一路都没怎么休息,这个时候彻底放松下来,聚在一起拿着羊排啃,再喝点酒,补充体力和精力。

    大胡子也一起加入了酒局,并邀请顾庚和张仪一并来吃些,张仪起身有点想去,被顾庚拉拉袖子,初来乍到,他担心会有风险。

    在暗潮滚滚的黄河上,还是保持清醒一点比较好。

    无论吃不吃,累还是很累的,再说去赵后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顾庚想了想,还是休息一会儿。

    上次在云梦泽的时候自己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恶心,现在虽然没吃苦酒小白鱼,却觉得并没有那么糟糕,也不知是不是有过一次经历的原因。

    船才开出岸边没多久便遇上了麻烦,冰渣裹挟着冻结的泥水狠狠撞在船侧,险些炸出一个窟窿来。

    船家见状连忙指挥大家用竹篙撑着船,好在危险的时候挑一下冰渣,迫使其改变方向免得撞在船上。

    顾庚虽然年龄小,也有模有样的拿起一根,引得旁边一众赵国汉子们哈哈大笑。

    竹篙有挑冰和撑船两种的,长的要有六七米,短的也有三四米了,顾庚拿起一根长的竹篙往水下一戳,居然根本触碰不到底,而且暗流汹涌,顾庚使出全身的劲才勉强保持住身形。

    倘若掉进水里…怕是连船影还没看见就被滚滚泥浪吞噬了…

    “顾庚!别玩了,快帮忙。”

    张仪的话音未落,船身突然狠狠颤抖了一下,把他震的东倒西歪,顾庚失手丢掉了竹篙,不出一息那六七米长的竹篙便再也看不见了。

    “船家,怎么回事?!”大胡子大喊了一声,却并没有人回应。

    又是一声震动,大胡子以为被船家消遣了,勃然大怒,走到前排找船家想理论一番,却发现船家正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面对着船西侧不断磕头求饶。

    眼睛流下两行清泪,船家嘶哑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让赵商们仿佛坠入冰窟窿一般寒入骨髓。

    “求求河伯了,这是我供奉的第四船人了……您就让我的儿子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