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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挑扁担的人

    她推门出去,见那个卖李子的人依旧坐着,挥动衣衫纳凉。箩筐中的李子鲜艳饱满,看上去非常地新鲜。

    文姜有些好奇,便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他们为什么还不走?”他闭着眼睛,悠闲地反问。

    文姜有些疑惑,便又探头向店里望了一眼,笑着说:“一个死了,另两个腿脚发软,走不了。”

    “他们不走,我也不走。”卖李子的人说。

    文姜更觉有趣。她将剑收回剑鞘,笑着问:“只因为你们都是公输班的弟子?”

    这人点头,又说:“刚才那个暗算你的人说了谎。”

    “怎么?”文姜柳眉微皱,脸上微现狐疑之色。

    他望了文姜一眼,笑着反问:“墨夫子出使楚国,你一定相随身侧。在你眼里,公输班是个怎样的人?”

    文姜想了想,回答:“他是一个愚钝的人。”

    “不错。”他点点头,说:“一个愚钝的人,是不会想到用暗算的方式来杀人的。”

    “可是……”文姜有些不解,还要再问时,这人便抢着说:“你既已脱离墨门,在他们眼里便成了没了爪牙的老虎。哼!这些人无非是想挑动起公输班与墨门两派的争斗。”

    文姜斜眼瞧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他瞧了瞧自己的扁担,说:“我原先是公输班的弟子,而现在……”

    说到这儿,他故作神秘地一笑,望着文姜道:“而现在,我的夫子是杨朱。”

    文姜不由自主地上前迈了一步,吃惊地问:“杨朱?你怎会是他的弟子?”

    这人哈哈大笑,道:“天下有识之士不归墨则归杨。少姬不也是背叛了墨门而投杨朱的吗?”

    文姜面色一沉,声音也沉了下来:“我没有杀亚父,也没有投杨朱。”

    “那刚在店里,你为何不直言?”男子问。

    文姜背转过了身去,一边踱步一边说:“墨门弟子奋勇而前,死不旋踵。我们连死都不怕,何惧这区区污名?”

    她说完之后又回转过来,问:“你既是杨朱的弟子,必是知道他的所在了?”

    男子侧身向远方的旷野指去,说:“此时,杨朱或许已是魏王的座上宾了。”

    “他在魏国?”文姜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是。他在魏国。”男子点了点头。

    文姜微微含笑,向他施了一礼,道:“多谢义士指点,小女先行一步。”

    她急匆匆地向男子指的方向跑了去。“杨朱,你可知这我找你找得好苦。”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想着:“你说过要来找我的,可这么久为何音讯杳无?莫非你早已将我忘了?忘了我念你的好,忘了你说过的话?”

    她越想越跑得快,越跑就越是要想。当她跑到极快时,所有纷乱地思绪都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嘭”地一声,断了。

    她仿佛听到了这“嘭”的一声,因此脚步也骤然停了下来。

    此时,她举目四望,地平线上还残留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四周寂寂无声,只有肆意生长的野草野花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拎着剑,孤零零的站在山坡上,一时竟有些茫然失据。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唱一首诗,一首杨朱曾经唱给她的诗:“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一个厚实的声音从文姜的身后响了起来。

    文姜浑身肌肉骤紧,忙回头去望,又是那个卖李子的男人。他挑着两筐李子坐在这矮矮的山坡下,背靠坡面,仰天唱诗。

    文姜暗暗吃惊,心中的怨怼顷刻间冰消瓦解,剩下的只是狐疑和一点点恐惧。

    她刚才明明环顾四周,并不见半个人影,何以自己只唱了几句诗,这个家伙就赫然出现在了眼前?难道他是鬼魅不成?可也不对,既是鬼魅,又怎能在阳光下现身?

    于是文姜迎上去,却没有下坡。她居高临下的问:“义士也读过《诗三百》?”

    “孔夫子有言,‘不读诗,无以言’。”男子憨憨地一笑,说:“我虽不是大夫,读读传唱四方的情诗,又有何怪哉?”

    “你一路跟着我?”文姜问。

    男子将两手枕在脑后,悠闲地望着天空,笑道:“天色已昏,少姬不宜赶路。”

    文姜冷冷一笑,道:“莫非你要来保护我不成?”

    “不可以吗?”男子回头将她望了一眼。

    文姜起了愠怒。她向来以剑法自傲,而这男子似乎大有轻视之意,于是便道:“义士莫忘了,我出身于墨门。若有宵小近身,必死于我的剑下。”

    男子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感叹:“少姬剑法固然高强,可也当知,蛟龙生于渊,猛虎栖于林。少姬常年伴随墨子,虽也四处游历,却没见过真正的深渊和密林。寻常宵小自是不能近少姬的身,但若是遇到一顶一的剑术名家,少姬怕是要吃亏。”

    文姜冷冷一笑,道:“你所说的莫不是季常?”

    男子将头枕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想一边说:“季常确属当今第一剑客。”

    文姜略感困惑,可随即又是一笑,道:“世人都把季常的剑术吹嘘得神乎其技,却大多是风闻,没几人真的见过。就算他真的剑术高强,想必也是个老朽,我未必就败给他。”

    男子含笑道:“看来少姬对手里的这把剑很有信心?”

    文姜冷冷一笑,从山坡上飒然跃下,稳稳地落在了这男子的身前,道:“你也想试试我的剑?”

    男子将自己的这条粗壮的扁担从两个箩筐中抽了出来,一边抚摸一边说:“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少姬你的左手剑比右手剑快了十倍不止。适才在屋中拼斗,你为何不是左手持剑而换了右手呢?”

    文姜又吃了一惊,自己只是寥寥几招,居然就被这厮看破了关窍。这人一定不简单。

    于是她将眼一眯,说:“那些家伙,怎配我出左手剑?”

    男子点了点头,道:“也对也对。”

    接着,他忽然将头抬起,目光闪出一道诡异的光。文姜双眉一挑,左手还不及拔剑,那扁担就已向她直挺挺地戳了过来。

    这扁担又粗又壮,当做斧钺尚嫌笨拙,更何况是以轻巧灵便著称的剑了?

    所以,扁担戳过来的速度很慢,但却裹挟着一股迫人的剑气。文姜有些慌乱地退了两步。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随即左手握剑,纵身向这扁担刺了过来。

    文姜的剑很快,而这扁担却来得极慢。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剑尖已抵住了扁担的一端。文姜的这一剑快而沉稳,有开山裂石的力道。只听“哗啦哗啦”地破竹声传来,这竹制的扁担应声而裂,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铜剑“嗖”地一声跃出,在夕阳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刺目地光彩。

    文姜吃了一惊,当两剑相抵时,忽然一股酸麻之感从手腕袭遍了全身。“啊!”她禁不住呼了一声,身子未稳,连连后退,手中的剑也已飞向了半空,划出一道迤逦刺目的光彩,然后剑尖朝下,“噗”地一声插在了松软的泥土里。

    文姜好不容易站住了身子,但酸麻的手臂却一时不能缓解。她不断用右手揉搓着左臂,一双既惊且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男子。

    男子嘿嘿一笑,重新盘腿坐了下来,说:“少姬果然好本领,居然能破开我的扁担,逼出了真剑来。”

    文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迎上来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杨朱的弟子呀。”他抬起惶惑地脸来说:“适才不是告知少姬了吗?”

    文姜连连摇头,道:“你的剑术也是他教你的?”

    男子点了点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很想知道你与杨夫子之间的事。”

    文姜面上一红,微微发窘,道:“难道杨朱未与你讲过?”

    男子呵呵笑着,信手从身边的箩筐里取出一个李子抛给了文姜,道:“你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就告诉你夫子的去向?”

    文姜眉眼一挑,又轻笑一声:“难道他不在魏国?”

    “我是他的弟子,只有我知道他的踪迹。”男子说。

    文姜摩挲着手里的李子,踌躇再三,道:“那咱们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