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登门拜访
天羽地产的大食代比总公司还能糊弄人，门口贴着的一周食谱都落灰了，很显然每周都是一样的菜色，所以有不少员工都选择点外卖在茶水间吃，或者自己带饭。
这都十二点了，大食代却没几桌坐满的，各摊位窗口更是寥落，有的摊位根本不用排队。
秦叙在自助机买了一罐酸奶，又在一个摊位上点了两荤一素，那肉都少得可怜，勉强凑合着吃了。
他把上午谈话的那些人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还是决定从沈河身上入手，看上去人畜无害，但那反应却戳中了他心里怀疑的种子。
“秦专员，好巧啊。”
秦叙被打断了思路，抬头看向对面，正是上午的钱平如，端着盘子坐下了。
“我这个是外面点的小炒，味道还不错，咱们一起吃吧，我自己可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了你还点，有病。
秦叙在腹诽，筷子在自己的盘子里夹菜，就当对面的人是个空气。
见他不动弹，钱平如夹着一块肉就要往他盘子里放：“尝尝吧，很香的。”
秦叙手快，直接用筷子一挡，肉掉在桌子上，顺势将盘子往旁边挪了一下：“脏。”
“你！”
钱平如变了脸色，有些难堪，伸出来的手紧紧攥着筷子，好一会才尴尬的收回去。
秦叙可不管她什么感觉，爱走不走，自己安稳的接着吃饭。
没吃两口呢，窗外落在桌面的阳光被挡住了，一抬头，傅瑶站在旁边。
这一顿饭怎么还吃不消停了呢，一会一个人，拿他当景点参观呢？
傅瑶看看秦叙，又看看那个媚眼如丝的钱平如，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我下午要去一趟黄丽的家，你一起吧？”
秦叙想了一下，颔首应下：“也好。”
“那我在楼下等你。”傅瑶看着那钱平如的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便又加了一句：“快点啊。”
“诶诶，这是项目部的傅瑶啊，你们是……”
不等钱平如说完，秦叙端着盘子就走，丝毫不管身后的女人不断变换的难看脸色。
大厦门口，傅瑶坐在驾驶位，鼻梁上架着墨镜，看见秦叙拉开车门进来，戏谑的说：“秦专员就是有魅力，刚到一上午，就有人赶着示好了。”
秦叙系上安全带，翻看手里的笔记本：“走吧。”
车子顺着门前的道开上主路，连着过了三个红绿灯，车内两人都没说话，一个专心研究谈话记录，一个看似专心开车，实则墨镜下的眼睛，不时的瞟向身边。
“那个钱平如是人事部总监的外甥女，虽然是于照的助理，但工作清闲，没什么要紧的地方，你不用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傅瑶想到钱平如看秦叙的眼神，就觉得不舒服，忍来忍去还是没憋住，旁敲侧击的提醒他。
“你倒是对工程部了解的不少。”秦叙翻着本子，声音平静。
“于照对滨海明珠项目三番两次的卡着我，现在史好运也转投了他手下，不上心不行啊。”
傅瑶看了一眼导航，手指划着路线图，接着说：“你对于照到底有没有把握啊？上午问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了吗？”
秦叙看了他一眼，那侧颜被墨镜遮挡了大半，但精致的下颌线和略微有些紧张，抿起来的嘴唇，都表示着她对这个案子的关心。
“傅总监，你还是管好自己的部门吧。”
“不过随便问问，黄丽的命要不是我恰好在那，现在指不定就变成刑事侦查了，我这也是关心啊，救了命也不好就扔下不管了。”
秦叙不想深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明面上的结果就是，他若调查顺利，就能扳倒于照，滨海明珠的进展就能稍稍缓解，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心思，是不是真有在店里吃饭的时候，那般简单。
“黄丽家在哪？”他问道。
“荃湾石围角村。”
秦叙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往上开三十分钟，近。”
这个时间要是没事，正应该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舒舒服服的睡午觉，他办公室虽然在走廊尽头，但是那一大面落地窗左右都没有多余的露台遮挡，中午正是阳光满地，照在身上暖呼呼的。
傅瑶开车比较快，平时都有司机接送，遇上红绿灯刹车的时候，总是能让人往前倒，晃的他胃里不舒服。
车内又安静下来，路过荃湾购物广场的时候，商家外放的歌曲飘进车窗，才算稍稍缓解不说话的微妙气氛。
“到了。”
秦叙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下车的时候，手按在胃上轻轻揉着，这傅瑶开的车以后能不坐还是不要坐了，真是……难受啊。
石围角村在九龙的边缘了，再往前去就算九龙下属的城乡结合部，这附近都是八九十年代建筑，物业管理的也不规范，小区大门的栏杆早就坏了，一路开进来畅通无阻。
村口七七八八的停放着摩托车，还有的面包车停在车位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挡风玻璃都看不清了，可见是早就没人打理的了。
“黄丽大学毕业以后是在公司旁边租了房子的，但出事以后她状态不好，家里怕出事，就住了回来。”傅瑶垫着脚尖避开门口的水洼，看小羊皮的鞋底蹭上了划痕，有些皱眉。
“我来之前打过电话了，直接上楼敲门就行了。”
秦叙跟着往上走，楼里的走道通道几乎家家户户都堆着杂物，只剩下窄窄一条台阶能过一个人。
“她家庭条件你清楚吗？”
傅瑶摇摇头说：“我没问过啊，到了。”
开门的是黄丽的母亲，满面愁容，头发鬓角都白了，知道他们是公司的人，还是有些抗拒的，并不想让他们跟黄丽接触。
好在傅瑶是救了黄丽的人，才能顺顺当当的坐在他们家的客厅里。
“请喝水。”黄母坐在一旁略微有些拘谨。
傅瑶笑着说：“您别紧张，我们来就是想看看黄丽，她的情况公司都了解了，这位就是专门负责这件事的秦专员。”
秦叙颔首，说：“我会好好调查的。”
“查什么？有什么好查的？”黄母的情绪还是激动起来：“我姑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好好的孩子现在都不爱说话了，你们还查什么，就应该把那个王八蛋抓起来，赶走！”
“还没有证据能……”
秦叙话没说完，就被傅瑶按在手背上阻止了。
“阿姨您放心，我是理解黄丽的，她在家吧？我们去看看她。”
黄母掩面哭泣：“在房间呢，你们怎么看我不管，就是别再刺激我女儿了，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孩子就这么毁了啊！”
傅瑶轻声细语的安慰着黄母，秦叙看着这套房子，被打扫的很干净，玻璃台面上都没有灰尘，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黄丽站在中间，笑容明亮，眼中有光，一看就是被疼爱长大的女孩。
在秦叙预设的两种结果当中，他其实也很难将有这般，毫无阴鸷笑容的姑娘，代入进始作俑者的角色里。
“我们去看看她。”
傅瑶打开卧室的门，床上坐着一个女孩，长发披肩，面向着窗外，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着，但那浑身散发的气息，呆滞绝望，仿佛连阳光都不能穿透。
“黄丽啊，我来看你啦，今天觉得怎么样？”傅瑶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一揽，就觉得这姑娘肩膀单薄。
秦叙看着房间的陈设，都是温馨的粉红玫红，床上堆着玩偶，桌子上摆着她的照片，梳妆台零星放着几个化妆品的罐子，一连串的星星灯挂在窗帘杆上，处处显示着房间主人的温暖和童心。
秦叙觉得，不同的生活环境，能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人的心理。
就像他的房间，简单干净，甚至可以说有些逼仄，绿植都是孤零零的一盆，跟他枯燥的生活正好匹配。
黄丽的房间跟现在的她截然不同，可见这是从前她自己的天地。
“我是秦叙，早上在会上见过的。我来是想问问……”
“秦专员，我还能洗掉这个名声吗？”黄丽脆弱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
秦叙顺着看过去，她手上拿着的平板里赫然就是公司内网的那篇帖子，下面不知情的人回复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这看在她自己心里，一定很痛。
傅瑶伸手把页面关掉，示意他说点好听的。
秦叙摸了摸鼻子，他工作的时候喜欢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的浪费时间，但这姑娘好像随时都要一口气背过去一样，他再冷清，也不好此时说什么话刺激她。
“咳，我会尽力的。”
秦叙翻看笔记本，将笔帽放在桌子上，问道：“你的简历上写，你一毕业就做了总监的行政助理，直接跨过了本公司的实习期，这是怎么回事？”
“我读书的时候参加过全香港竞业大赛，是冠军，天羽是这个比赛的主要资方之一，这是比赛对冠军的特殊奖励。”
秦叙知道这个事，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是想循序渐进的让黄丽进入状态，否则对当事人的问题一定比上午那些更加劲爆，怕这姑娘一下子承受不住。
“我看了你每年的工作日志，分公司的人事部对你的评价很高，难道就没想过转到更重要的岗位吗？助理好像跟你的能力并不适配。”
来的路上，黄丽的档案，工作年限之内的报告都已经想过一遍了，要问的问题也都是预设好了的，此时一个个搬出来，希望真的能打消他心中的阴谋论。
黄丽的眼神始终落在窗外，没有焦点，机械似的回答着问题。
“行政助理能直接接触公司当前重点开发的项目，工程部又是一个综合性的部门，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黄丽静静的说：“听你的口气，一定没做过这个职位，不知道它的重要性。”
秦叙心中哂笑，对这个小姑娘带刺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实则，当年她能调到工程部，都是于照签的建议书。
“你说于照对你图谋不轨，有证据吗？”
黄丽抱着怀里的莉娜熊，微微瑟缩了一下，转着苍白的脸看向他：“你要什么证据？照片？视频录像？还是他侵犯我的物证？”
“我要是能留下证据，现在就把他送进监狱了。”
秦叙在证据那栏花了两个叉，接着问：“那……聊天记录呢？他想接触你，总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聊天记录？”黄丽低着头思索，好半天才摇摇头。
“他很谨慎，我们在手机上的沟通都是工作，他不会留下这么容易被抓到的把柄。就算在公司，他也只敢在办公室，或者没有监控的地方……”
黄丽紧紧捏着熊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下去：“对我动手动脚。”
秦叙最后一个叉也画下去了，眼前这个女孩脆弱单薄，了无生气，可现在一点对她有利的证据都没有，甚至高层和舆论，都更倾向于照，真是难啊。
“这种情况多久了？”
“一开始他对我没兴趣，我除了工作也不出现在他面前。后来去年公司年会，他私人助理喝多了，让我送于照回去，在车上……他就不老实。”
“当时我吓坏了，到酒店门口把他交给司机，我就跑了。”
黄丽缓缓讲着从开始发生的经过：“也是从那以后，他就不对劲，总是开完会把我单独留下，像苍蝇一样碰着我的皮肤，摸我的背，我感觉很恶心。”
“再后来，工程部季度聚会那晚，我被灌醉了，然后……”黄丽抱着肩膀，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然后他就侵犯了我……我怕极了，当时没想到留下证据，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痕迹都已经消失了。”
秦叙有些不忍心把这些话记在纸上，这都是要最后交到公司人事部去的，那些人不知道要怎么看这些话。
于是他停下笔，默默听着黄丽讲述。
他能感觉到话语里对于照深深的恨意，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只怕事发的这些夜晚，无一日好眠。
“你曾经说，他用离职和舆论威胁你，是吗？”秦叙问道。
黄丽点点头：“是。我受不了了，我就想转到别的部门去，但我交上去的申请被送到了他手里，他就说，我要是走了，就直接走出天羽的大门，身败名裂的走出去，不然，就乖乖的在他身边做个助理。”
“这个王八蛋！”傅瑶抱着黄丽，恨恨的骂了一声。
“我们闹得很凶，吵得很激烈，可能就把他惹恼了吧，第二天我就被开除了。”
“然后我回公司要他按照劳动合同上的条款给我结算工资，他说我工作失误，又吵了一架，没两天，公司的同事就跟我说了，到处都是流言，都说我勾引上司不要脸。”
说着说着，她眼中盈盈欲滴的泪水就滴落下来，正好落在熊的眼睛上，蒙上一层水光。
“我闹过骂过，也给公司发过邮件，但是都没用，于照在公司的人脉不是摆设，今天那个会议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
黄丽冷笑一声：“那些人哪里是为我来的，都是在给于照撑腰而已。”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会帮你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善了。”傅瑶抹掉她脸上的泪痕，转头看向秦叙：“你说句话啊。”
“我，”秦叙舔了舔嘴唇，他不会安慰女人啊，都多少年没温和过了。
“放心吧。”
干干巴巴的三个字，惹得傅瑶瞪了他一眼。
“那个问的差不多了，咱们走吧。”秦叙收起笔记本，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黄丽，说：“如果有了什么进展，我会联系你的。”
离开黄丽家的时候，傅瑶锤了他一下，嗔怪道：“你就不能温柔点吗？非得跟阎王判官似的，硬邦邦的，说话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秦叙拉开车门，隔着一辆车对视着她，说道：“能还她名声，才是最大的人情味。”
“哄人都不会，你是不是……没有过女朋友啊？”傅瑶的胳膊搭在车窗上，笑盈盈的看过来，那双眼睛刚刚陪着黄丽掉过眼泪，此时干净清澈，像茶卡盐湖最纯净的一块天空之境。
秦叙没想到她转换话题这么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坐进车里说：“走吧。”
当事人已经见过一个了，现在就剩于照不露面，这怕是打定主意要避开锋芒，想不了了之。
见黄丽之前，他还有两种结果的假设，但出来之后，他相信黄丽那个样子不是作伪，这些年练就的火眼金睛不是摆设，那种绝望的气息，滔天的恨意，改变了黄丽整个人。
那就剩下唯一的假设了，于照骚扰黄丽属实，事后开除违反劳动合同属实，并且在公司传播流言进行狭窄心肠的报复，也属实，彻底摧毁了一个曾经优秀明媚的女孩。
秦叙按照黄丽给的时间，查了监控视频，确实能看见她到于照的办公室大闹，有一次甚至是让沈河跟保安拖出去的，场面闹得很僵。
只是于照办公室里没有监控，茶水间的监控下面正好有一个死角，要是两个人站在墙角，根本拍不到做了什么。
即便黄丽被于照侵犯那晚酒店会有监控，但他只是公司内部调查，没有这个能力和权限去查酒店，只能放弃这条路径。
更不用提在工作环境里了，于照谨慎的很根本不会做小动作，黄丽为了避嫌，每每落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上去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上下级了，也难怪钱平如说从没听过两个人的绯闻。
“秦专员，一会下了班有安排吗？附近开了一家火锅店，牛油汤底特别香，我请你去吃一顿吧？”
秦叙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这股浓烈的香水，一下午已经飘来三次了，钱平如锲而不舍，越战越勇，势要拿下他共进晚餐。
“哎呀工作是做不完的嘛，秦专员也歇一歇吧。”
秦叙躲开她伸过来抢本子的手，合上笔记本，抬眼看过去：“钱小姐的年终工作评价，我会让人事部如实记载的。”
奈何人家根本不在乎，一撩头发，倚在他办公的桌子上，笑着说：“随便怎么记都行，我无所谓的，反正就只是想跟秦专员吃个饭而已，赏个光吧。”
“好走，不送。”
秦叙知道她有恃无恐，也不欲继续纠缠，低下头研究材料，那态度当真算不上绅士。
这个办公位跟上次的位置有所不同，窗外正是另一幢大厦，过了下午两点钟，这个角落就没有阳光了，视线观影并不好，工作久了，眼睛很容易疲劳，秦叙已经停下休息好几次了。
闭眼靠在椅背上养神，手指摩挲着谈话记录时沈河签下的名字，只是那档案一点特殊之处都看不出来，具体跟此次的绯闻有什么关系，怕是只有他自己和于照才知道了。
说起这个于照，沈河咬定他病休，明后天都不一定上班的，这时间越拖越久，但高层施压的那帮人，可不会无休止的等下去，到时候责难都冲着自己飞过来了。
还是要想个办法让他从乌龟壳子里出来才行啊。
想到这，秦叙唰地睁开眼睛，站起来就往电梯口走，他没这个分量请动于照，但是有人可以啊。
走到项目部总监办公室门口，秦叙抬手敲门。
“请进。”
走进去看见傅瑶伏案处理文件，头也没抬，随意指着一个地方说：“东西放下就出去吧。”
秦叙走到桌子对面，轻咳了一声：“是我，秦叙。”
傅瑶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难得你主动找我一次啊，有什么事情？”
“滨海明珠的项目还没有递送总公司吧？”
傅瑶点了点手边的文件夹：“于照为了躲你不来公司，没有他签字，我送不上去，只能白白耗着时间。”
秦叙了然的点头，解开西装扣子坐下，说道：“明天送去吧，我是资源整合部门的专员，便宜行事还是有点特权的。”
“那签字？”
“不用你管，总公司核查有问题，自己就找于照了。”
傅瑶眯了眯眼睛，微微靠近一些，轻声说：“你不是真的过来给我指点迷津的吧？有什么意图？”
秦叙也不否认：“滨海明珠是今年的重点开发项目，于照不签字自然有人出面。”
“我只要他别继续躲我就行。”
傅瑶笑了：“你是要借力打力啊。”
“这件事的糊涂账只有黄丽那个不明不白的辞退书，确实要好好问问。”
秦叙说完就走了，没看见身后傅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这都十二点了，大食代却没几桌坐满的，各摊位窗口更是寥落，有的摊位根本不用排队。
秦叙在自助机买了一罐酸奶，又在一个摊位上点了两荤一素，那肉都少得可怜，勉强凑合着吃了。
他把上午谈话的那些人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还是决定从沈河身上入手，看上去人畜无害，但那反应却戳中了他心里怀疑的种子。
“秦专员，好巧啊。”
秦叙被打断了思路，抬头看向对面，正是上午的钱平如，端着盘子坐下了。
“我这个是外面点的小炒，味道还不错，咱们一起吃吧，我自己可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了你还点，有病。
秦叙在腹诽，筷子在自己的盘子里夹菜，就当对面的人是个空气。
见他不动弹，钱平如夹着一块肉就要往他盘子里放：“尝尝吧，很香的。”
秦叙手快，直接用筷子一挡，肉掉在桌子上，顺势将盘子往旁边挪了一下：“脏。”
“你！”
钱平如变了脸色，有些难堪，伸出来的手紧紧攥着筷子，好一会才尴尬的收回去。
秦叙可不管她什么感觉，爱走不走，自己安稳的接着吃饭。
没吃两口呢，窗外落在桌面的阳光被挡住了，一抬头，傅瑶站在旁边。
这一顿饭怎么还吃不消停了呢，一会一个人，拿他当景点参观呢？
傅瑶看看秦叙，又看看那个媚眼如丝的钱平如，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我下午要去一趟黄丽的家，你一起吧？”
秦叙想了一下，颔首应下：“也好。”
“那我在楼下等你。”傅瑶看着那钱平如的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便又加了一句：“快点啊。”
“诶诶，这是项目部的傅瑶啊，你们是……”
不等钱平如说完，秦叙端着盘子就走，丝毫不管身后的女人不断变换的难看脸色。
大厦门口，傅瑶坐在驾驶位，鼻梁上架着墨镜，看见秦叙拉开车门进来，戏谑的说：“秦专员就是有魅力，刚到一上午，就有人赶着示好了。”
秦叙系上安全带，翻看手里的笔记本：“走吧。”
车子顺着门前的道开上主路，连着过了三个红绿灯，车内两人都没说话，一个专心研究谈话记录，一个看似专心开车，实则墨镜下的眼睛，不时的瞟向身边。
“那个钱平如是人事部总监的外甥女，虽然是于照的助理，但工作清闲，没什么要紧的地方，你不用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傅瑶想到钱平如看秦叙的眼神，就觉得不舒服，忍来忍去还是没憋住，旁敲侧击的提醒他。
“你倒是对工程部了解的不少。”秦叙翻着本子，声音平静。
“于照对滨海明珠项目三番两次的卡着我，现在史好运也转投了他手下，不上心不行啊。”
傅瑶看了一眼导航，手指划着路线图，接着说：“你对于照到底有没有把握啊？上午问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了吗？”
秦叙看了他一眼，那侧颜被墨镜遮挡了大半，但精致的下颌线和略微有些紧张，抿起来的嘴唇，都表示着她对这个案子的关心。
“傅总监，你还是管好自己的部门吧。”
“不过随便问问，黄丽的命要不是我恰好在那，现在指不定就变成刑事侦查了，我这也是关心啊，救了命也不好就扔下不管了。”
秦叙不想深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明面上的结果就是，他若调查顺利，就能扳倒于照，滨海明珠的进展就能稍稍缓解，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心思，是不是真有在店里吃饭的时候，那般简单。
“黄丽家在哪？”他问道。
“荃湾石围角村。”
秦叙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往上开三十分钟，近。”
这个时间要是没事，正应该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舒舒服服的睡午觉，他办公室虽然在走廊尽头，但是那一大面落地窗左右都没有多余的露台遮挡，中午正是阳光满地，照在身上暖呼呼的。
傅瑶开车比较快，平时都有司机接送，遇上红绿灯刹车的时候，总是能让人往前倒，晃的他胃里不舒服。
车内又安静下来，路过荃湾购物广场的时候，商家外放的歌曲飘进车窗，才算稍稍缓解不说话的微妙气氛。
“到了。”
秦叙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下车的时候，手按在胃上轻轻揉着，这傅瑶开的车以后能不坐还是不要坐了，真是……难受啊。
石围角村在九龙的边缘了，再往前去就算九龙下属的城乡结合部，这附近都是八九十年代建筑，物业管理的也不规范，小区大门的栏杆早就坏了，一路开进来畅通无阻。
村口七七八八的停放着摩托车，还有的面包车停在车位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挡风玻璃都看不清了，可见是早就没人打理的了。
“黄丽大学毕业以后是在公司旁边租了房子的，但出事以后她状态不好，家里怕出事，就住了回来。”傅瑶垫着脚尖避开门口的水洼，看小羊皮的鞋底蹭上了划痕，有些皱眉。
“我来之前打过电话了，直接上楼敲门就行了。”
秦叙跟着往上走，楼里的走道通道几乎家家户户都堆着杂物，只剩下窄窄一条台阶能过一个人。
“她家庭条件你清楚吗？”
傅瑶摇摇头说：“我没问过啊，到了。”
开门的是黄丽的母亲，满面愁容，头发鬓角都白了，知道他们是公司的人，还是有些抗拒的，并不想让他们跟黄丽接触。
好在傅瑶是救了黄丽的人，才能顺顺当当的坐在他们家的客厅里。
“请喝水。”黄母坐在一旁略微有些拘谨。
傅瑶笑着说：“您别紧张，我们来就是想看看黄丽，她的情况公司都了解了，这位就是专门负责这件事的秦专员。”
秦叙颔首，说：“我会好好调查的。”
“查什么？有什么好查的？”黄母的情绪还是激动起来：“我姑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好好的孩子现在都不爱说话了，你们还查什么，就应该把那个王八蛋抓起来，赶走！”
“还没有证据能……”
秦叙话没说完，就被傅瑶按在手背上阻止了。
“阿姨您放心，我是理解黄丽的，她在家吧？我们去看看她。”
黄母掩面哭泣：“在房间呢，你们怎么看我不管，就是别再刺激我女儿了，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孩子就这么毁了啊！”
傅瑶轻声细语的安慰着黄母，秦叙看着这套房子，被打扫的很干净，玻璃台面上都没有灰尘，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黄丽站在中间，笑容明亮，眼中有光，一看就是被疼爱长大的女孩。
在秦叙预设的两种结果当中，他其实也很难将有这般，毫无阴鸷笑容的姑娘，代入进始作俑者的角色里。
“我们去看看她。”
傅瑶打开卧室的门，床上坐着一个女孩，长发披肩，面向着窗外，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着，但那浑身散发的气息，呆滞绝望，仿佛连阳光都不能穿透。
“黄丽啊，我来看你啦，今天觉得怎么样？”傅瑶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一揽，就觉得这姑娘肩膀单薄。
秦叙看着房间的陈设，都是温馨的粉红玫红，床上堆着玩偶，桌子上摆着她的照片，梳妆台零星放着几个化妆品的罐子，一连串的星星灯挂在窗帘杆上，处处显示着房间主人的温暖和童心。
秦叙觉得，不同的生活环境，能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人的心理。
就像他的房间，简单干净，甚至可以说有些逼仄，绿植都是孤零零的一盆，跟他枯燥的生活正好匹配。
黄丽的房间跟现在的她截然不同，可见这是从前她自己的天地。
“我是秦叙，早上在会上见过的。我来是想问问……”
“秦专员，我还能洗掉这个名声吗？”黄丽脆弱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
秦叙顺着看过去，她手上拿着的平板里赫然就是公司内网的那篇帖子，下面不知情的人回复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这看在她自己心里，一定很痛。
傅瑶伸手把页面关掉，示意他说点好听的。
秦叙摸了摸鼻子，他工作的时候喜欢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的浪费时间，但这姑娘好像随时都要一口气背过去一样，他再冷清，也不好此时说什么话刺激她。
“咳，我会尽力的。”
秦叙翻看笔记本，将笔帽放在桌子上，问道：“你的简历上写，你一毕业就做了总监的行政助理，直接跨过了本公司的实习期，这是怎么回事？”
“我读书的时候参加过全香港竞业大赛，是冠军，天羽是这个比赛的主要资方之一，这是比赛对冠军的特殊奖励。”
秦叙知道这个事，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是想循序渐进的让黄丽进入状态，否则对当事人的问题一定比上午那些更加劲爆，怕这姑娘一下子承受不住。
“我看了你每年的工作日志，分公司的人事部对你的评价很高，难道就没想过转到更重要的岗位吗？助理好像跟你的能力并不适配。”
来的路上，黄丽的档案，工作年限之内的报告都已经想过一遍了，要问的问题也都是预设好了的，此时一个个搬出来，希望真的能打消他心中的阴谋论。
黄丽的眼神始终落在窗外，没有焦点，机械似的回答着问题。
“行政助理能直接接触公司当前重点开发的项目，工程部又是一个综合性的部门，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黄丽静静的说：“听你的口气，一定没做过这个职位，不知道它的重要性。”
秦叙心中哂笑，对这个小姑娘带刺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实则，当年她能调到工程部，都是于照签的建议书。
“你说于照对你图谋不轨，有证据吗？”
黄丽抱着怀里的莉娜熊，微微瑟缩了一下，转着苍白的脸看向他：“你要什么证据？照片？视频录像？还是他侵犯我的物证？”
“我要是能留下证据，现在就把他送进监狱了。”
秦叙在证据那栏花了两个叉，接着问：“那……聊天记录呢？他想接触你，总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聊天记录？”黄丽低着头思索，好半天才摇摇头。
“他很谨慎，我们在手机上的沟通都是工作，他不会留下这么容易被抓到的把柄。就算在公司，他也只敢在办公室，或者没有监控的地方……”
黄丽紧紧捏着熊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下去：“对我动手动脚。”
秦叙最后一个叉也画下去了，眼前这个女孩脆弱单薄，了无生气，可现在一点对她有利的证据都没有，甚至高层和舆论，都更倾向于照，真是难啊。
“这种情况多久了？”
“一开始他对我没兴趣，我除了工作也不出现在他面前。后来去年公司年会，他私人助理喝多了，让我送于照回去，在车上……他就不老实。”
“当时我吓坏了，到酒店门口把他交给司机，我就跑了。”
黄丽缓缓讲着从开始发生的经过：“也是从那以后，他就不对劲，总是开完会把我单独留下，像苍蝇一样碰着我的皮肤，摸我的背，我感觉很恶心。”
“再后来，工程部季度聚会那晚，我被灌醉了，然后……”黄丽抱着肩膀，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然后他就侵犯了我……我怕极了，当时没想到留下证据，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痕迹都已经消失了。”
秦叙有些不忍心把这些话记在纸上，这都是要最后交到公司人事部去的，那些人不知道要怎么看这些话。
于是他停下笔，默默听着黄丽讲述。
他能感觉到话语里对于照深深的恨意，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只怕事发的这些夜晚，无一日好眠。
“你曾经说，他用离职和舆论威胁你，是吗？”秦叙问道。
黄丽点点头：“是。我受不了了，我就想转到别的部门去，但我交上去的申请被送到了他手里，他就说，我要是走了，就直接走出天羽的大门，身败名裂的走出去，不然，就乖乖的在他身边做个助理。”
“这个王八蛋！”傅瑶抱着黄丽，恨恨的骂了一声。
“我们闹得很凶，吵得很激烈，可能就把他惹恼了吧，第二天我就被开除了。”
“然后我回公司要他按照劳动合同上的条款给我结算工资，他说我工作失误，又吵了一架，没两天，公司的同事就跟我说了，到处都是流言，都说我勾引上司不要脸。”
说着说着，她眼中盈盈欲滴的泪水就滴落下来，正好落在熊的眼睛上，蒙上一层水光。
“我闹过骂过，也给公司发过邮件，但是都没用，于照在公司的人脉不是摆设，今天那个会议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
黄丽冷笑一声：“那些人哪里是为我来的，都是在给于照撑腰而已。”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会帮你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善了。”傅瑶抹掉她脸上的泪痕，转头看向秦叙：“你说句话啊。”
“我，”秦叙舔了舔嘴唇，他不会安慰女人啊，都多少年没温和过了。
“放心吧。”
干干巴巴的三个字，惹得傅瑶瞪了他一眼。
“那个问的差不多了，咱们走吧。”秦叙收起笔记本，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黄丽，说：“如果有了什么进展，我会联系你的。”
离开黄丽家的时候，傅瑶锤了他一下，嗔怪道：“你就不能温柔点吗？非得跟阎王判官似的，硬邦邦的，说话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秦叙拉开车门，隔着一辆车对视着她，说道：“能还她名声，才是最大的人情味。”
“哄人都不会，你是不是……没有过女朋友啊？”傅瑶的胳膊搭在车窗上，笑盈盈的看过来，那双眼睛刚刚陪着黄丽掉过眼泪，此时干净清澈，像茶卡盐湖最纯净的一块天空之境。
秦叙没想到她转换话题这么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坐进车里说：“走吧。”
当事人已经见过一个了，现在就剩于照不露面，这怕是打定主意要避开锋芒，想不了了之。
见黄丽之前，他还有两种结果的假设，但出来之后，他相信黄丽那个样子不是作伪，这些年练就的火眼金睛不是摆设，那种绝望的气息，滔天的恨意，改变了黄丽整个人。
那就剩下唯一的假设了，于照骚扰黄丽属实，事后开除违反劳动合同属实，并且在公司传播流言进行狭窄心肠的报复，也属实，彻底摧毁了一个曾经优秀明媚的女孩。
秦叙按照黄丽给的时间，查了监控视频，确实能看见她到于照的办公室大闹，有一次甚至是让沈河跟保安拖出去的，场面闹得很僵。
只是于照办公室里没有监控，茶水间的监控下面正好有一个死角，要是两个人站在墙角，根本拍不到做了什么。
即便黄丽被于照侵犯那晚酒店会有监控，但他只是公司内部调查，没有这个能力和权限去查酒店，只能放弃这条路径。
更不用提在工作环境里了，于照谨慎的很根本不会做小动作，黄丽为了避嫌，每每落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上去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上下级了，也难怪钱平如说从没听过两个人的绯闻。
“秦专员，一会下了班有安排吗？附近开了一家火锅店，牛油汤底特别香，我请你去吃一顿吧？”
秦叙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这股浓烈的香水，一下午已经飘来三次了，钱平如锲而不舍，越战越勇，势要拿下他共进晚餐。
“哎呀工作是做不完的嘛，秦专员也歇一歇吧。”
秦叙躲开她伸过来抢本子的手，合上笔记本，抬眼看过去：“钱小姐的年终工作评价，我会让人事部如实记载的。”
奈何人家根本不在乎，一撩头发，倚在他办公的桌子上，笑着说：“随便怎么记都行，我无所谓的，反正就只是想跟秦专员吃个饭而已，赏个光吧。”
“好走，不送。”
秦叙知道她有恃无恐，也不欲继续纠缠，低下头研究材料，那态度当真算不上绅士。
这个办公位跟上次的位置有所不同，窗外正是另一幢大厦，过了下午两点钟，这个角落就没有阳光了，视线观影并不好，工作久了，眼睛很容易疲劳，秦叙已经停下休息好几次了。
闭眼靠在椅背上养神，手指摩挲着谈话记录时沈河签下的名字，只是那档案一点特殊之处都看不出来，具体跟此次的绯闻有什么关系，怕是只有他自己和于照才知道了。
说起这个于照，沈河咬定他病休，明后天都不一定上班的，这时间越拖越久，但高层施压的那帮人，可不会无休止的等下去，到时候责难都冲着自己飞过来了。
还是要想个办法让他从乌龟壳子里出来才行啊。
想到这，秦叙唰地睁开眼睛，站起来就往电梯口走，他没这个分量请动于照，但是有人可以啊。
走到项目部总监办公室门口，秦叙抬手敲门。
“请进。”
走进去看见傅瑶伏案处理文件，头也没抬，随意指着一个地方说：“东西放下就出去吧。”
秦叙走到桌子对面，轻咳了一声：“是我，秦叙。”
傅瑶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难得你主动找我一次啊，有什么事情？”
“滨海明珠的项目还没有递送总公司吧？”
傅瑶点了点手边的文件夹：“于照为了躲你不来公司，没有他签字，我送不上去，只能白白耗着时间。”
秦叙了然的点头，解开西装扣子坐下，说道：“明天送去吧，我是资源整合部门的专员，便宜行事还是有点特权的。”
“那签字？”
“不用你管，总公司核查有问题，自己就找于照了。”
傅瑶眯了眯眼睛，微微靠近一些，轻声说：“你不是真的过来给我指点迷津的吧？有什么意图？”
秦叙也不否认：“滨海明珠是今年的重点开发项目，于照不签字自然有人出面。”
“我只要他别继续躲我就行。”
傅瑶笑了：“你是要借力打力啊。”
“这件事的糊涂账只有黄丽那个不明不白的辞退书，确实要好好问问。”
秦叙说完就走了，没看见身后傅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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