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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糖葫芦

    农历八月初四,大雨。

    外面四下朦胧,雨水裹挟着雾气,是尖沙咀难得的清爽气息。太阳藏在阴云之后,整整两天没有露面,看这雨势,估计台风离得不远了。

    秦叙起了个大早,但并没有开门迎客,这是一年中除春节之外,唯一一天不营业的时间。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衣裤,一丝不苟的梳好头发,在下巴上涂满白色的泡沫,用最原始的剃须刀将青色的胡茬刮干净,抹在手边深色的绒布上。

    最后洗干净脸,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鬓角冒出了一根白发,手指捏着它,用力一拽,看着白发在指尖飘荡旋转,最后落进水池,顺着水流钻进下水道。

    “又一年初四,我都长出白发了啊……”

    擦干净脸,走进厨房,把昨天王阿姨送来的山楂拿出来。

    果子红艳艳的堆在一起,水流冲过,每一颗山楂上都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用竹签一个个串好,放在盘子里。

    去掉山楂上的果蒂,将锅烧热,放进去一大把冰糖,看着冰糖在锅里慢慢融化变得粘稠,筷子不停的搅拌,冰糖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等冒起小白泡,转成小火。

    将山楂串在锅里转一圈,让每一颗都裹上浓浓的糖浆,放在平整的砧板上,等糖浆凝固,就做出了一串甜香四溢的糖葫芦。

    在灯光下,厚厚一层糖浆泛着荧光,将红艳的果肉包裹在里面,秦叙在老照片下面的桌子上,铺上一块白手帕,将糖葫芦叠放在上面,又倒了一杯带着冰碴的酸奶。

    看着照片上人的音容笑貌,静静坐在凳子上,看着酸奶里的冰渐渐融化,却始终都没有吃下一口。

    “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跟往年一样甜,我特意去街口跟张伯伯学的,他做的糖葫芦你最爱吃。”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我早上发现,都已经长出白头发了,我才三十五啊,要是你还在,估计也跟我差不多吧。”

    秦叙声音低沉落寞,眼神就像黏在照片上一般,久久不能移开。

    “我想着小时候的事情,第一次见你就是抢了你的糖葫芦,你哭的脏兮兮的,你的手艺一直都不好,偏偏做甜点最受欢迎。”

    可是我现在学会了糖葫芦,还能在食材上雕琢出各种花的样子,但也没有人能像当初一般,站在我身边拍手夸奖。

    秦叙长叹一声,将完全化开的酸奶一饮而尽,声音沙哑又苦涩:“我还在原地没有走,最难忘的时间啊早就不在了。”

    糖葫芦酸酸甜甜,刺激着口腔中每一块味蕾,秦叙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吃酸的,但每年的八月初四,都要坐在这吃上一串,就仿佛还是年少的自己一般。

    终究时光留不住,他长出了一根白发,守着这家店,在长河中踽踽独行。

    墙上的时钟转到了八点半,秦叙扶着桌子站起来,到房间里换了一身简单的黑白色西装,走出去的时候,将门口的灯牌点亮了,那个“家”字在雨中闪烁着,电路老化,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迎着风雨走在小巷里,今天眼中所见都带着从前的记忆。

    王阿姨家门前的青石台阶磕破过他的膝盖,张伯伯腿脚还便利的时候,就站在街口卖糖葫芦。

    尖沙咀天气湿热,并不适合卖糖葫芦,外面一层糖浆经常会流的到处都是,但张伯伯据说不是本地人,他的家乡,小孩子都喜欢糖葫芦的口味,小巷里孩子又多,即便糖浆会融化,也很受欢迎。

    李家嫂嫂门前的花开的最好,虞美人的花蕊里有一点非常香甜的花蜜,他还小的时候,最喜欢去摘花吃蜜,只有一点点,但那时候觉得简直是最甜的一种蜜水。

    还有他对门的那家住户,大门常年关闭,青苔爬满了三层石阶,再也不见有人回来,与锁头一起变成他生命中锈迹斑斑的回忆。

    踩着水走到公交巴士站,今天不知怎么了,准备好的雨鞋都忘记穿了,看来今天都要湿着鞋袜办公。

    公车晃晃悠悠的节奏让人昏昏欲睡,秦叙的头轻轻搭在车窗上,肌肤碰上带着凉意的玻璃,眼神渐渐迷离。

    身边的人上上下下碰了他的胳膊,才猛然惊醒,广播刚好叫到他要下车的站点。

    随着人们一起下车,被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瞬间清醒了,这才缩着肩膀,手忙脚乱的把手中的伞撑起来。

    一路小跑进大厦,抖了抖身上的水,在门口的地毯上蹭干净鞋底的水渍,大步走进了电梯。

    办公桌上还有一大堆的文件要看,而且那封举报信上的香水味道也要打听一下。

    想着今天要做的工作,走到了项目部的办公区,而他的座位上正坐着傅瑶,随手看着他留下的档案。

    “早晨秦专员。”

    傅瑶笑靥如花,朝他招手。

    秦叙微微点头,走过去说:“起来。”

    一大早就来找他,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

    “一会有一个项目会议,赵天刚和史好运都会参加,我让人在边上给你加了个座位,可以旁听哦。”傅瑶说道。

    秦叙眼神闪烁,能看见他们三人的工作状态最好,这傅瑶真是了解他的心思,正愁没有机会呢,这枕头就送来了。

    “知道了。”

    秦叙伸手请她可以离开了,一个字都没多说,把电脑放在桌面上就要开始办公,那冷漠的样子,哪像相处过好几次的人呢。

    “我帮秦专员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回报我啊?”傅瑶的手臂撑在他桌子上,看着他问道。

    秦叙头也没抬:“工作需要而已。”

    要不是总监把他派过来,也不需要处理这么多事情,都是为公司,哪有什么回报?最后的好处也不落在他身上。

    傅瑶早就摸清了他这怪异的脾气,好像从不与任何人有交情,也不在乎这冰冷的回复,接着说:“中午一起吃饭吧,就在食堂,我等你啊。”

    傅瑶说完就走了,秦叙拒绝的话卡在半路,看着那曼妙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口叫住了她。

    “傅总监留步。”

    傅瑶转过身来:“想好要报答我了?”

    秦叙没理她的话茬,问道:“项目部近期有什么活动吗?”

    “就是项目交涉会啊,工作交流什么的,这都是每个季度都有的,有什么问题吗?”

    秦叙摇摇头,肯定不是这些,一定是什么影响到升官发财的事情,不然赵天刚不会挡了什么人的路,要用调查来阻止他前进。

    “跟升职加薪有关的呢?重大项目有没有?”

    傅瑶走近了一些,仔细想了想,说道:“项目的等级都是会上讨论,交给财务部们审计评定的,目前都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重视的,不过一会应该有新的提案,你到时候听听就知道了。”

    “我们的绩效奖金跟项目息息相关,但大家虽然存在竞争,也没有激烈到互相下黑手使绊子的程度,因为那点奖金不值得这么做。”

    傅瑶的话他听明白了,赵天刚能影响的利益,必然超越项目部日常的效益,可现在整个部门都没有特殊事情,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啊。

    秦叙坐在位置上思索着,这件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赵天刚昨天在饭店里那般情绪外露,纵然莽撞,但丰富的面部表情,也告诉他,此事冤枉的可能性更大。

    傅瑶带着助理从办公室出来,朝他微微歪头,秦叙拿着纸笔跟上去,进了会议室。

    坐在靠窗的角落,只有一张椅子,他在腿上把笔记本摊开,打量着会议桌上坐着的人。

    傅瑶坐在上首,史好运左手第一位,赵天刚还没到,但其他人都默契的将右手第一的位置留出来,看来那就是他的位置了。

    赵天刚级别相同的组长也都要坐在他后面,看来他的锋芒无人能望其项背啊。

    不一会,赵天刚推门进来,看见他坐在角落,愣了一下,眼神瞬间热切起来,想要过来打招呼。

    秦叙把头低下去,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引起过多关注。

    傅瑶站在屏幕前规划本月的进度,史好运看似专注,其实左手放在桌子下面摆弄,明显心不在焉。

    而赵天刚更是频频看向他的位置,两员干将都没把心思放在会议上。

    秦叙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暗想,这傅瑶还真是不被人放在眼里,他自己给手下的组员开会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人敢溜号。

    “……副总监的提案我看过了,尖沙咀临海,对面又有一家久负盛名的故宫博物馆,如果新地皮开发地产建设酒店的话,其实除了基础设施不及老地区完善之外,并没有其他问题,我觉得是可以考虑的。”

    傅瑶工作的时候很专注,气场全开,跟在店里发牢骚,满眼郁闷的样子截然不同。

    秦叙的眼神移到史好运身上,听见傅瑶赞成他的提案,并没有表现的很得意,仿佛稳操胜券,尽在掌握。

    而赵天刚皱着眉,开口反驳:“尖沙咀只是一个游客多的老区,旅游基础设施不只是一直跟不上,而且有很大缺陷,吃饭地点与厕所相对少,附近没收入拿综援的民居众多,大型医院少,没有形成规模的产业链,那块新地皮也就占了一个风景好,我认为还是要保守一点,开发住宅,也是海景房……”

    史好运敲着桌面打断赵天刚的话:“只要有一个开发景区的趋势,产业链自然就建立起来了。我们可以在酒店前面增加商户门市房,自然能吸引到人开店。”

    两人围绕尖东下那块地皮的发展方向争论不休,秦叙看的清清楚楚,傅瑶几次要开口,都被他们挡了回去,根本插不上话,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他在本子上画出三人之间的关系图,经过这一场会议,史好运完全不给赵天刚面子,处处口风都在压着他说话,看着可不像私交甚厚的模样。

    而傅瑶就更不必说了,初来乍到,赵天刚和史好运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空有总监的名头,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他点开手机上的日历,算算时间,傅瑶入职也有两三个月了,这境况怎么还一点转变都没有呢,这姑娘在做官上天赋欠佳啊。

    按照史好运的履历来看,这绝对是一个对升职加薪执着追求的人,傅瑶若不尽快拿出让人信服的本事,迟早会被史好运挤下台的。

    秦叙看着本子上画的三人关系图,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这回赵天刚事件,会不会就是史好运恶意操纵的呢?

    只是空口白牙,他没有实际的证据,不能去指证谁,也不能按照所谓的经验贸然怀疑谁,还是决定查查看再说。

    会议冗长的时间都在三人的口水战中度过,秦叙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就弯着腰从后面悄悄出了会议室。

    幸亏傅瑶给他单独设座,能用旁观的视角看见工作状态下的三人,可谓收获颇丰,至少他现在可以确定,赵天刚在会上脸红脖子粗,以及史好运步步紧逼的状态,这两人的关系绝没有他人口中那么好。

    他回到座位上翻看两人的简历,这些年史好运平步青云,几乎称得上畅通无阻,每一步都有人在背后提携。

    反观赵天刚,自从十几年前升任组长以后,不管拿下多大的案子,创造多少盈利,都始终不得寸进。

    即便离升职咫尺之遥,也会在公示期间,由于各种原因被取替名额。

    有一次,甚至以他爱人有孕待产,可能影响到他个人的工作,而将他从备选副总监的位置上赶了下来。

    秦叙冷哼一声,如此荒唐的理由,要说背后没有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可想而知,这些年赵天刚里里外外受到了多少不公正的待遇,只是这里面有多少是史好运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窗外阴雨连绵,横斜的雨水抽打着窗户,玻璃上雨幕纵横,树冠被狂风撕扯着枝杈,苍翠欲滴的叶片狼狈的落了满地。

    街面上少见行人,雨衣已经遮挡不住雨水如此猛烈的攻势,新闻气象台说,即将登陆的台风几十年难得一见,看来明后天公司就要让所有人雨休在家了。

    秦叙端起水杯,发现已经喝光了,只好起身往走廊尽头的茶水间走去。

    那里设计的很巧妙,有一大片绿植遮挡,宽大的叶片形成天然的间隔区,秦叙坐在那,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他的身影。

    都说茶水间和卫生间是八卦集散地,秦叙也有意探听一些小道消息。

    别看这些消息来路不明确,但最能听到私密的不为上层所知的事情,譬如现在,三两个员工聚在一起,站在咖啡机前面,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