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们很熟吗
两天假期，在秦叙做饭看书刷大门中度过，第三天一睁开眼睛，想起要去上班，未免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若不是这家小店的运转需要资金补充，他真是厌倦了在天羽集团的工作。
将昨晚准备好的食材一一上锅蒸熟，只是他这营业时间，一般都只有早起的老人才喜欢过来，此时进门的食客只有两三个，他上完菜，就坐在后厨吃饭。
抬眼间看见水盆里泡着的黄豆芽，突然想起傅瑶曾来过一次，虽然铩羽而归，但今天到公司去，想必也是绕不开她的。
正想着，门口的铃铛哗啦啦的响起，一个高挑明艳的女人走进来，听着那熟悉的高跟鞋声音，不必抬头都知道此人是谁。
“秦老板，一份猪肠碌。”
秦叙咽下嘴里的菠萝包，指了指墙上的菜牌：“今天没有，点别的吧。”
傅瑶笑吟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在这碰了一鼻子灰：“那就吃一碗面吧。”
秦叙知道她来意本就不在吃饭上，也懒得追问，起身烧水，还是拿手的海鲜面，新鲜的鱿鱼和海货都是早上开门新到的，还在水桶里活蹦乱跳。
洗手之后，捞起一只鱿鱼，手起刀落，刷刷几下就将食材处理干净，因为海鲜面是店里的招牌，很多食材都是常备的，弄起来并不费事。
将砧板撒上薄面，双手在面团上反复揉搓，再用擀面杖一点点将面团摊开，十指上沾染着白面，动作娴熟又利落，每一刀都能切出宽窄相宜的面条，待水开沸腾，将面条扔进去。
另一只手起锅烧油，葱花爆香，食材刚一下锅，属于海货的鲜香瞬间被激发出来，与油烟机的嗡鸣声交杂在一起，活脱脱的便是人间最鼎盛的烟火。
傅瑶看他动作行云流水，又长身玉立，看不出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了，一时间兴味盎然。
从前根本没有认真看过别人做饭，可以说在饮食上的一切事宜都没有兴趣，没想到在这玻璃窗前竟挪不动脚步。
秦叙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中，包括他手上或深或浅的刀痕，也同样看进心里。
每一次过来，都会忍不住猜想，这里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会让一个公司前程似锦的职场精英，甘愿流连在灶台之间，连上班的早上都要开门迎客，平白增添了很多劳动量。
“面好了。”
傅瑶正出神，就看见一碗分量十足的海鲜面放在了自己面前，令人食欲大增的馨香钻进鼻子，嘴里分泌的口水，裹挟着每一颗味蕾，叫嚣着想要大快朵颐的意愿。
秦叙刷完锅，接着坐下吃自己的早饭，没想到傅瑶竟然就拖着凳子坐在他对面，虽然隔着一扇玻璃窗，但面前多了一个人，让他很不自在。
“你吃的这个是什么啊？看上去还不错，还有吗？”
傅瑶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上上下下的翻动，就是不往嘴里放，反而看着他手里的菠萝包转不动眼睛。
“没有。”
“那还有什么点心吗？我也想吃。”傅瑶眨着大眼睛，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冷淡。
秦叙刚要回绝，门口就进来三个食客，站在收银台叽叽喳喳的点菜，他赶紧过去忙活。
“一份核桃包，两碗海鲜面，两份小笼包……”
他这边噼里啪啦的忙起来，走回后厨就开火起锅，然而这三个食客都是生面孔，不知道这家店的风格，坐在那嚷嚷着让人拿碗筷，但秦叙整个人都被油烟机的动静隔绝了，傅瑶环视一圈，只好站起来帮忙。
“请稍等。”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招呼客人的活计，也新奇的很，想着总归是同事，总不能看着秦叙到手的生意没了。
安抚住人，就坐在玻璃窗外面看着秦叙，他眉目柔和，可能是被热气熏染的，比在公司初见的时候，平易近人多了。
真是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秦叙。
“哎呀小姑娘，你看着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吧？”
傅瑶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老人站在身后，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点着头问好。
王阿姨离老远就看见店里进了人，赶过来帮忙的，此时挽着袖口就开始收拾吃过的碗筷，还不忘跟傅瑶聊天：“叙仔做的饭可好吃啦，你肯定能喜欢的。”
“您是……这家的店员？”傅瑶有些疑惑，上次也没看见啊，而且这么大的年纪也不像服务员的。
“这店就叙仔自己忙里忙外，我是住隔壁的，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我就来帮帮忙。”王阿姨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桌子收拾干净了：“这一把老骨头，动弹着干点活也舒坦一些。”
见傅瑶在中间站着，还招呼她：“你接着吃，一会面都凉了。”
傅瑶看着碗里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海鲜，原本她是不想吃的，海鲜总觉得有很大的腥味，但王阿姨站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只能夹着一块鱿鱼放进口中。
本来已经做好硬咽下去的准备了，没想到预期的咸腥味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鲜香肥美，口感弹牙，不但好吃，还别有一种丰富的口感，瞬间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一大碗海鲜面，吃到心满意足还剩下一些，摸了摸难得吃饱的肚子，傅瑶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秦叙做饭有什么独门秘方，竟然能让她接连两次都吃的如此畅快。
餍足的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二十了，可秦叙还在厨房挥汗如雨呢。
身上的白短袖被汗水洇湿，额头上也挂着晶莹的汗珠，手上翻炒的动作一刻不停，那些市面上寻常的食材，就能在他的手下变得美味起来。
秦叙关火的时候，分针正好转到了八点半，但最后这桌客人才刚刚开始吃饭。
他解着围裙走出来，对忙活着的王阿姨致意，然后回到房间换衣服，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傅瑶眼前一亮。
每每换上西装，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场就变得截然不同，这满身的精英范哪能看出刚刚还在颠大勺的人呢。
“麻烦您了。”秦叙走到王阿姨身边致谢，早上忙起来的时候，时间就格外紧张，都要靠她帮忙收拾摊子关好店门。
“没事没事，你快去上班吧。”
秦叙步履匆匆的走出店门，完全忘记了店里还有个同事呢，一心想着去赶公交巴士巴士。
傅瑶看了一眼他吃的早饭，还剩下一大半呢，这人忙起来就把自己的身体忘记了？
“哎你等等我啊！”傅瑶抓起手包追出去。
秦叙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傅瑶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问道：“你每天早上都这么……兵荒马乱？”
“你慢点啊！我有车的，不会迟到的。”
秦叙一直走到公交巴士站，路过那辆奢华的迈巴赫，连眼神都没停留一下，站在站牌下面慢慢平复气息，脸上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我都说了有车，反正我也要上班的，正好顺路啊。”傅瑶捂着胸口，艰难的喘气，要追上他真是不容易。
她在心里暗暗盘算，这时间正是高峰期，路上有的是时间跟他说说李正的事情。
但是她忘记秦叙是个什么性格了，就算赶不上公交巴士迟到，也不会主动上车，给自己找一路的麻烦，宁可耳根子清净一些。
秦叙往旁边移了两步，在两人之间拉开距离，暗自腹诽，本来以为这麻烦要到公司才能碰上，没想到一大早就堵在家门口了，而且，那碗海鲜面还没收钱呢！
他看了一眼傅瑶红扑扑的脸，果断选择闭嘴，一碗面钱而已，没收就没收吧，省得给她一个借口再追上来，要是追上公交巴士车，那这一路保证不能消停。
正想着，远处公交巴士车开了过来，在站牌前缓缓停下，秦叙长腿一迈，直接刷八达通上车，丝毫不管身后傅瑶邀请他同行的话。
这条佐敦老街是线路返程的第二站，尚且有两个空位，他坐下之后，转着手腕缓解颠大勺的酸涩感，余光看着傅瑶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年纪轻轻座驾就是迈巴赫了，他眼神好使，主驾驶上还坐着司机，这个规格已经不是公司配车了，看来还是个很有背景的大小姐呢。
幸亏没有任性的跟着上车，秦叙缓缓松了口气。
天羽集团历史悠久，建国之前就是称霸香港一方的企业了，轻工业起家，发展至今，已经延伸出很多领域的子公司了，从工业制造到医疗、房产、影视，均有天羽集团的影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他所在的资源重组部门隶属总公司直辖，他这个调查专员在很大程度上，比子公司的部门经理还要有分量，毕竟是一个能“上达天听”的岗位。
“秦专员早晨。”
“秦专员早晨！”
秦叙一出现在公司，甭管有没有前尘旧怨，只要是脸熟的，都会问好，至于那衣冠楚楚背后是何等狰狞的面目，就不是他在乎的事情了。
每周一的例会都是秦叙放松自己，缓解起早开店的好时间，他就在会议室找个角落，悄悄地半眯着眼睛养神，反正总监也只会用老生常谈的陈词总结工作，然后再说一段振奋人心的话。
今天例会结束之后，秦叙本想回办公室，没想到被总监单独留下了。
他是组里的干将，总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此时正笑嘻嘻的说：“最近你辛苦了，这两天休息的怎么样？”
“恩，挺好。”
“我知道你办事一直都很公正，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徇私的地方。”
秦叙在心里想，这是因为他铁面无私，手腕狠辣呢。
“我已经向上面给你申请加薪了，以后公司必然会更加重用你的。”
这是说以后会接着压榨他的。
“但是吧，咱们工作的时候也要讲究一下方法嘛，毕竟都是同事，不能撕破脸皮的，有些人，能交好还是不要得罪。”
这是说他不近人情，到处树敌呢。
秦叙工作这么久，上司那些话能当真，那些听听就算了，自己还是分得清楚的，但今天墨迹这么久，还不进入正题，有点不像总监的作风。
见他不接话，总监也习惯了，自顾自的往下说：“总部直接空降到下面一个项目总监，这人背景深，是董事长的千金。”
秦叙脑海中突然想到傅瑶站在迈巴赫旁边的样子，那做派和气质，倒是有些董事长千金的风范。
“……她手下有个人叫李正，原本就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跟上层也有瓜葛，前阵子让你调查过，这个总监上任之后，就开始四处活动要把人留下来，电话都达到我这里来了。你看……”
好了，他已经可以确认，傅瑶就是董事长千金，除了她，现在没人对李正的事上心了。
秦叙翘着二郎腿，冷声说：“离职通知是总部人事下发的，您不用跟我说，我没有那么大的权限。”
“上面现在有意卖这个新总监的面子，就是这个同意书还要调查员签字，你看咱们这个部门本身就得罪人，能有个缓解矛盾的机会可得把握住啊！”
总监苦口婆心的，但秦叙反倒往后靠了靠身体，因为他发现总监眼底青黑，嘴里还带着一股难闻的烟味，低着头想躲开总监的生化攻击，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耐烦。
“那我请问，以后我提交材料，是看什么新旧总监的人情，还是看资料的真实性？”
一句话把总监问住了，脸上憋成了猪肝色，秦叙趁机起身离开，转身之后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
要让李正走的是他们，出尔反尔畏惧傅瑶权势要留下人的也是他们，这个总监有心力在人情往来上汲汲营营，不如多喝点菊花茶吧，给自己好好降降火，免得一张嘴就能看见一口出土黄玉牙。
秦叙站在走廊的窗口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觉得整个嗅觉活了过来。
走回办公室，一开门，一股熟悉的蓝风铃香水味道扑面而来，秦叙下意识看过去，果然是傅瑶坐在那，笑意盈盈的朝他挥手。
“好巧啊，秦专员。”
在他办公室里，巧什么巧。
在总监口中得知傅瑶的身份背景，就更纳闷了，干嘛天天来纠缠他呢，只要在董事方面疏通一下，留下李正也不是难事啊，何苦天天从子公司跑到这里来。
“我看你早上一直在忙，都没好好吃早饭。”傅瑶把手里的纸袋推到他面前：“这还热着呢，你吃点垫垫肚子，不过我也知道，这肯定没有你的手艺好。”
秦叙看了一眼，上面的标志是李记冰室，在尖沙咀久负盛名，尤其是新鲜出炉的槐花糕，更是尖沙咀一绝，多少人慕名而来，排着长队，就为了吃一口他家的早茶。
“不必了。”
秦叙对她的早茶没兴趣，回身在档案柜上拿下厚厚一沓文件袋，最外层的牛皮纸已经翻阅的起毛边了，可见他看过许多次。
“李正的调查报告，拿回去看看吧。”
傅瑶疑惑的皱着眉头：“给我？我虽然刚上任不久，但李正却是旧相识了，人品还是没问题的，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能松口，我……”
秦叙没这个耐心听她说废话，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要么看，要么走。”
傅瑶果然闭上嘴，把早茶放在一边，拆开档案袋坐在一边翻阅。
她安静的闭上嘴，秦叙也懒得管她是不是坐着不走，办公室里只剩下翻页的刷刷声，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当然，还有随着档案越来越薄，傅瑶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秦叙瞄了一眼，这女孩看着聪明伶俐，他放在档案里那些账目只要细心，就能察觉到问题所在，就是不知道傅瑶得知真想以后，还要不要留下李正。
他知道，对于一个空降下来的管理层，甭管在上面何等有权势，到了基层，手下人也是看人情面子更多一些。
这些年的工作，让他能迅速的在脑海里找到傅瑶所在子公司部门的领导层关系，依稀记得，项目部有个副总监，当副手很多年了，这次老总监卸任，他本来是最有希望升职的，没想到，傅瑶直接空降，堵了人家的进阶之路。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这里面能藏的猫腻可太多了，傅瑶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一无人脉，二没心腹，要想在项目部站稳脚跟，可不容易啊。
傅瑶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一会惊愕，一会迟疑，一会愤怒，短短一个小时，心里已经演完一场大戏了。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秦叙写报告的手根本没停下：“因为我不想再在家门口看见迈巴赫了。”
傅瑶气结：“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告诉我，这个李正中饱私囊，庸庸碌碌？”
“我们很熟吗？”
秦叙清凌凌的眼睛看过去，没有任何波动，傅瑶想将他和厨房里的人重叠在一起，但发现单单是气质便截然不同。
傅瑶本想保住李正，在项目部不至于孤立无援，但现在看来，这人已经留不得了，如此明显的人品瑕疵，留下了就是给自己埋雷呢。
攥着纸页的手已经逐渐泛白，起伏的胸口能看出她现在压抑着怒火，再对视上秦叙的眼神时，有了一瞬间的了然和敬佩。
“是我鲁莽了，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傅瑶讪笑着：“给你添麻烦了秦专员。”
秦叙微微点头，档案也给看过了，以为她要走了，没想到这姑娘往自己面前走了两步，问道：“你知道他有问题，贪墨公款可以送他进监狱的，为什么没做呢？”
“我只做自己职权内的事情。”
进不进监狱跟他有什么关系，又没贪墨他的钱，上面有人作保，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根本追究不起来，看来这个姑娘还是太嫩了。
傅瑶欲言又止，踟蹰了一下还是走了，那背影带着怒气，可想而知，那么信任的人，突然知道是个贪墨公款的渣滓，怎么可能不去找李正算账呢。
至于他给傅瑶看的这份文件，将在她身心掀起怎样的巨浪，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谁让他只喜欢自己清净的过日子呢，外面就是打出狗脑子来，也与他无关。
傅瑶自从看完调查资料之后，果然好些天都没出现，他从总监的牢骚话里听说，天羽地产这个子公司并不太平，想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最近也没什么任务，倒是清闲下来，每天在办公室看看菜谱，研究一些刁钻复杂的菜式，晚上回去看店，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
若不是这家小店的运转需要资金补充，他真是厌倦了在天羽集团的工作。
将昨晚准备好的食材一一上锅蒸熟，只是他这营业时间，一般都只有早起的老人才喜欢过来，此时进门的食客只有两三个，他上完菜，就坐在后厨吃饭。
抬眼间看见水盆里泡着的黄豆芽，突然想起傅瑶曾来过一次，虽然铩羽而归，但今天到公司去，想必也是绕不开她的。
正想着，门口的铃铛哗啦啦的响起，一个高挑明艳的女人走进来，听着那熟悉的高跟鞋声音，不必抬头都知道此人是谁。
“秦老板，一份猪肠碌。”
秦叙咽下嘴里的菠萝包，指了指墙上的菜牌：“今天没有，点别的吧。”
傅瑶笑吟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在这碰了一鼻子灰：“那就吃一碗面吧。”
秦叙知道她来意本就不在吃饭上，也懒得追问，起身烧水，还是拿手的海鲜面，新鲜的鱿鱼和海货都是早上开门新到的，还在水桶里活蹦乱跳。
洗手之后，捞起一只鱿鱼，手起刀落，刷刷几下就将食材处理干净，因为海鲜面是店里的招牌，很多食材都是常备的，弄起来并不费事。
将砧板撒上薄面，双手在面团上反复揉搓，再用擀面杖一点点将面团摊开，十指上沾染着白面，动作娴熟又利落，每一刀都能切出宽窄相宜的面条，待水开沸腾，将面条扔进去。
另一只手起锅烧油，葱花爆香，食材刚一下锅，属于海货的鲜香瞬间被激发出来，与油烟机的嗡鸣声交杂在一起，活脱脱的便是人间最鼎盛的烟火。
傅瑶看他动作行云流水，又长身玉立，看不出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了，一时间兴味盎然。
从前根本没有认真看过别人做饭，可以说在饮食上的一切事宜都没有兴趣，没想到在这玻璃窗前竟挪不动脚步。
秦叙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中，包括他手上或深或浅的刀痕，也同样看进心里。
每一次过来，都会忍不住猜想，这里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会让一个公司前程似锦的职场精英，甘愿流连在灶台之间，连上班的早上都要开门迎客，平白增添了很多劳动量。
“面好了。”
傅瑶正出神，就看见一碗分量十足的海鲜面放在了自己面前，令人食欲大增的馨香钻进鼻子，嘴里分泌的口水，裹挟着每一颗味蕾，叫嚣着想要大快朵颐的意愿。
秦叙刷完锅，接着坐下吃自己的早饭，没想到傅瑶竟然就拖着凳子坐在他对面，虽然隔着一扇玻璃窗，但面前多了一个人，让他很不自在。
“你吃的这个是什么啊？看上去还不错，还有吗？”
傅瑶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上上下下的翻动，就是不往嘴里放，反而看着他手里的菠萝包转不动眼睛。
“没有。”
“那还有什么点心吗？我也想吃。”傅瑶眨着大眼睛，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冷淡。
秦叙刚要回绝，门口就进来三个食客，站在收银台叽叽喳喳的点菜，他赶紧过去忙活。
“一份核桃包，两碗海鲜面，两份小笼包……”
他这边噼里啪啦的忙起来，走回后厨就开火起锅，然而这三个食客都是生面孔，不知道这家店的风格，坐在那嚷嚷着让人拿碗筷，但秦叙整个人都被油烟机的动静隔绝了，傅瑶环视一圈，只好站起来帮忙。
“请稍等。”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招呼客人的活计，也新奇的很，想着总归是同事，总不能看着秦叙到手的生意没了。
安抚住人，就坐在玻璃窗外面看着秦叙，他眉目柔和，可能是被热气熏染的，比在公司初见的时候，平易近人多了。
真是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秦叙。
“哎呀小姑娘，你看着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吧？”
傅瑶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老人站在身后，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点着头问好。
王阿姨离老远就看见店里进了人，赶过来帮忙的，此时挽着袖口就开始收拾吃过的碗筷，还不忘跟傅瑶聊天：“叙仔做的饭可好吃啦，你肯定能喜欢的。”
“您是……这家的店员？”傅瑶有些疑惑，上次也没看见啊，而且这么大的年纪也不像服务员的。
“这店就叙仔自己忙里忙外，我是住隔壁的，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我就来帮帮忙。”王阿姨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桌子收拾干净了：“这一把老骨头，动弹着干点活也舒坦一些。”
见傅瑶在中间站着，还招呼她：“你接着吃，一会面都凉了。”
傅瑶看着碗里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海鲜，原本她是不想吃的，海鲜总觉得有很大的腥味，但王阿姨站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只能夹着一块鱿鱼放进口中。
本来已经做好硬咽下去的准备了，没想到预期的咸腥味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鲜香肥美，口感弹牙，不但好吃，还别有一种丰富的口感，瞬间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一大碗海鲜面，吃到心满意足还剩下一些，摸了摸难得吃饱的肚子，傅瑶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秦叙做饭有什么独门秘方，竟然能让她接连两次都吃的如此畅快。
餍足的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二十了，可秦叙还在厨房挥汗如雨呢。
身上的白短袖被汗水洇湿，额头上也挂着晶莹的汗珠，手上翻炒的动作一刻不停，那些市面上寻常的食材，就能在他的手下变得美味起来。
秦叙关火的时候，分针正好转到了八点半，但最后这桌客人才刚刚开始吃饭。
他解着围裙走出来，对忙活着的王阿姨致意，然后回到房间换衣服，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傅瑶眼前一亮。
每每换上西装，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场就变得截然不同，这满身的精英范哪能看出刚刚还在颠大勺的人呢。
“麻烦您了。”秦叙走到王阿姨身边致谢，早上忙起来的时候，时间就格外紧张，都要靠她帮忙收拾摊子关好店门。
“没事没事，你快去上班吧。”
秦叙步履匆匆的走出店门，完全忘记了店里还有个同事呢，一心想着去赶公交巴士巴士。
傅瑶看了一眼他吃的早饭，还剩下一大半呢，这人忙起来就把自己的身体忘记了？
“哎你等等我啊！”傅瑶抓起手包追出去。
秦叙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傅瑶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问道：“你每天早上都这么……兵荒马乱？”
“你慢点啊！我有车的，不会迟到的。”
秦叙一直走到公交巴士站，路过那辆奢华的迈巴赫，连眼神都没停留一下，站在站牌下面慢慢平复气息，脸上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我都说了有车，反正我也要上班的，正好顺路啊。”傅瑶捂着胸口，艰难的喘气，要追上他真是不容易。
她在心里暗暗盘算，这时间正是高峰期，路上有的是时间跟他说说李正的事情。
但是她忘记秦叙是个什么性格了，就算赶不上公交巴士迟到，也不会主动上车，给自己找一路的麻烦，宁可耳根子清净一些。
秦叙往旁边移了两步，在两人之间拉开距离，暗自腹诽，本来以为这麻烦要到公司才能碰上，没想到一大早就堵在家门口了，而且，那碗海鲜面还没收钱呢！
他看了一眼傅瑶红扑扑的脸，果断选择闭嘴，一碗面钱而已，没收就没收吧，省得给她一个借口再追上来，要是追上公交巴士车，那这一路保证不能消停。
正想着，远处公交巴士车开了过来，在站牌前缓缓停下，秦叙长腿一迈，直接刷八达通上车，丝毫不管身后傅瑶邀请他同行的话。
这条佐敦老街是线路返程的第二站，尚且有两个空位，他坐下之后，转着手腕缓解颠大勺的酸涩感，余光看着傅瑶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年纪轻轻座驾就是迈巴赫了，他眼神好使，主驾驶上还坐着司机，这个规格已经不是公司配车了，看来还是个很有背景的大小姐呢。
幸亏没有任性的跟着上车，秦叙缓缓松了口气。
天羽集团历史悠久，建国之前就是称霸香港一方的企业了，轻工业起家，发展至今，已经延伸出很多领域的子公司了，从工业制造到医疗、房产、影视，均有天羽集团的影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他所在的资源重组部门隶属总公司直辖，他这个调查专员在很大程度上，比子公司的部门经理还要有分量，毕竟是一个能“上达天听”的岗位。
“秦专员早晨。”
“秦专员早晨！”
秦叙一出现在公司，甭管有没有前尘旧怨，只要是脸熟的，都会问好，至于那衣冠楚楚背后是何等狰狞的面目，就不是他在乎的事情了。
每周一的例会都是秦叙放松自己，缓解起早开店的好时间，他就在会议室找个角落，悄悄地半眯着眼睛养神，反正总监也只会用老生常谈的陈词总结工作，然后再说一段振奋人心的话。
今天例会结束之后，秦叙本想回办公室，没想到被总监单独留下了。
他是组里的干将，总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此时正笑嘻嘻的说：“最近你辛苦了，这两天休息的怎么样？”
“恩，挺好。”
“我知道你办事一直都很公正，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徇私的地方。”
秦叙在心里想，这是因为他铁面无私，手腕狠辣呢。
“我已经向上面给你申请加薪了，以后公司必然会更加重用你的。”
这是说以后会接着压榨他的。
“但是吧，咱们工作的时候也要讲究一下方法嘛，毕竟都是同事，不能撕破脸皮的，有些人，能交好还是不要得罪。”
这是说他不近人情，到处树敌呢。
秦叙工作这么久，上司那些话能当真，那些听听就算了，自己还是分得清楚的，但今天墨迹这么久，还不进入正题，有点不像总监的作风。
见他不接话，总监也习惯了，自顾自的往下说：“总部直接空降到下面一个项目总监，这人背景深，是董事长的千金。”
秦叙脑海中突然想到傅瑶站在迈巴赫旁边的样子，那做派和气质，倒是有些董事长千金的风范。
“……她手下有个人叫李正，原本就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跟上层也有瓜葛，前阵子让你调查过，这个总监上任之后，就开始四处活动要把人留下来，电话都达到我这里来了。你看……”
好了，他已经可以确认，傅瑶就是董事长千金，除了她，现在没人对李正的事上心了。
秦叙翘着二郎腿，冷声说：“离职通知是总部人事下发的，您不用跟我说，我没有那么大的权限。”
“上面现在有意卖这个新总监的面子，就是这个同意书还要调查员签字，你看咱们这个部门本身就得罪人，能有个缓解矛盾的机会可得把握住啊！”
总监苦口婆心的，但秦叙反倒往后靠了靠身体，因为他发现总监眼底青黑，嘴里还带着一股难闻的烟味，低着头想躲开总监的生化攻击，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耐烦。
“那我请问，以后我提交材料，是看什么新旧总监的人情，还是看资料的真实性？”
一句话把总监问住了，脸上憋成了猪肝色，秦叙趁机起身离开，转身之后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
要让李正走的是他们，出尔反尔畏惧傅瑶权势要留下人的也是他们，这个总监有心力在人情往来上汲汲营营，不如多喝点菊花茶吧，给自己好好降降火，免得一张嘴就能看见一口出土黄玉牙。
秦叙站在走廊的窗口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觉得整个嗅觉活了过来。
走回办公室，一开门，一股熟悉的蓝风铃香水味道扑面而来，秦叙下意识看过去，果然是傅瑶坐在那，笑意盈盈的朝他挥手。
“好巧啊，秦专员。”
在他办公室里，巧什么巧。
在总监口中得知傅瑶的身份背景，就更纳闷了，干嘛天天来纠缠他呢，只要在董事方面疏通一下，留下李正也不是难事啊，何苦天天从子公司跑到这里来。
“我看你早上一直在忙，都没好好吃早饭。”傅瑶把手里的纸袋推到他面前：“这还热着呢，你吃点垫垫肚子，不过我也知道，这肯定没有你的手艺好。”
秦叙看了一眼，上面的标志是李记冰室，在尖沙咀久负盛名，尤其是新鲜出炉的槐花糕，更是尖沙咀一绝，多少人慕名而来，排着长队，就为了吃一口他家的早茶。
“不必了。”
秦叙对她的早茶没兴趣，回身在档案柜上拿下厚厚一沓文件袋，最外层的牛皮纸已经翻阅的起毛边了，可见他看过许多次。
“李正的调查报告，拿回去看看吧。”
傅瑶疑惑的皱着眉头：“给我？我虽然刚上任不久，但李正却是旧相识了，人品还是没问题的，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能松口，我……”
秦叙没这个耐心听她说废话，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要么看，要么走。”
傅瑶果然闭上嘴，把早茶放在一边，拆开档案袋坐在一边翻阅。
她安静的闭上嘴，秦叙也懒得管她是不是坐着不走，办公室里只剩下翻页的刷刷声，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当然，还有随着档案越来越薄，傅瑶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秦叙瞄了一眼，这女孩看着聪明伶俐，他放在档案里那些账目只要细心，就能察觉到问题所在，就是不知道傅瑶得知真想以后，还要不要留下李正。
他知道，对于一个空降下来的管理层，甭管在上面何等有权势，到了基层，手下人也是看人情面子更多一些。
这些年的工作，让他能迅速的在脑海里找到傅瑶所在子公司部门的领导层关系，依稀记得，项目部有个副总监，当副手很多年了，这次老总监卸任，他本来是最有希望升职的，没想到，傅瑶直接空降，堵了人家的进阶之路。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这里面能藏的猫腻可太多了，傅瑶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一无人脉，二没心腹，要想在项目部站稳脚跟，可不容易啊。
傅瑶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一会惊愕，一会迟疑，一会愤怒，短短一个小时，心里已经演完一场大戏了。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秦叙写报告的手根本没停下：“因为我不想再在家门口看见迈巴赫了。”
傅瑶气结：“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告诉我，这个李正中饱私囊，庸庸碌碌？”
“我们很熟吗？”
秦叙清凌凌的眼睛看过去，没有任何波动，傅瑶想将他和厨房里的人重叠在一起，但发现单单是气质便截然不同。
傅瑶本想保住李正，在项目部不至于孤立无援，但现在看来，这人已经留不得了，如此明显的人品瑕疵，留下了就是给自己埋雷呢。
攥着纸页的手已经逐渐泛白，起伏的胸口能看出她现在压抑着怒火，再对视上秦叙的眼神时，有了一瞬间的了然和敬佩。
“是我鲁莽了，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傅瑶讪笑着：“给你添麻烦了秦专员。”
秦叙微微点头，档案也给看过了，以为她要走了，没想到这姑娘往自己面前走了两步，问道：“你知道他有问题，贪墨公款可以送他进监狱的，为什么没做呢？”
“我只做自己职权内的事情。”
进不进监狱跟他有什么关系，又没贪墨他的钱，上面有人作保，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根本追究不起来，看来这个姑娘还是太嫩了。
傅瑶欲言又止，踟蹰了一下还是走了，那背影带着怒气，可想而知，那么信任的人，突然知道是个贪墨公款的渣滓，怎么可能不去找李正算账呢。
至于他给傅瑶看的这份文件，将在她身心掀起怎样的巨浪，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谁让他只喜欢自己清净的过日子呢，外面就是打出狗脑子来，也与他无关。
傅瑶自从看完调查资料之后，果然好些天都没出现，他从总监的牢骚话里听说，天羽地产这个子公司并不太平，想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最近也没什么任务，倒是清闲下来，每天在办公室看看菜谱，研究一些刁钻复杂的菜式，晚上回去看店，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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