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儿
Day-210:32AM
“终于找到你了，依洛拉……”
陌生的男性低沉声音从C-011的灵魂深处传来，犹如黑暗中的一缕青烟，慢慢漂浮、扩散。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黑沙海滩上，天空飘着细雨，这次不再是昨天那种红酒般酸涩香甜的不详之雨，而是真正那天和母亲在一起时，打在身上的那种无色无味的普通雨水。夕阳缓缓下落，海面就像表面被不均匀散上金粉的蓝宝石堆。她发现自己身上只套了米黄色的斗篷，里面甚至连内衣都没有，冷彻的空气让她不禁环抱双腿缩成了一团。很奇怪，明明空气异常冰冷，但打在身上的雨点却没有任何感觉，这让仿佛迷失在雾霾森林中的意识，突然触碰到了虚实的边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正身处梦境。她向四周望去，终于注意到了那个盘腿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素未谋面、留着耶稣般黑色长发和修剪整齐络腮胡的男人，刚才听到的低沉声音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海面，也可能是在盯着天际线，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在看，只是需要一个地方来承托视线。他身上披着与同样米黄色斗篷，不知道下面是不是也同样是真空。她不擅长主动开口与陌生人交谈，所以盯着他看了好一段时间，等他主动和自己再次搭话，结果等了好久，他都没有转过头来把视线与她交集。
“日落和黎明，你更喜欢哪个？”过了十分钟，也可能二十分钟，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与刚才011听到的同样低沉。只是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前方的未知点，没有给她一睹正脸的机会。
“日落。”经历昨天的事后，011很难再开口说出黎明二字。
“也是，昨天真是灾难……”
“嗯。”这个人明明没有面识，却一副跟自己很熟的口气，让C-011多少感到有些奇怪与不自在。
“听好了，依洛拉，去找门，去找那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只有找到它，这个世界才能恢复正常。”耳边传来的海浪声越发严肃与强烈，男人的每一句话，都让011头顶的问号递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月陨之后这个世界哪里还有“正常”可言，只剩“异常”与“更异常”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去哪里才能找到你说的门？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梦中出现？”眼前这个充满谜团的男人，那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方式，每句话都在屠杀着011的脑细胞，让她充满了疑惑
“我不知道。”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海面从沉睡的家犬化身饥饿的野狼，喧闹的海浪声已经大到开始影响他们去听对方说话，“时间不多了，总之记住一点就好。依洛拉，寻找和你一样得到了这个讯息的人，跟他们一起想办法去找到门，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地面就开始震动，海面剧烈起伏形成海啸朝他们扑面而来，整个世界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但011很清楚这只是梦境，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损伤，所以她面对马上就要吞噬一切的海啸还是显得格外镇定。再次望向男人，他的样子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看到正脸，但现在现在连身形都变得看不太清了。
“对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了。”即将完全消失的男人愣了一会，然后把头转向了她，但正脸此时已经模糊得就像被涂糊的油画，“我的名字……对，我的名字叫雷电（Lightning）。”
男人说出名字后，海啸下一秒就凶猛地吞噬了沙滩上两人的身躯，与昨日落入水中时同样的窒息感再次朝她袭来，让她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梦境吗？011急忙本能用力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她已经从自己的床上惊醒。紫罗兰瞳孔扩张，急促地呼吸着，过了好一会才逐渐平缓下来。环顾四周，醒来的地方一如既往是自己的房间（011所居住的海域打捞队宿舍房间面积，官方数据是说约二十平米，但实际只有大概只有十六、七平米）。左手抚去额头的汗珠，拉开被子看到床单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真实感才慢慢涌了上来。原来真的只是梦，不过对于梦来说，一切都未免太过真实了。
从鲸雨的生还后，意识仍处泥沼的011，跟着其他人的大部队，统一来到医疗区接受例行的伤情分数评估。大肚子医师随便看了她两眼后，给了2.71分，只要不超过5分，就不需要接受治疗。确实比起表面的外伤，她真正受伤的只是灵魂罢了，不过月陨后人们对心灵创伤并不在乎，已经没有人会提供这方面的治疗了。从医师面前的板凳上站起身，011一言不发、犹如行尸走肉般，摇晃着回到了住处。脱去身上的斗篷、紧身衣、靴子和手环，瘫倒在床上，仅仅数秒便进入了梦乡。本以为睡一觉会让自己好受些，结果起床发现感觉还是一样糟，也可能更糟了。
镶嵌在墙壁上发光的晶体管钟显示时间为11:04，总共只有二十小时的一天已经过半。她扭头看向床头柜上摆放着两片玫瑰花瓣，一片有淡淡的柑橘香波味，另一片有温柔的海水味。两位前辈生命的最后一幕在她脑里，不间断地幻灯片式地回放着，就像无法醒来的梦般挥之不去。生命的消逝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活生生的存在，真的就会在某一刻后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这种空白感过于强烈，让她的大脑甚至会在某些瞬间，诡异地浮现出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过的想法。但这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们肯定都真实存在过，不然自己现在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还能在熟悉的床上醒来。一般人逝去后，骨灰被制成钻石交到亲近手中，但这对于大概率都只会死于灾难天或极端生物之手，在地表尸骨无存的回收队员来说却是奢望。像这样能带回两片花瓣，作为他们最后存在过的证明，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花瓣旁的母鹿头盆栽，注意到她醒来，乖巧地伸头过来舔了舔她的手指。这种外形简单来说就是一颗被种在花盆里的鹿头、通过颈下树根般的神经汲取水分即可成活的新型生物，是狐火区这几年最流行的宠物。正常寿命雌性在八年左右，雄性则有十五年左右。公鹿头盆栽会长出漂亮的犄角，人们会通过角的冰芽、中芽、沟痕、顶冠和左右犄角距离等因素，给这些犄角评级。品相优秀的公鹿头不单售价极其高昂，还需要提供昂贵的饲料和营养剂，才能保证生长状态，这让它也成了贵族们彰显阶级的象征。在很多学者眼里，鹿头盆栽被认为是可悲的生物。不具备可以行动的四肢，从出生到死亡都无法自由行动，无法获得乐趣。但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它们天生就不具备那个条件，所以对于它们来说，一开始就不存在快乐的概念，也就没有痛苦和可悲可言。就像鸟也会觉得人类可悲吗？人类天生就不会飞，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会觉得不能飞是痛苦。大多数生物都会接受自身条件的事实，而不会为本就做不到的事感到遗憾。
这只取名为“安雅（Anya）”的盆栽，是C-011成为正式队员后，C-006送给她的纪念礼物。她的母亲时小姐，曾经是狐火区的科研主任，生前研发出了不少帮助回收队员提升作业效率的道具，在区内有一定威望。时经常会跑到回收队区陪孤儿们聊天、玩耍，给他们带平常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填补了很多孤儿们内心母亲角色的空缺。“孤儿”一词是特指那些生下来就没有父母，或父母中途丧生/放弃抚养权、低于十五岁的儿童。月石回收队的队员，几乎九成都是从孤儿中收编而来。地底生活由于人口密度大，各岗位竞争压力巨大，大多数人都无余力养育后代，意外诞生的孩子一般都会被偷偷抛弃，早期过多的弃婴也成为了当时大多数区的社会问题。针对弃婴问题，羔羊会经商讨后，开始向各区尝试推行了一项政策：无人赡养的低于十五岁儿童，将统一被剥夺名字编入月石回收队。三岁前回收队会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哺育与教育，三岁后到十五岁的期间开始编入新部队——孤儿后勤队。主要职责帮正式队员们做些类似搬运伤员、清洁装备和打扫公共区域之类的工作，完成每日的任务量后，就可以换得足以温饱的食物；等十五岁生日到来的那天，就将接受基础训练与教育，作为正式队员被自动编入海域打捞队，开始前往海域区进行月石回收作业。根据回收的月石数量，换取相应的区域币（ZoneCoin）作为报酬。区域币会以数字货币的形式，存储于每个人的手环。手环是成为正式队员后得到，相当于ID（身份证）的东西，队员可以使用它进行通讯、身份验证、支付/存储区域币、查看新闻与时间。恰好那时月石回收队也才刚开始没多久，还在试行阶段，前期人手短缺。这一政策同时解决了弃婴过多与回收队人员过少的问题。虽不人道，但却鲜有反对声音。
C-011成为孤儿前，她也曾有“依洛拉”这个名字。但因母亲时的意外去世，当时只有五岁的她失去了赡养人，就被自动编入了孤儿后勤队，从此也失去了这个名字。
十年后她过完生日，就被提到了海域打捞队，在那里她遇到了C-006，那个曾在孤儿时期就被时关照有加、长着獠牙的男人。006年幼时因外貌和无法说话的缺陷，不单没有朋友，还经常被嘲弄。被欺负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但一次时恰好撞到他正在被取消，她跑上前制止了那些家伙。望着这个样貌奇怪的孩子，她说出了他从未在任何人那里听到过的话：好可爱的牙。本来一直感到自卑的牙齿，第一次被说“可爱”，006害羞地摇了摇头。
“别人怎么说你，那只是他们的想法罢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人会喜欢，也会有人讨厌，不存在能够‘讨好’所有人的事物。所以你要放轻松，就算其他人说你的牙丑，你也不要在意，给他们微笑就好。这样他们就会明白，这不是你的伤口，坏家伙们无法对没有伤口的人下手。”说完时就咧开嘴做出了一个堪称滑稽的笑脸。
一开始006只是腼腆地向上提起嘴角露出了微笑，但那之后时只要来后勤区的时候，就会来看看他。在时的言传身教下，他的笑容也越来越放得开了。面对嘲讽的话语时，不再愤怒和悲伤，而是像时说的，毫不在意地露出微笑，间长了，真的也就没人再过来欺负他了。
所以006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把时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般尊敬。在看到跟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011后，更是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现在再看安雅，它身上就好像寄托了从时继承给006，再传到011的温柔，陪伴在她左右。011按下床头柜的绿色按钮，安雅上端喷头洒下的水，如细雨般浇灌着盆中的每个角落。它闭眼抬着头，看上去非常享受。
这时肚子咕咕地叫了几下，011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不过看了看自己手臂皮肤上粘着的污垢，就这样去脏兮兮地去食堂，肯定会影响别人的食欲，所以她决定先把身子洗干净，再去把肚子填满。轻敲床对面空白的墙壁两下，一大片落地窗大小的城市夜景出现在眼前。食指向右滑动，又变成了日出海岸的景色。听着平缓的海浪声，走进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淋浴房。热水包裹身体的安全感，瞬间让她焕然一新。她抬起头享受着水流，脑子里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原本冰冷麻木，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身体，此时此刻被热水正像阳光直射冰棍般融化着寒冷。就这样只是贪婪地享受与热水的融合，足足过了十分钟，直到手指发皱，011才开始使用洗护用品仔细搓洗掉了身上的每一处污垢，还有头发、腋下囤积的汗液。挤着挤着沐浴露瓶里，就只能挤出带着泡泡的空气了。
晚点要去再买点才行。她想着冲净泡沫，出来用浴巾擦干身体，换了干净的内衣，套上身面料轻薄的休闲白色连衣裙后，身体又恢复到了恰到好处的舒适温度。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等肚子再次发出催促吃饭的响声，她才慢悠悠带上手环，套上打捞队专属的军绿色皮外套，顶着半干的头发推开房门，来到宿舍区的走廊。灯光让她有些恍神，耳边仿佛还在回响昨日蓝鲸砸入地面的声音。她站稳脚，来了几次缓慢的深呼吸，逐渐让自己恢复平静。花了几秒钟调整好状态按下电梯按钮，没多久海域打捞队宿舍区（往下统称打捞区）的电梯就把她从负十七层接到了一层。打捞区共负三十层，每层竖列方向有上下两间胶囊房，排列紧密，共可容纳约六千五百人。昨日突如其来的鲸雨使他们一次就失去了近半数队员，使整个宿舍区明显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走下电梯朝食堂方向走的途中，透过全景玻璃朝外望去，能看到狐火区最大的食材养殖区——农场（Farm），全区居民的食材供给主要来源于此。
现在正好是枫叶苹果树活动的时间，它们用触手般的根把自己从土里刨出来，径直走向养殖区内的小型人造湖，有序地排队下水游起了泳。运动会使它们的心情维持在较好的状态，结出的果实品质就会比较优秀。用根部不断奋力划水的样子，无论看几次都让人觉得非常滑稽，看着就像溺水挣扎但实际又不是那样。这种产速快、营养丰富的水果是区里人民的主流食物，可以说浑身都是宝。用刀先把苹果放血，洗净后果肉可以做成各种料理，里面富含丰富的蛋白质。狐火区的特色做法无非两种，一种是直接低温油炸，这样做出来口感外酥内软；另一种是做成咖喱，咖喱这种东西你很难把它做得难吃，配上比例恰当的棉花饭（一种生长快速、成本极低，地里种植的白色棉花，摘下水煮后会变成米饭一样的口感，没什么营养价值但能快速充饥），真是每天吃都不会腻的美味；被放出的血液，干燥处理后会形成粉末状，用热水萃取后口感顺滑且含有咖啡因，普遍会被当作提神饮品，有消除水肿、增强代谢的功能，略微调制后口味更佳，取代了月陨前的咖啡。顺带一提枫果树新陈代谢掉落的细枝，拿起来点燃后，产生的尼古丁会使脑内多巴胺上升，很多人会选择吸枫果枝来缓解疲劳，这又取代了月陨前的香烟，可以说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新型生物。
另一边围栏内密密麻麻在地上跑的白色小圆球，是区内最重要的肉类来源——鸡肉果，圆滚滚带羽毛的白色身体上，长了公鸡一样的头和两只鸡爪。你可能会以为它的味道也像鸡肉，但是在月陨前诞生，活到现在的老人们却说，这味道更像以前的一种叫“牛”的动物的肉。这是种很有意思的动物，围绕它的哲学讨论从未在学院内停止过——“鸡肉果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
回答往往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鸡肉果是在土里用种子种出来的，体内没有血液与骨头，吃完后回收体内的果核，重新种入土地又会长出新的——所以鸡肉果是植物。
也有人认为鸡肉果成熟后，它们就像月陨前的生物“公鸡”，具有意识地四处乱跑，会眨眼也会打鸣——所以鸡肉果是动物。
011这么认为呢？她认为这本身就没有答案。人总喜欢自以为聪明地设定和发明一些理论，让后人跟着他们创立的体系学习、生活。殊不知人这种生物本身就不可能明白所以事情，就像当初月球为什么会陨落？人类可能永远不会找到真正的答案。
“原来你在这儿摸鱼，C-011。”
“啊，长官。”
C-000带着两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朝011走来。他们身上套着明显大了很多，还有些污垢的军绿色皮外套。
“强、强尼？”011注意到000身后的栗红色头发男孩，正是逝去的C-017最后一刻都还在念叨的亲生弟弟。他们的外貌特征一模一样，栗红色头发和那双拥有吃人魔法的淡黄色星星瞳孔。作为017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此前一直都处于被017收养的状态。监护人才刚去世，隔天就马上把这未满规定年龄的孩子编入，就算再怎么人手短缺，这也未免太没底线。
闲聊时曾听017说过，她们的父亲是个放荡贵族乐师（区域统治者及其亲属，还有月陨前亿万富翁们及其后代，被称为贵族。贵族乐师是专门为这些人表演、万里挑一的音乐器大师，能得到这份工作的人屈指可数），两人都是父亲鱼水之欢后的“意外”，出生即被抛弃送到了回收队。因为技艺深得权贵喜爱，从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017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不负责的父亲，是五年前在街道的偶遇。对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长着双淡黄星星眼的女孩，那是比任何东西都有力的血统证明。他主动叫住了她，但却没有表示任何歉意，只是简短的寒暄后，轻描淡写地告知她还有个弟弟的事实，他的眼神中没有情感，就像任何事都无法被放在心上，说完招呼也没打地消失在了人海之中。017不明白生父为什么叫住她只是为了说这个，也可能这个男人做什么都是一时兴起，但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没有办法当作没听到，马上跑回了回收队。果然就在孤儿区的走廊上，撞到了那个和自己长着同样星星眼的少年，紧紧把他揽入了怀中。
017选择收养他，做出这个决定只用了五秒不到，并给他起名为强尼。她希望弟弟能有时间去学习技能，找到更安全、体面的工作，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平安地度过一生。强尼跟她说，虽然父亲抛弃了他们，但他并不恨他，反而也想跟父亲一样成为贵族乐师。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音乐，简单的音符可以让人产生极为不同的情绪，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学会制造这些音符的人。而且贵族乐师的薪水很高，只要能赚到很多区域币，他也就能带姐姐也离开回收队，不用去冒生命危险去地表了。这番话听得她大颗的泪珠宛如冰雹般下落，抿着嘴点了点头。
省吃俭用一段时间后，017终于给他买到了狐火区最便宜的乐器——口琴，让他至少可以正式踏上漫长的音乐修行之路。但说实话，倒不是真有多期待他能够成为贵族乐师，赚很多区域币。她只是希望他能够在短暂的一生中，尽可能多地留下快乐和自由的记忆。至少能有一次追逐梦想的权利，或者说是一次做梦的机会，这也许对她们这些人来说就已经足够奢侈了。
毕竟自己可是连做梦的机会都没被赋予的啊。
“咳，他现在已经不是强尼了，011。以后你不能再这么叫他了，他现在是C-017。这是他本人的意思，说想要继承姐姐的编号。虽然一般新队员的编号都是随机产生，但偶尔这种情况还是能通融下的。”000抚摸着自己匹诺曹般的鼻子说道。
“请，请等一下，他不该这么快就被收编成为正式队员吧？他还未满十五，要编入也是后勤那边吧？”
“现在是特殊情况，这还需要我说明吗？你自己也清楚，鲸雨让我们打捞队失去了超过一半的人，人手严重短缺。后勤那边只要是年龄偏大的孩子，都被调来填补空缺了。我带这两个孩子过来找你的目的，你也应该很清楚了，今后你就要负责作为导师、前辈来带领他们尽快上手打捞的操作。”000把两个年轻人推到011面前，“前强尼现C-017，前Q-372现C-258，这就是你们的导师——C-011。”
011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干净得不像话的瞳孔宛如清澈的湖底，却沉着几颗类似恐惧与不安的玻璃珠，让她的内心感到五味陈杂。
Day-211:57AM
“011前辈，011前辈？哈哈哈。”绿色蘑菇头、皮肤雪白的男孩C-258，朝坐在饭桌前发呆的C-011挥了挥手。圆滚滚的眼睛下方是一张永远咧开、保持夸张笑容的嘴，“前辈，再不吃饭就要凉了哦。哈哈哈。”
“唔？嗯，现在就吃。”011回过神时，已经带着两个后辈来到了食堂。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走神了，灵魂就像只本来养在室内的猫，突然改成了放养，招呼也不打就出门巡逻了，等到肚子饿才会悄悄跑回来，朝主人喵喵叫着要吃的。拿起勺子开始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她们坐在最里面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透过这边的玻璃也能看到农场那些似植物又似动物的奇特物种。足以容纳五千人的食堂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相互隔开一定距离零散地坐着，大家都一脸消沉，“话说你们今天就要搬新住处了，等会需要我帮忙吗？”
“对啊，对啊，新房间！等这天等好久了，哈哈哈。但是没事的，011前辈，我们都是男子汉，可以自己解决，哈哈哈。”258的笑都像是强颜欢笑，发出了笑声，表情却十分僵硬，话语也缺乏语调，就像被人拿枪威胁着一定要笑一样，说实话感觉有些瘆人。
两人今天就要从十平米的后勤区房间，搬入宽敞不少的打捞区房间。想当初，其实也没多久前，011也曾为能搬到更大的房间感到兴奋不已。毕竟不用再住在，那几乎被一张床就占据所有空间的小房间，也不用再几百个人排队等那仅仅十间、不算大的公共卫浴了。
“那、那个，011前辈，非常感谢您请我们吃饭。”强尼非常礼貌地向011道谢，跟姐姐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同，他看上去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稳重。011像当初入队时前辈们按照惯例，请她吃午餐那样，现在也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份水煮鸡肉果汉堡+枫叶果咖喱的套餐。这比起孤儿时期能领到的那些只能勉强解决温饱，没什么味道的棉花饭团，已经是非常豪华的午餐了。上次跟其他人坐在一桌吃饭，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说来第一次见到两个前辈，铁定以为会很难相处。特别是006前辈，不开口说话，左手腕还有条明显的手术缝线，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但接触一段时间后，三人间就产生了夸张点说就像是亲兄弟姐们那样的羁绊。自从时去世，成为孤儿后到成为正式队员前的这段时间，011几乎没有与其他人同台进餐，不，应该说完全没有，至少脑内找不到类似的记忆。虽说一个人吃饭可能会更自在，但时间久了，偶尔还是想有谁坐在对面一起吃。人也许就是这样，太热闹了不行，太寂寞了也不行，总要找到天秤的平衡点，才能在不断推进的时空中找到活着的实感。
“不用那么客气，017前辈一直都很照顾我。”脑里回闪着记忆碎片，C-011的眼神落在空气的不确定点，露出了些许寂寞的微笑，“她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她最自豪的弟弟，没帮到你真的很抱歉。”
就在刚才000告知011，强尼被收编成为正式队员后。她马上想都没想就提出要代替C-017收养他，听到这话000仰头大笑着驳回了这个提议。理由很简单，才刚满十五周岁，又没有什么积蓄。收养孤儿的底线是年满十八周岁且最低拥有三千区域币的存款，她还远未满足收养的条件。强尼被编入正式队员，那之前017前辈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这种无力感让011感到非常消沉，她真的很想替017帮助强尼继续追逐梦想，却又无能为力。
“千万别这么说。姐姐也经常提起您，果然跟她说的一样，011前辈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强尼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懂事地让人心疼，“时间无法倒退，死人无法复生，所以我只想向前看。无论将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我都想连姐姐的份一起努力活下去，这样姐姐在天上也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哦，当然，音乐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强尼、258，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没事的，门也一定会找到……”
诶，我刚刚说了什么？
门？011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让自己跟两个后辈都愣了一下。她也不清楚，明明大脑没有这个意识，为什么嘴巴却突然把之前梦境里听到过的“门”说了出来。
“门！你刚刚是说门吗？”
坐在不远处饭桌，小麦色皮肤、克莱因蓝头发、留着山羊胡、穿深灰色背心露出明显肌肉线条的男人，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朝她走来，“你说的门是指什么？”
“我、我不知道……”
“是梦里的男人对你说的，要找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男人说话时露出洁白而锋利，如鲨鱼般的牙齿。
“诶？你、你怎么……”C-011被鲨鱼牙男人的话惊呆了，这跟梦里海边那个长发胡须男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刚才无意从你口中听到‘门’的瞬间，我浑身就像触电一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狐火区的呼吸日从未出现过四个月石回收区同时遭遇灾难天，你懂我的意思吗？肯定是出现了什么易变，而且绝对跟那个梦说的门有关。”011从男人的话语中没有听出丝毫犹豫与质疑，明明一般人听到门，都不会去跟梦境的信息关联，但他对此反应却如此敏感、果断，这让她无法理解。
只有找到门，世界才能得救。
确实，无论如何那个梦都太过于真实，现在回想起都如记忆般清晰，甚至比她对母亲残存的记忆还要清晰，但她始终认为不应该那么仓促地对一件事下定论。首先，呼吸日四个回收区同时遭遇灾难天虽然异常，但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极端的巧合是存在的；其次，两人做了相同，或者说类似的梦也绝不是概率为零的事。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仅凭她们两人真的就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吗？找到门，仅仅这样就能拯救世界吗？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那个梦？”011试图收集更多信息，来增加这件事在她内心的可信度。
“昨晚，昨晚是第一次。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陆上回收队的K-172。”
“我是海域打捞队的C-011。”172伸出右手想与011握手，但由于身高差自然伸出的高度，刚好与她的头顶齐平，注意到这点他又急忙把手向下调整了些。011望向他刚刚坐的位置，上面确实搭着一件升入陆上回收队才会得到的深棕色皮外套。
难道我们真的在同一晚做了相同的梦？相互介绍后，172开始具体描述起他那天的梦境，大致的内容都确实跟011梦境中的男人说的一样。但当话题正要深入时，她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那个……关于这件事，我们能不能明天约个时间再谈？”011只好中途打断172。她并不是不关心或不相信门的事，而是她的灵魂还没完全从昨日鲸雨的冲击中完全回来。现在这个状态要去消化吸收这些内容，实在有些太勉强，令身体产生了严重的不适，“我今天已经……”
“唔，好吧。”172能理解她此时的感受，毕竟昨天才刚经历灾难天的沉重打击，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需要时间缓缓，“那明天同个时间，还在这里见？”
“嗯，谢谢你。”
172回座位拿起深棕色外套，朝三人挥挥手离开了食堂。
“哈哈哈，011前辈，你们刚刚说的到底……”
强尼没等他说完，就在桌子下突然拧了下258的大腿，摇摇头示意不要再问。此时坐在对面的011，又回到了在食堂刚坐下时的状态，眼神麻木、双耳深入传来类似虫扇动翅膀的噪音，视线再次落到空气中不特定的灰尘粒。
她也还只是个刚满十五的少女，需要时间来愈合灵魂。
狐火区情报01:
狐火区的四个月石回收区域：
海域区：灾难天发生概率0.3%（非有氧日3%），危险系数极低，设有一个直达通道口；
沙漠区：灾难天发生概率8%（非有氧日53%），危险系数低，设有三个直达通道口；
雪地区：灾难天发生概率13%（非有氧日62%），危险系数中，最南和最北端设有两个直达通道口；
旱地区：灾难天发生概率83%（非有氧日100%），危险系数高，仅设有一个通道口，鲜有队员会选择在此区域回收月石。
“终于找到你了，依洛拉……”
陌生的男性低沉声音从C-011的灵魂深处传来，犹如黑暗中的一缕青烟，慢慢漂浮、扩散。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黑沙海滩上，天空飘着细雨，这次不再是昨天那种红酒般酸涩香甜的不详之雨，而是真正那天和母亲在一起时，打在身上的那种无色无味的普通雨水。夕阳缓缓下落，海面就像表面被不均匀散上金粉的蓝宝石堆。她发现自己身上只套了米黄色的斗篷，里面甚至连内衣都没有，冷彻的空气让她不禁环抱双腿缩成了一团。很奇怪，明明空气异常冰冷，但打在身上的雨点却没有任何感觉，这让仿佛迷失在雾霾森林中的意识，突然触碰到了虚实的边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正身处梦境。她向四周望去，终于注意到了那个盘腿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素未谋面、留着耶稣般黑色长发和修剪整齐络腮胡的男人，刚才听到的低沉声音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海面，也可能是在盯着天际线，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在看，只是需要一个地方来承托视线。他身上披着与同样米黄色斗篷，不知道下面是不是也同样是真空。她不擅长主动开口与陌生人交谈，所以盯着他看了好一段时间，等他主动和自己再次搭话，结果等了好久，他都没有转过头来把视线与她交集。
“日落和黎明，你更喜欢哪个？”过了十分钟，也可能二十分钟，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与刚才011听到的同样低沉。只是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前方的未知点，没有给她一睹正脸的机会。
“日落。”经历昨天的事后，011很难再开口说出黎明二字。
“也是，昨天真是灾难……”
“嗯。”这个人明明没有面识，却一副跟自己很熟的口气，让C-011多少感到有些奇怪与不自在。
“听好了，依洛拉，去找门，去找那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只有找到它，这个世界才能恢复正常。”耳边传来的海浪声越发严肃与强烈，男人的每一句话，都让011头顶的问号递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月陨之后这个世界哪里还有“正常”可言，只剩“异常”与“更异常”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去哪里才能找到你说的门？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梦中出现？”眼前这个充满谜团的男人，那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方式，每句话都在屠杀着011的脑细胞，让她充满了疑惑
“我不知道。”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海面从沉睡的家犬化身饥饿的野狼，喧闹的海浪声已经大到开始影响他们去听对方说话，“时间不多了，总之记住一点就好。依洛拉，寻找和你一样得到了这个讯息的人，跟他们一起想办法去找到门，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地面就开始震动，海面剧烈起伏形成海啸朝他们扑面而来，整个世界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但011很清楚这只是梦境，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损伤，所以她面对马上就要吞噬一切的海啸还是显得格外镇定。再次望向男人，他的样子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看到正脸，但现在现在连身形都变得看不太清了。
“对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了。”即将完全消失的男人愣了一会，然后把头转向了她，但正脸此时已经模糊得就像被涂糊的油画，“我的名字……对，我的名字叫雷电（Lightning）。”
男人说出名字后，海啸下一秒就凶猛地吞噬了沙滩上两人的身躯，与昨日落入水中时同样的窒息感再次朝她袭来，让她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梦境吗？011急忙本能用力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她已经从自己的床上惊醒。紫罗兰瞳孔扩张，急促地呼吸着，过了好一会才逐渐平缓下来。环顾四周，醒来的地方一如既往是自己的房间（011所居住的海域打捞队宿舍房间面积，官方数据是说约二十平米，但实际只有大概只有十六、七平米）。左手抚去额头的汗珠，拉开被子看到床单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真实感才慢慢涌了上来。原来真的只是梦，不过对于梦来说，一切都未免太过真实了。
从鲸雨的生还后，意识仍处泥沼的011，跟着其他人的大部队，统一来到医疗区接受例行的伤情分数评估。大肚子医师随便看了她两眼后，给了2.71分，只要不超过5分，就不需要接受治疗。确实比起表面的外伤，她真正受伤的只是灵魂罢了，不过月陨后人们对心灵创伤并不在乎，已经没有人会提供这方面的治疗了。从医师面前的板凳上站起身，011一言不发、犹如行尸走肉般，摇晃着回到了住处。脱去身上的斗篷、紧身衣、靴子和手环，瘫倒在床上，仅仅数秒便进入了梦乡。本以为睡一觉会让自己好受些，结果起床发现感觉还是一样糟，也可能更糟了。
镶嵌在墙壁上发光的晶体管钟显示时间为11:04，总共只有二十小时的一天已经过半。她扭头看向床头柜上摆放着两片玫瑰花瓣，一片有淡淡的柑橘香波味，另一片有温柔的海水味。两位前辈生命的最后一幕在她脑里，不间断地幻灯片式地回放着，就像无法醒来的梦般挥之不去。生命的消逝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活生生的存在，真的就会在某一刻后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这种空白感过于强烈，让她的大脑甚至会在某些瞬间，诡异地浮现出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过的想法。但这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们肯定都真实存在过，不然自己现在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还能在熟悉的床上醒来。一般人逝去后，骨灰被制成钻石交到亲近手中，但这对于大概率都只会死于灾难天或极端生物之手，在地表尸骨无存的回收队员来说却是奢望。像这样能带回两片花瓣，作为他们最后存在过的证明，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花瓣旁的母鹿头盆栽，注意到她醒来，乖巧地伸头过来舔了舔她的手指。这种外形简单来说就是一颗被种在花盆里的鹿头、通过颈下树根般的神经汲取水分即可成活的新型生物，是狐火区这几年最流行的宠物。正常寿命雌性在八年左右，雄性则有十五年左右。公鹿头盆栽会长出漂亮的犄角，人们会通过角的冰芽、中芽、沟痕、顶冠和左右犄角距离等因素，给这些犄角评级。品相优秀的公鹿头不单售价极其高昂，还需要提供昂贵的饲料和营养剂，才能保证生长状态，这让它也成了贵族们彰显阶级的象征。在很多学者眼里，鹿头盆栽被认为是可悲的生物。不具备可以行动的四肢，从出生到死亡都无法自由行动，无法获得乐趣。但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它们天生就不具备那个条件，所以对于它们来说，一开始就不存在快乐的概念，也就没有痛苦和可悲可言。就像鸟也会觉得人类可悲吗？人类天生就不会飞，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会觉得不能飞是痛苦。大多数生物都会接受自身条件的事实，而不会为本就做不到的事感到遗憾。
这只取名为“安雅（Anya）”的盆栽，是C-011成为正式队员后，C-006送给她的纪念礼物。她的母亲时小姐，曾经是狐火区的科研主任，生前研发出了不少帮助回收队员提升作业效率的道具，在区内有一定威望。时经常会跑到回收队区陪孤儿们聊天、玩耍，给他们带平常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填补了很多孤儿们内心母亲角色的空缺。“孤儿”一词是特指那些生下来就没有父母，或父母中途丧生/放弃抚养权、低于十五岁的儿童。月石回收队的队员，几乎九成都是从孤儿中收编而来。地底生活由于人口密度大，各岗位竞争压力巨大，大多数人都无余力养育后代，意外诞生的孩子一般都会被偷偷抛弃，早期过多的弃婴也成为了当时大多数区的社会问题。针对弃婴问题，羔羊会经商讨后，开始向各区尝试推行了一项政策：无人赡养的低于十五岁儿童，将统一被剥夺名字编入月石回收队。三岁前回收队会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哺育与教育，三岁后到十五岁的期间开始编入新部队——孤儿后勤队。主要职责帮正式队员们做些类似搬运伤员、清洁装备和打扫公共区域之类的工作，完成每日的任务量后，就可以换得足以温饱的食物；等十五岁生日到来的那天，就将接受基础训练与教育，作为正式队员被自动编入海域打捞队，开始前往海域区进行月石回收作业。根据回收的月石数量，换取相应的区域币（ZoneCoin）作为报酬。区域币会以数字货币的形式，存储于每个人的手环。手环是成为正式队员后得到，相当于ID（身份证）的东西，队员可以使用它进行通讯、身份验证、支付/存储区域币、查看新闻与时间。恰好那时月石回收队也才刚开始没多久，还在试行阶段，前期人手短缺。这一政策同时解决了弃婴过多与回收队人员过少的问题。虽不人道，但却鲜有反对声音。
C-011成为孤儿前，她也曾有“依洛拉”这个名字。但因母亲时的意外去世，当时只有五岁的她失去了赡养人，就被自动编入了孤儿后勤队，从此也失去了这个名字。
十年后她过完生日，就被提到了海域打捞队，在那里她遇到了C-006，那个曾在孤儿时期就被时关照有加、长着獠牙的男人。006年幼时因外貌和无法说话的缺陷，不单没有朋友，还经常被嘲弄。被欺负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但一次时恰好撞到他正在被取消，她跑上前制止了那些家伙。望着这个样貌奇怪的孩子，她说出了他从未在任何人那里听到过的话：好可爱的牙。本来一直感到自卑的牙齿，第一次被说“可爱”，006害羞地摇了摇头。
“别人怎么说你，那只是他们的想法罢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人会喜欢，也会有人讨厌，不存在能够‘讨好’所有人的事物。所以你要放轻松，就算其他人说你的牙丑，你也不要在意，给他们微笑就好。这样他们就会明白，这不是你的伤口，坏家伙们无法对没有伤口的人下手。”说完时就咧开嘴做出了一个堪称滑稽的笑脸。
一开始006只是腼腆地向上提起嘴角露出了微笑，但那之后时只要来后勤区的时候，就会来看看他。在时的言传身教下，他的笑容也越来越放得开了。面对嘲讽的话语时，不再愤怒和悲伤，而是像时说的，毫不在意地露出微笑，间长了，真的也就没人再过来欺负他了。
所以006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把时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般尊敬。在看到跟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011后，更是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现在再看安雅，它身上就好像寄托了从时继承给006，再传到011的温柔，陪伴在她左右。011按下床头柜的绿色按钮，安雅上端喷头洒下的水，如细雨般浇灌着盆中的每个角落。它闭眼抬着头，看上去非常享受。
这时肚子咕咕地叫了几下，011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不过看了看自己手臂皮肤上粘着的污垢，就这样去脏兮兮地去食堂，肯定会影响别人的食欲，所以她决定先把身子洗干净，再去把肚子填满。轻敲床对面空白的墙壁两下，一大片落地窗大小的城市夜景出现在眼前。食指向右滑动，又变成了日出海岸的景色。听着平缓的海浪声，走进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淋浴房。热水包裹身体的安全感，瞬间让她焕然一新。她抬起头享受着水流，脑子里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原本冰冷麻木，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身体，此时此刻被热水正像阳光直射冰棍般融化着寒冷。就这样只是贪婪地享受与热水的融合，足足过了十分钟，直到手指发皱，011才开始使用洗护用品仔细搓洗掉了身上的每一处污垢，还有头发、腋下囤积的汗液。挤着挤着沐浴露瓶里，就只能挤出带着泡泡的空气了。
晚点要去再买点才行。她想着冲净泡沫，出来用浴巾擦干身体，换了干净的内衣，套上身面料轻薄的休闲白色连衣裙后，身体又恢复到了恰到好处的舒适温度。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等肚子再次发出催促吃饭的响声，她才慢悠悠带上手环，套上打捞队专属的军绿色皮外套，顶着半干的头发推开房门，来到宿舍区的走廊。灯光让她有些恍神，耳边仿佛还在回响昨日蓝鲸砸入地面的声音。她站稳脚，来了几次缓慢的深呼吸，逐渐让自己恢复平静。花了几秒钟调整好状态按下电梯按钮，没多久海域打捞队宿舍区（往下统称打捞区）的电梯就把她从负十七层接到了一层。打捞区共负三十层，每层竖列方向有上下两间胶囊房，排列紧密，共可容纳约六千五百人。昨日突如其来的鲸雨使他们一次就失去了近半数队员，使整个宿舍区明显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走下电梯朝食堂方向走的途中，透过全景玻璃朝外望去，能看到狐火区最大的食材养殖区——农场（Farm），全区居民的食材供给主要来源于此。
现在正好是枫叶苹果树活动的时间，它们用触手般的根把自己从土里刨出来，径直走向养殖区内的小型人造湖，有序地排队下水游起了泳。运动会使它们的心情维持在较好的状态，结出的果实品质就会比较优秀。用根部不断奋力划水的样子，无论看几次都让人觉得非常滑稽，看着就像溺水挣扎但实际又不是那样。这种产速快、营养丰富的水果是区里人民的主流食物，可以说浑身都是宝。用刀先把苹果放血，洗净后果肉可以做成各种料理，里面富含丰富的蛋白质。狐火区的特色做法无非两种，一种是直接低温油炸，这样做出来口感外酥内软；另一种是做成咖喱，咖喱这种东西你很难把它做得难吃，配上比例恰当的棉花饭（一种生长快速、成本极低，地里种植的白色棉花，摘下水煮后会变成米饭一样的口感，没什么营养价值但能快速充饥），真是每天吃都不会腻的美味；被放出的血液，干燥处理后会形成粉末状，用热水萃取后口感顺滑且含有咖啡因，普遍会被当作提神饮品，有消除水肿、增强代谢的功能，略微调制后口味更佳，取代了月陨前的咖啡。顺带一提枫果树新陈代谢掉落的细枝，拿起来点燃后，产生的尼古丁会使脑内多巴胺上升，很多人会选择吸枫果枝来缓解疲劳，这又取代了月陨前的香烟，可以说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新型生物。
另一边围栏内密密麻麻在地上跑的白色小圆球，是区内最重要的肉类来源——鸡肉果，圆滚滚带羽毛的白色身体上，长了公鸡一样的头和两只鸡爪。你可能会以为它的味道也像鸡肉，但是在月陨前诞生，活到现在的老人们却说，这味道更像以前的一种叫“牛”的动物的肉。这是种很有意思的动物，围绕它的哲学讨论从未在学院内停止过——“鸡肉果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
回答往往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鸡肉果是在土里用种子种出来的，体内没有血液与骨头，吃完后回收体内的果核，重新种入土地又会长出新的——所以鸡肉果是植物。
也有人认为鸡肉果成熟后，它们就像月陨前的生物“公鸡”，具有意识地四处乱跑，会眨眼也会打鸣——所以鸡肉果是动物。
011这么认为呢？她认为这本身就没有答案。人总喜欢自以为聪明地设定和发明一些理论，让后人跟着他们创立的体系学习、生活。殊不知人这种生物本身就不可能明白所以事情，就像当初月球为什么会陨落？人类可能永远不会找到真正的答案。
“原来你在这儿摸鱼，C-011。”
“啊，长官。”
C-000带着两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朝011走来。他们身上套着明显大了很多，还有些污垢的军绿色皮外套。
“强、强尼？”011注意到000身后的栗红色头发男孩，正是逝去的C-017最后一刻都还在念叨的亲生弟弟。他们的外貌特征一模一样，栗红色头发和那双拥有吃人魔法的淡黄色星星瞳孔。作为017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此前一直都处于被017收养的状态。监护人才刚去世，隔天就马上把这未满规定年龄的孩子编入，就算再怎么人手短缺，这也未免太没底线。
闲聊时曾听017说过，她们的父亲是个放荡贵族乐师（区域统治者及其亲属，还有月陨前亿万富翁们及其后代，被称为贵族。贵族乐师是专门为这些人表演、万里挑一的音乐器大师，能得到这份工作的人屈指可数），两人都是父亲鱼水之欢后的“意外”，出生即被抛弃送到了回收队。因为技艺深得权贵喜爱，从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017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不负责的父亲，是五年前在街道的偶遇。对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长着双淡黄星星眼的女孩，那是比任何东西都有力的血统证明。他主动叫住了她，但却没有表示任何歉意，只是简短的寒暄后，轻描淡写地告知她还有个弟弟的事实，他的眼神中没有情感，就像任何事都无法被放在心上，说完招呼也没打地消失在了人海之中。017不明白生父为什么叫住她只是为了说这个，也可能这个男人做什么都是一时兴起，但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没有办法当作没听到，马上跑回了回收队。果然就在孤儿区的走廊上，撞到了那个和自己长着同样星星眼的少年，紧紧把他揽入了怀中。
017选择收养他，做出这个决定只用了五秒不到，并给他起名为强尼。她希望弟弟能有时间去学习技能，找到更安全、体面的工作，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平安地度过一生。强尼跟她说，虽然父亲抛弃了他们，但他并不恨他，反而也想跟父亲一样成为贵族乐师。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音乐，简单的音符可以让人产生极为不同的情绪，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学会制造这些音符的人。而且贵族乐师的薪水很高，只要能赚到很多区域币，他也就能带姐姐也离开回收队，不用去冒生命危险去地表了。这番话听得她大颗的泪珠宛如冰雹般下落，抿着嘴点了点头。
省吃俭用一段时间后，017终于给他买到了狐火区最便宜的乐器——口琴，让他至少可以正式踏上漫长的音乐修行之路。但说实话，倒不是真有多期待他能够成为贵族乐师，赚很多区域币。她只是希望他能够在短暂的一生中，尽可能多地留下快乐和自由的记忆。至少能有一次追逐梦想的权利，或者说是一次做梦的机会，这也许对她们这些人来说就已经足够奢侈了。
毕竟自己可是连做梦的机会都没被赋予的啊。
“咳，他现在已经不是强尼了，011。以后你不能再这么叫他了，他现在是C-017。这是他本人的意思，说想要继承姐姐的编号。虽然一般新队员的编号都是随机产生，但偶尔这种情况还是能通融下的。”000抚摸着自己匹诺曹般的鼻子说道。
“请，请等一下，他不该这么快就被收编成为正式队员吧？他还未满十五，要编入也是后勤那边吧？”
“现在是特殊情况，这还需要我说明吗？你自己也清楚，鲸雨让我们打捞队失去了超过一半的人，人手严重短缺。后勤那边只要是年龄偏大的孩子，都被调来填补空缺了。我带这两个孩子过来找你的目的，你也应该很清楚了，今后你就要负责作为导师、前辈来带领他们尽快上手打捞的操作。”000把两个年轻人推到011面前，“前强尼现C-017，前Q-372现C-258，这就是你们的导师——C-011。”
011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干净得不像话的瞳孔宛如清澈的湖底，却沉着几颗类似恐惧与不安的玻璃珠，让她的内心感到五味陈杂。
Day-211:57AM
“011前辈，011前辈？哈哈哈。”绿色蘑菇头、皮肤雪白的男孩C-258，朝坐在饭桌前发呆的C-011挥了挥手。圆滚滚的眼睛下方是一张永远咧开、保持夸张笑容的嘴，“前辈，再不吃饭就要凉了哦。哈哈哈。”
“唔？嗯，现在就吃。”011回过神时，已经带着两个后辈来到了食堂。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走神了，灵魂就像只本来养在室内的猫，突然改成了放养，招呼也不打就出门巡逻了，等到肚子饿才会悄悄跑回来，朝主人喵喵叫着要吃的。拿起勺子开始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她们坐在最里面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透过这边的玻璃也能看到农场那些似植物又似动物的奇特物种。足以容纳五千人的食堂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相互隔开一定距离零散地坐着，大家都一脸消沉，“话说你们今天就要搬新住处了，等会需要我帮忙吗？”
“对啊，对啊，新房间！等这天等好久了，哈哈哈。但是没事的，011前辈，我们都是男子汉，可以自己解决，哈哈哈。”258的笑都像是强颜欢笑，发出了笑声，表情却十分僵硬，话语也缺乏语调，就像被人拿枪威胁着一定要笑一样，说实话感觉有些瘆人。
两人今天就要从十平米的后勤区房间，搬入宽敞不少的打捞区房间。想当初，其实也没多久前，011也曾为能搬到更大的房间感到兴奋不已。毕竟不用再住在，那几乎被一张床就占据所有空间的小房间，也不用再几百个人排队等那仅仅十间、不算大的公共卫浴了。
“那、那个，011前辈，非常感谢您请我们吃饭。”强尼非常礼貌地向011道谢，跟姐姐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同，他看上去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稳重。011像当初入队时前辈们按照惯例，请她吃午餐那样，现在也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份水煮鸡肉果汉堡+枫叶果咖喱的套餐。这比起孤儿时期能领到的那些只能勉强解决温饱，没什么味道的棉花饭团，已经是非常豪华的午餐了。上次跟其他人坐在一桌吃饭，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说来第一次见到两个前辈，铁定以为会很难相处。特别是006前辈，不开口说话，左手腕还有条明显的手术缝线，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但接触一段时间后，三人间就产生了夸张点说就像是亲兄弟姐们那样的羁绊。自从时去世，成为孤儿后到成为正式队员前的这段时间，011几乎没有与其他人同台进餐，不，应该说完全没有，至少脑内找不到类似的记忆。虽说一个人吃饭可能会更自在，但时间久了，偶尔还是想有谁坐在对面一起吃。人也许就是这样，太热闹了不行，太寂寞了也不行，总要找到天秤的平衡点，才能在不断推进的时空中找到活着的实感。
“不用那么客气，017前辈一直都很照顾我。”脑里回闪着记忆碎片，C-011的眼神落在空气的不确定点，露出了些许寂寞的微笑，“她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她最自豪的弟弟，没帮到你真的很抱歉。”
就在刚才000告知011，强尼被收编成为正式队员后。她马上想都没想就提出要代替C-017收养他，听到这话000仰头大笑着驳回了这个提议。理由很简单，才刚满十五周岁，又没有什么积蓄。收养孤儿的底线是年满十八周岁且最低拥有三千区域币的存款，她还远未满足收养的条件。强尼被编入正式队员，那之前017前辈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这种无力感让011感到非常消沉，她真的很想替017帮助强尼继续追逐梦想，却又无能为力。
“千万别这么说。姐姐也经常提起您，果然跟她说的一样，011前辈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强尼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懂事地让人心疼，“时间无法倒退，死人无法复生，所以我只想向前看。无论将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我都想连姐姐的份一起努力活下去，这样姐姐在天上也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哦，当然，音乐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强尼、258，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没事的，门也一定会找到……”
诶，我刚刚说了什么？
门？011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让自己跟两个后辈都愣了一下。她也不清楚，明明大脑没有这个意识，为什么嘴巴却突然把之前梦境里听到过的“门”说了出来。
“门！你刚刚是说门吗？”
坐在不远处饭桌，小麦色皮肤、克莱因蓝头发、留着山羊胡、穿深灰色背心露出明显肌肉线条的男人，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朝她走来，“你说的门是指什么？”
“我、我不知道……”
“是梦里的男人对你说的，要找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男人说话时露出洁白而锋利，如鲨鱼般的牙齿。
“诶？你、你怎么……”C-011被鲨鱼牙男人的话惊呆了，这跟梦里海边那个长发胡须男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刚才无意从你口中听到‘门’的瞬间，我浑身就像触电一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狐火区的呼吸日从未出现过四个月石回收区同时遭遇灾难天，你懂我的意思吗？肯定是出现了什么易变，而且绝对跟那个梦说的门有关。”011从男人的话语中没有听出丝毫犹豫与质疑，明明一般人听到门，都不会去跟梦境的信息关联，但他对此反应却如此敏感、果断，这让她无法理解。
只有找到门，世界才能得救。
确实，无论如何那个梦都太过于真实，现在回想起都如记忆般清晰，甚至比她对母亲残存的记忆还要清晰，但她始终认为不应该那么仓促地对一件事下定论。首先，呼吸日四个回收区同时遭遇灾难天虽然异常，但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极端的巧合是存在的；其次，两人做了相同，或者说类似的梦也绝不是概率为零的事。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仅凭她们两人真的就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吗？找到门，仅仅这样就能拯救世界吗？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那个梦？”011试图收集更多信息，来增加这件事在她内心的可信度。
“昨晚，昨晚是第一次。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陆上回收队的K-172。”
“我是海域打捞队的C-011。”172伸出右手想与011握手，但由于身高差自然伸出的高度，刚好与她的头顶齐平，注意到这点他又急忙把手向下调整了些。011望向他刚刚坐的位置，上面确实搭着一件升入陆上回收队才会得到的深棕色皮外套。
难道我们真的在同一晚做了相同的梦？相互介绍后，172开始具体描述起他那天的梦境，大致的内容都确实跟011梦境中的男人说的一样。但当话题正要深入时，她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那个……关于这件事，我们能不能明天约个时间再谈？”011只好中途打断172。她并不是不关心或不相信门的事，而是她的灵魂还没完全从昨日鲸雨的冲击中完全回来。现在这个状态要去消化吸收这些内容，实在有些太勉强，令身体产生了严重的不适，“我今天已经……”
“唔，好吧。”172能理解她此时的感受，毕竟昨天才刚经历灾难天的沉重打击，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需要时间缓缓，“那明天同个时间，还在这里见？”
“嗯，谢谢你。”
172回座位拿起深棕色外套，朝三人挥挥手离开了食堂。
“哈哈哈，011前辈，你们刚刚说的到底……”
强尼没等他说完，就在桌子下突然拧了下258的大腿，摇摇头示意不要再问。此时坐在对面的011，又回到了在食堂刚坐下时的状态，眼神麻木、双耳深入传来类似虫扇动翅膀的噪音，视线再次落到空气中不特定的灰尘粒。
她也还只是个刚满十五的少女，需要时间来愈合灵魂。
狐火区情报01:
狐火区的四个月石回收区域：
海域区：灾难天发生概率0.3%（非有氧日3%），危险系数极低，设有一个直达通道口；
沙漠区：灾难天发生概率8%（非有氧日53%），危险系数低，设有三个直达通道口；
雪地区：灾难天发生概率13%（非有氧日62%），危险系数中，最南和最北端设有两个直达通道口；
旱地区：灾难天发生概率83%（非有氧日100%），危险系数高，仅设有一个通道口，鲜有队员会选择在此区域回收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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