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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盛世气象(一)

    曾听有人用鲜衣怒马胡姬如花形容这个盛世的繁华,虽然有些单薄,却的确写出落幕前最高光时刻盛世的欢愉。

    ——《罗向日记》天宝四年十二月二十

    王老爷子健步如飞,看着就像福禄寿三位里最老的那个,上马车都没让人搀扶。

    “去‘云裳’看看?”王烁面露嘚瑟。

    “走起。”

    云裳的店面扩大了,把旁边的另一家彩缬铺子也盘了下来,这样男装女装就分开了。罗向感觉有些别扭,不过上回的风波闹得墨旖很是不安,这样分开就能挡掉不少借着试衣来揩油的主。

    罗向看着富丽堂皇的店面、热情的的小厮和婢子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每件衣服的价格无一不对应那个时空里里的顶级奢侈品店。最便宜的一件男装帆布夹羊绒絮片的猎装,要价一两半纯黄金,纵然唐代一两小于后世的一两,按金价算也差不多四万开外了。所有的商品都是以黄金折算,要按铜钱,一件贵一些的女式套装得换半屋子铜钱。除了男装女装,还经营彩缬印染、纹样设计、首饰配饰中的高端产品,当然多都是由打通设计任督二脉彻底放飞自我的墨旖来做。

    “师父来啦!”墨旖冲上来,拉着罗向就要往后面工坊走。

    “诶,才一天没见你师父,这样啊,成何体统,罗向你说是不?也不跟你家老祖宗打招呼。”王烁佯怒。

    “咱俩早晨刚见过。”墨旖若无其事地继续拉罗向。

    “怎么了,这么着急。”罗向问。

    “有好东西给你看。”墨旖边说边拽。

    “什么好东西,我也要看。”王烁也跟过去看。

    后院,现在是成衣作坊、制图室、会客室以及仓库、宿舍、餐堂等附属设施。墨旖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绘图室。

    “看!”

    “啊?”

    “这是按照师父那本书里教的方法织出来的帆布!麻坊工坊上个月用改造过的织机梭织出来的,的确比咱们的麻布厚实耐磨。不过,工人问,书里提到的棉或者棉花是什么?”

    罗向猜到,棉花应该还没有推广到唐朝,可是自己携带的种子里不包括棉花。他揉搓着没有染色还是灰白一片的帆布准备回答。

    “棉花,就是白叠,西域有,安西都护府那边有少量种植,质感介于丝绸和麻之间。是我们那个时代最常见的纺织材料之一。”王烁做了科普,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可能比对原先世界的了解更为清晰和透彻。

    “这个现在又多少?”罗向揉搓着布料。

    “不是很多。”

    “我想给团练兵和护卫换夏装。”

    “帆布用来做夏装的确不错。”墨旖表示赞同。

    罗向坐到墨旖的高案前,拿炭笔画了一张草图,四袋衬衫、束口马裤,长筒马靴,“大体就这样,具体的你来设计。”

    “好的。”

    罗向又为各个工坊定做了一批带有兜子和皮革围裙的工衣。

    “小姐,虢国夫人来了,说听闻你回来了,特地来见你。”

    “哦,知道了。你叫两个人来把那个箱子抬上。”

    “好的,小姐。”婢子出去叫人了。

    “师父你先稍等。”

    “忙去吧。”

    墨旖走向前堂,两个婢子太一个大红木箱。

    “民女见过国夫人。”

    “哎呀,跟我还这般多礼,几个月不见就生分了?让我看看,更出落了。”虢国夫人上下打量墨旖,笑容如芬芳的月季花。

    “是民女受宠了。”

    “你不在叫我好生想念,店里这些是个有点钱的都能买,那让我们买啥呀。”虢国夫人半真半假抱怨。

    “咱不是回来了,不知夫人身形有无变化,咱在塞外也没忘记夫人,亲手给夫人缝制的裙子,夫人试试?”

    “真是伶俐人。”

    上身大红色短袄,但看花纹罗向估计会吐血三升,与东北大花棉袄图案极为接近。内里柳芽色坦领服。裙是重点,玫红色抹胸似诃子裙到腰收细,然后用大量粉色纱营造出蓬松感层层叠叠,似云雾、似花瓣。谁说红配绿不好看,虢国夫人乌黑高耸的发髻雍容华美、如脂似玉的肌肤荟萃成绝世动人的容颜,整个人如同牡丹仙子一般明艳富贵。

    “夫人的身材一点都没变,一如既往的好嘞。”墨旖帮夫人整理没有平展的短袄,夸赞着退后一步打量。整个人的气场都会让人自动退后三步。当然,整个裙摆占地也有四步见方。

    “太美了,太美了。双倍赏墨旖娘子。”虢国夫人拍手叫好。

    “民女谢过夫人,夫人天生丽质,风华绝代。”墨旖赶紧好话奉上,反正不要钱。

    “可是,这坐车怎么办?”虢国夫人突然问。

    “您看,”墨旖解开纱裙的几枚暗扣,裙摆就被取下来,虢国夫人穿这的就变成了一条由浅渐深的绿色诃子裙,虽然气势上逊色了一些,但繁复的夹染彩缬足以弥补七八分。

    “好,好啊,真是妙哉!”

    “安装也很容易,”墨旖请夫人的侍女试了试,很快就把裙摆安装在应有的位置。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墨旖露出会心的笑容,虢国夫人要给她支付双倍,可是足足六十两黄金。

    “哦,对了,有个急活给你。”虢国夫人目光没有离开镜中牡丹花般的自己,“收拾一下,带上家伙事,随我入宫。”

    墨旖先是惊讶,然后恍然,这套大裙子必然是为最近的大宴准备的。虢国夫人还有一个妹子在宫中,如今已是贵妃。如果他的一身大裙子抢了妹子的风头就不如不穿。距离年节大宴,还有满打满算的十天,加班加点应该还是有机会完成的。

    “夫人可是要我为贵妃娘娘量体裁衣?”

    “机灵如你。”

    “那这就动身吧,时间真的很紧。”

    墨旖喊了两个机灵的婢子,带上软尺、纸笔,踏上虢国夫人带来的副车。见车队离去,王烁就带着罗向离开云裳去参观引以为傲的书局。

    穿过禁军把守的兴庆门,墨旖进入乘坐的马车进入了兴庆宫的地界。虢国夫人似乎对来迎接的宦官很是相熟。两台肩舆一前一后抬着国夫人和墨旖。墨旖起初有些紧张,被四个宦官用大木板扛在肩头,四周也没个什么抓握。只是在四人起身时稍有感觉,一路竟比马车还平稳。沿小径行百余步,过宜天门,复行百步,就入南薰殿。宦官通传,很快,里面就宣入内。

    进殿,毕恭毕敬行礼,然后双眼望脚尖,听贵人寒暄欢笑。大概过了许久,虢国夫人向贵妃妹妹展示她的新裙子,引来贵妃的啧啧赞叹。

    “喏,我把云裳的墨旖小娘子带来了,给你量量,做一套。”

    “哦?墨旖小娘子,”说话的明显是贵妃,“剩下十日了,可否也为我裁一套如此盛装。”

    “为娘娘裁衣是民女的荣幸,十天时间虽短,民女原为一试。”

    “好,做出来,赏你黄金百两,让我满意赏金加倍。”

    “谢谢娘娘恩典。”

    “不必虚礼,需要怎么量?”

    墨旖这才抬头,见到圣意正浓的贵妃娘娘,她与虢国夫人长得八分像。不同的两分中,一分在于年轻,年轻的活力是隐藏不住的;另一分在于气质,贵妃没有国夫人那般令人不喜的矫揉造作,更多一点单纯爽快的傻气,一颦一笑更不似作伪。

    量尺、计数,墨旖和两个婢子配合娴熟。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记录下最后一个数字的墨旖向贵妃和国夫人行礼:“禀贵妃娘娘、国夫人,贵妃娘娘的身形尺寸已量妥。时间紧迫,请允民女先行告退。”

    “嗯,去吧,等你给我一个惊喜。”贵妃挥了挥手,“阿全,你带墨旖小娘子出去吧。”

    墨旖行礼告退,随着这个叫阿全的小宦官步行到了兴庆门,那里已经有备好的马车。婢子扶着她上车,直接回到位于开明坊的王家老宅。

    她回去没多久,就见老祖宗和师父有说有笑地回来。

    “哟,怎么了?哭丧个脸?”两人几乎同时看到满脸愁人的墨旖。

    “贵妃,要我为她做一套裙装,开价黄金百两。”

    “好事呀!”

    “关键是年节宴上要用。而且,要比给虢国夫人那件更好,只剩十天啦,怎么办!”墨旖刚才还能勉强平静的心情终于抑制不住,开始跳脚。

    “嗯,是个难题。”王烁揪了揪没剩几根的胡子。

    “别急,师父帮你想想办法。”罗向声音平和,似乎一惊胸有成竹。

    墨旖也逐渐平静下来,点点头,掏出帕子擦擦眼角急出的泪水。

    “走,看看有什么现成没用过的设计稿。”

    整个下午,罗向除了时不时出来透气,就与王烁一起吃了晚饭,而墨旖更是只出来了一次。行至深夜,王烁让人给师徒俩送去宵夜和茶水。王烁也不喜欢加了各种调料的茶汤,有些发酵类似乌龙的茶很是受王烁的喜爱,罗向也喜欢,之说,这才是喝茶。

    “怎么样了?”王烁问从里面出来的婢子。

    “他们在白帛、白绢、白纱、白绫上画来画去,又在染了色的帛、绢、纱、绫上画来画去,婢子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去吧,去吧。”王烁背着手回屋去了。

    二更,画室里灯光摇曳;三更,影子里有人在伸懒腰;四更,偶有说话声传出;五更,烛火与太白同明。三声鸡鸣,婢子从屋里端出昨夜端进去已经凉透的夜宵,换上热腾腾的馄饨。罗向大口地喝着鲜香的汤水,墨旖依旧在画,一个起舞的盛装美人跃然在案上。

    “虢国夫人的裙摆太张扬,贵妃的裙子就很难办了。”

    “是啊,感觉气势上还是逊色了一筹。”

    “如果,把纵褶换成横褶呢?然后用用铁丝或者竹篾做撑子,把裙子支撑起来。”罗向突然想到了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带骨架的裙子,又摇摇头“不妥,既然是宴会,总是要坐下的,总不能让贵妃缩进裙子里。”

    “咱们去问问老师傅,怎么会更好。”墨旖终于坐不住了,才发现,腰酸背痛,站起来的姿势都变形了,“嘶”了一声,然后“哎呀呀”地从座子上站起来。身后的婢子慌忙过去扶上,才没有让墨旖栽倒。

    罗向就轻松不少,他提出的一些点拨貌似对墨旖很有帮助,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上马车回租住的宅院补觉去了。

    一个久居山野的闲散侯爷,不管再怎么有钱,弄出什么新奇玩意,只要没有实权,就是门可罗雀的状态。别人不理他,他也不理别人,最好能当个透明人。他除了清点给各家的新年礼物礼单然后打包,就再没有什么正经事情了。于是就以“云裳”东家的身份泡在店里,然后兜售他的新玩意——几十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子。三面巨大玻璃镜子,在运输途中,有一面受力不均两半了,于是早就考虑到对策的罗向就让带来的玻璃将把镜子裁成各种形状,装进简单的木框里,告诉买家,金银铜镜框需要另加价。只是,一上午的时间,“云裳”卖玻璃镜的消息传开,没到下午关门,所有的镜子都有了主人,只是大多数都还在店里排队设计安装金银铜的镶框。罗向突然觉得,这些大唐人真的是人傻钱多么?不,真的是物以稀为贵。

    更贵的是让罗向给照相,银版上一模一样的影像超越了一切画室技艺的真实,除了没有颜色。有人甚至怀疑,照相机是吸走了人的魂魄。但前来尝鲜的人仍旧排到上元节后,只是罗向没有接受任何预约。一来是因为他带的银版本身不多,在这里又无法制备。二来是因为这种摄影对光线的要求很高,即便再多的烛光也无法达到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的效果。这三来,他是为了将这项技术教给一个墨旖信得过的人,在京城开全世界第一家照相馆。照出满意的照片也得需要经验的积累,别看只是固定距离和固定场景,没有光圈没有快门,曝光时长全靠手里的挡板,早一秒曝光不足晚一秒曝光度,银版用一张少一张。

    爱答不理的态度反倒让那些富贵人家是子弟更感兴趣。有的开出高价,有的搬出家族背景。罗向只是淡淡回应,“这个事情只能随缘,强求不得,谁先谁后客人们自己商议。”技术就变成了法术。店门外吵吵嚷嚷,甚至有人开始动粗,万年县衙不敢管,京兆府的差役也只能赔笑脸。这些小郎君不是宗室子弟就是、小公爷、小侯爷再就是哪位实权人物家的大公子,谁都得罪不起。可就是这些闹闹哄哄的家伙见到罗向,都是满脸笑嘻嘻,“罗侯,看某家可否有缘来此留影?”听得罗向是哭笑不得。

    大多时候,都是让徒弟动手,照相、洗相难免失败,失败了就退钱。这个叫赵二的小伙子此时就会出头丧气,一张照片半两金,就被他这么浪费了。虽然罗向不能告诉赵二照相的成本真的没她想象那么高,而且失败照片的银版拿回去打磨光滑后还能重复使用,但还是很豪气地说,你尽管用,用光了我再让人送过来。

    “师父,你不会打我?”

    “不要叫我师父。你这样让墨旖娘子怎么想?”

    “师父,你不要我了?”

    “我,我怎么就成你师父了?”

    “您传授真么重要的技艺于我,您就是我师父。”

    罗向拍自己脑门,很是无语,得嘞,孔子说,有教无类。

    “侯爷,虢国夫人来了。”一个婢子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起来很是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来了,这也得应下来呀,好歹也是老主顾了。罗向起身来到前堂。刚站定,就看见一群婢子簇拥着一位雍容的年轻妇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在罗向原本的时代也很多女性才刚刚结婚甚至未婚,叫大姑娘、小媳妇都没毛病,现在要是这么说肯定找抽。

    “罗向见过国夫人!”罗向很恭敬行礼,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圣人说他见官大一级,尤其是妇人,还是低调点又少不了一块肉。

    “哦?可是云中侯?”

    “罗某正是。”

    “哎呦,久仰久仰,总听墨旖说起她的师父。”

    “让国夫人见笑了。”

    “哎,墨旖可是我大唐奇女子,她的师父怎能是凡人?况且如此年轻,呃,俊朗······”虢国夫人不自觉地已经走到离罗向很近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才回过神“况且,都说,罗侯乘星而落,不是神人又能是谁呢?”

    罗向鼻腔呢的香气渐浓,气味中带着迷醉、带着渴求和挑动。虢国夫人的个头在这个时代里算是身材高挑,仅比罗向第半头。她微微仰头,温热的气流带来荷尔蒙的气息,“真是个不错的小郎君。”

    “呃,夫人,我能为您效劳什么?”罗向悄然退后半步,才长舒口气问道。

    “听说,你有一种法术,留存我的美貌?”她有资格这么说,单说长相,青狐的确差她三分。

    “嗯,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您这等绝世容颜,让人过目不忘,都留存在心底里了。”说好话不要钱,但罗向说出口就感觉占包了,赶紧向窗外看了一眼。“夫人不巧,今日太阳以西斜,照相一术需在午时前后各一个时辰的晴天进行,充分利用太阳中的阳气,现在天色已晚,成像就会很困难。若,明日午时,夫人得空,罗某必先为夫人安排。”

    “嗯,那,就明日,等我哦。”虢国夫人嘴角的弧线很得意。

    待虢国夫人走远,罗向叹气:“没看到胡姬如花,我差点成了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