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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相称的少年

    现在这具躯壳是我的也不是我的。他强壮与如同成男人,该长的毛发却还稀稀拉拉,说话还有着变声期特有的破锣嗓子。来到这里冲动了,也焦虑了,有环境原因也有内分泌的原因。周围都是一群SB,这也是没办法的,时代的局限性。挺想老王头,理解了什么叫他乡遇故知。

    ——《罗向日记》天宝四年三月十二

    开春以后陆陆续续地又一些人来拜访罗向,谈生意的商人一般就让陈品领走了。其他的有一些官员的使者,一盏茶,寒暄几句便结束了。比较烦的是来自各个寺院里老老小小的和尚听闻罗向从天而降,就要来和他辨经,这个罗向哪里会呀,统统赶走,一句“吃茶随你便,辨经我不会”就把一众和尚晾在大厅自己回到工作室去了。一个老和尚大骂无理被陈品等人架出侯府。

    罗向本身对和尚没什么好感,来到这个时空没几个月就遇刺,动手的也是秃驴,现在又跑人家家里闹事太不让人开心了。

    除了和尚,来得还有道士,对道家的经典和理念也就是当年的文化常识内容,有的道士还想探寻他在天宫的职位,有的则与他讨论炼丹和长生不老。这些人怎么比后世的还势利,或者说是求知若渴,但弄得罗向一点耐心都没有。

    “侯爷,不是小的多嘴,您现在这个样子,是应该结婚了。”二十来个人全副武装跑完二十里天才刚刚映出朝霞,陈品对旁边领头罗向说“除了某家这种老军汉,你这么大的男娃也都该考虑了,大户家的男娃都早有婢子服侍了。”

    “呃,我还小。”

    “人家侯爷都每天花天酒地,咱家侯爷每天把自己关在丹房里,着不是个事,某家虽然没啥大文化,但也看过点书,真没见过哪个炼丹师长生不老的。某家知道侯爷想回天上去,可这条道在人间走不通啊。要不,某家带侯爷去一度春风楼快活快活。”

    陈品的话让罗向是有好气又好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装得什么都懂。不过他有一点说得很对,应该找点乐子,便说,“走吧。”

    “好嘞,某家这就准备。”陈品高兴地去做准备了。

    没吃午饭两人两马离开庄园向府城奔去。左面青山右边黄河,春风中带着湿润的气息。开垦的土地不多,广袤的草原上牧人们大多迁到阴山以北的地方。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罗向不禁站在马镫上脱口而出,这是腾格尔老师的作品,在驰骋的马背上显得十分应景。

    罗向自知不是麦霸,但军人唱歌就是要吼出来,气势上来了这歌就提了五分味道。

    陈品在罗向之后半个身位,歌声随风震荡着他的鼓膜。这歌他没听过,但也觉得深合意境。头一次看到侯爷放纵的一面,可能侯爷真的压抑太久,不喝酒、不赌博、不近女色、就连朋友几乎没有,比圣人更像孤家寡人。

    “这歌听起来向北方胡人的歌!”陈品说。

    “是啊。”

    “太宗皇帝把颉利可汗请到长安跳舞,那会后来好多地方都能听到这种歌。”

    罗向不愿意沟通还有一点就是说话的语言,确切是语音,明明都是汉语但说起来就得连比带划,几个月下来终于学会了长安音和洛阳雅音,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原来的假京腔说得痛快。

    日落前,两人进了府城,风尘仆仆肚皮空空。

    “某家带你去吃炙羊肉。”陈品的肚皮不争气地发出一阵轰鸣。

    “好。”

    陈品带着罗向拐进一条岔道,直到今天罗向才发现,单于府城居然是个五边形,里面的街道也不是棋盘状。

    没有店面,就是一个棚子,里面有那么两三个桌案,老板看似要收摊了。

    “还有肉没啦?”陈品打问

    “还有,两位爷,找地坐。”

    “烤上三斤,两个烤饼,两碗羊杂汤。”

    “好嘞!”店家从一口缸掏出一块羊肉,没称,用手掂量了一下又掏出一块在案板上切下一块扔回缸里,斩肉刀很锋利软塌塌的肉很快就变成了细碎的薄片。在案板的右边有一块巨大的石板,石板下生着火,切好的羊肉搁上去摊开、发出滋滋地声响。另一边的老板娘从大陶锅里舀出两碗杂碎汤撒上芫荽末端到二人面前。

    “先吃着,饿死某家了。”

    比起自己那个年代在内蒙吃羊杂,大概只差了一勺炸辣椒油。

    石板那边散发出羊肉进行美拉德反应的香味,店家撒了孜然,此时叫安息茴香。火塘边加热的两个烤饼被刀掀开,烤好的羊肉塞到里面盖上盖子。拿在手里热乎乎的使劲咬一口整个人都有力气了。

    “不错吧?”陈品狼吞虎咽。

    罗向点头。

    吃饱喝足,华灯初上。大多数的街道没入寂静,一度春风楼是个例外,可以说是此时全城最闪亮的地方。

    “两位爷,里面坐。”所谓老鸨也不像想象中一脸惨白嘟一个黑痦子,是一个三十多岁还剩下一些姿色的妇人,也没有刻意媚态,见是两位生客便拉住一个小厮给带路,还安顿“给两位爷伺候好了。”

    “两位爷跟我来。”小厮并没有因为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而嫌弃,毕竟这座城里有很多走南闯北的商人。

    “我要侍奉舒服的。嘿嘿。”

    罗向只是四下张望这座香喷喷的楼子,各种声音从上下左右传来,有丝竹弹唱、有亵玩调笑也有推杯换盏。最终罗向的目光落到天井对过拎着一柄阮咸靠在廊柱的女子身上,一身粉衣裙,带着白面纱,忧郁的气质与楼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是青狐姑娘。”小厮说道,“如果爷想让她来服侍,小的去招来。只是,已经好久没人摘下她的面纱了。”

    “就她吧。”

    罗向和陈品二人分别被领进一个安静的单间,酒水瓜果早就齐备。罗向就地摆了个大字闭上眼睛等人进来。

    “奴家青狐,见过官人。”声音很好听。

    罗向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在以前那个时空万万是不可能来这种场所,即便是现在他也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他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身边,能感到一个很轻的脚步由远及近,淡淡的香风停在旁边。罗向没有睁眼,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青狐就坐在他身旁,能感到有热量传递过来,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旁边。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拘束,你不用管我,我只是起了一天马有些累了。”

    屋内依旧只有两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能弹一曲阮咸么?”

    “琵琶有的,奴家就献丑了。”语气中不带感情,没有讨喜献媚之气。

    罗向对民乐没什么研究,偶尔刷视频听到过鼓瑟齐鸣,之所以对阮有那么点印象是因为看到国乐大师方锦龙先生将阮弹出了不同的风格。

    青狐姑娘弹奏如同草原上的小雨,飘飘忽忽,一阵一阵,唱声呢喃如霞光霓裳。罗向睁开眼,便是女子跪坐身边,竖报着阮咸轻轻拨弹,阮咸的琴头被做成如意的造型显然不是一把普通的琴。

    罗向的唐音听力刚过四级,就不指望听懂歌词了,声音入耳让他感到很是惬意,音乐无国界也可以跨越时空。

    一曲弹唱完毕,罗向递给青狐一杯酒,自己也端起一杯。女子掩面饮下,罗向嘟嘟地喝下比醪糟汁更酸爽的酒撇撇嘴,不评论好坏。他与青狐同时将酒盏放下,女子眼眸古井无波,她就坐在那里。

    “能教我弹琴么?”

    女子将阮递给罗向,罗向接过来,仔细端详,四弦琴颈上有一楞一楞的品,不知道弹起来和自己更为熟悉的吉他会有几分相似。

    青狐并没有手把手去教导,只是由着罗向摆弄,她就静静地跪坐在侧看着,只是眼里有几分对她的琴的担心。

    对于会弹吉他的人,上手阮就不那么困难了,当然,弹出来的也更像是吉他而非民乐。摸清了音阶,罗向试着弹了一首《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这是他高中学吉他时弹会的第一首曲子,磕磕巴巴,也找到了些熟悉的感觉。青狐的眼神也更放松了一些,这个看起来像是行脚商人的年轻人居然第一次就能弹出曲子,虽然他操琴姿势不标准,曲子也是没听过的类型,不过的确是挺好听的曲子。

    “你以前弹过?”

    “嗯,弹过类似的,胡人那边的。”

    “曲项琵琶?”看得出青狐很喜欢这类乐器。

    “应该不是,那种琴叫做Chitarra,有六根金属琴弦。”

    “金属琴弦?”

    罗向这才意识到,此时的冶金条件下想要拉出有韧性的金属丝有多难,“不是所有的都用金属丝了。”

    “金铁之音是不是铮铮的呀?”

    “大底上不是。”

    两个人操弄一把琴喝干了一坛子酸了吧唧的酒。天亮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罗向也没有撕下青狐的面纱。青狐在软榻上似乎睡得香甜,眼睑下旋转的眼球似乎有说明她还清醒。罗向披上大氅留了些打赏便走了。

    罗向和陈品的心情都不错,但高兴的点不一样。陈品获得身体的愉悦,罗向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能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又不会多想这就足以了。

    青狐这样在楼子里上了些年纪又有些怪癖的女子是不受人待见的,客人如此,楼里的管事也觉得如此,能为这样的女子甘心付银子的,那个小郎君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好人了。

    “哎,那个小郎君不错,看你俩聊得挺投缘,下次他来了,给你说和说和,去大府里唱曲不好吗?”楼子的管事坐在青狐旁边,青狐坐在梳妆台前。屋子是楼子里最小的,至能放下一长匡床一个梳妆台和一口大木箱,阮咸挂在床头,连冬日放火盆的地界都没有,很是逼仄。

    青狐摇摇头。

    “行吧,你慢慢想,那公子是可遇不可求。”管事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回到大宅,铁匠头子老廖就来了,“诶,侯爷,您要的玩意某家给弄出来了,您瞧瞧,我就一铁匠,都搞成首饰匠了。”

    罗向朝老廖端着的木盘里看去,“嗯,有点意思,我拿去看看,不行的话你还得改。”

    “那是,那是。”老廖是一脸迷茫。

    罗向从老廖手里接过木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就进了后宅的工作室。

    “哎呀呀,不得不佩服,这些工匠真是用心负责,放后世妥妥的劳动模范。”罗向把玩着一个个精巧的金属铸件,还有几节钢丝盘成的螺旋弹簧,比罗向原来的时空可是早一千多年。“瞧瞧,这钢管,里面的膛线都那么整齐。”罗向把零件组装起来,还差个手柄,小意思,这就让木匠拿胡桃木刻一副。

    “来人,把老谭照过来。”罗向一喊,外面就有人应承跑开了。

    水银很贵,都倒进硝酸里有些心疼,然后再倒进去比二锅头还高四十度的酒头,得到沉淀下来的白色粉末。很平常的药粉颜色,却很危险。虽然不会像《绝命毒师》里老白用这一小瓶炸掉整幢建筑,但炸死罗向是没啥问题了。这些白色粉末被分装在小小的铜帽里,然后被卡在另一个铜壳的底部。打开另一个木盒,里面是许多白色絮状物,罗向小心翼翼用竹制镊子将这些絮状物放到小天平上称量,然后塞进铜壳,一共二百枚。硝化纤维不一定用棉花,竹纤维也是可以的,于是罗向用的是竹纸。最后装上铅弹头。这玩意能够达到一战水平了。

    老谭将握把送回来,罗向用铆钉固定,便看出了是一把一掌长的转轮手枪,结构最简单、最可靠的自动火器。这一把,准星、望山什么都不缺。

    子弹填入弹巢,能装六发。弹巢归位,罗向单手持枪,瞄准树枝上傻乎乎乱跳的麻雀,十步距离。

    “啪,”可怜的麻雀变成了一滩沾满血污的羽毛。

    几个小厮匆匆跑进院子,见侯爷正在院子中间正在乐呵,便识趣地离开了,反正平时侯爷的工作室也是噼噼啪啪响声不断,只是这次声音大了许多,他们并不关心侯爷手里的家伙事,奇怪的东西没少见过,问多了侯爷会烦。

    罗向又将一面铁甲的护心镜立在二十步外,“啪”,轻松击穿。真心,一切恐惧都是源于火力不足。有了这东西,罗向又找到了些当神仙的感觉。

    同样找到感觉的年轻人还有远在长安墨旖,宝箱被劫的事情并没有让她占用什么精力,罗向之前给她的密信上就说了,这玩意就是给贼偷准备的。现在她的成衣店选了个吉日开张了,名曰“云裳”。偌大的店面一层除了四五条穿在人偶上连身长裙便没有其他商品,白色幔帐上绘着身着不同颜色款式的女郎。

    有老王烁的面子,来了不少王侯加的女眷,年长的瞠目结舌、年轻的满心欢喜。

    “除了鲜有在人偶身上的成衣,我们将为每一位妇人小姐量体裁衣,每一个款式只要您想,我们将外您剪裁独一无二的衣裳。”墨旖向众人介绍。

    “独一无二,就是别人想要也没有了?”

    “正是,但是价格自然就不菲了,毕竟设计、订版的成本要分担到每一件上。”

    “这一件需要多少钱?”

    “黄金二两。”

    “哎呀呀。”人群里传出一阵咋舌。

    “当然,卖出去的衣裳日后要有修改或者洗护,本店是一应免费的。”

    开张的日子,众宾客喝掉了墨旖二斤好茶、吃掉了十多斤的点心。当然,收获也是颇丰,展示用的五套裙装以每件二两黄金的价格被抢走,另外还有五六家显贵定制了若干套,而且都用黄金付了定金。一天下来,不仅回了本,甚至还有一些盈余。看得掌柜和账房眼泡子都快喷出来了,这哪里是做生意呀,这是排队来送钱的。

    掌握织造的女掌柜知道单衣的物料成本,担忧地拉拉墨旖:“小姐呀,这定价是不是太高了。”

    “不高,他们有的是钱,低了显不出他们的尊贵。这样式的,全大唐就咱家独一份,他们谁还能做得来?”

    “那被人仿了去?”

    “只要你们在,他们谁能仿去,东施效颦罢了。”这话说得没错,全大唐能做立体剪裁的酒墨旖一家,罗向都没她专业。量体、记录、建模之后才是正式剪裁缝制,客户只知道她家量体极为复杂,却不知道背后有一套更为繁复的工艺。

    崇玄馆大学士,封临颍侯陈希烈母亲七十大寿,来访宾客云集,内宅里祝寿各府夫人小姐花枝招展,金灿灿的首饰插在高高的发髻上很好地满足了贵妇们攀比小心思。可总有人偏不走正常路,来砸场子。泗水郡公的女儿到来的时候,喧闹的院落安静了。她过分了,人家的首饰需要凑近来看,而她一身亮黄色长裙如同金色丝绦从右肩围绕着她曼妙的腰肢螺旋而下拖出长长尾摆,一朵金黄的迎春盛开在她裸露出如雪般洁白的左肩,裙下隐隐露出镶嵌玻璃碎而闪闪发亮的鞋尖。当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女子,收到的是粉色玻璃小珠结成的面纱后得意的微笑。她将怀里的小貂递给侍从去给老妇人贺寿,走路姿势也不同于往常,胯部一扭一扭把玲珑的身段全都摇了出来。

    “她长高了?”一个少女问旁边的姑娘。

    “你看她的鞋,后面有一个细长的小棍支着她呢。”

    “好聪明呀。”

    “这是宣阳坊新开的那家衣服铺子的衣服,可贵了!”

    “我也想让爹爹给我买。”

    “云裳”的名声在京师里打响,都知道那里有一个能做出仙衣的女孩。生意异常的好,就连墨旖也亲自投入到缝制的劳动中,这订单都排到一年后了,还好目前还没有谁想不开要花十五两黄金整一套独一无二的尊贵套装,之前的设计还能让她吃几天的老本。

    墨旖的的毛笔抖动几下便出现一列娟秀的小方块字,她向师父报喜,金子,黄澄澄的金子,老祖宗一辈子的积蓄都没这么多。

    罗向收到信已然过了十多天,他也很高兴,有分红,有进项。信里还提到了书局,圣人和众大臣说开书局利国利民但事关教化,便以皇家名义内库资金入股,各占三分之一。不过由皇帝背书,也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