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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好景

    这些琴女住在西宫山后,为着她们晨起上山练嗓子,也不打搅宫里的其他人。陈莺莺住在西宫的最西边,一人独居,空间极小,只放得下床榻,但便于她随时来去,不引人注意。

    这屋子在背光的角落里,受潮多年,无人居住,室内杂草丛生,蛛网盘布,最近多雨,她要在下一场雨之前,将瓦片补起来。

    收拾半日,大概有人能住的样子了。陈莺莺记得,自己初到教坊,住了许多年这样的屋子,如果不是邵王爷,大概也不会有今天的自己,下定决心离开司马邵,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

    此时,门闩响了,“请进。”她推测,是皇上让先生来了。

    玉簟推门,见了莺莺,她意外又不意外。先前还想,皇上怎么会安排自己去教一个宫女,是她,便显得理所应当起来。

    玉簟本是官家女,父亲是个地方小官,她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受牵连获罪,母亲上吊自尽,她也被一并没入宫中。那年司马邵刚回宫,皇上便将玉簟安排到他的身边,做贴身侍女。

    陈莺莺往日在教坊的时候,就与她打过照面,囿于往日身份,她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恭敬道:“见过先生。”

    “不必拘礼,莺莺姑娘叫我玉簟便是。”

    此时屋顶上有野猫的脚步声,一块瓦片应声落下来,陈莺莺吓了一跳,玉簟环顾四周,又向莺莺道:“我回去告诉王爷,让他派人替你修整。”

    “不必……”陈莺莺有些急切,她低眉,解释道:“我不想再欠王爷什么人情。”

    玉簟欲言又止,又叹气道:“我以为你和司马壑他……王爷也是这么以为的,他不敢打扰你们,自己整日躲在宫里喝酒,不问世事,醉生梦死。”

    陈莺莺哑然,那日她看见司马邵和贺知湫一同游湖,那欢愉的情状,哪里像是能记得她?谈何借酒浇愁。玉簟是他的人,自然替他说话,莺莺小声道:“明明是王爷负我在先,倒成了我辜负他……”

    玉簟道:“你知道王爷身不由己,他不是贵妃的亲生子。”

    “……”陈莺莺难以置信地望着玉簟。

    “司马邵是皇上在宫外的私生子,十几岁才接回来。他一直受贵妃和大司马大人钳制,连自己爱谁都不能做主,他宁愿你恨他,也不想你跟着他受苦。”

    陈莺莺有几分动容,她轻声道:“已经过去了,也许邵王爷对我好,可我与他并不合适,我不必靠任何男子,也能养活自己。”

    玉簟蹙眉,道:“所以你入宫来了?你和皇上……做了什么交易吗?”

    陈莺莺道:“皇上想要我替他拉近邵王爷,他不知道,我根本没这个能耐,除了弹琵琶,我什么都做不好……”她想,如果自己像贺小姐一样,端庄得体,温婉大方,是不是就能得到司马壑的青睐了。

    “莺莺,其实你很好。”玉簟早就发觉陈莺莺是个极不自信的姑娘,她想识字读书,就是为了能和宫里那些官家千金一样得体。她轻声道:“邵王爷真的很需要你,你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价值。”

    “可……你知道吗,司马邵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他薄情。司马壑离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真的是我的问题。我生在风尘,长在风尘,已经不可能像贺小姐,像那些人一样干净了……”

    “但获得男人的爱,并不是证明你的方法啊。”她将陈莺莺拉到泛黄的梳妆镜前坐下,道:“你知道,光是这副粉雕玉砌的模样,就有多少女子羡慕吗?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

    玉簟端着盆清水回到陈莺莺身边,她拧干了布,一点点擦掉莺莺脸上厚重的脂粉,露出原本细腻的皮肤和十六岁应有的稚气,她轻声道:“哪里有千金小姐浓妆艳抹的呢?”言罢,她替陈莺莺画上了一弯淡淡的柳叶眉,教她抿了浅色的朱丹,道:“既然你要我做你的先生,那神态,体态,仪态都要听我纠正,教你读书写字的时候也不可偷懒,不然先生是要罚你的。”

    陈莺莺痴痴望着镜子里清淡的面容,她转向玉簟,鼻头发酸道:“莺莺拜见先生。”

    玉簟笑着,将方才放在桌面上的书递给陈莺莺道:“这两册诗经你可以先读读看,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圈出来,我第二日给你解释。”

    陈莺莺斜着身子,慢慢地颔首,玉簟轻轻敲了敲她的脖子,道:“哪有大小姐这样点头的,你应当正着姿态,轻快地颔首。不许眼神飘忽,顾盼生姿,那样固然美,可没有一点正经样子。”

    “是。”她按着玉簟的指点颔首,玉簟道:“较方才好多了,不过你的眼神不要总是瞥着斜处。”

    “是。”她又照做。

    这次玉簟夸道:“有那么几分端庄的味道了。”

    陈莺莺笑了笑,对着面前模糊的铜镜颔首,比对着自己的姿势。末了,玉簟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邵王爷……”

    “……”方才的笑像退潮一样从莺莺的脸上落幕,总要见的,可她不知道怎样疏离地面对一个曾经深爱过,曾经唇齿相亲的男人。她轻声道:“你可不可以先替我瞒着王爷。”

    这几日都不好过,接连下了几场小雨,陈莺莺染了风寒,却只能将床榻一挪再挪,蜷缩到没有雨水渗下来的角落。

    这一日天晴,太阳已将屋面上的雨水晒得差不多干,她将椅子架在榻上,自己站上去,颤颤巍巍地,用碎瓦片补屋顶。

    突然,莺莺感觉一双手从身后托住自己,那男人没有商量地将陈莺莺抱下来,有些严厉地问道:“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陈莺莺挣扎,司马邵没好气地将她放在地上,不经她的同意,就扯下了她的大袖衫,莺莺本想反抗,而男人只是检查了她胳臂上的伤口,见那毒蛇咬伤已结痂,稍稍松了口气。

    陈莺莺理了理衣衫,红着脸道,“你怎么……你怎么这样……”

    “本王怎么?”司马邵靠近半步,陈莺莺后退半步,他严厉地望着着莺莺道:“如果不是我去医馆找许伯伯替你取药,去找婉儿,我就不会知道你和司马壑的那些破事,不知道你受了委屈,用入宫来逃避一切。”

    “我……是我自己想来的,不关他的事。”陈莺莺说罢这话,忍不住一连串咳起来,她受了风寒,至今没有吃药,病情有愈发严重的迹象。

    司马邵怒火中烧地质问道:“你觉得一个男人半夜带你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搂搂抱抱是想做什么?”

    “……”陈莺莺微微发抖,反驳道:“你和贺小姐游湖游得尽兴在先,有什么资格妨碍我的自由?”

    “我不会娶贺知湫的,我和皇上,和她都说清楚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司马邵直视陈莺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不过不完全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想清楚了。”

    “嗯。”陈莺莺颔首,她已经将玉簟教给她的云淡风轻,温婉大方学得很好了,也许潜意识里,她动容了,可她知道,爱情就是有排他性的,理智告诉自己已经不爱了,她反问道:“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司马邵气得发笑,他点点头道:“啊……确实,你倒是撇得干净,是和你没关系。那你入宫呢?是为了司马壑,还是为了荣华富贵,嫁个半截入土的老头,然后做我的小娘?”

    陈莺莺咬了咬牙,道:“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司马邵真想掐死陈莺莺,偏偏就有这么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女人,他怒不可遏道:“你真是活该在这个房顶都没有的破地方,病笃至死,以后你的事情我都不会管。”男人气得摔门而去,门外等候的工匠搬着梯子,见男人怒气冲冲地离开,可王爷交代过的事情他们怎么敢不照做。

    那工匠畏畏缩缩地拜入,向陈莺莺道:“姑娘,奴才们奉王爷之命来修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