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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见

    今日是司马壑恢复自由以来,第一次上朝议政。

    下朝时,群臣围着司马壑,有人寒暄,叙着当年与其父共事的旧情,到底有没有此事,也无从考证了,有人道喜,说着不着边际的漂亮话。这些附和司马壑的人,一部分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徒,另一部分是受尉迟磾排挤,而不得已加入异党。

    邵王爷掸了掸朝服上的灰尘,不屑地瞥了眼人群,朝远处走去。

    这十年,随着皇子们接连倒下,司马邵几乎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尉迟磾以为自己处心积虑铲除障碍,而今应是坐享其成的时候,半路杀出了司马壑,他只恨自己当初没让他死在漠北。

    皇帝年过花甲,病痛缠身,却依旧荒淫无度,任人唯亲,朝纲由尉迟磾一人把控,群臣敢怒而不敢言。

    这个随时有可能改天换日的敏感时期,皇上突然下旨赦免司马壑,今日又将南下赈灾这种差事交给他,意味不言而喻。

    所谓赈灾不过是走一个赢得民心,宣扬皇恩的过场,与此同时监视南方屯垦的军民,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差事。

    邵党自然有了危机感,司马邵却满不在乎,他清醒地知道,司马壑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皇位这条路处心积虑地铺了这么多年,尉迟磾就算是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司马壑,也会将皇位稳稳地交到自己手里。而真正的敌人,是操纵自己,玩弄权术的尉迟磾,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扮演好之前那个任人宰割的草包皇子,司马邵要等的时机尚未成熟。

    他回到室内,侍女迎上前,替他脱了朝服。他向茶座去,端起刚泡好的茶,呷了一口。身后传来那女子的声音:“王爷就这么大度将立功的机会让给司马壑?”

    他笑着摇了摇头,“消息倒是传得比本王走得快。”他坐下把玩着茶座上的花器,半抬凤眼,道:“皇上硬塞给他的功劳,我还能怎么办?”

    “可王爷的语气不像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什么时候见本王无奈过?”他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陈莺莺的样子,不免有些低落地转移了话题,“司马壑势单力薄,他只有留在宫里最安全,这一旦出了皇城,没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加之,皇上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突然驾崩,难道还能等着他回来继承皇位?”

    那侍女细细观察司马邵的神情变化,而后刻意平静道:“还有一事,近日皇上又点了一批女子入宫,是尉迟大人包办的。”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陈莺莺也在入宫之列。

    “尉迟磾包办倒不足为奇,他想的还不是怎么快些改朝换代。”

    见司马邵略略露出疲惫的神情,那侍女便退了几步,道:“王爷先歇息,玉簟告退。”司马邵微颔首,她便会意地推门出去了。

    此时,司马壑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的居所,远处深宫,平日鲜有人登门拜访,至于苔痕上阶,户枢已蠹。室中空旷,仅有一床榻,榻边放着笔墨,床下堆叠书卷,这居室,软禁他十年之久。

    回廊上突然闪出一个身影,一位衣着素雅而贵气的少女,跳进司马壑视线,笑着作揖道:“恭喜壑王爷呀。”

    司马壑终日阴云密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片笑意。他柔声问道:“你怎么比我走得还快。”

    “因为你有好事,我比你更开心。”她走在司马壑的身侧,与之一同推门入室,司马壑望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不免想起陈莺莺那截然不同的神色来。

    室中,沈攸之已坐在蒲团上等候多时。

    司马壑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盒,递给贺知湫。那少女虽然平日都用的是宫里最上乘的胭脂,收到司马壑的礼物,还是开心得不能自已。

    沈攸之打趣道,“东西让我挑,好人倒让你做。”

    贺知湫望着沈攸之道:“壑王爷可不像你,他不懂得女孩子用的东西,但他心里只记挂我,你呢虽然懂,可记挂的人太多。”

    “你的壑王爷从不记挂女子,恐怕是把你当成个假小子罢。”

    “你——”贺知湫作势要打沈攸之,司马壑难得笑得开怀,道:“你们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他们三人的生活,只有在此处,能像十年以来那般安详。

    “言归正传”,沈攸之正了正声色,“这次皇上将赈灾的事情交给你来办,这么明显的偏心,恐怕会惹得邵党……”有些话他不便再点明,便言简意赅地交代道,“总之你尽量多带些人手,路上注意安全,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贺知湫也附和道,“朝政虽遭邵党把控,可到底是皇上的天下,他一定会挑一个能担大任的继承人,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他们恐怕不敢明目张胆地使绊子,只怕……”司马壑叹了口气,“我觉得司马邵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宫城里的钟声响了九下,已至巳时,贺知湫起身道:“我先回去,以免我爹起疑。”

    “好。”司马壑和沈攸之一同起身,将贺知湫送至廊口,又回到室内坐定。

    待贺知湫走远,沈攸之低眉,压着声线道:“贺大人想让司马邵娶贺知湫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不会不知道的。”

    司马壑平静地呷了口茶,望着沈攸之,“知道又如何。”

    “贺知湫背后是整个贺家的势力,”沈攸之蹙了蹙眉,“你本可以先稳住贺知湫,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招惹陈莺莺……贺知湫对你的心思,你比谁都清楚,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我落魄的这十年,贺知湫一直陪着我成长,她在我心里始终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比起玩伴,更像亲人。”他又喝了口茶,望着陶杯空了的底,出神道:“但若真叫我以男女之意待她……”

    “那你就甘愿用男女之意来待那个卫氏?我怕你为了那样一个女人,耽误自己的前程。”

    “那样一个女人……”司马壑在嘴唇间轻轻摸索这几个字,问沈攸之道,“你觉得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他不曾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来由地轻视,遇了司马壑发问,他头一回细细想来,而后道:“风月场上的女子,就是那样吧……”

    “……”司马壑沉默了许久,一抬眼,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是陈莺莺。那女子走得很谨慎,似乎是从大司马府邸后门的方向来。

    一柱香以前,大司马府上。

    “送你的御旨,感觉如何?”

    陈莺莺露出意外的神色,而又立即会意,尉迟磾指的是命她入宫的旨意。

    难怪皇上会偏偏挑中她,原来是尉迟磾一手安排。她屈意应道:“多谢大司马大人的美意,莺莺感激不尽。”

    尉迟磾哂笑,而后低声道:“是哪种感恩之意让你阳奉阴违,抗命不遵?”

    择首客那日,陈莺莺本奉命,应将金钏赠予一位渤海王的座上宾,以此靠近渤海王。而她本心抗拒,临时起意,将金钏给了那位不知名姓的白衣公子。她知道此举触怒尉迟磾,便磕头道:“莺莺知罪,莺莺对大司马大人绝无二心,此举只因……只因……对那公子,一时……”

    “罢了。”尉迟磾不想听她儿女情长的废话,只道,“你入宫以后,记得尽心服侍皇帝,每七日向我汇报他的举动。至于你我的交易,那时候我自然会兑现。”

    结束了尉迟磾的召见,陈莺莺便走偏门出宫,此时心惊还未定,就迎面碰上了那白衣公子。

    彼时尉迟磾曾答应陈莺莺,以她的自由为代价,交换身世之谜。而今,活生生的亲人站在自己面前,她已不想履行这遥遥无期的约定。

    司马壑本不是主动生事之人,但他看见陈莺莺从大司马府走出来,实在按捺不住心底隐忧,便装作恰好经过,制造出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

    陈莺莺眼角余光瞥见那石青色身影,便认出司马壑来,她行道目不斜视,见着那抹明媚如早春的身影,心之所向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愈是瞥见,便愈是动容。

    那个男人逐渐靠近过来,轻声道:“姑娘。”

    “壑……大人。”陈莺莺欠身行礼,她见司马壑朝服尚在身,便改了称谓,只是司马壑轻轻一唤,陈莺莺便红了耳根。

    “姑娘是从大司马府来的?何故走这偏门?”

    陈莺莺微微抬眼,瞥了司马壑,她虽与之不熟识,但并不愿对他隐瞒任何事情,她低声道:“教坊司消息灵通,大司马大人时常召姐妹们来盘问一二,又不想叫人看见,便命我们走偏门离开。”

    司马壑见她如此对答如流,坦然镇静,疑心便消了大半,他轻声道:“姑娘的信,在下收到了。”

    陈莺莺那信封里,虽无一字,却胜千言。她放了椒兰以喻君子,来表达自己的钦慕。虽然是自己放的东西,叫人当面提起,委实羞煞。陈莺莺垂眸,不敢直视司马壑,她红着脸问:“那公子会回信吗?”

    司马壑轻声道:“在下愚钝,不知自己理解的是不是姑娘想说的那个意思。”

    她略抬起眸子,微勾起唇角,嗔道:“那我不知道。”言罢,不等司马壑作出回应,便低着头绕过他,朝宫门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