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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身世

    “姑娘,姑娘--”

    陈莺莺夜半梦啼,被婉儿的呼声叫醒。她疲惫地支起身,方觉被褥里都是盗汗,瓷枕上还积着泪痕。

    婉儿关切道:“姑娘可是做了噩梦?”

    她点了点头,可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梦,还是记忆的一部分。她梦见,连天的战火,一个白衣少年满身伤痕,挥刀乱砍......

    突然,这个少年长成了司马邵,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对她说,“你是凶手,你永远不配走进这里。”

    在他的刀要砍向自己的时候,另一个男人冲了进来,紧紧抱住她,她吓得闭上眼睛,而后就听见了诵经声,木鱼声,一睁眼,什么司马邵,什么宫殿都没有了。此时是在一座佛塔里,她回到了五岁的时候,身边那个少年,脖子上挂着墨玉吊坠。

    哥哥拉着她的手,背诵经书,她对方才那个要杀她的司马邵还心有余悸,于是转过身紧紧抱住那个少年。转瞬,少年就长大成了昨日那个公子,她成了莺莺,她抱着那个公子,求他不要走。可他冷淡地说,我的妹妹,莺莺,怎么可能是倡女。

    陈莺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支着婉儿的胳臂道:“扶我去洗漱打扮罢。”

    刚一推门,恰巧嬷嬷在门外,身旁还跟着个面色瓷白,不生髭须的男人。嬷嬷向婉儿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叫莺莺梳妆一下。”

    陈莺莺粗略涂脂抹粉,迎出门来。嬷嬷挎着她,笑意盈盈道:“莺莺,快向庄大人行礼。”她看出这所谓的大人应当是个公公,垂眸敬道:“见过庄大人。”

    那公公刚进来时带了金银财宝,已宣了圣旨,此时只向陈莺莺简单恭贺道:“莺莺姑娘可喜可贺,往后入宫,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管教,也可以问老奴,其他的,嬷嬷都会跟你交代。”

    “入宫?”她难以置信地蹙眉。

    “还不快谢过庄大人?”嬷嬷催促道,“谁能有你这样的好运呢?听说啊,是皇上想要一个会弹小曲儿的随侍,从一堆画像里,偏偏看中了你。”

    她想起那白衣公子,有些急切道:“可是莺莺已择了首客,还没等公子赴约......”

    “嗳!这是什么话?”她不由得瞥了眼庄公公的神色,而后命婉儿送公公下楼,她握着陈莺莺的手道:“你一向机灵,怎么现在糊涂起来了?是教坊大,是皇帝大,区区一个首客怎么可能比得上入宫的圣旨呢?”

    她松开嬷嬷的手,有几分急切道:“我......我想留在教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嬷嬷略显愠色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圣旨岂是说不去就不去的。”

    此时,归心茶馆。台上有个伶人唱作着,台下,司马壑出神,满脑子都是莺莺的样子。

    十年前,其父作为皇长子赴雁门关外作战,战中受尉迟磾陷害,被诬叛国,他的从属全军覆没,自己也受胡人俘虏。可汗拓拔弢敬佩他刚直不阿,试图收为己用,而他宁死不屈,效法苏武持节牧羊。皇帝却轻信谗言,杀了他尚留在封地的妻儿,唯有长子司马壑随军而免于杀身之祸。

    拓拔弢扣留皇长子,解押司马壑回朝以交换关内的的土地,而皇帝斥之为逆贼,死不足惜,念在皇长孙司马壑尚年幼,只削了他的爵位,贬为庶民,禁足于宫中。

    身处漠北时,司马壑方满十岁,父亲希望他知杀戮而厌战,爱民生而不畏战,做个如鹰隼般浴血而生的男子。

    父亲一生忠心耿耿,为国肝脑涂地,身为长子肩负皇朝重任,而非嫡子,倍受冷落,最终竟落得个叛贼的罪名。便是如此,宁愿遣散部众也不肯自立门户。

    父亲希冀他做个不贪功的武将,而司马壑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不渴望权势,也不贪恋杀戮,但他心里明白,只有做皇朝最受敬仰的人,才能为父母沉冤昭雪,才有能力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受俘于漠北的日子并不凄苦,他父子二人受了拓跋弢礼遇。

    在漫天星斗的草原夜色里,胡人首领和司马壑比肩骑着马,他问这个身陷囹圄的少年:“你甘心皇帝坐着龙椅,而你和父亲沦为阶下囚吗?”

    “大丈夫当……”

    拓跋弢打断了他的回话:“这是汉人教你的,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血脉也许能给你们一时的荣耀,而我族裔长治久安,靠的是驰骋沙场的勇气和治平的智慧。”

    座下马闲庭信步,少年司马壑望着夜空陷入沉思,保家卫国不是置小家于不顾,父亲教他的那些君臣父子,纲常名教。真的是对的吗......

    见少年出神,拓拔弢自顾自地说下去,“杀戮半生才发现,名也好,利也罢,都不及你在乎的那几个人,这些到底是要等你失去了,才知道......”

    “失去?”司马壑望着马背上寥落的背影问道。

    “是啊。”男人长叹了一口气,高大如山的背影蜷缩起来,“我的妻女被我亲手送去敌国做质子,为了区区十洲的土地......”

    司马壑早就听闻拓拔弢的妻子是晋朝大族卫氏之女,而卫氏几年之前就因为党政败给尉迟磾而株连九族,如今朝中上下已找不到姓卫的显贵,他追问道:“那后来,你的妻女......?”

    “我不愿失去国土,弃妻女的性命于不顾,夜袭敌营,赢了战争......”拓拔弢自嘲地笑了笑,嗜血的眸子里竟有泪光闪烁,“敌营没有她们的尸骨,有人说她们早被灭了口,还有人说,她们南逃去投奔卫氏亲人......”

    司马壑仔细想来,似乎是听闻皇上的前皇后卫氏之族妹,向中原求救无果,南下投奔中原亲友。他思索片刻道,“若我能安然无恙地回朝,一定替可汗寻到妻女的下落。”

    拓跋弢大笑,带着几分嘲弄,几分期许,他问道:“你凭什么帮我?又凭什么能做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寻一人都寻不到,又怎敢觊觎皇位?若我能让可汗的妻女毫发无伤地返回大漠,那可汗愿否在争夺天下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

    他惊讶地回望着这个区区十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气魄。他大笑道:“若真如此,本汗不仅借兵马助你夺天下——他日做了中原的皇帝,本汗就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你。”他望着长夜慨叹道:“彼时,一统中原与漠北,于你若探囊取物。”

    司马壑在拓跋弢的护送下,辗转回朝,在受软禁的这十年内,他卧薪尝胆,饱读诗书,未敢有一日懈怠。

    他广植党羽,派了无数线人四下打听,背上刺着图腾,有胡人一半血脉的,卫姓女子。即便卫氏早已更名改姓,他还是找到了陈莺莺,初来教坊司时,簿上登名为卫子叙,且后脖有刺青。中原人囚犯才会刺字,有刺青的女子更少。

    司马壑已经找到了陈莺莺,他要的是这个女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追随他。控制这个女人就是控制漠北一望无际的草场和兵马,他不会容人捷足先登。

    而今皇帝年事已高,司马邵是贵妃养子,尉迟磾之孙,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在所有人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皇帝恢复了司马壑的爵位,还他自由之身,往事一笔勾销,任他戴罪立功,意味不言而喻。

    司马壑在朝中势单力薄,除了御史之女青睐,他一无所有。若不靠外戚,争夺皇位的胜算微乎其微,虽说他此时利用陈莺莺不是君子的做派,但他作为皇孙,日后不论是何归宿,至少一辈子养着她,不算亏待。

    一曲终了,那伶人走下台来,邀一位客人共饮一杯,她戴着半脸面纱,眉目之间还有些像陈莺莺,恰走向司马壑道:“公子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他以茶代酒,与那伶人交杯相饮,座中客人皆鼓掌叫好,这一出乐舞,演的是个青楼女子,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殉情,死后化作冤魂,才发现他是利用自己。于是这冤魂想去找心上人报仇,便求个青年帮她,青年心地善良,知道她是冤魂也不害怕,劝她放弃仇怨,转世为人。

    她放弃复仇,竟然生还为一个世家小姐。最后一幕,花嫁。这个青年娶了这位世家小姐,与他交杯相饮,司马壑方才喝的就是这杯酒。听了青楼女子殉情的故事,他心里总想起陈莺莺来,又想起自己利用她,霎时兴致全无。

    与之同行的男子,见他蹙眉,低声道:“你还在想那个卫氏的事情?”

    司马壑回过神,答非所问道,“没什么事,走吧。”

    沈攸之轻叹了口气,他跟着司马壑,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走出街时,司马壑见了一抹背影,极似陈莺莺身边的侍女,他让沈攸之替他挑一块胭脂去,自己则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追去。

    “姑娘——”

    婉儿回首,望见那公子有几分面善,见他形容举止颇为雅致,忽想起前几日救了小姐的那位公子。自那夜以后,小姐终日恍惚,思之而不得,心疾愈甚,反复叫她打听白衣公子的来路,而她有什么门路,打听几日,一无所获。

    司马壑不由得望了一眼,侍女方才走出来的方向,婉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而后道:“奴婢婉儿记得公子。”她见那男子似乎是关心陈莺莺的,便又道:“我家小姐身子弱,近来心疾又犯了,婉儿这才来取药。”

    司马壑有些犹豫,而后拿出一封信,交待道:“本想与莺莺姑娘当面说明,只怕冒犯姑娘,于是写了书信,烦请婉儿姑娘代为转交。”

    婉儿大抵听出了司马壑婉拒的意思,但出于维护自家主子的颜面,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含蓄地拜谢了。

    她以为陈莺莺当为之神伤,而主子读罢,竟浅浅笑了,轻声道:“他和我想的一样。”言下之意,他和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哥哥一样,文辞温润如玉,风度温文尔雅。

    信中道:“那日在下有公务在身,恰巧经过,本是举手之劳而姑娘厚爱,将金钏给了在下。在下恐怕姑娘为了解围,而并非投赠,便借机将金钏还给姑娘,自以为做了件好事。回头想来,实在冒犯,在下并没有轻视,怠慢的意思,若有冒犯,特地写此信说明,望姑娘原谅。”

    读罢此信,陈莺莺备了一封回信,交代婉儿务必送到,信中落款的那个“归心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