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回到家
阿提卡已经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并且十分忙碌。因此，伯里克独自一人踏上了有生以来的第二趟旅程。上一次旅行让他失去了仅剩的亲人，并且让他留在树林中六年，始终对外界心怀畏惧。但阿提卡让他彻底地清醒了。他早已不是那个什么也做不到的十岁的孩子，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去踏入这广阔的天地。
走到树林边界的时候，他稍微停留了一下，感到过去的记忆再次浮现出来。他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牵着父母的手，打量着四周新鲜的景色，战战兢兢地走进这里，还不知道即将迎接怎样的命运。在原本的旅行计划中，这片树林只不过是途中的一站，谁知变故横生，这一站险些成为永远的一站。他感到真的和小时候的自己对视，甚至对话了。放心吧……他对着这小孩承诺道：现在的你，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向世界回归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和那个小孩作别，然后迈出一步，走出了这片禁锢自我长达六年之久的树林。
他是沿着记忆中自己来时的道路往家的方向走的。说也奇怪，这条路线很长，他也只在小时候走过一次，但是他记得非常清楚，就像每天在梦里都要重温一遍似的。六年来，有的地方已经改换了样貌，但总的地形没什么变化。由于熟知法师巡逻规律的缘故，他避开了所有的人，顺利地从第四区回到了第一区。当他远远地望见那片田野的时候，他感到一阵恐怖的颤栗。
田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就像他这离开的六年时光并不存在一样。或许……他在心中默想着：或许时光已经吞没了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是啊，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在法师的眼里，他们和地里的作物一样每一季按时生长，和林中的野兽一样只遵循着自然的法则……那么，法师们又怎样呢？太阳神眼中的法师，是不是也像这样运作着自己的职能？
如果神是这样地制作了自己的律令，那么要这太阳神有何用？
他顺着田垄，向记忆中家的位置走去。这一天的天气，很像他从这里离开的那天，晴朗得让人对未来毫无忧心。路上遇到几个普通人，那几个人望见他，都好奇地向他身上打量，但是并没有上前交流的意思。他不想再在这里掩饰自己的行迹，于是坦然地向家的方向前进。
出乎意料的是，他所熟悉的那栋小房子还在。和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太阳神殿相比，这栋房屋实在是太破旧，太狭小了，但它是他的父母成家之后自己亲手建造的，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家。他远远地站住，遥望着房门口。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无数次地从这里跑出来又跑进去……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并且发出一声陈旧的声响。
他怔了一下，随即把视线投注到一个从房子里跑出来的小男孩身上。这孩子同时也见到了他。小孩对着他的造访大感惊奇，喊他道：“喂，你是哪里来的？我在附近没见过你！”
看来，这孩子的父母正在远处的田中劳作，对伯里克这位不速之客并不知情。他稍稍定了定神，回答道：“我是更远处的住户，今天走到了这里。你是谁？”
孩子故作成熟地耸了耸肩：“我嘛，我年纪还没到十岁，没有数字。”随即又怀疑地看着伯里克：“你真是住在更远处？哪个更远处——我是说，你怎么会离开自己的家那么远，不怕被神殿的法师责罚吗？”
伯里克感觉自己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其实我真的不怕神殿的法师。”他一本正经地对小孩说道：“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打不过我！”
这句话奏效了，至少短暂地唬住了这孩子。他半信半疑地望着伯里克，半晌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法师大人们的威力，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但是爸爸说他们瞪我一眼我就会死了，妈妈说他们是光的使者，可以拿出太阳神的力量。那你是谁，你是太阳神不成？”
伯里克大笑起来，简直把小孩惹恼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酸地想起自己过去的家庭。“我只是路过，因为认识这栋房子原先的住户，所以特意来看一眼。”
“你认识他们？”小孩还是满脸不信任，“你看上去二十岁都没有，我搬来这里都六年了。”
这小鬼脑筋转得挺快，伯里克这么想着：但这可难不倒我。他胡编乱造道：“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我本以为能见到他们的。这家人是我的一户亲戚，我还是在小时候见过那对夫妇，他们的数字是1-3203和1-4510……他们还有个儿子，据我所知。”
似乎是由于他说出了正确信息的缘故，这孩子没有那么警戒了，转而撇了撇嘴。“你说的这家人，在我们搬来之前就走了，那时候我爸妈还不肯过来，因为不吉利……但是法师要求我们填补到这里，所以还是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悄悄地传了他们好一阵子，这家人不正常……放着好好的地不种，跑了！被法师大人们发现，”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砰，啪嗒。”
在他说话的时候，伯里克静静地注视着他。小孩被看得有点不自在，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伯里克摇头。“你没说错，”他沉静地说道，“但是，也许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出去。”
这勾起了小孩的好奇心。见伯里克停下不再说话，他催促着：“那是什么原因，你说呀！”
“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伯里克仍然对他笑着，“也许它很快就不再是秘密了。你知道吗？法师是没有数字的，他们不需要数字就能称呼对方。他们用的是‘名字’……”
这一讲，就讲到了天色将晚。他们两人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也不管这两级台阶并不干净。这孩子原本还勉强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后来却一个接一个地提出问题，几乎让伯里克来不及解释。知道了“名字”之后，他又知道了“远方”，并且一个劲地让伯里克描绘林地和湖泊的样子。伯里克竟然讲得有点口干。他望了望这孩子满脸憧憬的样子，冷不防提醒他道：“你父母呢，是不是快回来了？”
小孩的一张脸立刻耷拉下来。
“应该是的吧，他们最多在太阳落下的时候就会回家了。”他好像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忐忑，“你要不要先离开这里？他们要是发现家的附近有陌生人，会吓坏了的。”
“不用。”伯里克慢慢地、坚定地答道：“我这段时间都不会离开这里。你们最近，是不是觉得田里被虫吃掉的叶子变多了？我一路上过来，看见这些作物长得都不太好。”
小孩顿时打起精神来，望着他看，有点惊喜地问：“难道你有办法？”
“是啊，而且我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办。”伯里克对他道：“这其实只是很简单的虫害病，采取几条措施就能预防它。在这些措施中，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一个法师提供一点儿光能。”
他是打算画一个简易的法阵——这在麦勒托的课程中是必修的基础。纵览神殿的成果，不难看出，对于精通光能魔法的法师而言，进行这样的改善完全是小菜一碟。但是，尽管有这样的能力，神殿却一直谨守着绝不干预普通人事务的原则——除非预测到山崩或者地震那样损失巨大的灾难，他们才会出手改换地形。至于稀少的几户人家、几口人的事情，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伯里克却考虑到了。
小孩哂笑起来，觉得他说的办法属于天方夜谭：“上哪去找愿意帮我们的法师？”
伯里克思考了片刻，想起了当年遇见麦勒托的场景。
“我说，你觉得普通人里面，是全都是好人、全都是坏人，还是有一些好人，有一些坏人？”
“当然是有一些好人，有一些坏人。”
“我们都知道，法师在情感方面，和普通人表现得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法师也是人。那么，你觉得法师里面，也是有一些好人，有一些坏人吗？”
小孩不说话了，皱着眉头，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伯里克坐在一旁，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安静地等待着。太阳快要完全落下了，地平线上出现了两个人的剪影，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想必是小孩的父母。晚霞从天的一边直铺到另一边，在最靠下方的地方，透露出血一样的颜色。
天空就像是在流血……
那孩子忽然震惊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伯里克看。伯里克回以一个从容的点头。“你想得并不错，”他承认道，“我是一个法师。只不过，我不属于太阳神殿。”
走到树林边界的时候，他稍微停留了一下，感到过去的记忆再次浮现出来。他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牵着父母的手，打量着四周新鲜的景色，战战兢兢地走进这里，还不知道即将迎接怎样的命运。在原本的旅行计划中，这片树林只不过是途中的一站，谁知变故横生，这一站险些成为永远的一站。他感到真的和小时候的自己对视，甚至对话了。放心吧……他对着这小孩承诺道：现在的你，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向世界回归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和那个小孩作别，然后迈出一步，走出了这片禁锢自我长达六年之久的树林。
他是沿着记忆中自己来时的道路往家的方向走的。说也奇怪，这条路线很长，他也只在小时候走过一次，但是他记得非常清楚，就像每天在梦里都要重温一遍似的。六年来，有的地方已经改换了样貌，但总的地形没什么变化。由于熟知法师巡逻规律的缘故，他避开了所有的人，顺利地从第四区回到了第一区。当他远远地望见那片田野的时候，他感到一阵恐怖的颤栗。
田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就像他这离开的六年时光并不存在一样。或许……他在心中默想着：或许时光已经吞没了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是啊，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在法师的眼里，他们和地里的作物一样每一季按时生长，和林中的野兽一样只遵循着自然的法则……那么，法师们又怎样呢？太阳神眼中的法师，是不是也像这样运作着自己的职能？
如果神是这样地制作了自己的律令，那么要这太阳神有何用？
他顺着田垄，向记忆中家的位置走去。这一天的天气，很像他从这里离开的那天，晴朗得让人对未来毫无忧心。路上遇到几个普通人，那几个人望见他，都好奇地向他身上打量，但是并没有上前交流的意思。他不想再在这里掩饰自己的行迹，于是坦然地向家的方向前进。
出乎意料的是，他所熟悉的那栋小房子还在。和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太阳神殿相比，这栋房屋实在是太破旧，太狭小了，但它是他的父母成家之后自己亲手建造的，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家。他远远地站住，遥望着房门口。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无数次地从这里跑出来又跑进去……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并且发出一声陈旧的声响。
他怔了一下，随即把视线投注到一个从房子里跑出来的小男孩身上。这孩子同时也见到了他。小孩对着他的造访大感惊奇，喊他道：“喂，你是哪里来的？我在附近没见过你！”
看来，这孩子的父母正在远处的田中劳作，对伯里克这位不速之客并不知情。他稍稍定了定神，回答道：“我是更远处的住户，今天走到了这里。你是谁？”
孩子故作成熟地耸了耸肩：“我嘛，我年纪还没到十岁，没有数字。”随即又怀疑地看着伯里克：“你真是住在更远处？哪个更远处——我是说，你怎么会离开自己的家那么远，不怕被神殿的法师责罚吗？”
伯里克感觉自己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其实我真的不怕神殿的法师。”他一本正经地对小孩说道：“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打不过我！”
这句话奏效了，至少短暂地唬住了这孩子。他半信半疑地望着伯里克，半晌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法师大人们的威力，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但是爸爸说他们瞪我一眼我就会死了，妈妈说他们是光的使者，可以拿出太阳神的力量。那你是谁，你是太阳神不成？”
伯里克大笑起来，简直把小孩惹恼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酸地想起自己过去的家庭。“我只是路过，因为认识这栋房子原先的住户，所以特意来看一眼。”
“你认识他们？”小孩还是满脸不信任，“你看上去二十岁都没有，我搬来这里都六年了。”
这小鬼脑筋转得挺快，伯里克这么想着：但这可难不倒我。他胡编乱造道：“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我本以为能见到他们的。这家人是我的一户亲戚，我还是在小时候见过那对夫妇，他们的数字是1-3203和1-4510……他们还有个儿子，据我所知。”
似乎是由于他说出了正确信息的缘故，这孩子没有那么警戒了，转而撇了撇嘴。“你说的这家人，在我们搬来之前就走了，那时候我爸妈还不肯过来，因为不吉利……但是法师要求我们填补到这里，所以还是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悄悄地传了他们好一阵子，这家人不正常……放着好好的地不种，跑了！被法师大人们发现，”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砰，啪嗒。”
在他说话的时候，伯里克静静地注视着他。小孩被看得有点不自在，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伯里克摇头。“你没说错，”他沉静地说道，“但是，也许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出去。”
这勾起了小孩的好奇心。见伯里克停下不再说话，他催促着：“那是什么原因，你说呀！”
“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伯里克仍然对他笑着，“也许它很快就不再是秘密了。你知道吗？法师是没有数字的，他们不需要数字就能称呼对方。他们用的是‘名字’……”
这一讲，就讲到了天色将晚。他们两人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也不管这两级台阶并不干净。这孩子原本还勉强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后来却一个接一个地提出问题，几乎让伯里克来不及解释。知道了“名字”之后，他又知道了“远方”，并且一个劲地让伯里克描绘林地和湖泊的样子。伯里克竟然讲得有点口干。他望了望这孩子满脸憧憬的样子，冷不防提醒他道：“你父母呢，是不是快回来了？”
小孩的一张脸立刻耷拉下来。
“应该是的吧，他们最多在太阳落下的时候就会回家了。”他好像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忐忑，“你要不要先离开这里？他们要是发现家的附近有陌生人，会吓坏了的。”
“不用。”伯里克慢慢地、坚定地答道：“我这段时间都不会离开这里。你们最近，是不是觉得田里被虫吃掉的叶子变多了？我一路上过来，看见这些作物长得都不太好。”
小孩顿时打起精神来，望着他看，有点惊喜地问：“难道你有办法？”
“是啊，而且我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办。”伯里克对他道：“这其实只是很简单的虫害病，采取几条措施就能预防它。在这些措施中，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一个法师提供一点儿光能。”
他是打算画一个简易的法阵——这在麦勒托的课程中是必修的基础。纵览神殿的成果，不难看出，对于精通光能魔法的法师而言，进行这样的改善完全是小菜一碟。但是，尽管有这样的能力，神殿却一直谨守着绝不干预普通人事务的原则——除非预测到山崩或者地震那样损失巨大的灾难，他们才会出手改换地形。至于稀少的几户人家、几口人的事情，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伯里克却考虑到了。
小孩哂笑起来，觉得他说的办法属于天方夜谭：“上哪去找愿意帮我们的法师？”
伯里克思考了片刻，想起了当年遇见麦勒托的场景。
“我说，你觉得普通人里面，是全都是好人、全都是坏人，还是有一些好人，有一些坏人？”
“当然是有一些好人，有一些坏人。”
“我们都知道，法师在情感方面，和普通人表现得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法师也是人。那么，你觉得法师里面，也是有一些好人，有一些坏人吗？”
小孩不说话了，皱着眉头，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伯里克坐在一旁，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安静地等待着。太阳快要完全落下了，地平线上出现了两个人的剪影，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想必是小孩的父母。晚霞从天的一边直铺到另一边，在最靠下方的地方，透露出血一样的颜色。
天空就像是在流血……
那孩子忽然震惊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伯里克看。伯里克回以一个从容的点头。“你想得并不错，”他承认道，“我是一个法师。只不过，我不属于太阳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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