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重演的隐瞒
回到神殿之后，麦勒托就一直忙于各种杂乱的事务。虽然还记挂着自己偷偷收的徒弟，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从神殿里出去看他。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要三十岁了！有时回想起刚遇见伯里克的那会儿，他会感到一点唏嘘：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胆大包天。但现在回望着这六年来提心吊胆的时光，他并不为自己违反神殿的律令而感到后悔。伯里克是个好徒弟，比他所知道的神殿里的孩子要来得更好。
他和佩德娅之间，依然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但也并不像小时候一样亲密了；毕竟，他们都是第九长老之位的竞争者，能够做到这样，已经相当有风度了。至于科莫迪亚，自从上次一别，就又拿着他的竖琴外出游荡，也不知道下次该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每天夜里，他做完了该做的事情、有了思考的余裕的时候，他总是发现，原来能与自己熟悉地说上话的人，也只不过是老师、两位朋友、还有徒弟而已。在神殿中，他风光无限，声望隐隐盖过了佩德娅，许多人都把他理所当然地视为克瑞同真正的接班人；但是，在这风光的空壳中，他总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徒有躯体的空壳。反倒是在外和伯里克一起度过的日子，在记忆中显得更加鲜活，更加有力和生动。
正因如此，当一年后轮到他去巡逻第四区附近的时候，他不禁油然产生了久违的新鲜感。
“从最近巡逻的法师上报的内容来看，”克瑞同在他临行前特意叮嘱道，“第四区附近的居民在行动上似乎产生了一些未知的变化，但迹象不多，没有过于可疑的地方。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否重要，但防微杜渐总是没错的。麦勒托，我对你最放心，你去那里仔细地察看那些居民，如有必要，隐瞒自己的踪迹，不要让他们提前做出可能的应对。”
这话让麦勒托心中一顿。第四区最大的变数，他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伯里克。难道这孩子被附近的居民发现了？但是，既然自己进行教学的五年间，他都隐藏得很好，那么这种可能性其实是没那么大的。而且，伯里克的法术已经学得很好，心智也远比同龄人成熟，万一遇到什么变故，应当也能应对——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他暗暗地纠正自己的担忧。
而在表面上，他依然保持着温和，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应当的情绪：“明白了，老师，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
在前往第四区的路上，他想着：说不得要和伯里克严肃地谈一谈了。虽然尚不清楚第四区的具体情况，但伯里克已经快要长成大人，难保不会产生自己的想法——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自己向克瑞同老师提出了心中的疑惑，而老师确实给出了可以接受的解答。那么，作为伯里克的老师，他自然要在恰当的时机，把这个答案传递下去。他本以为时机尚早，但现在细想，伯里克本就是很聪明的孩子，或许早些告诉他也不错。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缺席的这小半年中，伯里克从他这里学到的很多知识，都变成了向神殿遮掩事端的利器。比如，他让伯里克背诵过的神殿巡逻规律，早就被伯里克交给了阿提卡；这样，神殿知识的外流，就近乎于完美地避过了巡逻者的眼睛。再比如，通过伯里克断断续续传递的消息，文字的概念也开始在居民区中流通。法师们并不认为这些普通人知道字怎么写，所以在他们听不到的时候，他们就以为人们还是保持了温顺的态度。
麦勒托走进树林的时候，狼群发现了他，嚎叫起来，向岩山上报信。他在过去对此习以为常，并未向伯里克遮掩自己的到来。而在远处的岩山上，伯里克脸上的表情变化再三，最终定格在坚决的情绪上。
“不能告诉老师我认识阿提卡，更不能告诉他我做的这些事帮助了多少人。”他小声地劝告自己，“不然，老师会向神殿报告，阿提卡和他们都会被处刑的。”就像当初他的父母那样。
麦勒托走到伯里克面前时，只觉得自己这小徒弟一年不见，竟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个子窜得飞快，已经到自己的下巴了；整个人的神气，比起以前，似乎也锋利得多，就像一把很好的匕首终于开了刃似的。他一方面有点惊异于这种变化，一方面想着：年轻人的成长总是比想象中更快……或许再过不久，就要拿他当个真正的大人一样看待了。
他笑着揉了揉伯里克亚麻色的短发：“夏天的时候没能争取到这里的位置，所以过了一年才过来。怎么样？这一年里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没有，”伯里克违心地回答，“我都遵照老师的嘱托，没有干涉任何……但是，”他到底没能成功地圆回自己的情绪，“老师，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做呢？如果人们需要帮助，而我所掌握的知识又能够帮助他们，为什么不呢？”
麦勒托先是一惊，随即又想着：果然，他和过去的自己一样，想到了这些类似的问题。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向伯里克确认：“你真的没有对外界进行任何干涉吗，像自己说的那样？”
他看到伯里克的眼中掠过一线阴影。伯里克犹豫了一下，忐忑地对他说道：“在你上次离开之后没过多久……我看到狼群在狩猎，在追赶一个人。我，我模仿了一声狼嚎，把那个人放走了。”
唉。麦勒托在心中叹息。但是不能责怪伯里克。他想道：我也是这样才救下了这个好孩子，他只不过是做了我曾经做过的事。这样一想过，他又在心中仔细地权衡了利弊：如果仅仅是放走了那个人，而没有让那人和伯里克进行接触的话，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之处。
他于是安慰伯里克道：“如果你没有接触那个人，没有让那人知道自身的存在的话，做了就做了吧。伯里克，你确认那人没有见到你吗？”
伯里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是的。”非常坚定的回答。
师徒二人就这样在林中散步。麦勒托有心要用神殿的方式教导伯里克，他一边引出话题，一边回忆起六年之前，自己和克瑞同对话的情景。那是，克瑞同也是用类似的方式为自己答疑解惑。如果未来伯里克能顺利进入神殿，一定要让他和克瑞同见一见，毕竟也算是三代师徒了……他这么想着，不由得暗自苦笑了一下。这样的未来，眼看着十分渺茫，但不能不做如是的准备。
他对伯里克解释道：“你的问题，其实早就有很多人想过了。有时，你自以为全新的想法，实则已经是被很多先贤探讨过的问题。当年我感到疑惑的时候，也这样问过自己的老师——你早就知道，那是神殿的第一长老。我的老师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疑问。你看，这个答案，是整个神殿代代流传的答案。”
伯里克期待地看着他。于是他复述了一遍当初克瑞同的解答：“……既然你提出了这些问题，就要去思考解决的办法。……建造和维护一栋建筑，远比毁灭它要艰难得多。”那天克瑞同的话语，被他深刻地记在心中，此刻原样重复出来，也并不难。
而当时，他听完之后感到克瑞同的看法也很有道理，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但伯里克却不像当年的他那样，立刻就能认同这个回答。伯里克听完了，却皱了皱眉，问道：“老师，这个答案，难道不是什么也不愿意改变的意思吗？”
“并非如此。”麦勒托答道：“就我所知，我的老师确实一直在思考着他所说的‘解决的办法’，他现在没有作出改变，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想到完善的办法。”
伯里克又问：“如果永远都想不出完美的办法，那就永远都不改变吗？如果有不那么完善的办法，却能改变一部分的问题，为什么不去做呢？”
如果是六年之前，尚未接手神殿核心事务的麦勒托，可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他神情自若地回答道：“因为这样的办法，可能会造成你无法控制的改变和代价。一部分问题的解决，总是伴随着新的问题的出现。”但是，他听着自己的回答，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在内心深处，就像科莫迪亚说的那样，他并没有真正相信太阳神的律令可以令人类一劳永逸，只不过，克瑞同的提醒也确实让他看到了律令所存在的必要性……
伯里克忽然说道：“即便如此，我也愿意为了改变问题而付出代价。”
麦勒托强压下不安的感觉，淡淡地笑了笑。“但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何况，你不会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直到代价真正来临。”他这么告诉伯里克。伯里克被这句话说动了，转而一言不发地思考起来。
他和佩德娅之间，依然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但也并不像小时候一样亲密了；毕竟，他们都是第九长老之位的竞争者，能够做到这样，已经相当有风度了。至于科莫迪亚，自从上次一别，就又拿着他的竖琴外出游荡，也不知道下次该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每天夜里，他做完了该做的事情、有了思考的余裕的时候，他总是发现，原来能与自己熟悉地说上话的人，也只不过是老师、两位朋友、还有徒弟而已。在神殿中，他风光无限，声望隐隐盖过了佩德娅，许多人都把他理所当然地视为克瑞同真正的接班人；但是，在这风光的空壳中，他总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徒有躯体的空壳。反倒是在外和伯里克一起度过的日子，在记忆中显得更加鲜活，更加有力和生动。
正因如此，当一年后轮到他去巡逻第四区附近的时候，他不禁油然产生了久违的新鲜感。
“从最近巡逻的法师上报的内容来看，”克瑞同在他临行前特意叮嘱道，“第四区附近的居民在行动上似乎产生了一些未知的变化，但迹象不多，没有过于可疑的地方。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否重要，但防微杜渐总是没错的。麦勒托，我对你最放心，你去那里仔细地察看那些居民，如有必要，隐瞒自己的踪迹，不要让他们提前做出可能的应对。”
这话让麦勒托心中一顿。第四区最大的变数，他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伯里克。难道这孩子被附近的居民发现了？但是，既然自己进行教学的五年间，他都隐藏得很好，那么这种可能性其实是没那么大的。而且，伯里克的法术已经学得很好，心智也远比同龄人成熟，万一遇到什么变故，应当也能应对——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他暗暗地纠正自己的担忧。
而在表面上，他依然保持着温和，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应当的情绪：“明白了，老师，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
在前往第四区的路上，他想着：说不得要和伯里克严肃地谈一谈了。虽然尚不清楚第四区的具体情况，但伯里克已经快要长成大人，难保不会产生自己的想法——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自己向克瑞同老师提出了心中的疑惑，而老师确实给出了可以接受的解答。那么，作为伯里克的老师，他自然要在恰当的时机，把这个答案传递下去。他本以为时机尚早，但现在细想，伯里克本就是很聪明的孩子，或许早些告诉他也不错。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缺席的这小半年中，伯里克从他这里学到的很多知识，都变成了向神殿遮掩事端的利器。比如，他让伯里克背诵过的神殿巡逻规律，早就被伯里克交给了阿提卡；这样，神殿知识的外流，就近乎于完美地避过了巡逻者的眼睛。再比如，通过伯里克断断续续传递的消息，文字的概念也开始在居民区中流通。法师们并不认为这些普通人知道字怎么写，所以在他们听不到的时候，他们就以为人们还是保持了温顺的态度。
麦勒托走进树林的时候，狼群发现了他，嚎叫起来，向岩山上报信。他在过去对此习以为常，并未向伯里克遮掩自己的到来。而在远处的岩山上，伯里克脸上的表情变化再三，最终定格在坚决的情绪上。
“不能告诉老师我认识阿提卡，更不能告诉他我做的这些事帮助了多少人。”他小声地劝告自己，“不然，老师会向神殿报告，阿提卡和他们都会被处刑的。”就像当初他的父母那样。
麦勒托走到伯里克面前时，只觉得自己这小徒弟一年不见，竟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个子窜得飞快，已经到自己的下巴了；整个人的神气，比起以前，似乎也锋利得多，就像一把很好的匕首终于开了刃似的。他一方面有点惊异于这种变化，一方面想着：年轻人的成长总是比想象中更快……或许再过不久，就要拿他当个真正的大人一样看待了。
他笑着揉了揉伯里克亚麻色的短发：“夏天的时候没能争取到这里的位置，所以过了一年才过来。怎么样？这一年里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没有，”伯里克违心地回答，“我都遵照老师的嘱托，没有干涉任何……但是，”他到底没能成功地圆回自己的情绪，“老师，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做呢？如果人们需要帮助，而我所掌握的知识又能够帮助他们，为什么不呢？”
麦勒托先是一惊，随即又想着：果然，他和过去的自己一样，想到了这些类似的问题。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向伯里克确认：“你真的没有对外界进行任何干涉吗，像自己说的那样？”
他看到伯里克的眼中掠过一线阴影。伯里克犹豫了一下，忐忑地对他说道：“在你上次离开之后没过多久……我看到狼群在狩猎，在追赶一个人。我，我模仿了一声狼嚎，把那个人放走了。”
唉。麦勒托在心中叹息。但是不能责怪伯里克。他想道：我也是这样才救下了这个好孩子，他只不过是做了我曾经做过的事。这样一想过，他又在心中仔细地权衡了利弊：如果仅仅是放走了那个人，而没有让那人和伯里克进行接触的话，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之处。
他于是安慰伯里克道：“如果你没有接触那个人，没有让那人知道自身的存在的话，做了就做了吧。伯里克，你确认那人没有见到你吗？”
伯里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是的。”非常坚定的回答。
师徒二人就这样在林中散步。麦勒托有心要用神殿的方式教导伯里克，他一边引出话题，一边回忆起六年之前，自己和克瑞同对话的情景。那是，克瑞同也是用类似的方式为自己答疑解惑。如果未来伯里克能顺利进入神殿，一定要让他和克瑞同见一见，毕竟也算是三代师徒了……他这么想着，不由得暗自苦笑了一下。这样的未来，眼看着十分渺茫，但不能不做如是的准备。
他对伯里克解释道：“你的问题，其实早就有很多人想过了。有时，你自以为全新的想法，实则已经是被很多先贤探讨过的问题。当年我感到疑惑的时候，也这样问过自己的老师——你早就知道，那是神殿的第一长老。我的老师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疑问。你看，这个答案，是整个神殿代代流传的答案。”
伯里克期待地看着他。于是他复述了一遍当初克瑞同的解答：“……既然你提出了这些问题，就要去思考解决的办法。……建造和维护一栋建筑，远比毁灭它要艰难得多。”那天克瑞同的话语，被他深刻地记在心中，此刻原样重复出来，也并不难。
而当时，他听完之后感到克瑞同的看法也很有道理，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但伯里克却不像当年的他那样，立刻就能认同这个回答。伯里克听完了，却皱了皱眉，问道：“老师，这个答案，难道不是什么也不愿意改变的意思吗？”
“并非如此。”麦勒托答道：“就我所知，我的老师确实一直在思考着他所说的‘解决的办法’，他现在没有作出改变，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想到完善的办法。”
伯里克又问：“如果永远都想不出完美的办法，那就永远都不改变吗？如果有不那么完善的办法，却能改变一部分的问题，为什么不去做呢？”
如果是六年之前，尚未接手神殿核心事务的麦勒托，可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他神情自若地回答道：“因为这样的办法，可能会造成你无法控制的改变和代价。一部分问题的解决，总是伴随着新的问题的出现。”但是，他听着自己的回答，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在内心深处，就像科莫迪亚说的那样，他并没有真正相信太阳神的律令可以令人类一劳永逸，只不过，克瑞同的提醒也确实让他看到了律令所存在的必要性……
伯里克忽然说道：“即便如此，我也愿意为了改变问题而付出代价。”
麦勒托强压下不安的感觉，淡淡地笑了笑。“但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何况，你不会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直到代价真正来临。”他这么告诉伯里克。伯里克被这句话说动了，转而一言不发地思考起来。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