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各人的选择
再次踏进这座偏殿的时候，麦勒托身上从头到脚都换了干净的衣物。由于在神殿中有着一定地位的缘故，又是按例拜见第一长老，他穿着的衣饰都堪称奢华，一枚胸针别在衣襟上，中间镶嵌着一颗相当之大的、色彩艳丽的火欧泊石，当属第七居民区产出；围绕着这颗宝石，第十二区的匠人们又以纯金打造出太阳芒状的胸针边缘，做工精美绝伦。这些衣装使麦勒托其人显得更加英俊起来；此刻他的心情也正如那颗宝石一样，明亮而几乎不带杂质。看起来，克瑞同认为一切如常，不打算怎么追究他的晚归了。
显然，他这回想错了。
这时候，克瑞同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本，似乎正是在等他进来。此刻已经是傍晚，麦勒托自己的居所不属于神殿中心，他刚才找合适的衣服的时候，不得不从指尖弹出一点光线，点亮了屋内的几盏油灯。神殿中到处都布设着油灯，但学有所成的那些法师通常不怎么使用它们；法师们自己身上往往储存着不少光能，一点儿就足以照亮夜路了，且不会像油灯似的容易熄灭。麦勒托这次外出却浪费了大量的能量，这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要点油灯。法师们通常不会对此而感到愉快。但是——他心中忽然冒出另一个想法。他想到居民区里有很多人点不起灯，——当然了，他们更加不懂得光能魔法——据说那些人终其一生把拥有一盏满满的油灯视为最大的梦想。从前，这是法师之间的笑谈材料。但现在，这个笑话让他产生了一种怪异感。但是这个想法仅仅是一闪而过，在他的行动上，完全没有表示出来。迅速地换过衣服，确认自己仪表整齐之后，他挥手熄灭了油灯，赶到了克瑞同所在的偏殿中——他不想让老师久等。
“新买到的衣服吗？”克瑞同打量他一眼，微微点头道：“不错，看起来是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虽然佩德娅目前为止对科莫迪亚好感度更高，但你打扮齐整点儿，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麦勒托被说中心思，脸上顿时红了起来。他这位老师就是如此，身为第一长老，在关心神殿要务之外，竟对那些八卦也一并了如指掌。他刚想开口辩白一下，就听克瑞同继续道：“而且，佩德娅也清楚，她对科莫迪亚的爱慕之心是没有什么可能实现的。你今天见到了科莫迪亚，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原因了。”
麦勒托脸上的红色迅速消失，变成了一片惨白。
克瑞同好像在等他说话，但是他的大脑已经和表情一样空白了。他低着头不敢动。克瑞同盯着他半分钟，然后忽然微微一笑。
“不用太害怕我的视线。”第一长老说，“既然你又没做什么。我知道科莫迪亚在和你说话的时候遮掩了我的听力，所以我没有强行去听你们的对话。年轻人嘛，我一向避开你们的悄悄话来着……科莫迪亚的那些想法，他甚至已经和我说过了。而我没有惩罚他，尽管他的所想超出了神殿律令的限制。”
在克瑞同说话的时候，麦勒托的脑袋里飞快地旋转着对策。克瑞同没有听他们的对话，这意味着他自己做的那件事，目前为止只有科莫迪亚发现了端倪。其余的一切，不妨和盘托出，他相信自己的老师会给出属于智者的解答。但唯独这件事……他迅速做出了决定：如能顺利隐瞒下来，那么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地说道。“老师，他说的那些话，显示了他已经不再是太阳神的虔诚信徒。我……我不能赞同他的话，但他说得有点道理。”
克瑞同“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丢出一句令麦勒托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很正常的想法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在麦勒托大惊失色的同时，他又慢吞吞地补充道：“但我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从此以后，我全身心地侍奉太阳神。”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克瑞同说道，“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情。麦勒托，记住，那些你自以为全新的想法，往往已经被很多人想到过了。当时我去问了我的老师，他的回答我直到现在还记在心里。克瑞同啊，”他模仿着上一代第一长老的更加苍老的口吻，“你的质疑很有价值。但是，请你往更远的地方想一想吧！这些不合理的问题，你认为怎样改正才能合理？既然你提出了这些问题，就要去思考解决的办法。等你想出办法的那一天，我才会允许你的质疑。”
克瑞同凝视着麦勒托的眼睛，而后者克制不住地冒冷汗。
“不幸的是，我要告诉你，直到我变成现在这么大岁数的时候，我也还是没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所以，我严格地遵守神殿的律令，比任何人都恭敬和谨慎。”他叹息着说，“孩子啊，你还不能明白，建造和维护一栋建筑，远比毁灭它要艰难得多。许多人都愿意毁灭什么东西，但他们不一定都愿意去建造，因为那太辛苦了。但他们总是忘记了，自己也生活在这栋建筑里。”
他们有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最后麦勒托找回了一点勇气，开口说道：“我会把您的教诲牢牢记住的，老师。”他话语中的软弱，连他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这让他不由得感到一阵羞愧。
“你是个好孩子。”克瑞同柔和地安慰他，“只是有时难免优柔寡断。别着急，年轻人，你还有大把时间去成长。科莫迪亚的意志比你坚强一些，他看到了问题，但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既不想毁灭也不想建造，这种痛苦是他的诗歌的来源之一。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所以我允许了他的自由来去，和他的诗歌。”
就在那一刻，麦勒托差一点就要放弃了自己之前的坚持。他想把一切都告诉老师，说出自己迟来几天的真正原因。老师会原谅他的，当然会，而且老师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完全执行太阳神的律令。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自己早先做出的承诺，又在记忆中瞬息浮现。太阳神教导我们，承诺是不可更改的。他想。或许对那些普通人的承诺除外？这些想法都在一秒钟之内闪过，而这一秒钟之后的决定，将影响整个世界的命运轨迹——虽然他自己完全不知道其中的意义。
“老师，”他说，“我从第四区回来的时候，听说了那件事，这才产生了很多疑惑。我在那里打听这件事情，所以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克瑞同了然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麦勒托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想请您批准，让我查阅此案的卷宗记录。也许，了解更多的细节以后，我会对太阳神的律令有更多的理解。”
他本以为自己的申请会遭到拒绝，谁知克瑞同竟毫不犹豫地批准了，为他写了一张借阅的手令，只是限制他必须于今晚阅读，在午夜之前归还记录即可。麦勒托即刻便前往档案室，档案管理员一见手令，就从一摞尚未归档的记录上抽出最上面的几页纸——显然是最新誊抄的——拿给了他。
“谢谢您！”麦勒托对她露出笑容。她仍然忙于整理卷宗，脑袋埋在纸张里：“请就在此处找个位置阅读，第一长老没有说您可以把它拿出这间屋子。”
麦勒托早就习惯了她这种一丝不苟的风格，立刻就接过这几张纸，坐到一张靠墙角的桌子边上。此时天已经黑透，窗外再没有光线进来，档案管理员挥了挥手，稍微调亮了那个角落的光能，好让麦勒托清楚地看到字迹。麦勒托感激地又说了句谢谢。借着光亮，他看见第一张纸上写着标题，标明了年月日，然后是档案编号。他熟悉编号的意义，此刻心中不由得一沉。这些数字，代表着档案中人犯下了重罪，需要处刑；这种编号出现的次数很少，这还是本年的第一例。
“第一区居民二人，数字：1-3203、1-4510，关系：配偶，数字回收，归于第一区两名新生儿。”档案上以端正的字迹写着，“以好奇之罪处刑。信息记录在兹。”
这和他听说的那些并无太大出入。麦勒托深深地呼吸，感到手中的纸忽然有了加倍的重量。他打开了它，开始快速地、仔细地阅读上面的内容。这是太阳神殿调查的结果，据说，这两人触犯律令的理由相当荒唐。
显然，他这回想错了。
这时候，克瑞同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本，似乎正是在等他进来。此刻已经是傍晚，麦勒托自己的居所不属于神殿中心，他刚才找合适的衣服的时候，不得不从指尖弹出一点光线，点亮了屋内的几盏油灯。神殿中到处都布设着油灯，但学有所成的那些法师通常不怎么使用它们；法师们自己身上往往储存着不少光能，一点儿就足以照亮夜路了，且不会像油灯似的容易熄灭。麦勒托这次外出却浪费了大量的能量，这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要点油灯。法师们通常不会对此而感到愉快。但是——他心中忽然冒出另一个想法。他想到居民区里有很多人点不起灯，——当然了，他们更加不懂得光能魔法——据说那些人终其一生把拥有一盏满满的油灯视为最大的梦想。从前，这是法师之间的笑谈材料。但现在，这个笑话让他产生了一种怪异感。但是这个想法仅仅是一闪而过，在他的行动上，完全没有表示出来。迅速地换过衣服，确认自己仪表整齐之后，他挥手熄灭了油灯，赶到了克瑞同所在的偏殿中——他不想让老师久等。
“新买到的衣服吗？”克瑞同打量他一眼，微微点头道：“不错，看起来是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虽然佩德娅目前为止对科莫迪亚好感度更高，但你打扮齐整点儿，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麦勒托被说中心思，脸上顿时红了起来。他这位老师就是如此，身为第一长老，在关心神殿要务之外，竟对那些八卦也一并了如指掌。他刚想开口辩白一下，就听克瑞同继续道：“而且，佩德娅也清楚，她对科莫迪亚的爱慕之心是没有什么可能实现的。你今天见到了科莫迪亚，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原因了。”
麦勒托脸上的红色迅速消失，变成了一片惨白。
克瑞同好像在等他说话，但是他的大脑已经和表情一样空白了。他低着头不敢动。克瑞同盯着他半分钟，然后忽然微微一笑。
“不用太害怕我的视线。”第一长老说，“既然你又没做什么。我知道科莫迪亚在和你说话的时候遮掩了我的听力，所以我没有强行去听你们的对话。年轻人嘛，我一向避开你们的悄悄话来着……科莫迪亚的那些想法，他甚至已经和我说过了。而我没有惩罚他，尽管他的所想超出了神殿律令的限制。”
在克瑞同说话的时候，麦勒托的脑袋里飞快地旋转着对策。克瑞同没有听他们的对话，这意味着他自己做的那件事，目前为止只有科莫迪亚发现了端倪。其余的一切，不妨和盘托出，他相信自己的老师会给出属于智者的解答。但唯独这件事……他迅速做出了决定：如能顺利隐瞒下来，那么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地说道。“老师，他说的那些话，显示了他已经不再是太阳神的虔诚信徒。我……我不能赞同他的话，但他说得有点道理。”
克瑞同“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丢出一句令麦勒托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很正常的想法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在麦勒托大惊失色的同时，他又慢吞吞地补充道：“但我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从此以后，我全身心地侍奉太阳神。”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克瑞同说道，“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情。麦勒托，记住，那些你自以为全新的想法，往往已经被很多人想到过了。当时我去问了我的老师，他的回答我直到现在还记在心里。克瑞同啊，”他模仿着上一代第一长老的更加苍老的口吻，“你的质疑很有价值。但是，请你往更远的地方想一想吧！这些不合理的问题，你认为怎样改正才能合理？既然你提出了这些问题，就要去思考解决的办法。等你想出办法的那一天，我才会允许你的质疑。”
克瑞同凝视着麦勒托的眼睛，而后者克制不住地冒冷汗。
“不幸的是，我要告诉你，直到我变成现在这么大岁数的时候，我也还是没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所以，我严格地遵守神殿的律令，比任何人都恭敬和谨慎。”他叹息着说，“孩子啊，你还不能明白，建造和维护一栋建筑，远比毁灭它要艰难得多。许多人都愿意毁灭什么东西，但他们不一定都愿意去建造，因为那太辛苦了。但他们总是忘记了，自己也生活在这栋建筑里。”
他们有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最后麦勒托找回了一点勇气，开口说道：“我会把您的教诲牢牢记住的，老师。”他话语中的软弱，连他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这让他不由得感到一阵羞愧。
“你是个好孩子。”克瑞同柔和地安慰他，“只是有时难免优柔寡断。别着急，年轻人，你还有大把时间去成长。科莫迪亚的意志比你坚强一些，他看到了问题，但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既不想毁灭也不想建造，这种痛苦是他的诗歌的来源之一。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所以我允许了他的自由来去，和他的诗歌。”
就在那一刻，麦勒托差一点就要放弃了自己之前的坚持。他想把一切都告诉老师，说出自己迟来几天的真正原因。老师会原谅他的，当然会，而且老师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完全执行太阳神的律令。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自己早先做出的承诺，又在记忆中瞬息浮现。太阳神教导我们，承诺是不可更改的。他想。或许对那些普通人的承诺除外？这些想法都在一秒钟之内闪过，而这一秒钟之后的决定，将影响整个世界的命运轨迹——虽然他自己完全不知道其中的意义。
“老师，”他说，“我从第四区回来的时候，听说了那件事，这才产生了很多疑惑。我在那里打听这件事情，所以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克瑞同了然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麦勒托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想请您批准，让我查阅此案的卷宗记录。也许，了解更多的细节以后，我会对太阳神的律令有更多的理解。”
他本以为自己的申请会遭到拒绝，谁知克瑞同竟毫不犹豫地批准了，为他写了一张借阅的手令，只是限制他必须于今晚阅读，在午夜之前归还记录即可。麦勒托即刻便前往档案室，档案管理员一见手令，就从一摞尚未归档的记录上抽出最上面的几页纸——显然是最新誊抄的——拿给了他。
“谢谢您！”麦勒托对她露出笑容。她仍然忙于整理卷宗，脑袋埋在纸张里：“请就在此处找个位置阅读，第一长老没有说您可以把它拿出这间屋子。”
麦勒托早就习惯了她这种一丝不苟的风格，立刻就接过这几张纸，坐到一张靠墙角的桌子边上。此时天已经黑透，窗外再没有光线进来，档案管理员挥了挥手，稍微调亮了那个角落的光能，好让麦勒托清楚地看到字迹。麦勒托感激地又说了句谢谢。借着光亮，他看见第一张纸上写着标题，标明了年月日，然后是档案编号。他熟悉编号的意义，此刻心中不由得一沉。这些数字，代表着档案中人犯下了重罪，需要处刑；这种编号出现的次数很少，这还是本年的第一例。
“第一区居民二人，数字：1-3203、1-4510，关系：配偶，数字回收，归于第一区两名新生儿。”档案上以端正的字迹写着，“以好奇之罪处刑。信息记录在兹。”
这和他听说的那些并无太大出入。麦勒托深深地呼吸，感到手中的纸忽然有了加倍的重量。他打开了它，开始快速地、仔细地阅读上面的内容。这是太阳神殿调查的结果，据说，这两人触犯律令的理由相当荒唐。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