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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寒蝉

    志刚透过一些关系,争取到探监的机会。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未来与父亲上演大和解的戏码,重温儿时的回忆与亲情。

    也许情景会有点洒狗血,但不代表就不真诚。只是没想到境遇让他这么快就想要主动见父亲一面。志刚与杨玄白隔着防弹玻璃坐着。

    父亲先是触碰了一下话筒,又宛如被烫到般马上缩回了手。

    他对志刚摇摇头,像是要表达无话可说,又像是欲言又止。

    父亲瘦了一大圈,穿着宽松的囚衣,带些白丝的额头发际线又往后退,多了皱纹的黝黑面容显得十分疲惫。

    志刚太久没有好好看看父亲了。

    忘了自己在长大的同时,他正在逐渐老去。

    而他现在如此狼狈,说到底还不都是自己造成的。

    看着他,不禁有些心酸、有些愧疚,可是自尊心还不许自己这么轻易就对曾经憎恨的人好声好气。

    “喂,老头,”志刚拿起话筒,敲了敲玻璃,开口轻声说道。“我有话要问你。”

    原本低下头的杨玄白,抬头望着儿子一、两秒,才勉强地拿起话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志刚问他。

    杨玄白皱眉深思,像是不知该如何说起,还是不知该不该说。

    “喂!”志刚无礼地用指节敲敲窗。

    “死老头,问你话!”父亲并未因他的举止而露出任何不悦。

    他只是凝视着玻璃另一端的身影,默不吭声。

    须臾,他才突然点点头,说:“你长大了。”

    不知为什么,志刚莫名有股想哭的冲动。

    “头发弄这样很好,很适合你。”杨玄白再度赞许地看着他,微笑地点点头。

    志刚为了这次的见面刻意将过耳的头发剪短,染成深褐色。

    他希望父亲不会注意到,但心里又有那么一点期盼他会发现自己哪里不一样。

    当他听到父亲讲这句话的时候,他先是感到一阵困窘,不习惯疏远的他这样称赞自己而脸色发烫。

    接着,他知道自己眼眶红了,所以努力平抑自己的情绪。

    “是不是拿什么交换?”志刚问起当日自己被放走的事。“你查出了什么对不对?爷爷当年办的案子。”

    “小刚啊,答应我,”父亲没有直接回答他,“不要去管那件事。”

    “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因为查那个案子才—”

    “不要再问了!”父亲猛然打断他的话,反应激烈。“也不要去查!”

    “什么意思?”

    “好好活着,”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他语气缓和了下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不能查?你不就是已经查出了什么才—”

    “答应我!”父亲又打断了他的话。

    志刚忘了父亲的脾气顽固的跟牛一样。

    “答应我!”他看儿子不回答,又问了一次。

    音量大的引来管理员的注意。

    志刚挥手,向管理员客气的说声:“没事、没事!”再转头对父亲说:“好啦、好啦!”

    即便他语气极为敷衍,杨玄白仍旧满意地点点头。

    神经病!志刚心想。

    “那我可以放心去了。”父亲说完便挂上电话,站起身。

    志刚呆愣了半秒,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错意。

    “爸!”他急忙也跟着站起来,唤住玻璃对面的人。

    尽管挂上了电话,玻璃上一圈圈的气孔还是足以让杨玄白听到呼唤。

    他停下脚步,瞪大双眼,难以想象这辈子还有机会听到儿子这样叫他,称他一声爸。什么都值得了。杨玄白心想。

    他不敢回头,不想让儿子看见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哭丧着脸。

    相反的,他挺胸,抬起下巴,踏着坚定的步伐离去。

    “爸!”志刚望着他的背影猛拍玻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管理员礼貌的请离开。

    等到志刚坐上出租车后,才想到自己竟忘了问最重要的事。

    算了,改天再来好了。志刚心想。

    没想到才过两天,一封罕有的公文来函,告知他父亲的死讯。

    信中简短扼要地说明父亲在狱中上吊自杀、请家属节哀顺变、后续程序的办理等等。

    志刚觉得天要塌了。

    剎那间,无数个念头充斥脑海;监狱里自杀有这么容易吗?到底是被默许还是被自杀?

    纵然千头万绪,沮丧的他知道这个答案没有人可以给他。

    不管是到监狱领遗物,还是回老家整理旧物时,生活简朴、节俭的杨玄白,东西简陋的令志刚不胜唏嘘。

    他十九岁那年就开着雄哥送他的BMW满街跑,二十岁那年生日更是收到各方送来的名贵礼物。

    而这些,都是父亲不曾享受过的。

    但他那样,才像个人。

    志刚心想。他当时忘了问,爸爸心中到底有没有过他这个儿子。

    但当他进到自己的房间,看到与他离去那夜同样的摆设被擦拭的一尘不染时,就知道根本不需要开口了。

    他知道答案。早就知道了。

    父亲杨玄白的丧礼没有任何一位警察到场,他甚至不能下葬在警察公墓。

    他令分局蒙羞,是警界之耻。

    当志刚交尾款给丧葬人员,发现昔日街头一起切磋开锁的熟人早就背着他先将钱偷偷塞给礼仪社时,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时间一到,灵堂也该撤了。

    现场人员礼貌性的征询同意,志刚淡淡点头答应撤收。

    还在等什么?她不会来了。他心想。

    他为自己在丧礼的前晚还暗自期待母亲的到来感到可笑。

    他还以为自己什么都行、什么都懂、什么人都摸得透。

    但其实自己根本不懂人情,也不懂世道,无知的像当年看着妈妈离去时的男孩一样。

    志刚从头到尾都没掉一滴泪。

    他没那么脆弱。

    他抬头看着父亲的黑白照片,看着这位头戴警帽、面露紧张笑容、年轻英挺的警察。

    他突然醒了。

    这么多年的不满、委屈、迷惘、愤恨…通通都不再重要了。

    志刚决定退出帮派的那天,是个晴朗的冬季午后。

    他对堂主雄哥开门见山的表明了去意。

    雄哥的表情没有太多起伏,仅问了句原因。

    “我想当警察。”志刚说。

    没想到自己的坦白惹得雄哥哈哈大笑。

    “有意思,”雄哥指了指志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当警察!原因咧?”眼睛锐利地扫过他:“你给我想清楚,讲得好的话我考虑放你一马。”

    “我想象爸爸一样。”

    志刚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这么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有点吓一跳。

    接着雄哥又是一阵雄浑的笑声。

    “我是问你,为什么我要让你走?”雄哥脸色一沉,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当这里是饭店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大力拍桌。“你知道了这么多,还想走!有可能吗!”

    “正因为如此,让我在警局比直接干掉我好。”志刚神色自若地回答。

    雄哥眉毛轻挑,感兴趣地说:“说下去。”

    “帮里的生意正在一步步合法化。”志刚顿了顿,像是要给雄哥几秒钟时间意会过来。“我可以给你们十年。”

    “你现在是在跟我谈条件?”

    “正是。”志刚胸有成竹的说。

    “嗯。”雄哥彷佛还很满意的点头。“不愧是我亲自挑的人。”

    “是你们教的好。”

    混江湖的形形色色,但凡黑道中人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胆量。

    雄哥嗅到一丝奇货可居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

    “好,就十年。”雄哥豪爽地拍了一下志刚的手臂。

    “合作愉快。”志刚露出自信的笑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帮派的事业的确成功转型。

    但雄哥却在志刚离开不到第三年就被其他帮派伏击,一命呜呼。

    帮派组织和营利分配也因此重新洗牌。

    而志刚当时还不过是个在警大啃书的老学生,根本引不起帮里的注意。

    走运的是,就在他大学毕业、当上警察之后,帮里也没人想来暗算,他才得以保住了命。

    而父亲生前说的案子,志刚也因诸事忙碌而无暇想起,更没有多大的兴趣。

    然而,真正勾起他好奇的,并非是爷爷和爸爸因其而丧命,而是一个无聊的午后。

    他发现爸爸调查的那桩重大刑案的纪录不在在线数据库里,便一时兴起跑到档案室里查找纸本卷宗。

    这么一查又发现,不但没有任何受理案件纪录,连这桩灭门血案受害人的死亡纪录都找不到;简直就像是被人凭空抹去存在一般!

    此时志刚才终于意识到,爸爸生前的告诫是想救他一命。

    杨玄白的调查资料并未被志刚丢弃。

    他舍不得让爸爸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便将卷宗全数藏在贝比哥早餐店,由时间来将之尘封。

    “所以,算了吧。”志刚又再度回到这个结论。

    “那你能算了吗?”吴常反问。

    厉害啊。志刚心想。

    那些他故意只字不提的话。吴常却在他叙述的同时就拼凑出来了。

    志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何必呢?你合约上的义务都已经履行了,现在查案不过是好玩而已,有必要连命都不要吗?非亲非故的。”

    “我就是想看看幕后黑手是哪个何方神圣。”志刚嗤了一声,说:“到时候丢了命,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他眼看劝不动吴常,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你自己死了就算了,别拉着人家洁弟当垫背。”志刚边走边说。

    “你也是。”吴常说完,便泰然自若地喝了口咖啡。

    “废话。”志刚挥挥手,开门离开。志刚按下了一楼大厅按钮。

    电梯关门,缓缓向下。

    地狱,我一个人下就好。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