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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那晚的星空

    丁妈妈安排得很周到,定了接送的商务车,周六一早,司机先接了丁壹与周慕屿、郑重,最后到岁岁家接她。打开车门,周慕屿看见站在岁岁身边的陆年时,蓦地愣住,他望向丁壹,她没说过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别的人。

    丁壹已跳下车,在跟陆年打招呼,展示着主人的热情:“陆年你好,久仰大名,终于见到啦!”

    陆年微点了下头:“你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生日快乐!”

    “谢谢。”丁壹笑着道谢,心里却在想,我的妈呀,从没见人祝福别人时声音还这么冷冰冰的,莫名就有点心疼好友,平日里跟他相处应该都要抱个热水袋吧?

    岁岁将礼物递给丁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跟陆年一起买的。”

    其实这份礼物她很早就准备好了,可陆年来参加生日Party总不能空手吧,于是她很大方地在祝福卡片上加了他的名字。

    丁壹冲岁岁促狭地眨眨眼:“那,谢谢你们一起送的礼物啦!”

    她声音不低,这下车上车下的人全听见了。

    周慕屿脸色沉了沉。

    岁岁羞窘地掐了下丁壹。

    陆年神色如常地说:“上车吧。”

    车是七座,郑重坐了副驾驶,周慕屿与丁壹已占了第二排,岁岁上车时就自动就往后排走。

    周慕屿叫住她:“你不是晕车吗,坐这吧。”他起身,将自己的靠窗的位置让给她。

    “谢谢啊!”岁岁也没跟他客气,听说去山里的那条路弯弯绕绕的,她刚吃过早餐,可不想一路吐到目的地。

    周慕屿刚在岁岁旁边的位置坐下来,就被丁壹拉了起来:“阿屿,你跟我坐后面嘛。”又招呼还站在车边的陆年,让他坐在岁岁的身边。

    周慕屿眉头微蹙,最后还是跟着丁壹去了后排,今天她生日,就当给她个面子吧。

    周慕屿很不高兴。丁壹看了他一眼,他还像小时候一样,一不开心就沉着嘴角,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清晰地写着:谁都别来惹我。

    她转头看向窗外,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忽然有点后悔提议让岁岁带上陆年一起了。

    虽然坐在了前面,但车子绕行在弯曲的山路上时,岁岁还是觉得胃里在翻江倒海,难受得要命。又一个急转弯,她一手掩着胸口一手捂住嘴,打了个响亮的嗝。

    丁壹关切地问:“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下啊?”

    周慕屿也往前探身,看见陆年伸手轻拍了下岁岁的背,又扯开一只黑色的塑料袋,撑开递到她眼前:“要不要吐?”

    岁岁摇摇头:“没事。”又转头跟丁壹说,“不用停车。”

    “喝点水吧。”

    异口同声,两瓶水也同时递到岁岁面前。

    岁岁看了眼陆年,又看了看周慕屿,他们两个都望着她。

    正愁呢,就听见郑重“啊”了声:“差点忘了,我妈怕我晕车给我买了袋姜,岁岁你要不要吃点?”

    岁岁立即说:“要!”又笑着对还举着水的两个人说,“我不喝水,谢谢。”

    吃了一小袋姜丝,果然好受了许多。最弯曲的路段终于过去了,车子开进平坦的小路,慢慢往山上驶去,窗外景色蓦然转换,高大茂密的树木映入眼帘,葱茏的绿色延绵数里,热烈地呼应着春日里明朗的天空。在小道开了二十来分钟,车子往一条分叉路拐进去,最后停在一堵白色围墙外。

    终于到了。

    岁岁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春天的山林,空气里有清冽的草木气息,还隐约有花香,令人神清目爽。她整个人都舒活过来了。

    这酒店占地很大,汽车不让开进去,本来酒店是要派接驳车到大门口来接他们,但丁壹拒绝了,天气很好,适宜步行。

    “好美啊!”岁岁俯视着脚下的原野,绿意盎然中点缀着姹紫嫣红的春花。更远处,是星罗棋布的农舍,正是村民们的早饭时间,空中飘散着炊烟渺渺。

    丁壹感慨道:“我上一次出来春游,还是八年前了。”

    陆年望着下面的山谷,忽然想起以前在伦敦生活时,天气晴好的周末,常常跟母亲一起去乡村远足,母亲画画,他看书,彼此没什么交谈,却是最亲密的时光。

    郑重却无心赏景,这酒店地势颇高,一路都是坡,对还没减肥成功的胖界人士来说,真的很不友好啊。为了减肥大计,他早餐就喝了一杯牛奶,这会儿双手撑着膝盖微喘着气冲走在前面的寿星喊:“丁二,能不能叫车来接我!”

    丁壹回头直乐:“接啥啊,你不是要减肥么,正好啊!”

    郑重一听立即直起身,深深呼吸,朝走在他旁边一直静默的周慕屿伸出一只手:“兄弟,扶我一把。”

    周慕屿心情欠佳,懒得理他。

    几人走到酒店大厅时,经理已经在等他们了。

    “许阿姨,这两天就拜托您啦!”丁壹亲亲热热的与经理打招呼,她是她母亲的好朋友。

    “生日快乐啊,壹壹。”许经理笑着将一个小礼盒递给丁壹,又说,“你们真的要住帐篷吗?虽然这两天天气还不错,但山上可不比城里,晚上有点冷的。”

    “嗯!”丁壹点头,“我们都没露营过,特意来体验的!”

    本来丁妈妈预订的是这家酒店的特色玻璃房,晚上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但后来丁壹听说还能住帐篷,与岁岁几个一商量,大家一致选择了后者。露营加户外烧烤,仰头就能看星星,完美的露天生日party!

    “行吧。”许经理笑着摇头,“你们小年轻啊,就是喜欢挑战。我让服务生给你们多拿一床被子。”

    “谢谢许阿姨!”

    许经理叫来一个服务生,让她带丁壹他们去营地安顿,又叮嘱她多多照顾孩子们。

    几个人跟着她往外走,岁岁落在最后面接电话,周慕屿与她并肩而行。下台阶的时候他瞥见岁岁的鞋带松了,正要提醒她,她忽然举着手机叫走在前面的陆年:“姥姥找你。”

    他回头,她往下走,动作迅速,一脚踩在了自己松开的鞋带上。

    “岁岁!”

    在周慕屿的惊呼声中,她直直地往前栽倒。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周慕屿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可是两人隔了三个台阶,根本够不着,他惊恐地看着她往下栽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然后,时间像是忽然被按了慢速键一样,画面被切割成一帧帧慢动作,她往下倾倒,有个人冲上来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她。

    时间恢复运转,一切回归正常。

    她没事了。

    周慕屿感觉到自己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渐渐落回原处,然后仍在一直跌落,跌落……跌到深不可见的暗处。

    他微垂了眼,从台阶上仍抱在一起的两人身边走过去。

    岁岁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抱住陆年,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她真的吓着了。

    “岁岁,没事吧?”

    “陆年?”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陆年仿佛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将岁岁松开,低头指了指她松开的鞋带。

    “我没事。”岁岁回答丁壹,眼神却望向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人,云影,她穿着一身明黄的登山服,头发高高绑成个马尾,脸上的笑容比这春日更明媚。

    云影根本没看岁岁,她只望着陆年,亮晶晶的眼神里满是惊喜:“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陆年朝她微点了下头,然后走下台阶。

    云影问他:“你今晚住这里吗?”

    “嗯。”

    “我也是。”她笑得更开心了,“下午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

    一直礼貌地在旁边等两人寒暄完的丁壹忽然走过来打断云影:“我们有安排了。”

    被人当众抢白,丁壹语气又很不客气,云影脸上笑容渐消,她还没开口,有人抢先为她出头。

    “喂!跟你认识吗,别人说话跑出来打岔!怎么这么没教养啊!”站在云影身边的男生伸手指了指丁壹,他年纪轻轻的,口气却冲得很。

    丁壹最讨厌被人指指点点,气血上涌,她昂着头上前一步,她身高一米七二,只比那男生矮一点点,两人对峙时气势上她根本不输,她伸手对着他指了指:“喂!我跟你认识吗,别人说话跑出来打岔!你爹妈没教你啊?”

    男生脸色一变,扬手就要抽丁壹,半途中被陆年忽然截住,他冷冷的眼神中隐含了警告。

    周慕屿与郑重已上前将丁壹护到身后,两个人都一副“想动手?来啊!”的架势。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岁岁站在男生们的身后,紧紧握住丁壹的手,事情走向太奇怪了,又很突然,她整个人还在发懵。

    云影赶紧拽过弟弟的手,轻声呵斥:“小易,别胡闹。”

    云易不满地转头瞪她:“姐!你怕什么!就算他们人多又怎样!”

    根本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云影看了眼陆年,见他脸色很难看,看她的目光很冷。本来见弟弟维护自己,她有点小开心,此刻却有点头疼他的冲动。

    “都是朋友,别这样。”她紧紧拉住云易的手,仰头望着弟弟,语气里几乎带了恳求。这孩子性格暴躁又冲动,从小被家里人惯坏了,她真怕他给自己惹出点什么事来。

    云易甩开云影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丁壹他们几个一眼,扭头走了。

    云影对几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然后追了过去。

    站在旁边干着急的女服务生狠狠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真的打起来。

    陆年也觉得很抱歉,事情因他而起,他真诚地对丁壹说:“对不起。”

    “与你无关。”丁壹大方地挥挥手,又哼道,“那小子真欠揍!别让我再见到他……”

    周慕屿没好气地打断她:“见到怎样,打一架吗?丁壹,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子样啊,别老这么冲动,会吃亏的。”

    周慕屿语气凶巴巴的,丁壹怔了怔,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着垂下眼睑,脸色有点难看。

    岁岁只以为她是被责备了很不高兴,便拉了拉周慕屿的衣服,用嘴型跟他讲:别说了。又牵过丁壹的手,轻轻握了握。

    丁壹没有不高兴,她只是很难过,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周慕屿那句“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子样啊”。他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小时候他看着她的裙子与长发,嫌弃地说,我才不跟女生一起玩。因为他一句话,她再也没有蓄过长发,衣柜里全是运动装。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教养时,她也只是生气,但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根本没影响到心情,此刻他一句话却令她的心一下子黯然。

    郑重赶紧圆场:“走啦走啦,人家还等着呢!”他指了指一直耐心等在旁边的女服务生。

    丁壹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岁岁快步追上她,挽过她的手臂晃了晃:“好啦好啦别生气啦,今天生日呢,开心一点哦!”

    丁壹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了解岁岁,她是真的对自己的心意毫无察觉。不怪她,就连她自己,不都糊糊涂涂这么多年吗?她想过告诉岁岁的,就像当初岁岁羞涩地告诉她她心上人的名字一样,可当第一次想开口却没有开口后,后来就再也找不到恰当的时机了。

    “还有,之前谢谢你!”岁岁将头往丁壹肩膀上亲昵地靠了靠。

    丁壹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岁岁是谢她打断了云影向陆年发出的邀请。她低了低头,那一刻是因为帮好友出头吗?一半是,还有另一半原因,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岁岁真诚的谢意与感动,忽然间令丁壹心里泛起了一丝羞愧。

    丁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了营地见到了他们要过夜的帐篷,又高高兴兴地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学习搭建帐篷,自己动手也算是酒店特别提供的一种小乐趣了。

    很快草地上升起了四顶颜色各异的帐篷,丁壹与岁岁在垫子上开心地滚了一圈,嚷嚷着“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然后望着对方大笑。虽然垫了柔软的地垫,但睡在地上能有多舒服,可第一次体验嘛,又是自己动手的,新鲜感与成就感盖过一切。

    比起女生们,男生们的帐篷里要安静得多。陆年正低头看手机,短信箱里刚收到一条新信息,来自云影,她先是代弟弟致歉,接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瀑布。他放下手机,没有回复那条信息。

    几步之遥,周慕屿正仰躺在帐篷里发呆,原本充满期待的春游,此刻觉得无趣极了。

    门帘忽然被掀开,一罐可乐扔到他身边,紧接着郑重弯腰钻了进来。

    周慕屿翻身坐起,打开那罐可乐,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到底,那架势真像喝烈酒,只求一醉方休。

    郑重忽然想起一件久远的小事来,有次他偷偷喝掉周慕屿课桌上的一罐可乐,被他追着跑了几层楼。当时他觉得他神经病,后来才知道那是岁岁送给他的谢礼。以前他神经大条,并不怎么关注男女之间那些微妙的心思。现在再细细回想,才明白了周慕屿对岁岁那么多的关注与区别对待是因为什么。

    也明白了今天他心情为什么不好。

    但男生之间,不像女生有那么多的心事可宣之于口,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怪矫情的。郑重只是拍了拍周慕屿的肩膀,离开时又转头说:“你也别怪丁二了,今天她生日呢,而且她过几天就要去北京了,进了国家队,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郑重走了出去。

    周慕屿垂眸看着手中的空罐子,心里有点烦乱,郑重都看出来了自己是迁怒,更何况丁壹呢,不该那样说她的。

    可一时也拉不下脸去道歉。

    直至吃午饭的时候,周慕屿与丁壹同时去甜品台取水果。两人拿着盘子一前一后地走着,哈密瓜只剩下最后两片,丁壹正想去拿,周慕屿先出手了,她嘟了嘟嘴,心想算了算了他也最爱吃这个让给他吧!周慕屿却将那两片哈密瓜都夹到她的盘子里。

    他说:“对不起。”

    丁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为什么道歉。忽然心情就变得很好,她笑了:“我都忘啦!”

    他也笑了,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啊,还跟小时候一样,生气不过三分钟。”

    丁壹低头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小时候他常常惹自己生气,她一边气势汹汹地对他大声说,我再也不理你了!可转眼又屁颠颠跟在他身后“阿屿阿屿”的喊得欢快。是啊,她心想,自己还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舍不得不理他。

    吃过午饭,几人出发去爬山看瀑布。一直玩到傍晚才下山,酒店打来电话问他们几点开始烧烤,好准备设备与食物。

    丁壹逗郑重:“肿肿同学,今晚你就负责给大家烤东西吧,反正你减肥。”

    岁岁笑:“别这么残忍!”

    郑重切一声:“丁二你想得美!今天我的卡路里已经过度消耗,晚上我要大开吃戒……”

    他忽然停住脚步,眼睛盯着正从下面小路上走过的一个女生。

    丁壹纳闷地问:“咋啦?”

    岁岁“咦”了声:“那不是夕照吗?”

    郑重嘀咕:“还以为我看错了呢!”说着脸上已带了笑,拼命冲下面的人挥手。

    丁壹与岁岁同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傻子,挥啥手啊,人家根本没往这边看。

    “夕照!”岁岁大声喊道,一边跑下石阶,“何夕照!”

    走在小道上的何夕照迟疑地回头,惊讶地看着跑向自己的岁岁:“岁岁?”

    “夕照,你怎么在这里啊?”岁岁开心地问道,又想,今天这什么日子啊,一场又一场的巧合与偶遇。

    “夕照!”郑重也跑了下来,冲她开心地挥了挥手,嘴角咧得大大的。

    她收回目光,回答岁岁:“我妈……我有个亲戚在这里上班,我来给她送点东西。”

    岁岁问她:“你今天住这里吧?”

    何夕照点点头:“嗯,我明天回。”又问,“你们是来春游吗?”

    “对啊,你跟我们一起玩吧!”说完岁岁才察觉到不妥,在这里巧遇太令人惊喜,她又有心想帮郑重,一时忘了今天的主人公是丁壹呢,她似乎不太喜欢夕照。可话已出口,岁岁有点抱歉地望向丁壹,还有些尴尬,想着如果她反对的话,自己该怎么圆场。

    丁壹冲她笑了笑,走过来对何夕照说:“待会儿我们自己烧烤玩儿,你有空的话,一起来啊。”

    岁岁有点讶异,同时也松了口气。

    可何夕照似乎有点犹豫。

    郑重急说:“来吧来吧,这里的食材都是当地村民自己种的,新鲜又好吃!”

    周慕屿也说:“一起呗。”

    岁岁拉了拉她的书包带子:“来嘛,人多热闹!”

    何夕照看了看他们,终于点头:“好。”

    郑重的眼睛“唰”地变得好亮,丁壹伸手撞了下他,他回头,只见她冲他挤挤眼,无声地说:“欠我一次。”

    他冲丁壹一抱拳,谢啦谢啦!

    夕阳很快沉落,夜幕降临,山上夜间果然寒气逼人,但帐篷营地里因燃了红彤彤的篝火,暖洋洋的。

    烧烤炉也已经架好,旁边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切好的食材,荤素搭配,丰富又新鲜。穿着制服的厨师耐心地给围在烤炉边的几人示范烧烤步骤,又一一教他们认五花八门的调料,以及怎么掌握火候……最后让每个人上手试一下。

    丁壹第一个体验,她抓了一把牛肉串放在炭火上,有模有样地翻面儿,然后手一抖,抓了一大把盐撒在上面,她勇敢地尝了一口,下一秒就吐了出来,她哀叹一声:“算了算了,我还是坐着等吃吧!”

    郑重嘛,跃跃欲试的一颗心,可并不是所有爱吃的人都有好厨艺,两串花椰菜被他烤得焦黑。

    轮到周慕屿,鸡翅难熟,烤到一半就举手投降,申请与丁壹同等待遇,乖乖坐到餐桌上等着被投喂。

    陆年本来对烤串就不感兴趣,在大家的注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岁岁练习厨艺的时光没白费,好歹烤出来的东西能吃,就是味道嘛,只能说凑合。

    厨师笑着摇头,心想这群孩子估计在家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偏还以为自助烧烤很容易,一开始个个都兴致勃勃的。

    最后是何夕照,厨师一看她熟练的手势,就猜到这姑娘应该是会做饭的,果然,两串小米肠烤出来色香味俱全。郑重一直站在她旁边看,边吃她烤的小米肠边竖起大拇指,同时心里确定了一件事,她就是去年暑假夜市里的那个女孩。

    何夕照来到营地看见桌子上的蛋糕才知道是丁壹的生日,没准备礼物她有些过意不去,此刻见他们几个根本不怎么会烤串,便主动提出她来烤东西给大家吃。

    丁壹没想那么多,随口说:“好啊,那辛苦你了!”

    郑重皱了皱眉,觉得不妥,明明是一起玩,却让何夕照一个人烤东西,看起来她像是为他们服务的一样。他心思一动,拍拍手说:“朋友们,户外烧烤什么的,重点不在于吃,而是动手的乐趣啊!干坐着多无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剪刀石头布,赢了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吃自己烤的东西。”说到最后,他贼笑起来。

    周慕屿翻了个白眼:“你小学生啊?”

    何夕照看了郑重一眼,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淡淡的暖意。她垂了垂眼,大概是山上夜风太冷了吧。

    岁岁也觉得让夕照一个人干活不太好,立即举手赞同郑重的提议。

    “好啊!”丁壹笑嘻嘻地点头,她心想反正大家的手艺都半斤八两呵呵呵。

    陆年刚想说不参与,就见岁岁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靠近他低声说:“我帮你烤。”她紧接着做了个“嘘”的手势,他拒绝的话到嘴边又默默吞了下去。

    周慕屿目光从陆年身上滑过,忽然来了点兴致,他跟郑重说:“玩也可以,但是改下规则,在出拳的同时念出来,但出的手势必须跟念的相反,然后再比大小。五局三胜,中间不能停顿。”

    这游戏规则很简单,也没什么诀窍,真要深想,也不过是心理博弈加一些运气,但周慕屿新加的规则,考验的还有“心口不一”的应变能力,以及在快速变幻中猜测对方可能会出的手势。

    丁壹拍掌:“这个好,有挑战!”

    周慕屿说:“一对一,任意选择PK对象。”

    郑重:“没问题啊!”

    周慕屿伸手一指陆年:“我选他。”

    陆年:“……”

    他很想把那句“你小学生啊”还给周慕屿。

    见陆年不接话,周慕屿挑了挑眉:“不敢啊?”

    “开始吧。”话一出口,陆年觉得自己大概被夜风吹得头脑不清醒了,明明是很幼稚的挑衅,自己竟然还跟着瞎闹……

    岁岁有点愣,看了眼陆年,他竟然没拒绝?他最近的行为真的很令人费解啊。

    游戏开始,两人同时出声出手。

    陆年:“石头。”出的手势是剪刀。

    周慕屿:“布。”出的手势也是剪刀。

    第一局,平。

    陆年:“剪刀。”出的是石头。

    周慕屿:“剪刀。”出的也是石头。

    第二局,平。

    ……

    一分钟过去了,两人各输一次,其余仍是平局。

    三分钟过去了,战局形势不变。

    作为裁判的郑重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人简直太神奇了,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都心有灵犀出一样手势的啊……

    两个人都铆着一股想碾压对方的劲儿,出拳速度越来越快,不停地变换着手势。

    丁壹忽然左右手同时出击,插入周慕屿与陆年的游戏里,嘴里叨叨着:“剪刀石头布石头剪刀布布布布布……”

    陆年:“……”

    周慕屿:“……”

    丁壹满意地笑了:“没完没了啊你们,再继续下去还吃不吃饭了?我饿!”

    岁岁:“我也好饿!”说着伸手碰了碰郑重。

    郑重:“我饿得要晕倒了!”

    何夕照没观战,趁那几分钟已经烤好了一盘牛肉串,这时端到大家面前:“要不先吃点再继续吧?”

    刚出炉的肉串香气实在太勾人了,郑重是真饿了,很没出息地吞了下口水。

    于是战局就这样被搅了。

    倒了饮料,几个人碰杯,齐声祝福丁壹生日快乐。

    气氛又变得热烈起来。

    “继续玩啊!”解了馋,郑重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是!阿屿那种玩法实在太费脑细胞了,咱们还是玩儿最老土最简单的,六人混战!”

    “好啊!”

    于是众人开始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自己要烤的食材,然后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烤得……难吃一点!

    “来来来,开始了,大家同时出拳啊,剪刀、石头、布——”

    “哈哈哈我赢了!”

    “喂,郑肿肿你故意出得慢!”

    “没有!是你眼花!”

    “耍赖皮!”

    “周慕屿揍他!”

    ……

    不远处,与他们的营地隔着树木与灌木丛的一栋独栋小楼的二楼露台上,有一束目光正怔怔凝望着篝火旁的热闹。

    云影低头看向手机,短信箱里,躺着好几条她发出的消息,对方一条都没有回复。

    她因他而选择留在国内考A-Level,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实力,与剑桥失之交臂。她已经停了学校的课,即将前往英国重新备考,她有一阵子没见他了,忽然相遇真的很惊喜,想约他一起爬山,临走前给自己留点独特的记忆。可这惊喜,也只是她一个人的惊喜。

    她垂了垂眼,眸中神色比这夜色更黯然。

    有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一件外套披到她身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烧烤架前站了两个人,男生他认识,陆年,那女生是上午在酒店大厅门口台阶上跟他抱在一起的人。女生手中拿了不知肉串还是蔬菜什么的在烤,陆年站在旁边看着,女生不时偏头跟他讲话,似乎是在教他怎么烤,过了会,她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他,陆年犹豫了下,接过来继续翻烤,女生就站在旁边帮他撒调料。烤好了,女生拿起一串喂到他嘴边,陆年摇头,女生坚持举着,最后他低头咬了一口,又马上吐了出来,皱着眉头说了句什么,女生跑开,很快拿了一瓶矿泉水回来给他,他大口大口喝水,女生在旁边望着他掩嘴偷乐……

    云易伸手捂住姐姐的眼睛:“别看了。”他皱着眉头,有点不爽地说,“你就那么喜欢他?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好,冷冰冰的,木讷又无趣。”

    云易跟陆年在学校里有过几次交集,对他总是一副傲气凛然又冷漠的样子没什么好感,后来得知姐姐放弃去英国念预科是因为他,他更加不喜欢这个男生。

    云影拨开他的手,有点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不说他坏话。”他举手投降,真奇怪,他性情乖戾,在家连爷爷都不怕,偏偏在这个堂姐面前不敢造次,其实是不想惹她不快,家族兄弟姐妹众多,他最喜欢这个姐姐,两人关系也一直很亲昵。

    云影的目光又忍不住朝那边望过去,篝火旁那么多的人,她眼中却只看见他一个。就像弟弟说的一样,他有什么好?他对自己真的很不好,可偏偏那些对她好的人,她一个也不稀罕。

    她的轻叹与失落难过的神情全落在了云易的眼中,他心里对陆年更多了几分厌恶。他眯眼望着陆年的方向,忽然说:“姐,要不要我帮你?”

    云影摇头苦笑,感情的事,别人又怎么帮啊?她只当这是弟弟关心她随口说的安慰话,没当真。

    夜风寒凉,她紧了紧衣服,转头拉过云易的手:“进去吧。”

    进房间前,云易又回头望了一眼篝火那边,他的目光,落在了陆年身边的岁岁身上。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生日歌响起在安静的夜色里,来自周慕屿的独唱。这是他与丁壹、郑重从小的约定,每年生日,轮流为彼此唱生日歌。

    灯光被掐灭,漆黑夜色里,唯有篝火温暖的火焰,遥遥映着头顶夜空里一弯上弦月,整个世界都变得蒙眬柔和。

    丁壹歪头望着唱歌的少年,轻轻拍着手掌为他和声,他声线清冽中有柔情,丝丝缕缕钻入她心扉。

    她闭眼许愿,但望每年今日,都能听到他为我唱一支生日歌。

    是在那一刻,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她心间,强烈而汹涌。

    都不是玩得疯的人,吃了生日蛋糕,又闹了一会儿,生日Party在十点就结束了。

    何夕照住的酒店员工宿舍离营地有点距离,郑重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她环视一圈黝黑的山林,同意了。

    “你看见没有,郑重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上了。”岁岁望着两人离去的背景,趴在丁壹肩头偷笑。

    “傻乎乎的!”丁壹哼道,但语气里也是掩不住的笑意。

    岁岁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赶紧洗漱睡吧。”

    “嗯。”

    可真躺到帐篷里,岁岁又睡不着了,第一次睡睡袋,有点新奇,还有点不习惯。她翻了个身,探头去看与她并排躺着的另一个睡袋里的丁壹,轻声问:“睡了吗?”

    黑暗中丁壹笑了下:“没啊。”

    “冷不冷啊?”

    “不冷,你呢?”

    “还好哦!”岁岁伸手拉过丁壹的手,低低地说,“你去北京后,咱们以后更难见面了吧?”

    丁壹这些年常东奔西跑打比赛,对离开回来已习以为常,这会儿被岁岁一说,忽然就生出了一点离愁来。

    她张开手指与岁岁十指相握,说:“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们,你们放假也可以来北京找我玩啊!”

    岁岁忽然说:“我考北京的大学吧!”

    “真的吗?盖章!”丁壹拉着岁岁的大拇指按了按,“说好了啊,那我在北京等你,到时候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好啊好啊。”

    “岁岁,我……”

    等了会丁壹也没继续往下说,岁岁笑问:“怎么啦?”

    丁壹咬了咬嘴唇,最后摇摇头:“没事。”她顿了顿,又说,“就今天真的很开心啊。”

    “我也是。”

    ……

    两人头挨着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细碎的话,下午爬山耗费了很多体力,岁岁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岁岁是被渴醒的,玩游戏她输得最多,吃了很多丁壹与郑重烤的串,真的很咸。她在黑暗中摸到手机,一看时间,才十一点半。岁岁怕吵醒丁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手电筒时愣住了,丁壹去哪儿了?

    她喝了水,想了想,穿上外套,拿起手电筒走出帐篷。

    几乎同时,陆年也正从帐篷里走出来。

    岁岁手里的光束晃到他身上,朝他走过去:“你怎么还没睡啊?”

    “嗯。”陆年说着,伸手抓了抓手背。

    “你看见丁壹了吗?”

    “她跟周慕屿出去了。”

    岁岁放下心来。

    陆年又伸手抓了抓手臂与脖子。

    岁岁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凑近了看,发现他手背上有好几个红疙瘩。

    “被蚊虫咬的吗?”

    “不知道。”陆年又忍不住抓了抓。

    “我看看。”岁岁将电筒咬在嘴里,拉过陆年的手臂,他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她按住,“别动。”说着已将他的衣袖挽上去,“天呐!好多红点点。这是……皮肤过敏吗?”

    “可能是,很痒。”陆年收回手臂,将衣袖拉下来。

    “除了手臂,身上也有吗?”

    “嗯。”

    岁岁急了,痒比痛更令人难以忍受,她第一次野外露营,根本没考虑到这些状况,没带皮肤过敏之类的药膏。

    “我去问问郑重有没有带药。”

    陆年拉住岁岁:“他应该睡了,别吵醒人家。”

    “可是……”

    “我去酒店前台问问。”陆年伸手,“手电借我,你去睡吧。”

    她哪里还能安心睡啊。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陆年伸手要拿手电筒,岁岁不给。

    “一起。”

    他无奈地说:“走吧。”

    很幸运,因为酒店在山上,又设了帐篷营地,自然方方面面都会考虑周全。前台值班的小姐姐大概有经验,一看陆年手背上的状态,就知道怎么回事,马上打电话让同事送皮肤过敏药过来。

    拿了药,前台小姐姐又仔细叮嘱道:“你先擦这个药膏试试,如果还不能止痒,就打电话过来,我安排车送你去附近的医院。”

    陆年道了谢,又问厕所怎么走。

    前台小姐姐正要回答,岁岁抢先说:“请问有没有房间可以借用一下?擦药。”

    陆年:“不用……”

    岁岁:“需要的!”

    前台小姐姐笑了,指了指身后存放行李的房间:“去这里面吧,比厕所方便。”

    要脱衣服,厕所确实不是很方便,更何况他还有些微洁癖。陆年点了点头:“麻烦了。”

    他走进去,正要关门,岁岁也跟了进来,陆年讶异地望向她。

    岁岁指了指他的后背:“我帮你。”

    陆年:“……不用。”

    太痒了,忍不住又挠了挠。

    岁岁挤进去,拿过他手中的药膏:“哎呀你别磨蹭了,赶紧脱衣服!”

    陆年:“……”

    岁岁拧开盖子闻了闻,嫌弃地嘀咕:“没有姥姥的药膏好闻。”她抬头看陆年,皱眉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过敏严重了?我看看。”她靠近一步,踮脚想仔细查看。

    陆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药膏,低声:“我自己可以。”匆忙将她推出去,同时抬脚把门给踢上。

    他靠在门背后,深深呼吸,试图平复急促慌乱的心跳。

    门外,岁岁纳闷不已,她敲了敲门:“真的不用帮你吗?”

    没有回应。

    “那你慢慢弄,我在大厅等你。”

    岁岁没有等太久,陆年很快出来了,她盯着他的脸左右瞅瞅,咦,好像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走了。”陆年避开她的目光,快步朝门外走。

    “哦。”岁岁追上去,关切地问,“还痒吗?”

    陆年瞥了她一眼,她以为那药膏有神奇魔力吗,怎么可能立即见效。但见她满脸担忧的样子,他摇了摇头:“好多了。”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连脚步也变得轻盈。夜间山林空气格外清新,岁岁深深呼吸,仰头间忽地愣住,她惊喜地指向夜空,“陆年,好多星星呀!”

    陆年仰头望。

    那弯上弦月早已隐匿到云层背后,漆黑夜幕中,散落着密密麻麻的星星,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辽阔、遥远、静谧,仿佛有一种吸力,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为之久久停留。

    岁岁关掉手电筒,世界暗下来,夜色更静了,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声,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草木香,还有隐约的花香。

    岁岁上前一步,与陆年并肩而立,她看了看星空,又看了看他,唇角微微上扬,轻声如呓语:“今晚的星空真美。”

    因为,陪我看星星的人,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