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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香妃

    福满透过蒸腾的雾气,见域后似乎在笑,清丽无俗的脸上,显露出一抹释然,自言自语道:“万事开头难,有了思路,总能慢慢续完。”

    福满松了口气,脱口而出道:“娘娘说得是。”

    听到他的应和,域后侧过头,正看到微微躬身的福满面带微笑,脸颊被烘烤得红扑扑的,看上去喜气洋洋,颇为讨喜。

    便随口道:“福满,你说说看,一个艺妓曾经红极一时,后来年纪大了,嫁了个商人,之后会如何?”

    福满的笑容一凝,不确定的道:“奴婢觉得,开始会好上一阵吧。”

    域后叹道:“只是开始吗?”

    福满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回答:“奴婢是瞎猜的,娘娘说的应该就是《琵琶行》吧。”

    “自然。”

    福满略做思索后接着说:“娘娘,奴婢觉得那商人之所以在艺妓年纪大时才娶她,可能就是为了圆年轻时候的一个梦,毕竟若是红极一时的艺妓,当年追求的人多,眼界也高,即便当初商人就倾心于她,想把她娶回家,一来未必拿得出那么多银两,二来即便拿得出,艺妓本人也未必看得上。

    须知大多数有点才艺的女子,哪个不想嫁风流才子,只要男子有才,倒贴都是乐意的。

    至于商人,也有财,不过此财非彼才,即便艺妓,可能也会嫌满身铜臭的,所以只有在年长色衰时才勉强接受。”

    域后点头表示赞同,用眼神鼓励福满接着往下说。

    福满看了眼域后,又微微躬身道:“可艺妓虽勉强,时间一长商人自己还未必乐意呢,毕竟外头年轻面嫩的女子一抓一大把,虽然未必那么有才,可是有貌啊,又会服侍人,谁还会一心扑在家里依旧自视甚高,实则已是昨日黄花的艺妓身上。”

    域后只觉得心被无形的手掌轻轻拽动了一下,有疼痛,有酸涩,可面上她仍旧保持着笑容,缓缓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对,且不说两人之间是否曾经有过情爱,即便有,商贾之爱最终怕也不过是色衰爱弛。”

    福满看出了她神色间藏匿的黯然,虽知域后有此一问,只是为了续写《琵琶行》,可堂堂一个域后,好端端的做什么不好,就为了香妃死前的一句话,就想着了却域帝的心愿,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委曲求全。等这件事传到其他域妃那里,恐怕也只剩下嘲讽了。

    这两年多少落寞与难堪,也只能一个人受着。原本一对璧人,如今形同陌路,可就算当真续完了那只狐狸精的诗,域帝就一定会感动吗?福满不敢想,域后不愿想,他只觉得心疼。

    福满脱口而出道:“娘娘写诗也累了吧,让奴婢为您捏捏背可好?”

    域后也是一愣,她从没要求福满做这种侍奉。虽说他只是个太监,在各个宫里,太监给娘娘捏背捶腿也是常事。

    但事实是,域后从一开始就没把他看成普通太监,更多时候,福满就是域帝的替身,在思念域帝时,她会让福满陪伴,当怨恨域帝时,也会让福满跪着,但只此而已。

    整个锦元殿哪个不知,只是谁也没胆量说破。现在,域后听他这样一说,不由整个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又心跳如鼓。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放纵自己的想象,让自己相信崇光君又回到了身边。

    福满偷眼看域后,见她虽一言不发,耳垂却如红玛瑙一般,模样可爱极了。

    于是福满大着胆子,面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淡,缓步来到娘娘身后。

    就在他的双掌如羽毛般,轻盈的落在肩膀的一瞬,明显感到娘娘一颤。随即,域后便一下子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路上,灵瞳感受到了丝丝热汗从域后的手心不断冒出,她快步急走,将在风中凌乱的众人抛在身后,等片刻之后,再次踱步回来时,又是一片淡然。

    灵瞳暗自叹息,只觉得域后活得太苦了,然而,域帝正妻的身份,又让她别无选择。

    再度醒来时,便是女孩夺舍的好日子。

    灵瞳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早已在旁候着的青影,将她扶起洗脸梳妆。

    正对着雕刻富贵牡丹连枝纹的大梳妆镜,女孩仔细打量起了镜中的容颜,又不由的一声叹息。

    才貌双全又有何用,恐怕从香妃入宫开始,域后便再没有快乐过。

    她的眉宇之间,是习惯性蹙眉留下的痕迹,这一抹淡淡的起伏已然无法抹平,灵瞳只能透过如今憔悴的容颜,想象当年的叶夫人,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望了一眼旁侧候着的福满,灵瞳也捕捉到了他眼里的疼惜,显然刚才自己二爪齐出,试图展平眉头的一幕,他同样瞧得真切。

    小太监对娘娘倒是真心不错,可惜了。灵瞳心中复又叹息,天意总爱捉弄人。

    更衣时,青银和青印各自拿来了两件锦衣给域后挑选,女孩微微皱眉,怎么件件都这般素净,和道袍一个色,连起码的装饰都没有。

    当然她并不知晓,从前域后虽也爱素净,但衣服上的暗纹刺绣却十分讲究,就同当日灵瞳无意间偷来的神棍大氅是一个道理。

    后来因为香妃喜奢华,怎么复杂怎么来,域后看不惯,索性吩咐尚宫局,将自己添置的衣物全都做成素服,上面再无任何装饰。

    灵瞳觉得域后美则美矣,怎奈气色实在不佳,就应当穿得靓丽些,不用整日清水出芙蓉,哪怕用颜色冲冲喜也好。

    吩咐下去后,很快青银,青印,还有其他四个宫娥,一人捧一套正红色华服来了,在青银的带领下,一一展示给灵瞳看。

    不愧为一域之后的衣服,件件都华贵不凡,正红更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尊崇,可谓艳压群芳。

    灵瞳不由走上前,一一抚摸过去。

    多年的牢狱生活,让原本是女孩的灵瞳也如男子一般,穿着颜色暗淡,质地粗糙的破衣烂衫。她虽不似同龄女孩那般爱美,却也心生欢喜。

    欣赏到第三件时,灵瞳满意的点头:“就这件吧。”

    青银笑声如银铃道:“娘娘好眼光,这件上面用金丝盘了整整九十九处凤凰尾羽,九九归一,而娘娘就是我们楚和域独一无二的域后。”

    灵瞳畅快的点头,指尖划过团团金线,目露满意之色。

    换好之后,青银又挑挑拣拣,往娘娘的发鬓左右各插了一支垂坠的金步摇。

    “娘娘,胭脂也可以再红些,更好搭配今日的装扮。”

    于是冒牌域后娘娘复又很配合的抿了胭脂纸,随后对着镜中美人嫣然一笑:“走,我们这就去找域帝哥哥。”

    一众宫娥见域后今天兴致格外好,也都抿着嘴笑了。

    经过福满时,灵瞳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

    她有些同情这个相貌英俊的小太监,福满对域后的心思,域后未必清楚,但她这个冒牌货反倒旁观者清。

    青影得到跑腿宫娥的消息,如常汇报域帝行踪。

    其实这些日子,真域后心思已不在这里,或许她也厌倦了整日跟着崇光君,却只为远远看上一眼。不过假域后灵瞳却积极的很,她早看出来了,远远跟着这招不行,还得贴身肉搏。

    青影犹犹豫豫道:“娘娘,域帝刚进了天香楼,只怕一时半刻不会出来。”

    灵瞳只得再次装失忆,也可以看作反问:“怎么,我不能进去吗?”

    青影也知这些天娘娘时常不记事,索性详细解答:“天香楼里供着香妃娘娘的画像和生前所用之物,域帝每次进去,一待就是半日,娘娘在外候着太辛苦了。”

    灵瞳翻了个白眼道:“谁说我要在外候着,崇光君只说我不能靠近他二十步,天香楼那么大,我离他二十一步不就得了。”

    青影觉得,娘娘说话行事越来越出人意表,青银则面露喜色,满面春风,暗自竖起大拇指。“娘娘威武,越来越喜欢这样的娘娘了。”

    其实灵瞳已经很克制了,乍听到天香楼时,她差点笑喷。

    这不是和当初与土夫子闲聊时,故事里的勾栏院名差不多嘛,难怪崇光君每次进去,一待就是半日。

    事实上,天香楼上下总共三层,原本就是香妃的居所。当年域帝把香妃宠到不行,此楼就是为她特别建造的。天香楼四面环水,所以还必须渡舟过去。

    灵瞳到时,上下两层的画舫正停靠在岸边。域帝去时只乘了一叶小舟渡水。

    此时女孩带领着一众宫娥,大摇大摆就上了画舫。见楼船雕花绘彩,灵瞳啧啧暗叹,崇光君还真会享受,香妃福薄了。

    上岸后,草坪上两只花孔雀见又有人来,很快兴高采烈的蹦跶过来,抖抖羽毛就开屏。灵瞳觉得有趣,也不急着找域帝联络感情了,直接逗弄起了孔雀。

    环顾四周,竟还有几只在树梢上歇息,时而鸣叫两声,闲散又优雅。

    想起朝夕相处的白条,有些不是滋味,有时离别就只是一瞬间的事,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进入天香楼,亲卫刚要阻止域后进入,灵瞳眼睛一瞪,在他眼前晃了晃,先比了个大大的二,又比了个十,两根食指还重重的互敲两下。

    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你二不二,只说不近十二步,又没说禁足。

    亲卫稍作犹豫,最终还是退了下去。想想也是,再怎么闹,毕竟域帝域后才是一家人。

    崇光君并不在一楼,灵瞳也无所谓,正好参观参观。

    一眼看过去,楼里的陈设精致极了,大到桌案家具,小到瓷器香炉,无不用料考究,摆设雅致。

    随手拿起一个天青色的杯盏,下面刻有“挽香”二字。

    灵瞳不知道,里面的一切都是崇光君特别为香妃所定制的。但她此前倒是听青银八卦过,原本域帝想把这座楼取名为“挽香楼”,不过品味清奇的香妃娘娘不喜欢,于是就依照她的喜好,又改成了天香楼。

    直接把清雅脱俗的水中庭院改成青楼,开始灵瞳还以为是玩笑,现在倒是信了。

    估计这些杯碗茶碟都是在楼成之前就备齐的。汝窑色如天青,纹如冰裂,烧制不易。没来得及回炉重造,所以才保留了“挽香”二字,灵瞳不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娘娘肃然起敬。

    此外终于得见了香妃的真容。想不见也难,因为整个一楼墙上挂满了她的丹青,而这里的每一幅都是域帝亲手绘制。

    崇光君的工笔花鸟是一绝,丹青同样堪称圣手,灵瞳不知道,其实域后从前也有几幅画像,是域帝亲手绘制的,不过后来就都被她收起来了。

    不得不说,香妃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绝色尤物。高鼻深目,身材丰满,与当时楚和域婀娜窈窕的主流审美不同,她的异域姿容外加火爆身材,有种别样的诱惑。

    女孩又有隐约的不解,本以为崇光君还是应该喜欢域后的类型,叶夫人的娴雅气质无疑更符合儒雅风流的文人审美。不过也难说,事实证明,各花入各眼。

    想到这里,灵瞳的眼珠转了转,嘿嘿暗笑了两声。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就按着域帝喜欢的路数来。

    参观完了一楼,灵瞳又毫不客气的来到二层。

    一眼望过去,此间挂满了香妃的衣物,稍微走近就香气扑鼻。

    这些花花绿绿的锦服简直奢侈极了,每一件都不输于自己身上的这件。

    满目都是翡翠扣,金玉珠,外加复杂的刺绣工艺。再想想域后的那些衣物,颜色素净典雅,虽也偶有装饰,但配色上高明得多,极少有如此张扬热闹的搭配。

    此外,这衣服上的熏香,未免也太浓烈了。灵瞳扶额,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佩服这个香妃了,果真名副其实。

    还有那些画,这女人是有多自恋,看多了都觉得视觉疲劳,脸虽美,胸也大,但总感觉缺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灵气!女孩突然想到了。

    这张脸就像画出来的花,颜色细节都描绘到了极致。然而美则美矣,却没有灵气,闻不到花的清香,感受不到风拂花瓣时,溢满枝间的灵动。

    难道崇光君的画技也不过如此?

    很快灵瞳就否认了自己的看法,因为除了香妃的画像外,还有一些域帝所绘的花鸟鱼虫,无不跃然纸上,就像纸间凝固了生命,甚至能感受到它们的呼吸。

    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香妃本无灵气。他绘制了那么多幅她的丹青,自然投注的感情远比花鸟鱼虫多,所以,女孩得出结论,崇光君眼瞎!

    渣男加眼瞎,域帝没救了,灵瞳感叹。

    可转念一想,真是眼瞎吗?

    一楼汝窑的烧制,就是出于他的审美,难道人与物的审美偏好,能割裂成这个样子?又或许是域帝爱香妃之才?

    可灵瞳隐约觉得,画上女人应该写不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诗句,就像她同样有种直觉,域后只要想续,就能续完《琵琶行》以及《长恨歌》。

    总之入了天香楼,处处都是违和感,但又理不清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