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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杀

    次日清晨,灵瞳坐在一边,看太阳一点点升起,白条从沙子里刨出一只四脚蛇后,又猫捉老鼠似的戏弄了半天,咯咯咯叫起来,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些得意。玩累了,小雪貂将半死不活的四脚蛇,用嘴叼着放到了灵瞳脚下,灵瞳无奈摇头道:“不客气,你吃,吃饱了就带路吧。”

    小雪貂咯咯欢叫,手舞足蹈,将四肢都趴在地上,侧过脑袋一耳贴地,又在空气中努力嗅闻,最后朝着一个方向猛蹿。

    灵瞳会意,紧跟着它一路奔行。白条身形灵巧的在前方探路,不确定时,便会停下来嗅嗅风里的气息,然后再度前行。

    其实灵瞳跟着白条,并不是一时兴起,白条有如精怪,除了不会说话,其实什么都明白,如果你觉得它不明白,有很大可能是它不希望你明白。

    其实细想起来,这小雪貂也来得蹊跷,大师父林感时曾指着白条言道:“擎苍域有,广川域无。”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二师父谢师安笑盈盈补充:“的确如此,雪貂性情喜寒冷,且喜欢生活在靠近水源的林中,捕些小鸟野兔之类的吃,广川域的确不曾听闻有雪貂。”

    不过对于此事,土夫子倒是惯会睁眼说瞎话:“没准就是哪个王公贵族家里养的宠物呢?”

    哪家王公贵族家养的宠物,会千里迢迢跑来沙漠?还自己跑进地牢里,除了外出捕猎,其余时间都赖着不走?不走就不走吧,整日里还最爱摆一副傲娇的嘴脸,除了灵瞳逗它,别人都爱搭不理,白眼直接翻上天。

    灵瞳刚被关入地牢那年只有六岁,从进来起,她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左半张脸戴着如纹身般永远也取不下来的青铜人皮面具。

    面具之上是诡异的饕餮纹,更诡异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张如同纹面般的面具,始终与面部完美契合。

    也就是说,在做任何表情时,面具都同面部肌肉一起活动,完全没有一般人皮面具的僵硬感,而其边缘又高出皮肤一点点,看不出,但用手摸就能感觉到。

    最骇人的,还是面具之下的肌肤,凹凸不平的质感,恰恰是这张饕餮纹人皮面具,掩盖了原本触目惊心的真相。

    而当年仅六岁的小女孩,一句话也不说,像一头受伤的幼狼,每时每刻都警惕着,根本不敢睡觉,实在熬不住时,连打盹都是半睁着眼。

    那时候的地牢里只关着小老头土夫子和肌肉大汉林感时两个,土夫子就是个盗墓的,已经被关了将近二十年。

    而那时的林感时,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剑客。他虽没了剑,但土夫子却总能看到他双眼里的剑意。

    绝大多数时间,林感时都是双目紧闭,沉默不语。一旦睁眼,便有两道寒芒自眼里射出,好似两道利剑,直刺人心。

    土夫子虽然在牢里独自生活了许多年还没发疯,从前也渴望随便再来个什么人可以唠嗑,但对这个新关进来的狱友,却也心中发怵。

    和生性乐观的土夫子不同,林感时从来惜字如金。能用点头摇头表达的,决不多说一个字,能用几个字回答的,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除了偶尔能和这人说上几句话外,地牢里的伙食也好了不少,连从来都是苛刻的水都多了。

    想来这剑客虽然被抓了,却是个有分量的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就和自己关一块儿了。

    仅仅两个月后,又迎来了一位小狱友,此人便是小女孩灵瞳了。

    小女孩原本没有名字,刚入狱时,那左脸上的人皮面具,是随着她脸上的伤口,一同微微凹陷进去的,何止诡异,简直面目狰狞。

    土夫子可怜这个右脸天使,左脸魔鬼的孩子。

    但若单看五官,绝对是个粉装玉琢的糯米团子,可脸却被生生的毁了。

    土夫子完全不敢想象孩子的遭遇,她从早到晚都恐惧又憎恨的睁大双眼,明显此前受了极大的刺激,不眠不休又不吃不喝,眼看就活不成了。

    也是小女孩命不该绝,恰在此时,第四个狱友来了,此人就是书生谢师安,当年的谢先生,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更难得的是,他除了不会武功,几乎就没有不会的。

    谢师安博览群书,知古博今,并且精通药理,又善六爻之术,据他自己说,正是因为无意中掌握了窥破天机之能,所以才被抓囚禁的。

    可一进来,正见到土夫子在给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喂水,林感时也在旁侧紧皱着眉。

    谢师安走近查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手感让他着实吃了一惊,来回踱步后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小姑娘必然活不过今晚,我这里有一粒药,服下后再醒来,就会不记得从前了,如果没什么意见,你们现在就去倒水。”

    土夫子重重一叹:“也罢,那就让她都忘了吧。这孩子来时穿的,可是云锦裁的衣服,原本一定生在大户人家,好好一张脸被糟蹋成这样,那是遭了多少罪,又被关入了地牢,往后还要遭多少罪……”

    林感时也道:“不记得也好,等她再醒来,以为天地就是这方空间,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统一意见后,土夫子就赶忙去倒水。

    谢师安取下头上的木簪,原来这发簪头部是中空的,里面藏有一粒纯白如玉的药丸,取出后,他将簪头复位,又将发簪从中间拧开,同样倒出了一粒只有绿豆大小的褐色药丸。

    谢师安道:“白丸珍贵,只有一粒,原本我是留给自己的。褐丸固本培元,药性不冲突。”

    土夫子小心扶起小女孩,时刻准备拍背。林感时神情还是一般的木讷,心里却也记挂,转而对土夫子道:“我来用内力帮她顺气。”

    土夫子点点头,将孩子交给林感时,谢师安捏开她的口,将两粒药一同塞入,又接过土夫子递过来的水,慢慢灌入孩子口中,与此同时,林感时在她的背上轻拍一掌,药丸便顺利的吞入。

    望着小小的女孩,她的眉头因为不舒服而皱着,左脸是难以忽略的触目惊心。谢师安语气温和,带着怜悯。“将孩子放平,让她睡吧。”

    林感时呆了呆,还是道:“多谢。”

    谢师安转头,饶有趣味的望着他木雕泥塑般的脸打趣:“不用多,我就姓谢,谢师安。”

    林感时照例没什么感情的吐出三个字:“林感时。”

    土夫子一边轻轻揉开孩子皱起的眉头,一边漫不经心开口:“我是土夫子,也叫土夫子,从今往后,咱们几个就是难兄难弟了。”

    谢师安微微颔首,又道:“听你们孩子孩子的叫,在她醒来前,最好取个名字,醒来后,大家表现得越随意放松,她才越不会多想,也不会注意自己的脸。”

    土夫子连连点头称是:“孩子是谢先生救的,不如你来取名。”

    谢师安望了眼四肢发达的林感时,正思绪放空,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微微一笑道:“也好。我看这孩子年纪虽小,眉宇间却有风骨,不如就姓风,身虽在广川域地牢,心也该向往自由,可以飞去任何地方,就叫风广羽吧。”

    土夫子乐呵呵道:“风广羽,风广羽,是个好名字,先生不如再给起个小名,叫起来更亲切。”

    谢师安微笑颔首,沉吟片刻道:“看这孩子眼眸如星,便叫灵瞳如何?”

    土夫子念叨了好几遍,更是欣喜,林感时嘴角一牵,想来也是满意的。

    就这样,来历成迷的小女孩有了自己的名字,以及三个和亲人一般的师父,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是一道光,也是彼此的救赎。

    随着太阳蒸腾而起的热气,又被燥热的风沙吹散。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喝水的女孩,感觉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灵瞳终于虚脱的以手撑膝,经过一处背阴的土堆时,靠着便不想动了。

    有气无力的吹了声口哨,白条无奈的自前方折回,两只红宝石般的眼珠子灵巧的转了转,看起来照样精神奕奕。

    灵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望了眼一丝云也无的天,又将手掌压在前方,看四面都差不多的沙漠。

    就在这时,她似乎见到远方风沙翻滚处,多了许多小黑点,再度揉了揉眼,定神观望。

    不看还好,一看惊得张大了嘴,那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哪里是蚂蚁,分明是人,全是人。

    灵瞳连忙矮下身,不让自己成为突兀在荒野中的靶子。心中惊骇不已又叫苦不迭:难道就为了抓我们四个,居然派出了千军万马?

    惊疑不定间,也顾不上疲惫了,将小雪貂一把抓起来,不得不再次拖着沉重的身体,接着落荒而逃。

    白条也尽职尽责的指路,每当发现路线偏移时,就用大尾巴扫过女孩的脖子,接收到信号后,立刻修正方向,然后继续赶路。

    不多久后,小雪貂突然鼻子猛抽,吱哇乱叫,一跃就从灵瞳的肩上蹿了下来,猛然往前冲。

    一人一貂,一前一后,居然找到了一弯月牙形状的小湖。

    湖水如翡翠般碧绿深邃,湖水旁还有三五棵的小树,近看花瓣粉嫩,枝叶青翠的树,虽然只疏疏朗朗的几棵,在漫天荒沙中,实在美极了。

    风一吹,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飞入翡翠一般的月牙湖中,若不是身处荒漠,还真以为是人间仙境。

    灵瞳虽也震撼于眼前美景,却总觉得这小湖来得突兀,一路行来即便有树,也多半是半死不活的。

    一时之间,她站定下来,清风拂过凌乱的长发,挡住了她半边诡异的脸。

    光看半边脸,她简直美极了,尽管目若寒霜。

    在白条窜入水中仰天游泳时,灵瞳也慢慢下水,这是她第一次徜徉在湖水里,从开始的犹疑到后来的舒缓,感觉好极了,直至她望见水中的倒影。

    水面如镜,映照出她鬼魅一般恐怖的半张脸。女孩叹了口气,用手抚摸过凹凸不平的肌肤,一抹黯然闪过,又很快消失。

    休憩之后再次上路,灵瞳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只是接着默不作声的跑路。

    原本美轮美奂的粉色小树,却在灵瞳和白条离去之后,开始用细长的枝叶轻微触碰,如同窃窃私语,它们从无知无觉的植物,也在瞬间被点化,所有的花瓣和叶片都成为了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努力朝着灵瞳走远的方向飞去,试图跟上他的脚步,但灵瞳和白条跑得太快,最终上百片粉色花瓣,在空中徒然的转了几个圈,最终跌落到沙土里,再也没有了动静。

    广川域西境军。他们同样也被困在这片沙漠。

    与越狱者不同,西卫军所处的位置才是沙漠真正的中心。他们带着特殊使命而来,但未曾想,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大地动。

    原本的军粮和辎重,随滚滚下落的泥土和黄沙,连同措手不及的兵士们,一同陷入了突然塌陷下去的深坑中。

    这些坍塌处的面积都不大,却足以掉落措手不及的士兵。众人在极度的惊恐间,经受死神的检阅,当命运的手指点到哪个时,哪个便就此坠入无间地狱。

    不停响起的惨呼声,随着坠落越来越远,直至消弭在裹挟碎石沙砾的巨响中。

    一时之间,惊恐无措的情绪弥散,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时见到身旁的同伴忽然坠落。惊恐中,士兵们开始互相靠近推搡,谁也无从得知,下一片突然坠落的厚土,会不会就在自己的脚底。

    就在此刻,一声洪亮的号令响起,军队瞬间安静无声,所有士兵也都站立在了原地。

    大将军魏征高声发令,声音宏亮如雷声震响,同时有旗语做同译,确保远近的每个人,都能够看见听见:“全体将士禁止喧哗,立刻原地趴下,互相拉住身边人的手或脚。”

    令行禁止间,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嘶鸣。遭遇坍塌处的,是足有几千人的先行队,士兵们增加身体受力面积,竭力拉扯住彼此的四肢,很快由人和人结成了一整张如冰裂般的大网。

    抖动之间,地面还在不断塌落,但不再有人被裂隙吞噬,即便腾空,四肢仍被同袍牢牢抓住。

    然而也就在此时,士兵们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目光随下落之处下移,那些深不见底的地底缝隙间,深红色亮光如有生命一般一簇簇接连冒出。

    火舌撩拨舔舐着裂隙深处的岩壁,仿佛蠕动中的狰狞大虫,每一簇的深红亮光,都似大虫身侧伸出的长足。

    可也就在瞬息之间,裂隙间的深红光线一齐消失,即刻间,地面也停止了晃动。

    再次下看,就如同黑暗幽深的未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