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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十二年前马海红来到省城,进了“锦绣班”,师从滇剧名旦苏锦儿。

    班主苏锦儿刚自立门户挂牌唱戏,新收了4个徒弟,看马海红模样一等,声腔却有限,又嫌弃她未缠足,于是让她学武旦,取了艺名“苏红英”。

    这苏锦儿曾经也是滇剧名旦,公认的扮相美,唱功好,当年跟唱青衣花旦的李瑞兰同在荣华茶园唱戏,后来两人交恶,一山不容二虎,她一气之下拉了几个班底自己出来开班唱戏,与李瑞兰“打对台”。一开始自己的“锦绣班”每周在大观茶园唱三天,丹桂茶园唱周末,排的都是《拾玉镯》《双拜月》《杨门女将》这样的全本大戏,但眼见其他戏班上演《斩三妖》里的妲己,《烤火下山》里风骚的尹碧莲被无聊凑趣之人大力追捧,自己正儿八经唱戏反倒没人听,渐渐没了当初要和李瑞兰较劲的心气。

    民国九年,眼见李瑞兰的荣华茶园人马全部并入“罗记”群舞台,竭力网罗名角,生行有邱云林、栗成之、郑文斋;旦行有李瑞兰、李少兰、竹八音、水仙花;净行有王海廷、李文明,丑行有王树萱……空前鼎盛,风头无两。

    苏锦儿这边厢的大观茶园,在南城外毡子街,本是堆店,因男女艺人不得同台演出之禁令,张宝钗等女角的班子都集中到这里演出。有些班子绝大多数演员都是“集园”中的妓女或暗娼,压根不是正经唱戏的,而是借演戏以引诱嫖客,即便是在台上演出,也公然捏弄旦角,把玩小脚,丑态百出。

    苏锦儿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奈何世风日下,且如今唱戏都是京滇合演,滇戏只唱一出开锣戏罢了,自己苦苦支撑,仍难挽颓势,如今只在大观茶园一处唱,每周排三天,只有几个老看客捧场,老班底渐渐散了,新徒弟虽然学艺未精也不得不顶上,否则难以为继。

    这马海红学了不到三年戏,初登台就在省城名声鹊起,有多少人不为她唱什么,只为看她的身段扮相而来,只要“小红英”一亮相,下面就鼓掌叫好,自从挂了她的牌,“锦绣班”在大观茶园从每周三场追加到五场!

    苏锦儿想不到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徒儿救了自己的戏班,感叹造化弄人,自此放下节操抽起了大烟,指着“小红英”一干徒弟卖脸唱花戏赚钱了。

    如今的马海红醒事了,只后悔当初懵懂无知,为了到省城不管不顾,卖身契从此攥在了苏锦儿的手里,成天沤在大观茶园这烂泥潭里不得脱身。师傅对自己倒是万般宠爱,自己不想练功唱戏也从不打骂威逼,除了给零花钱,还封了二十大洋亲自送给母亲,母亲千恩万谢,以为女儿从此寻得了依靠,却不知她的不甘。

    苏锦儿对“小红英”管得甚紧,客人要“小红英”去作陪,点名要“小红英”唱堂会,或是要带她去吃茶游园,必得跟去,哪怕开罪客人也绝不让他们与“小红英”独处,就怕徒弟生了异心。

    不料平地里冒出个陆友文,刚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姨夫在省政府位高权重,偶然来戏园子听了一回戏,立刻对“小红英”展开了追捧。

    苏锦儿不敢得罪陆公子,却也不肯放手。

    陆公子有气派,频频包场点唱,出手阔绰。每每约“小红英”出园,师徒俩一到,几个跟班立马上来把苏锦儿架到一旁,酒菜招呼着,轮番劝酒,接着递上大烟枪,一口大烟吃进去,百事丢开,那“小红英”早被陆公子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马海红这次和陆公子出来玩,他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只见他身材瘦高,面孔白净,望着马海红,神色腼腆,眼眉间一派温柔。陆友文介绍说是在富滇银行帮姨夫做事的“子皙老弟”。

    马海红近来因师父越发懒怠唱戏教习,任凭徒弟们在台上划水,台下流氓嫖客多骚扰而烦闷,今日三人一路说笑着登上睡美人山顶的龙门悬崖,眼前是五百里浩荡滇池,山风拂面,只觉胸襟开阔,心绪甚佳。

    “看!那对岸就是我家!”马海红指着石寨山的方向高声喊。

    三个人面朝滇池,遥望对岸。陆友文转头看身边的马海红,只见她刚刚爬完山,脸庞红润,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面颊饱满,唇红齿白,再往下看,只见她脖颈上的汗水闪耀着光芒,皮肤细腻润泽……一股混合着热气和少女体香的气息钻入鼻孔,拨弄得他心神荡漾。

    “让我看看,我们红英的家在哪里?”陆友文侧身从后面揽住马海红的腰,顺势贴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马海红一抽身,右手扣住他的左手腕子翻转,用手推着他的膀子把他摁在了石头栏杆上!

    陆友文吃痛忙求饶不迭。

    “陆公子,你可是皮痒了么?!”马海红语气冷咧。

    一旁的子皙惊得瞪大了眼睛,心下对马海红的印象大为不同,先前以为梨园戏子......不及多想,忙上前劝解分开二人。

    偏生这陆友文是个“拐骨扭松”一般的古怪性子,家里惯着他,外头人奉承着他,惯得他胆大妄为,执拗狂放不知好歹,无人敢忤逆其意,被马海红拿捏调教着反倒觉得舒服。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就在眼前,有刺不得上手,增添了他的征服欲和好奇心,像今天这样被教训,他不怒反喜,嬉皮笑脸地向马海红道歉。

    子皙本是陆家家长派来“监视”陆友文的,家里人听说陆公子如今是梨园大主顾,追捧戏子弄得人尽皆知,家里的仆从管不住这个浪荡公子哥,只好让东陆大学刚毕业到银行实习的子皙跟着他,做其家长“耳目”。

    这子皙毕竟不是陆家下人,在陆公子目前不卑不亢。陆友文虽明知道他是个“监听”,但人家行事光明磊落,兼之见识不俗,自己回国后也难得碰到这样一个年纪相仿又谈得来的人,故初识以礼相待,继而称兄道弟起来,行事也不避讳他,偶有过分之举,子皙提点规劝之下居然也听得进去。

    相处日久,子皙也发现此子性本赤忱,在国外受科学民主思想影响,对时政积弊深恶痛绝,时下国家民族遭受外敌侵略,他也有爱国抱负,只可惜在昆明这个大后方,一时报国无门,身边又多攀附之徒,兴着他日渐贪玩好赌,沾染上了纨绔习气,至于追捧“戏子”一说……也确有其事!

    只不过今日一见,这“苏红英”却不同于传言中的“戏子”,乃是大方磊落,爱惜羽毛的一个美丽女子,兼之常年习武,更有一种不容侵犯之气。

    因缘际会,三个年青人聚到了一起居然成了“好朋友”,两人除了日常来园子里听马海红唱戏,闲暇时一起去郊游踏青,日常更少不了吃饭逛街看电影等消遣娱乐,马海红渐渐打开了心扉,对二人说起自己的烦恼。

    “这个你不用发愁,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今晚我就回去跟家里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立马给你赎身!”陆友文说

    马海红捶他一拳,“谁要做你的人?!我要认真唱戏挣钱!靠自己在昆明立足!”

    子皙听了沉思不语。几日后,领着马海红去参加了一个话剧社的排练,马海红只觉得“话剧”一下子为她打开了一个新天地,痴迷其中欲罢不能。

    陆友文只求让马海红开心快活,见马海红喜欢话剧,听说火炬剧团要在上海演出话剧《赛金花》,立马买了火车票,叫上子皙,三个人就直奔上海而去。

    这一走,就是十天半月,苏锦儿急得到西山脚下陆家别墅要人,远远看见门口站岗的两个兵,不敢上前,在门口侯了多时,看见一辆轿车开出来,扑到车前把车拦停,高声喊:“陆公子拐了我的人!求老爷给个公道!”

    门口站岗的兵跑过来拖她走,她索性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只见车窗挡得严严实实,过了一会儿,司机下车,往苏锦儿手里塞了几个大洋,让她先回去,人保证丢不了。苏锦儿虽不肯罢休,但也只能目送车子扬长而去。

    当晚,戏园老板就来找苏锦儿,说下个月要涨场租,减戏码,不从就请“锦绣班”另谋高就。苏锦儿晓得这次踢到铁板了,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再继续闹,一面苦盼着“小红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