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轰炸毁了王家大院，王伯方却未乱了分寸，只要王家这块地还在，那地下经世不竭的财富就能随时让王家东山再起。
王老爷生前自知取财不义，若要子孙昌隆，富贵绵延，必须崇善积德，遂架桥铺路，贩药养医，做起了南北药材货运生意。为了方便做生意，将楼院铺面一分为二，自己与家人常住北院，南院多为与王家有生意往来的客户及马帮居住，王家后花园内广植药材，在园内空场上晾晒炒炙药材。
王老爷重病离世前，请来了乡邻贤达，当面授意分了家产：北院楼房铺面归老大王伯方，南院楼房铺面归老二王仲方，由长子代管，待二儿子王仲方成亲之后交还。另：王家五亩花园内的草药种植事关家族生意，不可分割，由后人共同经管。在众人见证下撕了旧契写新约。
王伯方注视着阴沉木的灰烬，沉思良久，如今国难当头，世事无常，老二生死不明，杳无音信，王家大院重建不合时宜，需要用心筹谋才是。于是与素音商量，欲携家人到司家石寨村老家暂住。素音忙回龙头街与父母商量，司家感念当年王家出钱帮司家盖房置地，如今让亲家家人安身实属应当。于是套上马车，亲自接王伯方一家人来到了石寨村司家老宅，众人一路颠沛流离，心想这下终于安顿下来了。
孰料，王伯方提出司家在平地的宅子让司素音及家中妇孺住，自己和管家男仆去当年司家海边山崖上的老屋安身，旁人大吃一惊，苦劝不住，素音父母只得匆忙修整打扫，添置物品，让王伯方一干人住下。
王家遭此大劫，财物尽失，战乱之中，几个铺子都收不上钱来，家里的衣食用度皆不比从前，加之司家废弃的三间老屋在山崖上，路途遥远，白天孤寂无人，夜里海风呼啸，跟随的家仆如何受得了，怨声载道，先后离去，最后只余管家陪伴左右，还有素音不时去海边探望。众人眼看着王家家破人亡，都道怕是从此没落了。
地上躺着的这个人身上有一股我很熟悉的味道。
“是这个！”
我钻进了她腰间的一个香囊里，从里面掏拱出了阴沉木匣子里的金器给成慎看！
“嘶嘶！嘶嘶！”
成慎捡起金器看了看，厌弃地说：“没用的东西！”把手里的金器远远地扔了。
他低头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来看看吧，闻名天下的萨满圣女朱格格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居然没有把我碎尸万段，毁了我的灵识，还用这种深情的声音对我说话，真是见了鬼了！”我战战兢兢立起来头看了看地上这个人。
“人们说她倾国倾城亦不为过，你是没有见过她睁开眼睛的样子，当得起‘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几个字，‘横波一顾误终身’......”
我是听不懂他的酸词，但仍然卖力讨好地“嘶嘶”回应着他。
“可惜，她不是我的阿朱，我等这副皮囊已经上千年，终于等到了和阿朱生前一模一样的容貌！”。
成慎的表情变得阴狠，我心中一凛！
“阿朱呢？！”他突然掐住了我的七寸，我痛苦地扭做一团，发出“嘶嘶”的声音。
老鬼的灵识像一根钢针一样刺入我的脑子，把我的记忆疯狂地扫了一遍，连我平日里对他们的怨言也没有放过。
“哼哼，修炼成龙？原来这是你的理想！”
成慎把我扔在了地上。
我瘫软在地，脑中最后的画面是地上的那人躺在小舢板上，老鬼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小船漂走。
司素音又从睡梦中惊醒，大轰炸以后，她没有一个晚上安眠过，不停地做噩梦，耳边总有婴儿的啼哭声。
她发现，自己变了。
从前在王家大院，每到夜里，冷冰冰的大床都会让素音做一个相似的噩梦：有女孩在外面哭泣，起身出门看见女孩背对着自己趴在地上，看不清她的脸，正想要上前安慰她，赫然发现她的下半身是蛇身！
梦里，女孩给素音讲述她的悲惨故事，素音小心地拥抱着女孩残缺的身体，为她的命运流泪。
现在，素音发现这个女孩的脸会出现在镜子里、水缸里、琉璃窗户上、明晃晃的洋铁皮上，以及一切能看到影子的地方！
女孩在素音身体里，她说，她是阿朱。
素音不想理这个阿朱，白天避开一切可以照到影子的物件，晚上睡觉用被子蒙住头，不看、不听、不想。
可是，阿朱还是缠着自己。
妈妈来看素音，发现女儿神情呆滞，脸上挂着黑眼圈，憔悴不堪，经常自言自语，房间里绝对不能出现镜子，见到水缸也绕着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妈妈心疼不已，回去哭着跟司掌柜说起，深悔这件婚事坑害了自家女儿。喜财听说姐姐中了邪，跳起来就要套车去把姐姐接回来，还是司掌柜沉得住气，说回来总得要有个名目才行。
这一日，司家父子来到司家山崖上的老宅，说是看望王伯方。从外面看老宅无人修缮，推开门进去一瞧也还是老样子。只见一个人从屋内出来，认得是王家老管家，打过招呼才知道王伯方不在家，说是出海打渔去了。
司掌柜叹息不已，没有想到王家倒势，从富甲一方的商户变成了打渔的，自己的女儿万不能给这样的王家陪葬！
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王伯方挽着裤腿从码头回来，手里提着新捕的滇池金线鱼。
司掌柜把来意说了：
“要说我家素音跟你家老二，虽然有聘有礼，毕竟有名无实，你们家老二跟戏子的事传得众人皆知，我们脸上也无光，这些姑且不论，现在你家老二音讯全无，我家姑娘难道要给你王家守活寡不成？！”
喜财听见这几句，从地上跳将起来：
“我姐姐不在你们王家守活寡！我们今天就要把人接走！”
“收声！”司掌柜回头呵斥。
王伯方向司掌柜作揖道：
“亲家公今天不来，小辈也要上门向司家告罪。我兄弟不守家规礼教，做出令先人蒙羞的事情，对不住弟媳和司家人，我不敢为其申辩。”
司掌柜直说要两家和离，王伯方沉思片刻，无奈点头：
“毕竟是自家兄弟有负素音，我就代他择日到祠堂乡邻宗亲面前告罪，解除二人有名无实的婚约，还司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只是，原来二弟名下的王家大院南院，地契已经被舍弟抵押出去了，日前大院又遭轰炸，片瓦不全，故而，恐怕王家已经没有弟媳的容身之地了，但王某一定竭尽所能，给素音准备一份财产傍身。”
当下讲定由王伯方代二弟写和离书，两家今后互不相欠。
民国有离婚制度，但王仲方和司素音结婚是旧式婚约仪式，双方未曾登记，如今也就无离婚一说，只到宗祠祖宗面前写了和离书，也就各自营生去了。
约定了和离的日子，王伯方来见素音，问她日后有什么打算。素音心头苦楚，谁不知道这世间失婚女子的境遇不良，奈何经不住爹妈苦劝……如今离了夫家，难言将来。
“我看弟妹针织纺织很是能干，如今省城洋布行正在招女工，我与大道生布行有些往来，可以介绍你去。”王伯方说
“真的？！”
素音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心中怦怦直跳，去省城，去织洋布，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啊！
忽然，她脑中那个声音说：
“好呀！咱们一起进城去吧！”
王伯方只见她的表情奇怪，一时喜，一时怒，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跟人吵架一般，心里诧异：弟妹她从何时起变得疯癫了？可惜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子。
素音用手捂住耳朵大叫一声：“我不去！”然后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王伯方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推过去。
“弟妹，是仲方对不起你，本来嫁进王家，王家就是你的终身依靠。可是如今……这张银票你自己收起来，生逢乱世，女子手里有点钱，不至于日后凄凉。”
素音趴在桌上没有抬头，“大伯请收回，我没有为王家添丁进口，和离王家已经给过爹妈银子，我没有再收钱的道理。”
王伯方也不收回，站起身走了出去。
王老爷生前自知取财不义，若要子孙昌隆，富贵绵延，必须崇善积德，遂架桥铺路，贩药养医，做起了南北药材货运生意。为了方便做生意，将楼院铺面一分为二，自己与家人常住北院，南院多为与王家有生意往来的客户及马帮居住，王家后花园内广植药材，在园内空场上晾晒炒炙药材。
王老爷重病离世前，请来了乡邻贤达，当面授意分了家产：北院楼房铺面归老大王伯方，南院楼房铺面归老二王仲方，由长子代管，待二儿子王仲方成亲之后交还。另：王家五亩花园内的草药种植事关家族生意，不可分割，由后人共同经管。在众人见证下撕了旧契写新约。
王伯方注视着阴沉木的灰烬，沉思良久，如今国难当头，世事无常，老二生死不明，杳无音信，王家大院重建不合时宜，需要用心筹谋才是。于是与素音商量，欲携家人到司家石寨村老家暂住。素音忙回龙头街与父母商量，司家感念当年王家出钱帮司家盖房置地，如今让亲家家人安身实属应当。于是套上马车，亲自接王伯方一家人来到了石寨村司家老宅，众人一路颠沛流离，心想这下终于安顿下来了。
孰料，王伯方提出司家在平地的宅子让司素音及家中妇孺住，自己和管家男仆去当年司家海边山崖上的老屋安身，旁人大吃一惊，苦劝不住，素音父母只得匆忙修整打扫，添置物品，让王伯方一干人住下。
王家遭此大劫，财物尽失，战乱之中，几个铺子都收不上钱来，家里的衣食用度皆不比从前，加之司家废弃的三间老屋在山崖上，路途遥远，白天孤寂无人，夜里海风呼啸，跟随的家仆如何受得了，怨声载道，先后离去，最后只余管家陪伴左右，还有素音不时去海边探望。众人眼看着王家家破人亡，都道怕是从此没落了。
地上躺着的这个人身上有一股我很熟悉的味道。
“是这个！”
我钻进了她腰间的一个香囊里，从里面掏拱出了阴沉木匣子里的金器给成慎看！
“嘶嘶！嘶嘶！”
成慎捡起金器看了看，厌弃地说：“没用的东西！”把手里的金器远远地扔了。
他低头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来看看吧，闻名天下的萨满圣女朱格格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居然没有把我碎尸万段，毁了我的灵识，还用这种深情的声音对我说话，真是见了鬼了！”我战战兢兢立起来头看了看地上这个人。
“人们说她倾国倾城亦不为过，你是没有见过她睁开眼睛的样子，当得起‘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几个字，‘横波一顾误终身’......”
我是听不懂他的酸词，但仍然卖力讨好地“嘶嘶”回应着他。
“可惜，她不是我的阿朱，我等这副皮囊已经上千年，终于等到了和阿朱生前一模一样的容貌！”。
成慎的表情变得阴狠，我心中一凛！
“阿朱呢？！”他突然掐住了我的七寸，我痛苦地扭做一团，发出“嘶嘶”的声音。
老鬼的灵识像一根钢针一样刺入我的脑子，把我的记忆疯狂地扫了一遍，连我平日里对他们的怨言也没有放过。
“哼哼，修炼成龙？原来这是你的理想！”
成慎把我扔在了地上。
我瘫软在地，脑中最后的画面是地上的那人躺在小舢板上，老鬼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小船漂走。
司素音又从睡梦中惊醒，大轰炸以后，她没有一个晚上安眠过，不停地做噩梦，耳边总有婴儿的啼哭声。
她发现，自己变了。
从前在王家大院，每到夜里，冷冰冰的大床都会让素音做一个相似的噩梦：有女孩在外面哭泣，起身出门看见女孩背对着自己趴在地上，看不清她的脸，正想要上前安慰她，赫然发现她的下半身是蛇身！
梦里，女孩给素音讲述她的悲惨故事，素音小心地拥抱着女孩残缺的身体，为她的命运流泪。
现在，素音发现这个女孩的脸会出现在镜子里、水缸里、琉璃窗户上、明晃晃的洋铁皮上，以及一切能看到影子的地方！
女孩在素音身体里，她说，她是阿朱。
素音不想理这个阿朱，白天避开一切可以照到影子的物件，晚上睡觉用被子蒙住头，不看、不听、不想。
可是，阿朱还是缠着自己。
妈妈来看素音，发现女儿神情呆滞，脸上挂着黑眼圈，憔悴不堪，经常自言自语，房间里绝对不能出现镜子，见到水缸也绕着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妈妈心疼不已，回去哭着跟司掌柜说起，深悔这件婚事坑害了自家女儿。喜财听说姐姐中了邪，跳起来就要套车去把姐姐接回来，还是司掌柜沉得住气，说回来总得要有个名目才行。
这一日，司家父子来到司家山崖上的老宅，说是看望王伯方。从外面看老宅无人修缮，推开门进去一瞧也还是老样子。只见一个人从屋内出来，认得是王家老管家，打过招呼才知道王伯方不在家，说是出海打渔去了。
司掌柜叹息不已，没有想到王家倒势，从富甲一方的商户变成了打渔的，自己的女儿万不能给这样的王家陪葬！
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王伯方挽着裤腿从码头回来，手里提着新捕的滇池金线鱼。
司掌柜把来意说了：
“要说我家素音跟你家老二，虽然有聘有礼，毕竟有名无实，你们家老二跟戏子的事传得众人皆知，我们脸上也无光，这些姑且不论，现在你家老二音讯全无，我家姑娘难道要给你王家守活寡不成？！”
喜财听见这几句，从地上跳将起来：
“我姐姐不在你们王家守活寡！我们今天就要把人接走！”
“收声！”司掌柜回头呵斥。
王伯方向司掌柜作揖道：
“亲家公今天不来，小辈也要上门向司家告罪。我兄弟不守家规礼教，做出令先人蒙羞的事情，对不住弟媳和司家人，我不敢为其申辩。”
司掌柜直说要两家和离，王伯方沉思片刻，无奈点头：
“毕竟是自家兄弟有负素音，我就代他择日到祠堂乡邻宗亲面前告罪，解除二人有名无实的婚约，还司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只是，原来二弟名下的王家大院南院，地契已经被舍弟抵押出去了，日前大院又遭轰炸，片瓦不全，故而，恐怕王家已经没有弟媳的容身之地了，但王某一定竭尽所能，给素音准备一份财产傍身。”
当下讲定由王伯方代二弟写和离书，两家今后互不相欠。
民国有离婚制度，但王仲方和司素音结婚是旧式婚约仪式，双方未曾登记，如今也就无离婚一说，只到宗祠祖宗面前写了和离书，也就各自营生去了。
约定了和离的日子，王伯方来见素音，问她日后有什么打算。素音心头苦楚，谁不知道这世间失婚女子的境遇不良，奈何经不住爹妈苦劝……如今离了夫家，难言将来。
“我看弟妹针织纺织很是能干，如今省城洋布行正在招女工，我与大道生布行有些往来，可以介绍你去。”王伯方说
“真的？！”
素音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心中怦怦直跳，去省城，去织洋布，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啊！
忽然，她脑中那个声音说：
“好呀！咱们一起进城去吧！”
王伯方只见她的表情奇怪，一时喜，一时怒，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跟人吵架一般，心里诧异：弟妹她从何时起变得疯癫了？可惜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子。
素音用手捂住耳朵大叫一声：“我不去！”然后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王伯方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推过去。
“弟妹，是仲方对不起你，本来嫁进王家，王家就是你的终身依靠。可是如今……这张银票你自己收起来，生逢乱世，女子手里有点钱，不至于日后凄凉。”
素音趴在桌上没有抬头，“大伯请收回，我没有为王家添丁进口，和离王家已经给过爹妈银子，我没有再收钱的道理。”
王伯方也不收回，站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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