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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风为她来,月为她升

    胡晓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一封口信,“那人交代,说给您备下了一条后路,让您凡事要懂得顺势而为,千万别执拗。”

    白堕并没有听懂,但胡晓就只知道这么多,再多问也无甚结果,最后只得作罢。

    酒坊收工后,伙计们陆续离开,夜空压得极低,有薄雪浅浅的落下来。

    白堕看着地面上不断铺开的雪色,心中盘算开来。清水源进料,从来都是先拿后付,眼下他手里的原料是够酿出满窖的酒来,但到了日子,赊欠的钱还不上,供应必断。

    再加上伙计的工钱,林家的用度,没个一千多块无论如何也转圜不开。但酒坊酿酒、出酒又绝对不能停,之前出酒少,老主顾依然守着他,是因为除了自己这里,其余的地方再无御泉贡可买,但如今林止月的分号就等在那。

    生意场上的人,活得比谁都现实。

    白堕深吸一口气,摇头苦笑,似乎自己落魄成乞丐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缺钱过。他一边骑马往回走,一边想着到哪里能弄到钱,结果到了家依然一筹莫展。

    白堕推门进去,路过正厅的时候,意外地瞧见里面竟然灯火通明。

    林二娘、林三夫人都在,旁边站了两个下人伺候着,客位上坐着一个男人,黑色长衫,玄青缎面棉马褂,貂绒皮帽,打扮得极贵重。

    从白堕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那人的声音却熟,沉稳随和,几句之后,他便听了出来,这个人竟然年延森。

    自打去年林止月生辰宴之后,他便再没见过这位四九城最大酒坊的东家了。

    清水源和洋人做成了生意,大半个北平都在传,自家八成是要跃到两相酬之上去的。虽然此类的话每次白堕只是听听而已,但年延森在这个时候过来,除了疑惑,他多少还有些尴尬,是故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但屋里的人依然听到了动静,林二娘第一个起身,“酒生,快来,有个好事儿和你说。”她招着手,兴高采烈的。

    无论如何,年延森登门,白堕都是避不开的,更何况人家现在过来,保不准就是温慎今天给自己想的法子,想到这他才坦然起来,过去行了一礼,“伯父。”

    “哎,来,坐。”年延森乐呵呵的,“我啊,这次来得唐突,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方才和两位林夫人小叙,没成想竟然是一拍即合,眼下你回来了,我也正好听听你的意思。”

    白堕坐下,虽然云里雾里,却还是周到地答了一句,“您同我一个晚辈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尽管吩咐就成。”

    年延森笑着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是来给你说亲来了。”

    “什么?”白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瞬间转头去看自己的家人。林二娘满脸笑意地点头,拼命暗示他答应,而林三夫人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面色里还带着些心虚。

    她是知情并且同意这事的。

    白堕迅速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起身,恭恭敬敬给年延森行了一礼,“伯父,您的好意我心领,但小侄发妻已娶,此生不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年延森便将手搭在了他的腕子上,之后借了几分力气,撑着他站起身来,“止遥啊,有些事情还是要听别人把话讲完的好。”

    这话句带出些训诫提点的味道来,白堕不好再争,便退了半步。

    年延森松开手,并没有扯什么论资排辈的老调,而是直言说:“你家眼下是何种情形,我清楚得很。”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重了些,显然他知道的,要比林家两位夫人知道的多。

    黎殷会将钱拿走的事,在林家还是一个秘密,所以他一说完,白堕便有些紧张地往身后瞟了一眼,好在谁也没有疑心。

    年延森接着道:“我给你介绍的这门亲事,也不是外人,你们彼此都熟。她父母远在贵州,婚事嫁妆一律由我操办,你们林家只要敞开大门,万事,有我呢。”

    他边说边在白堕的肩膀上拍了拍,不好挑明的话全讲得清清楚楚。

    世间常态,婚事有出嫁和入赘两说,千家万户都寻着旧礼,但在少数情况下,是可以有第三种成法的。

    便是由一方备齐礼金和嫁妆,来成两人之喜事。这种情况,多半是男方有疾,或是女方年岁过大所致。

    而他所说的这个人,不想也知道,必然是温纾。

    一股无名火灌胸而过,白堕锁眉抬头,“伯父是她姨丈,竟然忍心看她受这种委屈?”

    “止遥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年延森不慌不忙地一撩长褂,稳坐回椅子上,“小纾嫁过来,自然是不能受任何委屈的,先不提她的样貌、才情、家势,就单说她此来,能帮你解决了多大的麻烦,你心中当是有数的。”

    他平心静气地讲到此处,像是忍不住般,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提起自己的外甥,“慎儿来北平的日子不短了,生意上再苦再难,也从来没同我说过一个求字。第一次问我开口,便是因为你的事情。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好心。”

    白堕冷着一张脸,“四哥去求您将温纾嫁过来,来解决我的难事?”

    “他来向我借钱。”他语气不善,年延森却并不怪他失礼,只微微抬了眼皮,“钱,我是不缺,可两相酬和清水源同在四九城,说是同行也好,就是对头也不过,是吧?”

    白堕点头,他就笑了起来,“虽然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我总担心自己成了东郭先生。小纾嫁过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你日后再强,也不会害我,这点小人之心,止遥总能担待吧?”

    他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没有温慎,这件事情,他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现下答应帮忙,自然要为自己想好后路。

    清水源此次败了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把清水源拉起来,之后再同两相酬针锋相对上,那岂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年延森能如此坦诚,白堕心下佩服,火气也消下了不少,但理解和认同是两码事,他摇头,说得坚定:“温纾是不会同意的,劳年伯父跑这一趟,本该请伯父小酌一杯,但家中境况不许,改日我一定登门赔罪。”

    他拒绝得干脆,甚至当场下了逐客令。

    年延森微怔的时候,林二娘突然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拉白堕,“酒生啊,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你看看咱家,都什么境况了?啊?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温大小姐不会同意啊?媒婆我都给你找好了,只要你点头,我立马让人去说和……”

    白堕后撤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林二娘甩开,“伯父,让您见笑了,我送您出去吧?”他对着年延森欠了欠身子。

    年延森眼底的诧异已经退了下去,他起身,临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语重心长地起来:“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人到了一定年岁,就会知道,有时候低头把事情办了,不丢人。”

    白堕沉默着,没有说话。

    年延森叹气,又解释:“贤侄啊,若是今日之事,你我对调,我相信你也会为自己留一手的。”

    “伯父,我没有怪您的意思,在这个时候您愿意出手帮忙,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白堕这才开了口:“可是不论我如何难,都不能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更何况是误人终身的大事。”

    “但我看小纾对你是有那个心思的,如果趁着这个机会可以成就一桩好事,想来她也不会……”

    年延森还想再劝,但白堕却缓缓地摇了头,“她绝对不会屑于这样的机会的。”

    这世上追风逐月的人太多,唯独温纾要的,是风为她来,月为她升。

    寒风里,年延森和白堕相对而站,良久,客人转身,抬腿迈过铺了层雪的门槛。

    白堕见他上了马车远去,才折身往回走。正厅的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他,但他像是看不到一样,匆匆拐进自己住的院子。

    院门推开的时候,窗内亮着暖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陡然急切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进了屋。

    锦苏坐在灯下,像是谁刻好的泥塑一样,听到门声后回头,整个从里到外透着恍惚。

    自家夫人的落寞被白堕瞧了个满眼,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的铺垫,开口便说:“我是不会同意的。”

    锦苏微怔了一下,并没有起身,而是招手叫他过来,两人对坐之后,才轻声道:“其实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一说话,声音便哑了起来,句子说到一半,像是说不下去了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白堕便拧眉打断了她,“谁提前来威胁你了?”

    他问得凶,锦苏避开他的视线,“没有,是来商量,做女人,总要识大体的。”

    “放屁。”白堕狠捏了拳头,这种话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说的,“她自己管不好丈夫,就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三妻四妾。我的女人不需要识这种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