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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万般事难他赴了

    “里面没掌灯。”白堕看着她,自己的夫人本来就不喜穿金戴银,如今全身上下更是素倒连一只镯子都没有了。

    他起身,一把将对面的人抱进怀里,“最怕你跟着我吃苦,如今却还是要这样。”

    锦苏轻轻摇头,温柔地在他背上顺了几下,“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了。”白堕的声音沙哑起来,万般重的担子,和心里的愁事搅和在一起,委屈和心酸成了最没有办法言说的东西。

    锦苏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抱紧了他,“会过去的。”她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说得更肯定了。

    会过去的。

    她这样说,是因为她信他。

    白堕深吸一口气,拉着人进屋,看着她掌灯,灯影下的轮廓柔顺又温暖,之前觉得难讲的事,在这一刻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白堕从头到尾说完,锦苏一直听得认真,到最后他越讲越是为难,她干脆伸手握住了他的指尖,“你做了决定就好,不必觉得愧对谁,尤其不必觉得愧对了我。”

    白堕垂眸,落在她的手上,手指通红,那是刚刚浸了冷水的缘故。他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翻手攥紧了锦苏,扬眉一笑,“家里再有什么活,夫人若是肯支使我去做,那我的愧疚还能少些。”

    锦苏笑笑,没有应他,而起身拿了纸笔过来,“老爷还是想想法子吧。”

    白堕明白她的意思,家里的钱若是一分不剩的交出去,酿酒必停无疑,林止月的分号昨天才刚刚摘了红布,这个时候若是停了,就等于把四九城所有的生意拱手相让,以后想再把抢回来了,怕是就难了。

    眼下抬手就能要来钱的人,只有陆云开,但这条路子多半指望不上,等陆云开收到消息再赶回来,少说两个月已经过去了。

    是故白堕将纸笔推了,“还是明早去求四哥吧。”

    然而还没等他去求,清水源帐上一分钱不剩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泰永德的铺子。

    温慎坐在柜台后面,将算盘推出去,便问沈知行要钱。

    沈知行紧捏着裤腰上的钥匙,狠狠地摇头,“东家,那么大的窟窿咱可补不起。”

    “少废话!”温慎少见的厉色起来,“有多少就拿多少,无论如何也得帮他撑过前三个月。”

    “您摸摸自己的口袋再说这话成吗?上个月老夫人病重,能捎回去的钱全捎回去了。”沈知行绕到柜台里面去,“贵州那头花销有多大您不是不清楚,每个月的钱要是少拿些回去,五少爷第二个月就敢不给运酒过来。咱来北平这么久,卖得是不错,但利钱没多少,如果这个时候再把酒断了,那辛苦攒下的名头也跟着没了!”

    他越说越快,眼看要急。

    温慎摆摆手让他先缓一下,自己低头,目光落在案上,“若今日换了是我,他倾家荡产也一定会帮我的。”

    他,说的是白堕。

    “可得了吧,东家。”沈知行一把拽住温慎的胳膊,“若换了是你,就不可以做这种傻事。林止月今早来说得那些,您还没听懂吗?林家这次的祸,是他白堕自己上赶着往里跳的。”他越说越气,嫌弃和不解全在眼底。

    温慎却抬眸看向门边,那是林止月一早来讲清事情原委时站的位置。半晌,他开口:“这才是林止遥啊,万般事难他赴了,都慷慨从容。他当年可以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偷盗内廷酒,如今和那时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知行瞥了他一眼,“当年他还小,现在整个林家都在身上呢,您没听出来吗?林止月那嚣张劲儿,摆明了是在说,只要咱们出手,他就有办法拖泰永德下水的。”

    “我的朋友不多,为了林止遥的事,无需惜身。”温慎说完,自家账房便要急,他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又说:“但如果正中了林止月的下怀总是不好,我去找一个他不敢拖下水的人来帮忙。”

    他绕出柜面,沈知行在后面嘟囔:“不管您找谁,只要不动铺子里的钱就行。”

    温慎回身瞪了他一眼,长腿几步迈出门去。

    结果他刚走没多久,白堕便登上门来。

    沈知行见他来了,愁得直挠头,“小白师傅,您二哥已经来过一回了。”

    左右温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斗起胆子,打定主意要替自己的东家把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了,“你听我一句劝,朋友情分,别和钱往一块掺和,更何况东家现在是真没钱。”

    白堕这次过来,压根儿没想到会遇上任何阻碍,哪成想自己一句话没说,就被沈知行堵了个结实,他没和对方纠缠,直接问:“四哥呢?”

    “给你想法子去了呗。”沈知行绕到他跟前,把他往槐木方桌边让,“我跟你说,你们不能拿这当你们林家的后院啊,一大早上的,排着队来。”他抱完屈,又告诫似的,“今天就算你见着东家了,也是没钱。”

    白堕在椅子上坐稳了,自斟自饮起来,等喝够了茶,才问:“你和我说这些话,不怕四哥回来罚你啊?”

    “我今天就是被赶出泰永德,也不能让东家蹚这个浑水。”沈知行堵起气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自打回了北平,你对温家现在是什么情形问过一句吗?今早你家老二过来,整个人跟鬼上身一样,话说得阴森森的,摆明了就是想好了算计泰永德的损招,别说是没钱,若真是有,也不能给你啊。”

    他边说边走来走去,白堕看着他满脸急躁的样子,忍不住一乐,“你怕他啊?”

    沈知行被噎了一下,白堕接着便说:“四哥断然是不会怕他的。”

    沈知行深吸一口气,张嘴半天,竟然不知道该回什么。

    白堕瞥了一眼他那副呆傻的德行,无意识地叹了气,林止月得到消息的速度快得让人诧异,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得防了,他抬眸,突然说:“钱我不借了,不过你得帮我办件事。”

    沈知行立马回神,“只要不提钱,什么都好说。”他眼巴巴地往上凑,还带着些笑意。

    白堕向后和他拉开些距离,“你去查一下黎殷会的海伊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丢了的那笔钱,是被谁偷走的,还有那笔钱到底会用到哪里去。”

    他以为沈知行会点头答应,或者露出为难的样子,哪成想这人却拧起了两条粗眉,面色古怪,“这不用打听。”

    白堕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沈知行便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林止月早上一来,东家就派人打听了,这事若不是真的,他也不会这么着急。”

    既然温慎打听过了,那必然确凿无疑,白堕果断起身往外走。

    沈知行追出来几步,“真不借钱了?不借钱你怎么办啊?”

    白堕背对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自己往酒坊去。

    钱是重中之重,但自己着了道也就算了,贸然牵扯到泰永德确实不妥。更何况就算这事是真的,也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打马往回返,一路回了林宅。

    林家冷清,他赶到二房,也没遇上半个人。在门外站了半天,终于等到小策出来。两人眼神对上了一瞬,之后便擦身过了。

    白堕转去假山那边,又是一顿好等,小策才偷偷过来,见了面就是一副“快说”的样子。

    “什么事儿忙成这样啊?”白堕不解。

    小策:“还不是三奶奶把人都赶走了,现在二爷身边我就一个人伺候。”

    ……

    白堕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今早有没有人给林止月报信?”

    小策点头,“收了信鸽,之后就出门了。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在背后帮他的,一定是个在北平地位极重的人,老大,你要小心些。”

    白堕刚想问他是怎么发现的,结果小策那头说完话,眼神直接往假山外看去,扫了两眼,没有其他人,抬腿便走了。

    白堕想多拦一句都没拦下,最后只能默默收回手,回身看着一堆乱石,思忖片刻,脚步坚定地出了门。

    他先是给陆云开拍了封电报,担心他收不到,又特意给付绍桐发了一封,嘱咐回还带钱之外,还没忘了小策上次要吃的东西。

    之后才叫了人力车,往两个叔叔家去。

    父亲在世时,同这两位叔叔的来往就不多,如今大过年的,他空手而去,张嘴便提借钱,叔叔们也没太驳他的面子,两家一共给凑了二百块。

    这些钱,够他自己用上两年,但加上一个酒坊和整个林家,还起不到起死回生的作用。

    他拎着这些钱赶到酒坊的时候,未时已经过了。

    酒坊的伙计们对一切毫不知情,都熟练的忙络着。白堕独自一人往地库去,低头去摸那些大洋,无一例外,都在海伊州说的位置有一个记号。

    他不是不知道林止月心机重,但这个局铺成这样,无论如何,靠他自己是做不到如此滴水不漏的。

    白堕又想起海伊州的话,“我那看银元的庄子,并不是一个小辈能破得了的。”再加上小策的话,那后面在帮林止月的人到底是谁?等眼下的事情解决了,真有必要去卖鸽子的地方瞧瞧了。

    白堕上去,悄声吩咐胡晓将那些银元送到顺东来去。胡晓满脸疑惑,白堕却没多解释,只叫他不要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