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百年壶间醉 » 第94章 荷花木兰

第94章 荷花木兰

    缩脖子是一刀,伸脖子也是一刀,白堕想通了,也坦然起来:“之前温纾的事,是我把事做得过了……”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从温慎眼中读到完完全全的不明所以,他下意识地问:“你不知道?”

    温慎摇头:“小纾没有同我说。”

    他走到白堕身侧,打听起来:“你得罪她了?”

    那日的事情闹成那样,温纾不可能不当回事儿,可她连温慎都没有言语一声。一个姑娘家,刚来北平不久,不见得有什么能够交心的朋友,可见那天的委屈是自己一个人担着了。

    白堕愈发自责起来,连话也没回。

    他要成亲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温慎心思通透,不肖他说,自己也想明白了,便无奈道:“感情的事,是最不能强求,你做了什么选择,对着我都不必心虚,只是有一点,”他抬眼,说得郑重:“小纾自小娇惯,长到这么大,丁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倒是认识了你之后,把什么心酸滋味都尝过了。”

    他只是感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说到底只是哥哥对自家妹妹的心疼多些,但这几句话入了白堕的耳朵,便更过意不去了。

    “像她这样的姑娘,合该利落飒沓的活着。犯不着为谁伤春悲秋,辗转反侧。”白堕有意做个了断,眼神沉稳坚毅起来:“劳烦四哥回去帮我带句话,就说以后不必再见了。”

    “你还是少劳烦些吧,”破天荒地,温慎拒绝了他,“你想如何,以后又该如何,你都得自己去同她讲去。”

    白堕刚想再求上几句,对面的人便摆了手,将这事按下,另起了话头,“最近有个叫享利·克尔的洋人,你听说了没?”

    看来他是为这事来的,白堕虽然不知情,但两人总不能站在大酒棚里说话。他引着温慎一路出来,也没想好个去处,正巧门口的石阶边上堆了不少酒,都是准备抬到地窖里去陈酿的。

    白堕拆了一坛,拉温慎抬阶坐下,两人分了几口,才他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能让四哥特意跑过来一趟?”

    温慎摇头轻笑起来,“看来你为了成亲,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如今各家都争着往他跟前奔,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白堕被他问得好奇,连连催促:“快别卖关子,你给我讲讲,各家不好好酿酒,全都惦记一个洋人干嘛?”

    “是惦记他兜里的钱。”温慎将坛子递还给白堕,讲了起来:“这个亨利先生到底是什么背景我也没打听清楚,不过他手里有两艘远洋轮渡,就停在天津卫,一条跑法兰西,一条跑英吉利,之前他一直用这两艘船带洋酒过来……”

    “最近脑袋灵光了,打算带些咱的酒出去是吧?”白堕在坛子上拍了拍,打断了他,“然后这帮人就眼巴巴地往上送,是吧?”

    温慎被他问乐了,“怎么,听这话,林掌柜好像还没太瞧得上?”

    白堕仰头喝酒,没接话。

    温慎有意吊他胃口,问:“你知道人家给什么价钱吗?”不等林家的掌柜倒出空来,他紧接着又说:“一块大洋,一两。”

    “噗——”白堕一口酒喷了出来,他咳了好一阵,“这个亨先生是不会算账吗?”

    他很少有被酒呛到的时候,此时眼泪都已经出来了,却依然要问。

    温慎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意思意思之后,解释:“他这轮渡原本就是要载客的,顺道带着酒,在路上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上海那边的洋人,光是把酒运到地方,就得花上一大笔。”

    “那也不应该啊,”白堕很快将帐算清楚了,“他以市面价格去买就行了,平白提价,哪里是商人所为啊?”

    温慎点头,“这事我也问过,这一块大洋不是全给的,提货的时候,只付两成,余下的等卖出去了,再结,卖不出去,酒是要退回来的。”

    这做法倒是能最低限度把风险降下来。

    白堕笑了一下,觉得有点意思,“那就等于是说,把小酒坊排除在外了啊。”

    远洋运酒,一次的数量必然不会太少,如果最后真的被退了回来,各家小酒坊承担不起,只有大酒坊有自己的熟客,退回来大不了先堆着,早晚能卖出去。

    “所以现在能争抢上的,也就不到十家。”温慎懂他的意思,“我本来没什么想法,但昨天姨丈那洋人谈崩了,我正好没有什么可客气的了。”

    这倒奇怪了,年延森一生行商,两相酬的酒又好,怎么会谈崩呢?

    白堕打听:“知道是因为点儿什么吗?”

    “说是那亨先生相中了我表妹,姨丈一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哪里肯舍,被纠缠了几次后便拍了桌子。”温慎说着,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白堕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边听边乐,“那也是该着他家赚不了这个钱。”等他乐够了,才问:“既然四哥有这个意思,还把这事同我说干嘛啊?我做生意又不如你,这不是眼馋我来了么。”

    温慎瞥了他一眼,顺手又拆了一坛,“如今剑沽也卖不过御泉贡,什么叫你做生意不如我。”他扔了坛封的时候,不自觉地用了点力气,跟小孩子赌气似的。

    “那不一样,”不远处的日头已经完没了下去,残阳一片,烧得热闹,“御泉贡靠得是四九城的老人儿抬举,剑沽才是自己杀出来一片天地的。”

    他这句夸赞完,温慎也没谦虚客气,而是说:“你也知道,剑沽能杀出来,靠酒好,也靠经营,所以如果把剑沽撒出去,放之不管,还真未必能卖得好。它的成本原就高些,再从黔地运上来,最后若是真的卖出不去再退回来,我是要赔死的。”

    他算得一手好帐,风险过高的事,容易动摇根基,做不得。

    白堕转念一想,按这笔帐往下推,宜宾的喜拾花大约也不会争了。那也就是说没几家了啊。

    他立马明白了温慎的意思,“四哥是想让我去试试?”

    温慎笑着点头,“你家的酒成本不高,之前又有林止月给你打的底子,在很多人印象里,御泉贡贵是应该的,更何况万一真的在西洋吃不开,退回来你也没什么负担,此时不试,要待何时?”

    白堕被他说得动了心,酿酒要叫好,卖酒要叫座,这两样缺了什么都不行,他立马问:“四哥可有门路?”

    “这个亨利先生架子大得很,”温慎放下坛子,站起来,边走边说:“但下月十五,他要在仁意合摆上几桌,所有人都等着这个机会呢。”他说完,微微挑眉,意有所指。

    白堕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话:“所以我们就得在下个月十五前,想办法搞定他。”

    “对!”温慎一拍巴掌,“这个人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三教九流都接触,听说前些天还花了大价钱,请黑市的万亨给他办事,不行咱们走走这条路子。”

    白堕也站了起来,满腔干劲儿,“那明个儿去见见万爷?”

    温慎笑他太急,“我打听了,说是洪门那边有些什么事情,最近他都抽不出身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问:“你成亲的日子近了吧?”

    白堕这才想起来,所有人的请柬都已经送了,唯独顾虑着温纾,泰永德的贴子还没下。

    “马上了,下月初三。”白堕笑得有些心虚,“四哥……你还是一个人过来吧。”他怕温慎误会,跟着又解释:“温纾断然不会闹事,我只是怕她……怕她心情不好。”

    温慎不自觉地挑了眉,淡色的瞳仁里晃过一丝无法形容的情愫,既无奈又不解,“你信她?我都有些不信她能控制住。”他问。

    “她不会失了分寸的。”白堕回得极其肯定。

    温慎颇为玩味地笑笑,没再多说,只交代了等万亨一容出时间来,便一同前去,随后就踏着最后天光回去了。

    他们这边刚结束,锦苏跟着便从账房寻了过来。

    白堕见了她,累的一天的疲倦瞬间袭上来,不自觉地就把人搂进了怀里,歪头在她肩膀上,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锦苏默默地陪他站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到穹顶亮起的星子,突然笑了,“少爷,”她开口:“我现在瞧着这满天的星星,特别像拨弄了一下午的算盘珠子。”

    白堕忍不住乐了出来,“看来陆先生没少为难你啊。”他的精力恢复过来了一些,带着她,慢慢往马厩取了马,“明天我得训他两句,让他待你好些。”

    “严师才能出高徒,”锦苏随着他上了马,“你既然把这事交到陆先生手里,就不能再多问了,否则倒像是不信他一样。”

    白堕一来是心疼她,二来是说话的时候也没怎么过脑子,经她一提,便允诺:“放心吧,我不去问就是了。”

    上弦月高挂,光色极柔,两人到林宅的时候,满院的大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白堕扶锦苏下了马,再慢慢陪她走到之前住的院子。

    走着走着,晚风袭来,锦苏突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花香,她有些疑惑地四外望望,没瞧见什么特别,可偏偏越走,那香气便越是馥郁。

    待她走到院门,还没来得及去推,门就在里被什么人从里面向两侧拉开,叫她一眼便瞧见了满院盛开的荷花木兰。

    这些巴掌大的花朵,以一片素白之色,硬生生地开出了锦簇之资。夜风之下,枝头摇落的香气,充满了整座院子。

    她呆了一下,白堕在她身侧便笑,“我刚回来那日,你说今年的花期短,我寻了好久,终于给你植了一院新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