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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那边已经有人给陆云开请了郎中,伙计们闲着也是闲着,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看人家诊脉。

    独独温慎往客栈的二楼走去,白堕连忙趁机跟上,“温慎,我有事问你。”

    “上来说。”温慎踩在楼梯上的脚步不停,拐上了二楼的走廊里,单手落在木栏上的等他。

    这楼搭得不好,过道极窄,好在低头就能看到楼下的情况,视野不算局促。

    白堕把目光落到下面,“我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掌柜。”温慎答得爽快,“我们刚巧在途中遇上,他提起你之前送了一坛酒给他。”

    白堕转头,颇为不解。

    温慎:“说是那坛酒,同林三少爷死前阵酿的那些孤品很是神似。”

    ……

    都说无巧不成书,但白堕死都想不到,事情能巧上这样。

    之前付绍桐也提起过这坛酒,许是被两相和的人相中的时候,陈掌柜便下了工夫去查,虽然只查到些蛛丝马迹,但这点东西对温慎来说,足够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接着说:“之前我就怀疑过,还以为你是他的仆从,或是远亲。北上路上无事,也算是得空细想了一下,才恍然自己从前竟迟钝到那个地步。”

    他自嘲地笑了笑,“对酒熟稔,勾调双绝,这样的年岁,又和御泉贡有着撇不清的关系,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身侧的白堕,无人能听到这几句慨叹。

    楼下的大夫已经诊过了脉,周遭的伙计们渐渐开始出声。

    白堕落肘到栏杆上,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几句,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最后还是温慎闲聊般地出了声:“我记得你七岁时,陪着刚刚卸任的林大人到赤水,那会儿也曾经死过一次。”

    白堕回忆了起来,跟着就笑了:“还不是为了救温纾,她八成早忘了。”

    “怎么会,”温慎也扬起了嘴角,摇头,“之前在京里,她还提过这事呢。说是多亏你把她从装酒醅的大缸里托出来,不然死的就是她了。”

    “我那是呛晕了,你们非说我死了,硬把我往棺材里装,还有没有天理了?”白堕说得开怀,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袖口,眼底透着浅淡的光。

    温慎:“气息都断了,可不就是死了么?你从棺椁里爬出来的时候,林夫人直接被吓晕了过去,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破天荒的,他竟愿意与人斗起嘴来。

    白堕扫了他一眼,“就你记得清楚。”

    “那时我已经十一岁了,又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我面前,自然记得清楚。”温慎随意地靠在身后的门上,“哪里像你。”

    白堕被他一说,也苦恼起来:“别说那次了,这次我又死了一回之后,记性确实不大好了。小时候的事不说,哪怕是头些年的事,想着也模模糊糊的。”

    他抬手在自己的眉心上捏了捏,云淡风轻的,“大约是被我二哥砸出什么毛病来了。”

    温慎拧着眉,迟疑着问:“那日宣武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都打探清楚了么?”白堕依旧不太想提这事,正巧下面的陆云开醒了,他便趁机往楼下去,边走边说:“铃铛的事谢了,钱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想办法。”

    他拐到楼下时,陆云开正捧着只木桶吐黑水。

    周围的人嫌弃得恨不得躲出去二丈远,唯独白堕泰然地站在他旁边,等他终于吐够了,才打趣:“先生这身子怎么这么弱啊?”

    陆云开病恹恹的,懒得接话。

    郎中缕着胡子:“他是水土不服,加上些风寒入体,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白堕了然,付了诊金,拿了方子,等郎中离开,便问温慎借了房间,带陆云开休息去了。

    等天光再亮,陆云开终于有了些精神,他端着药碗,“老大,铃铛的事真是对不住。”他刚喝了药,表情痛苦之极,是以这句话说得很是感人。

    折腾了一晚上,白堕的心早就定了,他先是把之前的消息同病怏怏的人讲了讲,又说:“这事有些蹊跷,掳人绑票,总不该找铃铛这样的。我总觉得那封信更像是个托词,背后必定有什么原因,等咱们到了北平,怕是有好戏演给咱们看呢。”

    “不对。”陆云开沉吟着:“我们一路过来如此低调,不会惹人盘算,这事多半是个巧合。”

    他把碗放到案几上,里面的药汤晃了晃,水光动荡,“不过既然知道小屁孩儿没事,我们快些追上便是了。”他说。

    白堕点头同意。

    “就是有个事比较难办……”陆云开抬眼,“我原本指着能跟温老板混进北平呢,眼下要是先走,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这事他之前提过,白堕本就不赞成,现在正好拒绝:“温慎这人重利,心思又沉,我们回去是为了好好酿洒,前面困难重重的,跟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陆云开听完,拿眼睛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最终无奈地笑笑:“老大,你有没有想清楚,你回北平到底是要做什么的啊?”

    白堕张嘴刚要出声,他便一挥手,继续说:“林家是很棘手,但和林家做个了断,不是你回来的目的。他日,你身边多得是声色犬马,多得是见利忘义,三教九流,尔虞我诈,如果你真不屑于和那些人打交道,始终和温老板站在一起,是我能给你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他说的这些,白堕从没有想过。

    陆云开单手拽了拽身后的枕头,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重利也好,心思沉也罢,这些都不是缺点。按你那套标准,我都十恶不赦了,你不还是拿我当朋友吗?”

    这次他问完,便不再说话了。

    白堕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根本无需别人点破。他不愿意再多接触温慎,不过是讨厌被人算计,哪怕对方已经明确说了会改,他依然不愿意相信。

    陆云开挑明的利弊,说白了就是温慎不算计他,未来也会有无数人来算计他。更何况从眼下的局势来看,温慎确实是不会害自己的那一个。

    如果一直和温慎站在一起,外面飞过来的冷箭,也通通有人替自己挡了。

    可无论如何,白堕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坎。他从前是拿温慎当朋友的,被朋友算计,和被敌人算计非明就两码事。

    想明白此节,他便坦然起来,“该面对的事情,我自己会去面对,先生不必为我操心。”

    “还不为你操心?”陆云开见他不听,赌起气来:“能借的力不借,就凭你我这样,孤身闯进北平,林家还不撕了你?”

    “命都给过一次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白堕扬脸,潋滟的眼神笃定又恣意,“不必依仗着谁,我们也能把事做成了,才叫本事。”

    “还是吃得亏少。”陆云开嘴上虽然数落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松了,“想不到我这样的年纪,却要跟着一个愣头青闯荡了。”

    白堕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先生此时后悔也晚了。”

    他洋洋得意,陆云开拿他没办法,只得撵他去弄些吃的来。

    白堕这才想起自己照顾病人有多不周全,忙出门张罗。

    下了楼,小二正拿着毛巾收拾,听了声音,回身带笑迎过来,“您有事?”

    白堕向四周看了看,大厅空荡荡的,竟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免奇怪:“之前包场那些客人呢?”

    “哎呦,您没得信儿啊?”小二略有些诧异:“刚刚那一队人马结清了钱,已经走了。走之前还特意留下好多大洋,让店里好生照顾您二位呢。”

    白堕比小二还要诧异,以之前温慎的态度,他还以为对方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自己回到泰永德呢,再不济也会用铃铛的事换结伴而行,可如今人家说走就走了,他心里倒有些不自在了。

    小二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便问:“您下来是不是要拿点吃的啊?我这就去帮您准备。”

    白堕回神点了头,又折回楼上,把事情和陆云开讲了讲,结果被曾经的当铺老板好生嘲笑。

    两人在此将养了三日,才又同带来的人一起启程,继续北上。

    越往北走,白堕越是熟悉,常常带着余下的人挑些小路走。进程快了不说,偶尔凭着自己出众的皮相,混个满车的瓜果也不算什么难事。

    两天之后,一行人终于站在了四九城的墙根底下。

    古旧砖瓦风雪摧,浑厚苍凉满堆。喧嚣的乡音冲耳醍醐,白堕顿觉恍如隔世。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周遭行人匆匆,没人说出他想听的话,没有人等他,更不会有人迎他,白堕垂眸笑了笑,未免心酸。

    陆云开驱着马车在他身后停下,“老大!”他出声,随手扔了一坛酒过来。

    白堕下意识接住,陆云开便笑:“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走一个!”

    他背靠着车门,单脚踩在马辕上,曲膝撑肘,一句话说出了万丈豪情。

    白堕被他带得开心起来,撕了坛封,仰头陈酿入喉,接着扬手把坛子摔到了地上,“让四九城的人听个响,小爷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