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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天津卫的书生

    可白堕却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他迟疑了一下,跟对方商量:“我能进去见见付爷吗?”

    “那自然能啊。”守门的笑着把他往里领,“你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老爷就交代过了,说你是恩人之子,让我们礼敬着些。”

    两人一路走着,很快就见到了付绍桐。他正坐在桌后翻着账册,眉头紧锁,看起来心情欠佳。

    白堕觉着自己大约来得不是时候,但还是硬着头皮迈过了门槛,他进去了也不说话,就拿着两坛酒跟那一磕,叮叮当当起了一阵声响。

    付绍桐蓦地抬头,眼底怒气翻涌,可在看到白堕之后,瞬间便退下去八成,“怎么人都进来了,也没听报一声啊?”他问守门的。

    那守门的在付宅有些年头了,回话自然也亲近些:“老爷,您两天都没露过笑模样了,我想着小酒神来了,您或许能高兴些,所以就直接带进来了。”

    付绍桐没再追究,打发他走了,才又看向白堕,“遇着麻烦了?”

    “什么话啊您这是,”白堕过去,豪气地把酒坛往桌了上一放,“我看您愁眉不展的,才像是有大麻烦了呢。”

    付绍桐倒没否认:“之前小来小去的也就算了,如果这次的事情你还敢搅进来,可就别指望我能惯着你了。”他靠在椅背上,一身的草莽杀伐之气露出来,说得很是认真。

    没有由来的,白堕后背一凉,但很快他又放松了下来,打听:“什么事至于让您火气这么大啊?”

    付绍桐摇头不答,而是问:“我听说温家那对母子挺难缠的,用不用我帮你去解决了?”

    解决这两个字他说得稀松平常,但白堕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奔着人命去的,连忙落指在桌上敲敲:“您的事我不搅和,我的事您也别搅和,我自己解决的好着呢。”

    “好成什么样啊?”付绍桐终于笑了,“好到人家送了你两坛酒?”说着,他拆了坛封,也不拿杯,直接仰头灌了一口。

    好到人家琢磨着把姑娘嫁我呢。白堕一屁股坐到桌子上,侧头看着他豪饮,没说话。

    那边付绍桐放下酒坛,砸砸嘴,悠然感慨起来:“剑沽这么好的酒啊……可别在温家子辈这串了味。”

    白堕不甚在意:“不是已经串过一次了么,我小时候在我爹的珍酿局里偷喝过百年剑沽,那才叫绵中带峰,醇厚生津。”他说着,还极其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坛子一打开,满屋飘香,我都没来得及尝第二口,我爹就从楼上冲下来了。”

    付绍桐朗声笑问:“没打你啊?”

    “哪能呢,”白堕骄傲起来:“又给我倒了一杯,结果我醉了三天没起来。”

    “是,他宠着你。”这回对面的人笑得更开了,“打小就把你带在身边,都不离身的。”

    白堕听完,眸间的光慢慢暗了下去,他从付绍桐手里拿过酒坛,喝了几口,没再接话。

    这种变化自然瞒不过付绍桐的眼睛,他转头,窗外种着一丛精心修剪的竹,像是透着心事似的低垂着。

    两人各自沉默半晌,白堕先缓了过来,他落掌撑住桌面,半侧身问:“付爷,您是怎么认出我的啊?”

    “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个子高了,五官变化不大。”付绍桐顺口解释:“再说当时那坛御泉贡掺水的量小,不是有点渊源的人,断然尝不出来。”

    听他这么说,白堕突然就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他从桌上跳下来,转身弯腰落肘,视线正好和坐着的人齐平,而后问:“付爷,酒伴仙当年在京城可是大有名头的,现在老一辈的人提起来还啧啧称奇,怎么你们四个说掰就掰了呢?”

    付绍桐眯着眼睛,笑了:“你爹怎么和你说的啊?”

    “他不肯告诉我,”白堕的话里带出半分孩子气,“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付绍桐:“他八成是想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面前,留几分脸面吧。”

    见白堕不解,他又继续:“其实是老掉牙的一事。我当年呐,犯事被清兵抓了,给押到京里。温正仁呢,他的妻妹要嫁到京城,寻不到远送的人,最后就拜托给了他这个姑爷。还有一个天津卫的书生,赴京求学……”

    酒坛被他提回来,剑沽入喉,付绍桐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爹那个时候在朝里当差,骑马过街,有人拦路扬出半碗酒,哪成想就因为这么点意外,我们四个人却倒是相见恨晚了。”

    他说着轻笑起来,目光再次越过窗子,愈发悠远,“我当时可是背着掉脑袋的案子,你爹出钱出力,在朝里上下打点,硬是把我保了下来。后来我们四个组了珍酿局,接四方宾客鉴酒,很是逍遥了一段时间。”

    白堕听着起劲儿,忍不住插嘴:“可惜好景不长吧?”

    付绍桐嫌他多嘴,收回视线薄瞪了他一眼,像看自家孩子似的,无奈里带着明显的慈意,“那个时候京里有个戏班子,叫喜联成。当家花旦雪初之名盛一时,男的捧,女的追,你爹和那个书生也其列。温大哥家有悍妻,我又是个粗人,所以我俩就只是凑个热闹……”

    “您等一下,”白堕打断了他,满眼的不敢相信:“您是说我爹捧过戏子?”

    捧戏子并不是什么入流之举,更何况父亲那时还在仕途之上,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付绍桐颔首:“原本就是听听戏,无伤大雅,但后来喜联成出大了事,一行人被下到大狱里。顺天府尹查案的时候,意外发现那个雪初之竟是个女的!这下你爹和那个书生坐不住了,通力把人保下来之后,是各使手段,越闹越僵。再后来的事情更是乌七八糟,我现在想想,怎么都觉得着可疑……”

    白堕好奇,付绍桐却像是说累了一样,仰头喝起酒来。

    他正喝着,打门外走进一人,正是茶寮老板娘于问容。

    她手中端着食盘,上面放着六个下酒菜,色泽油亮,摆盘精致,一看就是特意细心准备的。

    “怎么还干喝上了,”她把东西放下,“我刚去厨房看了看,就剩下这些,你俩凑合凑合吧。”

    付绍桐全没在意,白堕也不好戳破,就笑:“于老板您怎么在这啊?”

    “我一年到头都在这。”

    这个回答就颇有些名堂了,白堕又想起陆云开之前的话,温、付两人是曾经挚友,而这个女人又在他们俩之间暧昧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堕整个心都痒痒起来,偏偏这事还问不得,“唉……”他一个没留神,竟然叹出了声。

    付绍桐正夹着菜,酱赤色的牛肉冒着白气,莹亮的油水从上面滴下来,盘子里还配着已经煸出糊香的干辣椒。

    他听见白堕叹气,手腕一顿,眼神在牛肉和白堕之间转了转,问:“温家苛待伙计的口粮了?”

    想哪去了这是,白堕直接把他筷头上的肉拿了,扔进自己嘴里,摇头。

    立在一边的于问容蓦地笑了,插嘴:“苛待谁也不会苛待他啊,他闹脾气往出跑,泰永德的东家亲自追到我的茶寮来往回劝。”

    付绍桐听到她说话,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问:“有消息了吗?”

    于问容摇头:“早起翻了一回,下面的弟兄从各个茶寮里传回来的条子虽然多,但没什么有用的,中午的我还没去翻呢。”

    不等付绍桐再追问,她先无奈起来:“我那侄子,说是要成亲,把我强留在家里张罗,我这才得空出来。”

    “访南?”付绍桐诧异:“和谁啊?”

    于问容指了指白堕,笑了:“他东家的妹妹,请去说亲的还没回来,访南就等不得了,硬拉着家里人陪他瞎折腾。”

    “你们两家不是……”付绍桐愈发疑惑了。

    “父母嘛,再执拗也拗不过孩子。”于问容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看向白堕,直到白堕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才继续:“这两家要是成了亲,什么嫌隙都解得开,什么倒霉事都得一起担,再有什么话不该传的,也就不会往外传了。”

    说到这,她又转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和付绍桐闲聊:“总不能让那些陈年旧事,挡着孩子的道儿啊。”

    有什么东西在白堕心头一晃,他突然就琢磨过味来了,然而到了嘴边的质问还没脱出口,于问容就轻迈一步,丰盈的翘臀半挤到桌边,胸身略向下探,看着付绍桐细声说:“我今晚不回去了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横棍,把白堕想说的话全扫回来了。

    付绍桐向后靠在椅子上,在两人之间空出距离,面色发沉:“你回去帮访南忙活吧。”

    “那么多消息堆着呢,我去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猫腻。”于问容神态如常地起身,和白堕打了声招呼,走了。

    直到她走远,付绍桐才抬眼,着意盯了白堕片刻,问:“没什么想告诉我的?”

    白堕本就有些吃不准,如今再加上付绍桐明显严厉起的态度,心里就更没底了,他迟疑着:“付爷……”

    “以我和你爹的过往,叫声叔亏不着你。”

    付绍桐依旧是方才的语气,可白堕却突然就有谱了,他指了指于问容离开的方向,问:“那是您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