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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茶寮无甚生意,里面只坐了一个人,正是之前在老夫人院里见的于访南。

    小孩子到了地方便匆匆跑了,白堕见状,不由问:“你花钱顾他了?”

    于访南起身走过来,温温和和地笑了:“家中随从听闻小酒神在城中四处问路,是使了些钱,好让我可以见上你一面。”

    他个头不高,眉目柔和,第一眼看,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瘦弱。

    两人站得近,白堕从对方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鸦片味。

    他不自觉地锁眉,于访南马上便察觉了,认真地解释:“我刚从烟馆里出来,那是付爷的买卖,交给我照顾着。”

    “你家那么有钱,还用替付绍桐做这些?”白堕不解。

    于访南苦笑了一下,旋即岔开话题,“小酒神可是有卖身契在温家?我可以替你赎回来,你到不到我们于家来,都无甚关系,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自由的才好。”

    他越说,贴得越近,白堕不得不避开些,拧眉直言:“我最讨厌大烟味儿,你离我远点儿。”

    于访南悻悻:“那你同我交个朋友,也总是好的。”

    “我暂时是不会离开泰永德的,”白堕直接相告:“就算离开,也不会改投他家了。”

    他说完,转身牵马要走。

    于访南几步追上来,柔细的手搭在白堕的腕子上,“我可以资助你另开一家酒坊的,只要你愿意。”

    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像是觉出了什么,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俩,眼神揶揄又暧昧。

    白堕被看得十分不自在,话都没回,上马扬鞭走了。

    许是老天爷瞧不下去他再这么瞎逛了,转角出来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慕顶商行的招牌,还有刚从门里走出来的温慎。

    温慎手里提着箱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尾款。沈知行方才还说收钱多难多难,看来真是低估这人了。

    “东家!”白堕从马上下来,几步到了他身边。

    温慎眉间一紧,问:“酒坊出什么事了?”

    白堕见他误会了,连连摆手,“没没没,是我、是我……”话说到一半,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温慎也是骑马过来的,他到路边马桩上,把缰绳解开,白堕很自觉地就牵了过来。

    “你有事求我?”温少爷显然不太适应他这么恭敬。

    白堕又连连摇头,最后把心一横,问:“你之前和我打听过林止遥,东家,你们是朋友啊?”

    温慎没说话,眼神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奇怪当中,又夹杂着一些戒备。

    “不是,你别误会。”白堕看出来了,忙解释:“我听说林三少爷为人清冷,性子又傲,他没什么朋友的。”

    温慎的神色慢慢地松了下去,他信步向前,边走边说:“这世上有一种朋友,是神交在前,谋面在后的。”

    “啊?”白堕跟上去,他听懂了温慎的意思,却不大敢相信。

    温慎不答反问:“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记得之前,你很瞧不上他的。”

    白堕想了想,把从沈知行那知道的事情和盘托了出来,最后又刻意解释:“我属实是没想到东家还做过这样的义举,心里佩服,才来打听的。”

    “你昨天晚上不还对我颇有芥蒂吗?”温慎倒没露出对沈知行的不满,反而挤兑白堕时多了半分戏谑。

    心思被人戳穿了,白堕搓了搓鼻子,很是尴尬,“遇着一个为了钱,随时可以把我卖了的东家,我心里不舒坦也正常吧?”

    温慎住脚转身,长长地叹一口气,他清润的双眸垂下,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路砖上,好半天,才像下定决心似的说:“父亲走得仓促,泰永德的担子是突然压到我肩上的。一家老小指着我吃,酒坊上下的伙计指着我喝,温家、剑沽、泰永德,这些所有东西加在一起,别说是你,如果需要,我连自己都舍得出去。”

    说到这,他抬起眼睛,满目的诚恳磊落,“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选择离开,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担待我一些的。”

    他很少会有这种坦然示弱的时候。

    不在其位,不知其苦。白堕的眼底滑过一丝动容,虽然不认同,但到底还是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了。

    温慎趁热打铁:“不论我的舌头能不能治好,我都希望你可以留下来。你只安心酿酒就好,其他的一切我去解决。泰永德的招牌,一个人是背不起来的,父亲尚且要依靠酒坊里的各位师傅,更何况是我呢。”

    自己的东家坦诚到这个地步,说不感动是假的,白堕到此才算有半分明白,那些为了知遇之恩,甘愿赴汤蹈火的人在想什么了。

    他持着马缰的手向下一抖,缰绳的末尾轻易地落进了他的掌心,而后少年抬眸:“那我先帮你背着,这招牌砸不了。”

    君子一诺,意气贯秋。

    温慎笑着施了谢礼,两人上马,不紧不慢地往回赶。

    路上两人聊起五少爷,白堕正好顺便把粮食发霉的前因后果同温慎讲了一遍。

    温东家打马走在前面,白堕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只听他说:“这事你先不要叫别人知道。”

    这都快成惯例了,整个酒坊还有谁不知道啊……

    温慎像是猜到了白堕的想法一样,又接着说:“不要叫小纾,还有酒坊里各道工序管事的师傅们知道,沈先生也不行,更不能让母亲知道了。”

    “东家是要替他瞒着?”白堕啧了一声,“这不是等于养虎为患吗?”

    温慎勒住了马缰,等他并排上来,才说:“父亲已经不在了,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剩下这几个,惕儿还小,我作哥哥的,总要替他担着些。”

    他像是有万般浊气在胸,却连一口长气都叹不出来,最后也只是侧过脸,感慨着:“你要是有一天,也突然失去了自己从小最仰仗、最敬佩的人,大约就可以明白我的想法了。”

    白堕的瞳孔蓦地一紧,他逃似的低下头,没有接话。

    温慎的视线往他那边轻扫了一下,旋即双腿一夹,促马跑了起来。白堕跟上他,一路回了酒坊。

    窖池里的伙计们还在忙着,不少人都回来上工了,所以白堕只赶上了个末尾。

    最后一口窖还差个顶子,有伙计提着泥往上送,有伙计站在上面往里抹。

    让白堕颇为意外的是,五少爷竟然也在。他穿得十分周正,绸缎褂、底凉靴,袖子向上卷起半截。身上的伤还没好,但手底下居然没闲着,正拿酒糟和着窖泥。

    白堕心下不解,偷偷跟旁边的人打听。二子冲他挤眉弄眼,悄声说:“说是要过来历练历练,谁知道他那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啊。”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跟从前干活时的热络比起来,眼下前简直可以冻死人。

    白堕知道那天付绍桐的兵来,没告假的伙计都挨了拳脚,眼下这些人对温惕含着埋怨,却谁也不敢明说。

    李平夏表面上乐呵呵地给五少爷讲封泥怎么做才算上乘,不一会儿温惕转到西边去看窖顶,他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小声自语:“东家若是再不管管,我怕是要呆不下去了。”

    “不至于吧?”白堕把用剩下酒糟倒回桶里,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平夏把他拉远了些,“两位少爷都是十岁起,就跟着老爷学酿酒的,可五少爷娇贵,每次都只学两天,就被老夫人拉回去躲清闲了。”

    他越说越是发愁,可白堕却越听越是糊涂:“那不正好吗?”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啊。”李平夏沧桑着,不想再说了。

    剩下的都是些杂活,但他为人从不端架子,两人一起回去忙活了起来。

    “按日子算,这几窖酒应该是十五出吧?”白堕嫌气氛太僵,故意找话:“正好赶上中秋了。”

    李平夏摇头:“初十赤水那边新酒要出,我得赶回去。这边晚一天,十六出。”

    正说着,温惕从后边吆喝了一声:“大师傅,这边封完了。”他边说边把手上的泥水抹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李平夏过去扫了一圈,看起来颇为满意,指着酒窖给温惕讲:“五少爷,你看封层,表面既平又滑,水分适中,这样干了以后才不会裂。”

    见温惕点头之后,才吩咐伙计们:“行了,这差不多了,散了吧。”

    也是合该下工的时辰了,众人点头应是,不巧老夫人却由一对儿女陪着,走了进来。

    门刚关上,众人还来不及见礼,老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五少爷身上的脏污,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让跟着你来是去学东西的,”她质问李平夏:“你怎么还拿少爷当起了用人呢?”

    这不是推脱辩解的事,李平夏很是为难,他看向温惕,希望对方能主动解释两句,但温惕却像没注意到一样,径自回了老夫人身边,乖巧地问:“母亲,您怎么来了?”

    这下事情如同被坐实了,老夫人恶狠狠地剜了大师傅一眼:“以下欺上,是要遭报应的。”

    说完,她的眼神着意转了大半圈,最后意有所指地落在了白堕身上。

    白堕念及之前东家的嘱咐,有意避其锋芒,所以错开眼神,没搭理她。

    “现在知道心虚了?”老夫人冷哼一声,“老身之前就觉得奇怪,一个伙计怎么能胆大包天到你这种地步?今天才知道,你原来是位声名赫赫的主啊。那我就又想不明白了,小酒神这么大能耐的人,赖在我们温家不走,到底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