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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谷神座

    冷青色的交运灯穿过塑料百叶窗的缝隙,平行的阴影打在卡蜜拉·蒙高的脸庞上,让她面颊边缘原本油红色的生物板路也变得幽深起来。

    听见公寓的开门声后,红发女组长转过身子,看向这间公寓的男主人。

    窗外的微光横照在双眼与前颈上,她被大量精致义体改造后的白皙双手环抱在胸前。

    看见家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位下午刚见过的机关人员,让夏尔德的手有些紧张的插在卫衣兜里,不自觉地握紧了刚才购买的脉冲手枪。

    “怎么不开灯?夏尔德·伦蒂斯先生。”冷青色的条纹阴影中卡蜜拉组长的声线依旧冷淡,但是没有今天下午的严峻了。

    夏尔德内心里苦笑一声,你这么突然地半夜出现在我的公寓里,不紧张才是不正常的吧。

    但他还是转身打开了室内的照明光,温白色的二极管点亮后,他将装有两本贵重书籍的布袋放在了桌板上。

    随后,夏尔德才回过头仔细看清楚了卡蜜拉·蒙高的模样。

    和今天下午全副武装的红发女组长比起来,她已经更换了一身黑色的风衣长制服,显得英姿飒爽。

    银白的纹边镶嵌在戗驳领上,只在领冠上留有一痕白银不死鸟的简线纹。

    脖颈处的白皙皮肤似乎使用了植入改造,在公寓的灯光底下反射着义体工业的光泽。

    夏尔德从她袖袢里露出的手腕处,隐约看见三条铅灰色的生物板路平行汇入手掌。

    看起来是一位经过大量战斗型义体植入与改造的人类,夏尔德将视野里的发现与从矩阵网络上获得的知识相照应后,得出了结论。

    整理了一下情绪,夏尔德不卑不亢的开口道:“卡蜜拉组长这么晚来造访我的公寓,是有什么案件需要协助的吗?”

    他的眼神倒是冷静,毕竟在夏尔德·伦蒂斯的记忆里确实没有什么可害怕的……面对这种官方组织,只要没有犯法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也要小心不能被抓到把柄,今天下午已经见识过不死鸟机动队那副肃穆压抑的武装形态,让夏尔德实在无法提起不配合的反抗心思,口袋里左手紧握的脉冲手枪也放松了下来。

    他行动自然地从盥洗室里拿出金属小花洒向茶几上的骑士草那边走去……夏尔德自己的家,又没犯法,当然做什么事都要理直气壮!

    卡蜜拉·蒙高对此没有反应,只是看着给骑士草浇水的夏尔德开口道:“……毕竟旁观者们是无法真正理解亲历者的痛苦的。”

    正在照料盆花的夏尔德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这句耳熟的话出自何人,随即他的目光一凝。

    只是当他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卡蜜拉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轻松:“卡蜜拉组长是因为这句话来找我的吗?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夏尔德不理解这句由于下午在小雨中看到那群围观人员来了又走的感发,能有什么含义值得这位看起来工作就很忙的女组长,在十一点左右等在他的家里。

    而且,他甚至不知道卡蜜拉是怎么知道他说过这句话的,尼禄说的吗?他又有什么动机呢?

    卡蜜拉踩着硬底高皮靴靠在了沙发上,茶几对面的夏尔德看起来就像再一次被她问询,只是这时她的手上没有拿着钢笔与记录本。

    “今天下午,不死鸟已经正式确认布尔温·科伊宁的身份了。他应当就是旧日宪章会中的七席之一,也是宪章会里反叛主义者们的精神领袖……谷神座。”

    夏尔德虽然从视角上来看正俯视着卡蜜拉,但仍然感觉被对方压抑的气势所胁迫,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旧日宪章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布尔温教授的其他身份。”

    不死鸟组长来和我说这个做什么?难道她怀疑我也是什么旧日宪章会这个组织的成员吗?

    他将浇完水的花洒放在了茶几上,心里飞速思考着。

    夏尔德最担心的就是虽然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无法确定前身有没有参与这些事情了。

    “图灵督察组怀疑你的记忆曾被清洗过,并重新植入了不属于你的回忆……你最近是否发现精神方面存在对世界的诞妄感?比如说分裂?”

    这次夏尔德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毫不怀疑自己稍微有些失控的眼神波动完全落入了面前这位女士的监督中,更没有想到自己试图琢磨了好几天的秘密,在别人眼里竟然一目了然。

    但是他没有因此怀疑关于徐维的本我是被植入的记忆,因为在他看来,矩阵网络上从未出现过他对于家乡的所有认知,无论是类似的,还是接近的。

    家乡的社会是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体系。

    只是,他开始怀疑,夏尔德在三个月前是否真的接受过卡蜜拉组长所说的清洗?植入?

    这番长考用去了夏尔德很久时间,他沉默的表情与因为思考而试图避免直视的目光,在红发不死鸟的眼里等同于默认了。

    卡蜜拉确认自己的猜测后,不再将视线投向夏尔德,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茶几上的骑士草,语气有些轻佻的开口道:“木马患者与普通的记忆移植并不相同,后者需要受害者至少在脑部植入相关的生物芯片。并且由于人类意识海中庞杂而沉淀的记忆光谱,虽然可能会帮助移植记忆修正外部认知,试图欺骗自我。但是,却无法真的改变记忆光谱的底层印象,移植记忆事实上时刻都在面对人类重构自我的逻辑之火。”

    站在茶几后的夏尔德有点懵,但是他大致理解了卡蜜拉所想表达的记忆移植有风险,不仅需要硬件配合,也需要软件支持,并且时刻需要建立所谓的逻辑防火墙。

    他理了理思路,坐到床沿边,看见卡蜜拉的侧脸被两条偏粗的油红色生物板路所覆盖,竟然有些惊人的结构美学。

    夏尔德提问道:“那木马患者呢?”

    既然提到了木马患者,那么卡蜜拉一定是有想要表达的东西。

    见到夏尔德如此配合的提问,红发的不死鸟组长也偏过头来看着夏尔德黑色的眼睛:“木马患者事实上是一种神秘学概念,它诞生于2322年,发生在世界岛的第二次主权企业战争,也就是以撒先生回归旧世界的第三年。”

    卡蜜拉忽然轻笑一声,重新看向灯光下的骑士草,灰绿色的鞭叶又有几片开始泛黄了,她继续开口道:“我不知道以撒先生有没有想过他所盗取的火种会引发可怕的灾难,但是木马瘟疫就是诞生于这场战争中。”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卡蜜拉的表情重新变得冷峻,没有再给夏尔德延展这些历史隐秘,她直接说道:“木马患者通俗易懂的来说,就是源代偃师在患者的意识海中重新编辑了一套倡介递质用以替代神经递质的作用,源代偃师可以通过新的倡介递质来扭曲与重塑患者底层记忆的光谱印象”

    她的目光垂了下来,不知道在看什么,声音有些低沉:“这在科学上是无法解释的,我们只能用文明认知里已经存在的概念试图论述。但是神秘的本质我们无法观测,只能接受它们的外在表象,也无法真正的理解……神灵的秘密吗?”

    卡蜜拉·蒙高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喃喃自语。

    夏尔德当然也没有听见卡蜜拉自言自语的最后一句,但是着实被她的解释吓到了,赛博科技在他眼里的发达程度已经近似神秘。

    而他没有料到的是,真正的神秘学概念,竟然是科技高度发达时代的学者们都感到不可观测,无法理解的存在。因此以撒先生才被称为盗火者吗……

    夏尔德将这些越飘越远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就听见卡蜜拉已经接着开口了:“你在图灵督查组的观察中非常符合木马患者的重症性状,如同真正被重塑的本我。可能早期你的底层逻辑之火仍然试图燃烧,外在表现为分裂障碍。但最终底层的记忆光谱扭曲是你无法抵挡的。”

    红发的女组长此时认真的看着夏尔德:“在我们的眼里,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你是夏尔德,但已经不是夏尔德了。”

    说句实话,夏尔德对红发女组长的这番……谆谆之言?恐吓之语?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早就不是那位助教先生了。

    因此夏尔德的思维立刻就开始运转起来:卡蜜拉可不是闲到半夜给我科普神秘学与赛博学知识的人,她这些知识如同天秤上的一端。摆在我的眼前,一定是想要贩卖出合适的价位。只是不知道她需要我去做什么?但是她一定会提出要求。

    盘算清楚关系的夏尔德重新恢复自信,他像是没有被吓唬到的样子认真地询问卡蜜拉·蒙高:“卡蜜拉组长,请问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什么呢?”

    终于说到了关键处!红发的卡蜜拉心想。

    但是开口后,声线依然是问询的冷峻态度:“根据图灵督察组的推算,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你的意识原体事实上为谷神座的嵌套。”

    又是不懂的词语……夏尔德有些无奈,穿越过来是听讲座的吗?那我还不如和小女巫去玩万象无常牌啊!

    他语气颇为无奈的说道:“嵌套又是什么呢?”

    卡蜜拉察觉出夏尔德言下的腻烦态度,只是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一切都是假的或是备用品的这种概念,对于这位年轻的助教来说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一样?他真的是海兰森大学这几年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吗?或者说他的意识本我真的已经被更换了?

    她当然没有料到,面前的夏尔德早就认为自己不是卡蜜拉眼里那个应该担心自己所谓记忆底层光谱的“夏尔德”了。

    见此,卡蜜拉也没有耐心再给这个不配合她话术的夏尔德解释“嵌套”了,直接站起来开口说道:“嵌套是协议骇客的一种能力……谷神座的案件需要你的协助调查。我们认为你的本我置换可能是布尔温·科伊宁的备用手,所以你需要处在不死鸟的全天候监督下生活一段时间了,直到谷神座落网……”

    看见夏尔德的脸色徒然一变让卡蜜拉心里好受多了,接着悠漫的开口道:“……或者暂时接受不死鸟的外围暗线身份,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

    夏尔德自然不可能去接受什么全天候监督,自由人谁会接受这种践踏隐私的提议?他又不是罪犯!

    但是不死鸟的暗线身份……说实话,他也不想接受。因为他明确的知道这种所谓的编外暗线身份,更有可能只是换了一种说法的全天候监督……

    “考虑好了吗?”卡蜜拉·蒙高的红发与黑色风衣的襟摆正竭力留住吹进百叶窗里的微风,微红的瞳孔闲暇得打量着脸色变幻到如同芯片过载一样的夏尔德。

    她的心里更舒服了,丝毫不嫌弃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

    深呼一口气的夏尔德最终还是站了起来,看着窗前的卡密拉语调颇为苦涩地开口道:“我……还是选择后者吧。”

    已经预料到结果的卡蜜拉嘴角微微上扬。

    接着夏尔德目光下垂的看着骑士草,状若不解的开口问道:“那我的时薪该是多少呢?”

    既然无论如何都只能选择坐牢,那不如选择一份大概有薪水的合同,夏尔德如是想到。

    ……

    午夜两点,高空廊桥的玻璃穹顶之上,如同是科灵市的繁华也无法污染的深黑夜色。

    两个人的背影正站立在穹顶之上视野最好的节段,俯眺着海兰森大区如同烧起霓虹世界的拿金街道。

    他们身穿的不死鸟风衣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许久以后,红发的背影才开口道:“佩普处长,为什么要试图向他递出不死鸟之征呢?”

    另一具如同在现实中打上了马赛克的模糊身影,用无法分辨出任何信息的合成电子音效回答道:“摩比斯之环在那个区域里只发现了两条律痕,其中一条深刻的律痕我们可以确认为谷神座,并且也符合协议骇客的标记。另一条浅薄的律痕大概只是未启发的天赋,但已经值得我们付出诚意,无论是夏尔德还是……尼禄……”

    又是所谓通往神秘的道路……红发的卡蜜拉·蒙高不为人知的转动着思绪。

    当她回过神来时,却只听见佩普处长最后一点几乎失真在空气中的合成电子音:“……还有可能破坏谷神座的计划,有何不可呢?”

    狂风中的对话消失之时,如同马赛克般的模糊身影也消散在了高空的黑夜里。

    除了卡蜜拉的记忆,没有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廊桥之上唯有白银不死鸟的女组长抬起了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蓦然,她的身体竟然向夜空里深仰而落,朝着灯火辉煌的拿金街道一跃而下。

    她淡红色的义眼始终望向那不存在月亮的夜空,落花般的躯壳向无人的深巷中沉默坠去。

    直到悬浮在眼前的手掌凭空抓住一根忽然出现的韧索。

    卡蜜拉的身型在惯性中恢复正常,又不知何时松开了韧索,单膝跪坠在十米左右的无人小巷里。

    她用左手散乱地将红发撩向颅后,遮住被改造为插孔的后颈皮肤。

    轻踩着皮靴的声音最终消失在深巷里的“秘弗拉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