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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场梦

    秦北与王李书生相处一阵,慢慢熟络起来,知道姓王的叫王逍,姓李的叫李遥。二人还各有书童,穿着虽不显富,出手却并不小气,他们见这漂亮青年很少出房来大堂吃饭,猜测他囊中羞涩,便招呼他一起吃。

    秦北也不故作拒绝,在饭桌上偶有言论都令王李二人屡屡动容,了解他出身成就之后愈发热情。

    这二人都是邻近县的大户少爷,倒是肯动脑子的,愿意考个功名,眼界也比常人开阔,算是两个另类富少。秦北能感到他们心意不坏,乐得投桃报李维持一份关系,三人相处还算愉快。

    如此两天后,春汛减弱,开始有渡船载人。三人为求稳又等了一天,这才检点行李出发。

    带有河水气息的冷风吹拂,秦北衣衫簌簌,踏在船头,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汛期未完,河流尚算不得平静,船只摇晃,王逍扶着船沿走到身后,说道:

    “这条河名为苍河,宽有三里,到对岸要两刻钟功夫。”

    “苍河流传河神传说,村民愚昧,我想约莫是什么大鱼。风紧浪大,秦兄若不想喂了河神,还是回舱吧。”

    秦北深吸口气,看向远方翠山,笑道:“高山峨峨,大河泱泱。王兄可是想哄我入舱,独占此景?”

    王逍一愣,正要说话,忽然俯身扒着船沿呕吐不止。李遥稳步走来,收起折扇幸灾乐祸笑道:

    “秦兄这就误会了,王兄有个毛病,打小就晕船,哪有心情欣赏什么风景。”

    他在王逍后背拍两下:“他无非不想一人难受,试图找个人陪陪罢了,而我是绝不会看他吐来吐去的。”

    王逍瞪损友一眼,仓皇逃窜回去,李遥哈哈大笑,秦北莞尔。

    一尾青鱼,鳞光闪烁,摇头摆尾,随着水花腾到船上,落在秦北脚边,挣扎扑动。

    李遥讶然:“秦兄还有这等好运。”

    秦北将青鱼拾起,见它鱼鳃翕动,呼吸艰难,随手丢回河中。

    李遥盯着他俊美脸庞古怪道:“秦兄真是……”

    秦北眼皮一跳,打断道:“李兄不必谬赞,古人云君子达则兼济天下,在下虽算不得发达之人,但这青鱼既与我有缘,顺手一帮何乐不为。”

    李遥点头又摇头:“秦兄善举在下赞许,对古语却有不同见解。穷者若不积小,怎有大达,怎能兼济天下。”

    秦北笑道:“兼济天下也只是为了让世道更好,若人人作李兄想,这个世道恐怕不会太好,毕竟穷者才是绝大多数。李兄认为是富者皆愿兼济天下的作用大,还是穷者皆愿不因善小而不为的作用大呢。”

    “何况行善并非就是损害自身利益,一饮一啄,皆有天定。我不愿说的太功利,但今日善因倘若真能结下明日善果,定会带动旁人共行善举,世道更好也未可知。”

    李遥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他皱眉深思,半晌也没个结论,沉默走进船舱陪王逍去了。

    秦北看他背影,轻吐口气,世人要都这么容易被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该多好。

    两刻钟很快消逝,几人下船赶路,王逍一张苦瓜脸总算带点人色:“这辈子再也不想坐船。”

    李遥在船上想不出答案索性不想,听王逍抱怨便笑道:“王兄不用苦等太久,我们很快归来又会再坐一遍。”

    王逍吐的没心情跟他说笑,只说道:“走吧,按地图看我们得走两天才有下一处城镇,今晚注定露宿荒郊野外,都别耽搁了。”

    这一截路在秦北地图上没有客栈标记,他只以为自己买的便宜地图低劣,没想到王逍也这么说,顿时怪道:

    “王兄,这一段道路就没有客栈之类?”

    王逍摇头,李遥令书童取出地图,展开指道:“按理说应该有,但这里有一处旧时战场,听闻夜晚有兵戈响动,鬼兵往来,所以没人敢开客栈。”

    秦北大奇:“竟有此事?可有人亲眼见过?”

    李遥加入摇头行列:“君子不语怪力乱神,秦兄怎么还信这个。纵有人如此说,也多是以讹传讹罢了,做不得准。”

    秦北心说空穴哪能来风,我之前还碰上个鬼呢,真该叫小倩给你们托托梦。他试探道:

    “那我们需不需要绕行?”

    王李两人相视一笑:“不至于,不至于。秦兄该不会怕了吧?”

    秦北呵呵:“我是担心两位害怕。”

    三人大笑。

    三人皆有些心虚。

    跋山涉水不提,秦北摸清这世界有哪些前世名作还未出世,一路上毫无负担地拿出来用,一会儿‘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一会儿‘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他一般背出口的都小心避开典故,免得被不识相的人追问到底,或者就只‘即兴发挥’一句,再多死也不说。众人只当这位美人胸有锦绣,大家玩玩闹闹,也没怎么抬他高度。

    这三书生带两书童走到一处遗迹时停下脚步,此刻夕阳斜照,余辉将散,一座古旧城池在远处若隐若现,王逍扫了两眼,道:

    “到了,暂就在这落脚吧。”

    秦北突然回过味:“王兄,不对啊。怎么就到了,到哪了?”

    李遥一把按在王逍肩头:“就是你小子把我们引到这来的?”

    王逍环顾四周,一拍脑门:“坏了。”

    原来王逍带路,嘴上不说,心里却记挂古战场的事,下意识就把这当成一个路标,迷迷糊糊走到这里才发现怪异。

    众人一时有些无奈,继续走吧路陌且无光,走回头路吧谁也不好意思率先开口。僵持一阵,王逍发狠道:

    “就这样吧,难道我们还能见鬼不成?”

    秦北心道你这旗插的真是高高在上独树一帜,我看晚上鬼出来弄不弄你就完事了。

    李遥好死不死道:“就是,真见了鬼还能弄死咱不成。”

    嗯?

    秦北大惊:“二位兄台所言句句有理,真乃真知灼见,字字珠玑,小弟拜服。”

    草草扎下营地,两个书童埋火做饭。秦北遥望远处,凉月初照,若有残城幽幽,草木茂深。

    王逍叹道:“那座废弃城池史书有载,名为九佳,毁于上上上个年号期间,距今已快有百年。”

    秦北随口吟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又道:“王兄好像了解不深。”

    王逍咳嗽一声:“废都废了,理他作甚。”

    李遥走近笑道:“秦兄真有大才。不过话不能乱说诗不能乱作,管国可还没破呢。”

    秦北咳嗽一声:“反正王兄说快破了。”

    王逍苦笑:“这话我们在小地方几人之间说说可以,到了京城秦兄可别胡乱捅出去。”

    秦北知晓他顾虑,微笑点头,表示知道轻重。三人言笑一番,忽闻风吹草动,似有士卒行步、铁马踏蹄之声从夜中遥遥传来。

    众人一时寂静,都在确认自己耳朵健康状况。却听得那些声音越发响亮,仿若由远及近,更夹有甲胄摩擦铿锵,兵器碰撞铮鸣。

    王逍怪叫一声,转身拉着李遥就跑,李遥扯上秦北衣领,秦北一手一个书童,五人吱哇乱叫连蹦带跳逃出好远才敢停下往回看。

    只见野旷天低,山清月近,一派平和光景,哪有什么满心以为的阴兵过境之象?

    几人狐疑的紧,又都露了怯,低声商量几句便以十步一哨百步一营的姿态挪到原地捡好东西又退出老远,再不敢靠近。

    这一夜在不安中度过,五人轮流放哨,秦北轮在最后,到他已经卯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让那位书童且去安心睡觉,秦北在周边慢慢踱步驱散困意。他朝残城看去,遗迹在暗中并不明显,只勉强有个庞然轮廓,若蛰伏欲择人而噬的巨兽身影。

    他遥望彼方,尽管对鬼神有天然敬畏,但想到前世那些为国为家而为军者,心情仍染上沉重。这个世界里这些管朝将士明明生前已将身后事尽,却真的死也不得安宁?

    此身既为管朝人氏,秦北走近一些,捻土作香,遥遥一拜。

    残旌猎猎,大纛招招。

    这一拜似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他直起腰后入眼景物大变。先前还是地荒草深,破烂遗迹渺无人踪,此时一队队穿着管朝制式甲胄的兵卒整齐队列,偶有骑马之人匆匆路过,整幅场景俨然是井然有序,忙而不乱的行伍景象,除了老兵面上残留风霜,所穿带甲胄、兵器旧破,沾染陈旧血迹。

    有小坡上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男的将领模样,铠甲威武,女子身着玄色长袍,发系木簪。

    面相上看约有三十的男子向秦北投来注视,随意道:“多少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能看到我们。”

    女子刻薄道:“刚刚五十年整,也是个书生,说以后有了功名在朝里说得上话就帮我们办场大醮,不知道已经烂在哪条阴沟里了。”

    男子不禁笑道:“场面话记那么牢实干什么,你这板正性子百年不改,难怪被充作随军修士,跟我们这群糙爷们死在这里还要遭风吹雨打的。”

    女子不语,男子伸个懒腰,意态闲适散漫:“死了好啊,啥都不用管,过一天算一天,哪天撑不住就当团屁一样散了。”

    女子皱眉不已:“不说我闲暇时教你们念书识文,你好歹本身也是个将种子弟,说话怎好意思如此粗俗。”

    名门之后却对战死沙场甘之如饴的男子将官哈哈大笑:“这才叫正宗将种,我以为你早就被我们带歪了道呢,居然还在想这事儿。放弃吧,没用的,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

    秦北面朝军众,再次一拜。

    男子又瞅眼秦北,咦道:“这娘们唧唧的小子有点不一样。”

    当年贵为一派天骄,被整个门派当珍宝对待的年轻三阶女子修士漫不经心道:“除了长得比我漂亮点,有什么不一样的?”

    男子好像大晚上见了活人,诧异看着她:“你……居然承认了。”

    女子一挑黛眉:“死都死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男子干笑两声,努努嘴角:“这么多年不是没人拜过我们。别人敬我等,看的出都是五分敬人五分敬鬼,这小子却是十成十的敬人。”

    女子随他看向那青年诚挚眼神,沉默半晌:“的确。”

    天日初升,一切所见如梦幻如泡影,消逝无踪迹,只余断壁横亘,落寞在杂草幽深。

    然而秦北眼中平地又升起一道灿灿旭日,光辉所照,山川不见,旧城不见,残垣断壁不见,王李书生连书童亦不见。

    金色人影携光辉走出,秦北感到天然亲切,下意识走上前却挨了一巴掌。

    不知多远以外,横跨多少地界,有少女不快嘟囔:

    “真是稀烂,失算了,她怎么没告诉我这道幻术境界越低威力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