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神玉传 » 第十九章 倩影

第十九章 倩影

    人间匆匆,七年过去,秦村秦北家的生活越过越好。

    父亲秦大不到四十,尚还在年富力强的阶段,秦南从小学得一手好猎艺,精通射箭下陷阱,力能擒鹿,父子二人进山往往满载而归。

    最瞩目当属秦北,十五岁就考取秀才,去年又在乡试中脱颖而出,成为举人,今年开春还要进京考取贡士。

    他又不似乡野粗汉,打小生的清秀不似村人,现在大了,眉间虽有几许英气但仍带些……清丽。同窗没少拿这开玩笑,说他穿身女装根本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名貌远扬,村里为秦北说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就连县里也有大家门户投来注视,秦北家的门槛一年竟生生磨矮了半寸之多。

    秦北娘当人面笑逐颜开,倍有光彩,私下却有些发愁:漂亮姑娘那么多,大儿子却全都拒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想到一个可能,顿时一惊:莫非……儿子喜欢男人?

    多番试探后,秦北终于明白老娘心思,哭笑不得:“娘,我当然喜欢女子,但现在学业为重,婚姻大事还是待我进京考完之后再说吧。”

    秦北娘愁眉不展:“老这样也不是个事,不给你找个姑娘,你弟弟也不好先娶。”

    兄弟两年龄差的不多,秦南也的确早到了可以谈婚论娶的年纪,秦北沉默一下,说道:

    “那让他先娶吧,我暂时真没有想法。”

    说是这么说,他娘自然不会当真先给秦南张罗,所以暂时还是搁置下来。

    仙人有仙人的年代历,凡人记年月多是依附所在王朝年号,这年于秦村而言是泽元三年开春,秦北带好行李准备进京赶考。

    出发之日,全村相送。村长已略显老态,紧握秦北双手,泪眼朦胧:“好娃娃,好娃娃呀,村里这么多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读书种子,大伙都盼着你有大出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金衣还乡?”

    秦北懒得纠正,不动声色抽出手笑道:“村长放心,我能有今天都是大伙功劳,不会忘了大家的。”

    村长假意拭泪:“那感情好,真是好娃娃……”

    秦北看着父母弟弟,众村亲邻,想起那年仙人无情话语,想起那年老夫子严厉劝学,洒脱一笑。他没有什么书童,独自向众人一拜,转身大步离去。

    秦村距京城约莫有一月路程,秦北背着的干粮只够支撑大半月,清水更只有两囊。家里倒是凑了些碎银子出来,秦北小心藏在身上,知道这些就是自己一个月的倚仗。

    此行道远,他打算先顺路进邻县拜访那位夫子,再行赶路。那位夫子几年前因酒后偶感风寒,腿脚落下毛病,不如以往利索,故而不能再花一个时辰专程来秦村讲学。

    临县名为白溪县,入得县门,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秦北在村里呆习惯了,不禁感叹县城繁华,又在想一县如此,京城又该如何。

    当然,他前世也是在首都漂泊过的,对这种古时景象也只是有由静入动的感慨,并不算如何震撼。来前他已向夫子寄信说明,夫子回信一封告知住处,他此时就打听位置寻向其家中。

    路过一座茶楼,一楼人影错落,时不时传来吆喝叫好声。里面的说书先生啪一下展开折扇,醒木拍桌:

    “话说那年轻剑侠与大髯刀客一路同行,路有不平则铲,人有不平则除,意气相投,本是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到头却又因同一女子为爱生恨,最终情结难解,斗在一起。他两寻到一处无人地界,拉开阵势,一刀一剑你来我往,身形交错,眼见得刀光剑影不停闪烁,耳听得沧啷啷兵器碰撞,叫那一旁观战、心系二人的貌美女子揪心不已。”

    “斗得一阵,那剑侠忽一提气,平地拔起身形,动作迅如奔雷,使出一式‘落英剑’。这兄弟二人本相互知根知底,场面纠缠,但此招乃是剑侠新创,只见森然剑气一闪,刀客招架不住,被一招剑式挑飞手中大刀,又被剑尖抵住咽喉,眼见是要落败殒命的下场。”

    “当此时,那女子终于……”

    秦北驻足听瞧一会,看眼日头不早,还是打消进去的想法。

    禀得夫子家门房,步入其中,夫子早有等候,见他来了非常高兴:“好孩子,来,快坐快坐,喝茶。”

    秦北搀扶夫子坐下,聊了几句家常,夫子看着他,复杂叹道:“犹记得七年前你一蹶不振,我心疼一棵好苗子,当众说了几句重话。如今你的成就已经比我高多了,老夫真是惭愧。”

    秦北连道不敢:“学生能有今日,多亏先生当日教诲。先生重望,学生时刻铭记在心。”

    夫子笑道:“老夫也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而且老夫自生病后再不曾行过讲学之事,你也不必称我为什么先生。”

    秦北站起,郑重回道:“先生于我有恩,学生此生没齿难忘,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老夫子笑容欣慰。

    没坐多久,秦北就被夫子赶了出来,喝令他赶紧滚去京城。

    摸着怀里被强塞的五两银子,秦北有些无语,可能这就是老人吧。夫子家并不如何富裕,请个门房也是文人傲骨作祟,不愿在门面上就被人看轻。

    路过茶楼,那说书人正把醒木一拍:

    “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秦北失笑摇头,继续赶他的路。

    他在白溪镇买了份地图,图上有宽阔官道亦有山野小路。小路虽近却不大安全,并非有山贼强盗,只是路险,少有人行。他想看看山间风光,便捡了几条近路走。

    天苍野茫,初时尚还能见到牛羊,待到后来没有官道,秦北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黄泥路上,两只鞋子尽沾染上泥土。

    他来到山岭间一座破庙,取出地图,辨认方向,最近一间客栈离此有一个时辰的路。天色已晚,他犹豫再三,还是进入庙中。

    这庙是座山神庙,总体倒算干净,没有棺材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庙内无灯火,供桌上仅有厚厚尘灰,墙角蛛网密结,泥胎塑像高大深沉,无声注视来客。

    秦北叹口气,冲山神像拜了一拜:“小子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赶路至此,入夜难以再行,冒昧打扰阁下。小子不懂规矩,如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清扫出一块干净地方,趁太阳没完全落山在外面捡些枯枝抱进庙里,拿出火石生起堆火,接着便借火光温习学业,又拿出干粮以篝火土堆温热,将就清水下肚。

    吃饱喝足,秦北无事可干,眼看火堆红亮,雅兴大发,也不知脑子哪里抽了,念了几句意境根本不符现况的前世古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很难说他是只记得有限几首呢,还是没事干想起什么背什么。总之他就这么念了出来,方一念完,便听有嘤嘤哭泣声音凄凄切切如泣如诉,从那神像背后传来。

    正是夜深人静时,破庙漏风,风声呼厉,神像在火光不定中阴影森然,哭声渺渺。

    秦北头皮如过电一麻,背后衣裳瞬间冷汗打湿。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是跑路还是跑路的时候,神像背后转出一道倩影。

    女子二九年华,身着白衣,长发披肩,眉眼如画,面容姣好。她拭去脸庞泪痕,对秦北款款一礼,轻声道:

    “小女子姓云,单名一个倩字,本不该出现在公子面前,实在是公子方才所吟之诗引动小女子心事,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发出声响,惊扰到了公子。”

    她再次一礼:“请公子见谅。”

    秦北面皮抽搐:“小,小倩啊。”

    他略退两步靠近火堆,拱手道:“在下姓宁名北,是一进京赶考的书生,小……云姑娘为何深夜独自待在此地?”

    云倩见他后退,柔柔一笑:“想必公子已经猜出妾身来历,何必明知故问。”

    秦北心说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这天不就聊死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吸我精气助你修行?

    但云倩暂时没有要加害自己的迹象总是好事。稍作思考,秦北道:

    “在下的确有所猜测,但不知云姑娘愿不愿意同在下细讲。”

    云倩微微一愣:“公子不怕妾身?”

    怕?怕有屁用,我一凡人拿什么跟妖魔鬼怪斗,拿童子尿?我怕掏出来吓到你。秦北随意一笑:

    “在下虽功名不高,只是区区举人,却相信人间自有正气沧桑,天地终有清明爽朗。姑娘若要加害于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故作姿态。”

    夜里黑幕深沉,山间破庙光明点点。若有外人来到,定会瞧见奇妙一幕:一人一鬼同坐火旁,言笑晏晏。

    “这么说,你就只是不慎跌落山谷,什么冤情苦案都没有?”

    云倩抱膝而坐,怔怔看着火光跳动:“不敢欺瞒公子,妾身还未来得及说上一门亲事父母便双双病故,妾身想投奔亲戚,却在半路中出了事故,再次醒来便在此地,却已是一副非人身躯。”

    秦北好奇道:“那你能从庙里出去吗?能见太阳吗?你尸骨有人寻回收敛吗?”

    云倩摇头:“不知为何,妾身不能出去,也见不得日光,至于尸骨如何……”

    她茫然道:“妾身也不知晓。”

    秦北突然莫名有种接任务的感觉:“那我明天帮你找找,找到了就好好下葬,若没找到……”

    云倩站起身,施礼道:“宁公子有此心意妾身已经千恩万谢,万不敢苛求其他。”

    秦北笑道:“坐下吧,你不害我就够对得起我了。”

    云倩坐下,微笑道:“请宁公子放心,妾身从未有过害人想法,甚至不知道如何害人。”

    秦北想起她先前所说,问道:“你说我吟诗令你动容,不知可有隐情?”

    云倩咬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妾身只不过是当初暗中仰慕一位远房表兄,曾赠他相思子以表相思之意,谁知被他加入菜中煮了吃了。”

    “妾身只是在此困居多年,心中郁郁,又未曾出嫁,听到宁公子的诗便多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难以自抑。”

    她说到这里不由偷瞧一眼秦北,暗道这位宁公子长的真是俊俏好看,腹中有文采心中有大气,还愿意帮助自己一介鬼物,这种人一定能当大官吧。对了,他才这般年纪便已是举人,以后成就岂是自己能够想象。

    可惜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死。说来倒也多亏这副鬼魅之身自己才得以保持当年容貌,不然现在自己理应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白发委顿,哪还能与宁公子这等人物如此相处说话……

    秦北忽然发觉这女鬼呆呆望着自己,眼神越发不对劲,心里一个咕咚,顿时干咳一声,试图补救:

    “云姑娘,在下其实并不姓宁。”

    云倩温柔笑道:“妾身岂会在意这种小事,公子也不必说出真姓,妾身就当公子姓宁好了。”

    她半掩面容,柔声道:“宁公子,时辰已晚,值此佳宵良夜,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