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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推辞

    千里之外,赵军驻扎处。

    值夜小卒远远见到一骑从营中踱出,形迹可疑,便喝道:“来者何人!”

    却听一声冷哼,那人到近前来,竟是大将军李牧。

    小卒吓得跪伏在地,连叫赎罪,却不想李牧并未追究,策马径直离去。小卒自觉捡得一条性命,又一想这几天军中盛传将军被夺兵权,气氛甚是紧张,再一想将军方才阴沉的脸,又不觉得奇怪了,却也不想想,秦军压境,大将军哪有三更半夜弃营远去的道理。

    他却不知道,军中大帐内突变已生。朦胧月下,那纵马远去之人身形逐渐变化,最终成了一裹着黑袍的瘦小身子。寒风迎面扫下那人兜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尚显年幼的眉目间,木然一片。

    再看明月峡内,赤练拣了关键的事说与青蛇姬。听至昊天幻境一事后,青蛇姬便抬手叫赤练不再说下去,沉吟片刻,道:

    “看来,我猜得不错。你先养好身子,明日再作计较。”

    “可是卫庄……”赤练不仍旧不放心。青蛇姬眉头一扬,道:“就是蜀地内的阴阳兵一齐出手也奈不了他如何,倒是你的状况,若是被阴阳家撞上就大为不妙了。想跟着卫庄,你总不能拖他后腿。”

    第二日清晨,方可照例被一声凤鸣叫醒。习惯性地一跃而起,见四野并无异常,方可才伸伸胳膊腿儿,唤下青冥,却不想青冥落下来,嘴里竟叼了只木鸢。方可一惊,生怕青冥一时好奇将这玩意儿吞了,赶紧将木鸢取下来。青冥也不恼,蹭蹭他的脸便径自找食去了。

    方可细细打量起木鸢来,这才发觉这小玩意儿暗藏机巧,肚腹下有一机括,拧转一圈,木头鸟竟笨拙地滑翔起来。

    方可想起了民间流传的童谣——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

    “墨家?”轻声道出二字,恍惚间方可只觉得胸口隐痛。忽地木鸢落地,什么东西从鸟嘴中摔出,竟是一卷素帛。方可心里莫名一惊,展帛一看,四个赵国字触目惊心:

    牧死,赵危。

    当下心中一凛。

    忽听远处有人大喝道:“小子,站住!”抬眼一瞧,却见几个山民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冲他赶来。方可心想我又没跑你喊“站住”做什么,心下不悦,又见这几人似乎来者不善,两指一抖,一枚竹钉赫然指尖。

    那几人跑到几步远的地方便警惕地停下了,为首黑瘦的一个见到地上木鸢脸色便是一沉,再一瞧方可手中素帛,脸更是黑得换换装就能去搬黑毛大猿了。他带班早些时候按例接传信木鸢,不想木鸢中途被一大白鸟衔走。几人紧追慢追才赶到此地,不想不见白鸟,只见白衣男孩儿,当下也不敢随意上前。

    “小子,你是什么人,截我木鸢做什么?”僵持片刻,黑瘦者抱臂抢先问到,颇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哪想话音未落左脸便一痛,伸手一探,粘乎乎的尽是血。他当下恼怒,还未发作却觉得后腰一凉,竟是被方可顶住了要害。

    其余几人当下“噌噌”抽出兵刃,却被方可冷冷一眼给震住了。方可一手把玩儿着素帛,傲然道:“我对你们的破木鸟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你们的命,很有兴趣。”

    黑瘦者登时一头冷汗,强作镇定,道:“小——公子,不知我们墨家哪里得罪了您。”

    方可冷哼一声——想用墨家来镇住他?当下手上加力,正要说什么,忽觉一股剑气从侧面刺了过来,当下身形一闪遁至十步开外,不想那剑气长了眼睛似的跟着刺来,正待再躲,只听几声惨叫,随即黑影掠来将他一拉,剑气堪堪擦过他的衣摆,在翠竹上留下道浅痕。

    “一年不见,你们墨家的喜好倒是一点儿不变。”身后无比熟悉的戏谑腔调,不用看也知是卫庄了。而那发出剑气的人看着挺面熟,再瞧他手中无锋玄剑,能想起这人正式墨家巨子了。

    如果事情的发展真如青蛇姬所想,赤练与卫庄也许永远只能是首领与手下的关系了。也正式因着这个原因,后来苍狼被高渐离杀死,赤练还真有点难过。

    那是胜七出手后的第二个夜晚,明月峡里心事难平的两人都没有入睡。突然外面传来声声狼嚎,紧接着便是“砰砰”几声响。赤练猛地起身,顺手拿起三瓶药便往外走,刚一出门便被一道白影拦住了。

    “赤练,你别出去。”方可看来十分地戒备,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子逼近的杀气,“看来是苍狼来了,我去看看,你先躲到那个地洞里去。”

    “地洞”便是那条火焰赤练王蛇栖居之地,原本两人打算明早去洞里取练蛇软剑,只是此刻变故横生,赤练没了武器自然战力大减,贸然冲出无异于送死,还不如暂避一下。

    赤练自也想通了这其中关节,她知道方可现下功夫大进,不管是阴阳家还是胜七都不能轻易伤他,便点头同意,又迅速从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随后将药瓶子交给方可,郑重道:“若是他们人多势众,你就先带苍狼退到洞里来,这是鸩羽千夜的解药,穿过紫雾前务必服下。”

    方可接过瓶子,双足一点便纵出老远。但闻天上一声轻鸣,白色身影盘桓夜空,很快便召集了一大群飞鸟,隐隐昭示着一场恶战。

    赤练暗觉很是没底,脚下却是丝毫不满,进了林子里叫醒无双,对他简单说明后便叫他服下解药。两人立刻穿过紫雾,来到那地穴入口,却又犯了难——无双身形庞大,压根儿就挤不进去。

    “赤练进去。”正没计较间,无双吞吞吐吐地说到,“我守着,不让别人进。”

    赤练一阵头疼——那不等于告诉敌人她在这里面了吗?无双功夫粗浅,决计抵挡不住,她躲在地穴里倒是要叫人给堵住了。她正要带无双找另一处地方躲藏,陡然一阵头脑晕眩,不由得抓紧了无双的臂膀才站稳。

    “赤……赤练?”无双担心地道,抬起另一条手臂试图扶赤练一把,后者却摆摆手示意无碍。

    “无双,你把这个拿着。”赤练将两瓶药郑重地交给无双,“这瓶是方可的东西,这瓶是毒烟,待会儿你交给方可。”

    无双笨笨地点点头,看上去依然不知道赤练要做何事。赤练知道以无双的脑子,再跟他解释半日他也不会明白自己方才那一刹那的感受,干脆吩咐后者赶紧躲起来,自己一低头便摸进了地穴。

    地穴里阴冷黑暗,潮湿的地上隐约还能见到她几日前洒在这里的血迹。赤练不禁打了个寒颤,停住脚步,却又听到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来呵……救救我……”

    那声音就像一个走丢的小孩子无助地呼唤爹娘,叫赤练生出了无法遏制的担忧,是以虽然此事奇怪,但赤练还是要立刻去看看。

    阵阵热流和着微红的光散了过来,赤练加快了脚步,突然感觉脚下有东西在蠕动,而那小孩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来呵……带我走……”

    赤练这才觉得头皮发麻,立刻大声道:“你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

    地穴里回荡着赤练的声音,那“小孩”却没有回答。赤练有些迟疑了,可直觉告诉她不能停下。突然地穴“轰”地一震,赤练脚下一滑,正要摔个狼狈,却有什么东西滑了过来,软软地垫在赤练身下。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那声音陡然大了许多,赤练心知不对,赶忙起身,抱起那个垫住了自己的东西,接着微光,隐约可见是一条“小小的”火焰赤练王蛇——从毒牙来看确实是条刚出生的小蛇,可它跟炎儿比起来,却又不知大了多少。话又说回来,炎儿那小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刚才一起来便不见其影。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怀中的赤练蛇宛若痴儿般不断重复着这个意念,赤练本就担心着外面的事,立刻抱着蛇向外摸索。怎料,还未走到洞口,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突然炸了过来——“不!准!去!”

    “无双?!”赤练心道不好,也不管磕碰便快不冲了出去,立刻见到无双身上吊着五六个鬼魂状的家伙,地上还躺了好些,赫然就是方可说的阴阳兵。赤练此时手无寸铁,突然见无双手中还紧紧握着那个毒烟瓶子,立刻喊道:“无双你把毒瓶子打开!”

    熊样巨汉闻言一声怒吼,“砰”地将阴阳兵尽数震下,然后拔下瓶塞,立刻被一股紫烟笼罩。赤练早服了解药,冲进紫雾就将无双拉了出来,却见一股股阴阳兵穿过峡谷口,对两人成了包围之势,而那峡谷口的鸩羽千夜不知何时散了!

    无双见敌人逼近,怒吼一声就冲上去又扫又摔,大有黑熊拍蚂蚁之势。阴阳兵纷纷亮出苍白的“爪子”,一爪爪抓得无双浑身是血。赤练看得心急。

    却也无法帮他——更多的阴阳兵朝她围了过来,也不攻击,显然是要抓活的回去当“种玉人”。赤练运起火魅术迷晕一片,却终究耐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加上重伤初愈,渐渐便觉头晕目眩。

    正要撑不住间,一柄雪白巨刃突然凌空劈下,“砰”的一声只见场中白羽飞散,数不清的鸟儿衔住赤练的衣襟将她提上半空。慌乱中耳边想起一个声音:“赤练,首领在哪儿?”

    却是苍狼方可到了。方可双目紧闭,显然在极力控制鸟群,苍狼却是盯着赤练等回答,想来刚才遭遇得急切,方可还没跟苍狼说卫练二人间的变故。赤练心中隐隐难受,还是飞快道:

    “大人在墨家那儿,等脱险了我再和你细说。”

    苍狼见赤练脸色苍白,也知事情不对,知趣地不再问了。

    四人“飞”了许久才在一处密林降落。方可的脸色比赤练好不到哪儿去,一落地便盘膝运气,无双看了看赤练又看看方可,突然朝后者走去,把一个凤纹瓷瓶搁在方可手里。

    “赤练给你的。”无双慢吞吞地说完,又回去躺着了。赤练哭笑不得——这个无双,用得着如此一板一眼吗?

    却见方可睁开了眼,蹙眉道:“赤练,这东西已经归你了。”

    赤练却也不推辞,只笑道:“你就先替我放着吧。我现在这样子,也许……”

    “赤练!”方可猛地站了起来,赤练还道他要阻止自己说出什么丧气话,却见其余两人也起了身,大为吃惊地看着她。她正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突然怀中一轻,只听“哗啦啦”几声,竟是一柄带着血丝的红色链剑!

    “?!”赤练“唰”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红蛇从口中一点点吐出血红的链剑,每吐出一寸,它就缩小一分,最后竟与炎儿的大小差不离了。更奇怪的是,留了那么多血,这小蛇竟然还没死,吐完剑就绕着赤练的脚不肯离开了。

    “这是……炎儿?”方可远远避开,他对血糊糊的东西本就反感,更莫说是血糊糊的蛇。

    赤练摇摇头,捡起那根还黏糊糊的链剑,也是摸不着头脑:“不是炎儿……我们先休息吧。我来守夜。”

    “我来。”苍狼立刻道,“你的脸色比方可还差。”

    赤练也不坚持,点点头,便扯了一些树枝盖着身体,靠着树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踏实。她摸着逐渐冷下来的赤蛇软剑,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娘……”半梦半醒之间,她喃喃念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