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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面君

    丽妃脸色憋得通红,她失声道:“陛下……这不合规矩,她还没有侍寝,不可晋封为美人以上的妃位。”

    父皇终于耐不住了性子,冷冷道:“朕就是规矩,朕说可以就可以。”

    丽妃又望向王皇后,谁知王皇后却含笑说道:“陛下,婕妤可是仅次于昭仪的尊贵位份,臣妾想是不是要找个良辰吉日,再行册封之礼,既能彰显陛下的恩宠,也不委屈了纪兰。”

    父皇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皇后所言甚善,不如就定在九月初九吧。”说罢,他便搂着纪兰踏上了御阶。我看见丽妃的脸上充满了阴毒之色,而王皇后的目光始终是那般的深邃,让人根本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父皇与纪兰高居在御座之上,一副你侬我侬、两情欢好的模样,我不想多看,却又不得不看。

    好在没过多久,承恩从殿外趋步走来,在父皇耳边低语了几句,父皇对我们说他有紧急政务处理,这场宴会才在父皇的提前离席下草草收场。

    纪兰在送走父皇后,若有若无的瞥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肯定是有话想对我说,于是提前在通往爽华殿的路口等着她。

    爽华殿位于太液湖畔,每逢暮春仲夏之时,便会有微风吹来太液湖的凉风,月华也会折射在宫墙的影壁之上,故而有着烟波至爽、月光生华的美誉。

    那日纪兰被晋封为家人子后,就一直居住在爽华殿的偏室,这座宫殿的主人是已经年老色衰的胡昭仪,她对纪兰这类新晋的妃嫔倒是没有什么敌意,纪兰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只是今夜过后直至九月初九册封的那日,纪兰所要面对的明枪暗箭恐怕会越来越多。

    君王的专宠,既是蜜糖,也是毒药,纪兰今夜获得了父皇的专宠,同时也收获了他人的嫉恨。

    在未被正式册封为婕妤的这段时间里,她既没有婕妤一宫之主的地位,也没有婕妤专属的精锐侍卫,历朝历代的妃嫔在这个期间内暴毙而亡的事情屡见不鲜。

    等待有顷后,我看见远处一个曼妙的身影正沿着太液湖畔的步道,向爽华殿袅袅婷婷的走来。

    我向纪兰挥了挥手,她的脚步瞬间变得轻快些许,向我飞奔而来。我看见她唇角上扬,略显疲惫的俏脸也绽出浅浅的笑意。

    我正准备开口唤她慢点走,可突然从花丛中闪过一道黑影,竟直直向纪兰撞了过去。

    纪兰惊呼一声,娇躯一个踉跄,便跌落在了太液湖中。

    “纪兰!”我大惊失色,连忙飞奔上前,只见烟波浩渺的湖面上空余一圈圈荡漾的涟漪,哪还有纪兰的身影。

    我未加思索,纵身一跃跳进了湖水之中。太液湖深不见底,唯有月光在我的头顶折射出杂乱的水纹。籍着这点点的光亮,我在水下搜寻了很久,却仍找不到纪兰的身影。

    就在我精疲力竭之时,一双手臂突然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胸膛,我心中一惊,回头却看见纪兰凄丽绝伦的俏脸,在月光的映射之下更显得苍白无比。但在转瞬之间,她的双臂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我的身上缓缓滑落,娇躯也沉沉向湖底坠去。

    我心中大骇,迅速张开双臂向湖底游去,好在我扯住了她飘曳在水中的流苏,才终于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连忙吻向那张早已没有血色的樱唇,将最后一丝气息度给她。

    太液湖水仿佛是一个噬人的巨兽,在不断拉扯着我们的身体。

    此时我感觉砰砰跳动的心脏几乎快溢出我的嗓子,而我的大脑也因为长久无法呼吸而变得渐渐沉重。

    我仿佛看见了母妃莹莹的泪光憔悴的脸,也仿佛看见了纪兰长长的睫毛灵动的眼。

    我狠狠咬破自己的嘴唇,意图以痛楚让自己从即将昏厥的险境中清醒,奋起最后一丝力气,抱着纪兰拼命向湖面游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和纪兰终于浮上了水面,大口呼吸着初秋习习的晚风,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抱着纪兰,步履蹒跚的走到了湖边。此时纪兰依旧处在昏迷之中,薄薄的纱裙已被湖水浸透,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我脱下身上的长衫覆在她的身上,按住她的小腹开始缓缓用力,同时不断向她的檀口中度入新鲜的空气。

    有顷过后,纪兰猛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连忙拍打着她的后背,在吐出几口湖水后,纪兰才幽幽转醒。

    她一脸惊恐的扑进我的怀中,止不住的呜咽起来。正欲说话之时,我看见爽华殿投射着月华的影壁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群。

    我连忙分开纪兰,低声道:“今夜之事若有人问起,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切记!”

    纪兰点了点头,我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太监总管承恩的声音已在我身后响起:“皇上,前面是纪姑娘……”

    我无奈只好跪伏在纪兰的身后,此时不知为何,夜风陡然转冷,吹得我瑟瑟发抖,看样今年的冬天很快就会来临。

    龙辇驶来,我听见父皇焦急的声音:“兰儿,朕正准备去爽华殿看你,你这是怎么了?”

    纪兰浑身湿漉漉的跪在父皇脚下,哽咽道:“臣妾刚才不小心失足跌落水中,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父皇一把将纪兰搂进怀里,温言宽慰了一番,对承恩说道:“这几年太液湖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承恩,你今夜就带人在太液湖的步道旁立上栅栏,以防再有人落水。”

    我心中暗笑,真正害人的又怎会是静谧幽深的太液湖,而是潜伏在太液湖畔蠢蠢欲动的杀机。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高耸的宫殿,刚才因为我的突然出现,那个黑影正是逃往了爽华殿的方向。

    纪兰指着跪在地上的我,又与父皇耳语了几句,父皇始将目光转向我。我连忙整了整衣衫,恭敬拜道:“儿臣无咎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父皇细长的双目中露出一丝迷茫之色,承恩立刻低声提醒道:“陛下,他是十七皇子赵无咎,姬氏的儿子。”

    父皇沉吟道:“是哪个姬氏?”

    承恩连忙答道:“就是那个故周国的公主,姬婉清。”

    承恩的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却分毫不差的全落在了我的耳中。

    我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凉,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父皇相见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现实竟是如此的嘲讽,父皇是在迷茫和他人的提醒中,才第一次知道了我的存在。

    父皇阔步走到我的面前,大声道:“无咎,你且抬起头来。”

    我迅速理了理思绪,按照此前我曾设想千遍的表情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臣子面君的虔诚和景仰,其中还掺杂着儿子见到父亲的喜悦和激动。

    我再度叩首道:“儿臣不孝,不能常伴君父左右,以尽孝道。”复而又抬起头时,我早已是泪眼婆娑。

    父皇似乎是被我的谦卑和诚恳感动,他忽然拉起我的双手,感慨道:“想不到一转眼,你都长这多大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下:“你的眉眼很像你的母亲。”

    我的样貌自然是遗传了我的母妃,眉充满英气,眸灿若星辰。父皇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与他的确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父皇又道:“今夜多亏你舍命救了你纪娘娘一命,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诚惶诚恐道:“儿臣救纪娘娘,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敢求任何赏赐。”

    父皇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时一位太监突然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我们的面前,神色慌张的对父皇禀告道:“陛下……不好了,洛水上游忽发冰塞凌汛,那秦人已经洛水引入了渭河谷地,将我们十万大军拦腰分成了两截,首尾已不能相顾。”

    父皇闻言瞳孔猛然一缩,怒喝道:“此事可曾查证?”

    小太监哆哆嗦嗦呈上一道奏折:“这是舞阳关城守宣松八百里加急呈上的文书,请陛下过目。”

    父皇一把抓过奏折,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脸色变得愈加阴沉,他立刻转身上了龙辇,对承恩吩咐道:“速速召所有在京大臣来武英殿议事。”

    他忽然又望向纪兰,脸上罕见出现了一丝歉意:“兰儿,朕明日再来看你。”复而对我说道:“无咎,你替朕送纪娘娘回宫。”

    我应喏领命,目送着父皇的龙辇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北风忽又凛冽了起来,我喟然长叹了一声,看来天时地利都站在了西秦那边,大安还是走向了注定的结局。

    甫一迈入爽华殿,主殿静谧的伫立在我的面前,我隐约感觉到在那扇閟幽的窗棂后,有人在压抑着慌张不已的轻喘,同时也在暗暗窥视殿外的我们。

    纪兰盈盈步入偏殿,正准备引我入内时,我却突然大声说道:“纪娘娘早些安息,儿臣告退。”

    纪兰诧异望向我,见我用余光瞥了瞥主殿的方向,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臣妾多谢殿下护送,只是今夜忽然刮起寒风,估计很快就会下雪,还望殿下多多添衣。”

    我谨然应喏,转身之时我特意绕过花坛,走过主殿的门前,只见那石阶上兀然有几枚沾着污泥的脚印,我的唇角泛起了一丝不屑的冷笑,便拂袖走出了爽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