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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家宴

    听李惭恩说,纪兰的首次面君很成功。

    那日上午散了早朝后,父皇便决定前往太液湖散心。至于我为何会提前知道父皇的行踪,这还得源于我对父皇秉性的判断。

    父皇是一个乾纲独断的君主,而他的主见往往是来自于这些年来潜移默化的习惯。

    我翻阅了武德十七年以来的起居注,很容易就发现父皇每隔十日便会前去太液湖散心。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如果今日碰巧阴雨,他便会延迟一天。

    至于纪兰嘛,她多等几天并没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能等到父皇的出现。

    父皇的仪仗方才抵进太液湖畔,便听见从芦苇荡里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

    侍卫刚想上前查看情况,父皇却摆手制止。他侧耳静静的听着,发现婉转的歌声里竟藏着难得一见的荡气回肠。

    于是他下了步辇,拒绝了任何人的陪同,缓步迈向那片芦苇丛中。

    此时纪兰正侧坐在太液湖畔的青石上,一边用湖水濯洗着纤纤玉足,一边望着渐渐升起的朝阳,晨曦就像是一缕金纱般,为她渡上了一层高贵而又神秘的色彩。

    听李惭恩说,父皇竟呆愣在原地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虽然看不见父皇当时的表情,但是想也想得出来他会有多么的痴迷。

    纪兰在父皇的一声轻咳后,装作受惊的样子慌忙见驾,父皇问她刚才所唱是何人所作。纪兰说此诗是她因感念安秦之战有感而发,她说她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前往沙场杀敌报国。

    父皇大赞一声巾帼不让须眉后,便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赐给了纪兰。纪兰落落大方谢恩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液湖,独独留下父皇仍在回味着佳人的风采。

    看来纪兰是记住了我的嘱托,我告诉她凡事多留余地,得意不可再往。事后果然如我预料般,在纪兰离开后父皇就询问她的情况,立刻便传下了旨意,晋封纪兰为家人子。

    家人子虽然只是后宫最低的嫔位,但对于纪兰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她仅凭一次短短的邂逅,就完成了许多宫女渴求一生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武德十八年的夏天很快过去,在八月初一这日,李惭恩向我禀告河西之战传来了捷报,大将军王贲率领大安十万精锐武卒连克河西十八座城池,兵锋直指西秦的国都咸阳,看来河西很快就会纳入大安的版图了。

    父皇龙颜大悦,决定于八月十五在未央宫举行中秋家宴,这次家宴的规模颇大,所有后宫妃嫔和年满十四岁的皇子都要参加,自然也包括我和纪兰。

    我知道这是一个让纪兰再进一步的绝佳机会,于是我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从周国的孤本珍籍中整理出许多失传已久的精美舞蹈。

    其中我外公周哀帝创造的“惊鸿舞”着实令我惊艳,此舞乃是用歌姬的纤纤玉指模仿鸿雁南飞的意态,也只有像纪兰那样“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的女子,才能完全表达出完整的意境。

    但一国之君如此沉溺声色,就如同女子以色事人一样,社稷注定不会长久。

    纪兰真是一块未加雕琢的上好璞玉,她不仅领悟能力超群,惊人的毅力更让我心生敬佩。

    那夜我把“惊鸿舞”的要义和身法全部教给她,回去之后她竟然不眠不休的苦练了三十多个时辰,当我看见她白色的罗袜上沁着斑斑点点的鲜血时,心头没由来的一揪。

    顾不上她娇羞不可自持的神情,我连忙将她的玉足抱在了怀里,轻轻褪去罗袜,只见她的脚趾处已经血肉模糊,甚至还有皮肉粘连在了罗袜上。

    “我不碍事的……我不疼。”

    因为撕扯的疼痛,纪兰不禁黛眉微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旋即她又突然笑出声来,美眸中却泛起了无限的追思:“我记得五年前在永巷门口,有一个人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责怪又心疼的看了她一眼,便翻箱倒柜找出了一瓶弥疮膏。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为她涂上了药膏,又悉心的为她包扎起来。

    我突然感觉有泪水打湿了我的头顶,缓缓抬起头,只见纪兰的双眸中已噙满了泪水,她喃喃道:“无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

    许多注定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百转千回的纠缠只会徒劳无功。我和她都要学着在无奈与伤痛中成长,只有学会无奈时随遇而安、苦痛时甘之如饴,这样我们才会成熟,不是吗?

    八月十五日夜,我生平参加的第一场家宴,在金碧辉煌的未央宫中盛大开场。

    九十九盏精致的宫灯分三排伫立在殿内,寓意着三三不尽、九九无穷。宫灯外罩以银制金丝灯罩,蜡中灌以龙涎沉香屑,烛焰在袅袅燃烧中氤氲出浓郁无比的香气。

    在大殿的正中,铺着一道华贵绚丽的祥云织毯,自殿门处笔直的通向御座,将偌大的未央殿分割成左右两席。

    左边是后宫妃嫔的席位,王皇后为席首,丽妃次之,其后则是按照妃嫔的等级,依次就座着昭仪、婕妤、美人、才人和家人子。

    最尾当然是纪兰的席位,只是那里依旧空着。

    右边是皇嗣的席位。

    大安以武立国,皇嗣的王爵阶位亦十分特殊,开国高祖曾定下郡王、藩王、亲王三级王爵。

    除皇帝的嫡长子可直接封为亲王外,其余皇子若要封王只能从郡王开始,而后根据军功大小依次晋位。抵御外敌或对外征伐取得大胜者可晋为藩王,夺回失地或开疆拓土者可晋为亲王。

    郡王赐王府一座,仆役若干,年俸三千石。藩王则可以有自己的封地,宿卫一千人,年俸五千石。亲王除有封地外,宿卫增至三千人,年俸增至万石,另可开府设官。最重要的是,唯有亲王才有立储的资格。

    虽说高祖之后的历代君王,或有因时制宜调整了王爵晋封的条件,但三级晋封的规矩一直沿用至今。

    居于首位的是大皇子赵仁。

    他今年三十有二,生母裴氏原是父皇在潜邸时的王妃,舅父乃是当朝丞相裴俭。裴氏在生下赵仁后不久便突然离世,也有传闻是中毒暴毙,这其中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裴氏的死对赵仁的影响颇大,父皇即位后,他由世子改封为德王,虽贵为亲王爵,但却并没有被立为太子。

    赵仁之下坐着三皇子成王赵摄,亦为亲王爵。他是王皇后的嫡长子,舅父是大将军王贲。

    他还有一个同母胞弟五皇子赵振,传闻王皇后多偏爱幼子,满月之时就被封为郡王,而后十二岁随舅父王贲出征,因立下战功得以封为献阳王,属藩王爵。此前他一直随王贲在河西作战,旬月前父皇将他召回,我原以为他能赶上今日的中秋家宴,却不曾想时至今日还没有回来。

    他们二人之后是九皇子景郡王赵普,为郡王爵。景郡王的生母丽妃颇具手段,竟求得父皇破例赐给赵普一块封地。这些年赵普也仰仗着生母丽妃的得宠,长期过着放荡淫虐的生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据说三年前他看上了两个歌姬,将她们虏进王府内意图淫乐,谁知正准备用强之时,他的胯下之物竟没有任何反应,其中一个歌姬忍不住冷笑一声,景郡王竟命人将她做成人彘,又将她全身涂满蜂蜜丢在虫蚁堆里,任凭千虫万蚁噬咬,那歌姬足足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气绝身亡。

    赵普的身后依次坐着我和其他皇兄们,但我们的座次并非按照序齿的顺序安排,而是根据母妃得宠的程度。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若一国之君子嗣凋零,妃嫔们自然是母凭子贵,若君主子嗣繁茂,皇嗣们就是子凭母贵了。按照这样的惯例,虽然我序齿十七,依然被安排在了末席。

    我右手边是庆郡王赵忱,为郡王爵。他今年二十五岁,为人木讷呆傻。而我们都知道,他的王位其实是他的生母舒美人用命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