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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筹划

    纪兰在整整三日后,才终于平复了心情。

    她来找我时,俏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夜的惶恐失措,只是眉宇之间的忧愁和纠结却愈加浓烈。

    我想她是忧愁于弟弟的安危,而纠结的则是在我与父皇之间该如何抉择吧。

    其实王德禄临死前说的话并没有半点虚妄,在这座偌大的皇宫里,能护她弟弟周全的人,唯有父皇一人。

    可要护得弟弟周全,就必须要想尽办法成为父皇的宠妃,而成为了父皇的宠妃,则必然注定我与她之间再无可能。

    那日的夏夜,我与她一起漫步在静谧的太液湖畔,彼时月光如纱轻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既显得璀璨夺目,又显得如梦如幻。在一阵漫长的缄默之后,她终于开口说道:“无咎,对不起……”

    我明白她口中的对不起,其实蕴含了两层含义。不仅是为了我刺死王德禄的事情道歉,也说明了她已决意与那段有我的情愫告别。

    我仰起头轻嗯了一声,意图用夜幕遮掩我的落寞。纪兰却突然紧紧抱住了我,她扬起俏脸,美眸紧闭,轻启朱唇对我说道:“无咎,吻我……”

    感受着她呵气如兰的芬芳,我紧绷的身体在不可抗拒的慢慢融化。我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去,用力吻住她娇艳欲滴的樱唇。纪兰轻轻张开檀口,柔软的香舌很快和我交织在一起,我们彼此都沉浸在这深情的一吻之中,久久不可自拔。

    然而彼此亲密无间的相拥,却让我感觉到两颗心在渐渐疏远。我突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助之感,我开始痛恨自己为何只是一个卑微的皇子,为何没有那种能保护亲人和爱人的能力,如果我能拥有无上的权力,也许母妃就不会在我的面前枉死,纪兰也不会离我而去。

    不知不觉间,我感觉有两行清泪缓缓划过脸庞。此时此刻我方才明白,这种无声无息的流泪要比撕心裂肺的哭嚎更加痛彻心扉。

    渐渐平复了心境,我开口说道:“你还记得三年前的永巷门口,我们初见时的情形吗?”

    纪兰揉了揉发红的眼角,破涕为笑道:“我自然是记得的,那日你被丽妃打的皮开肉绽,又和我一起罚跪在雪地上,我看你疼的直冒冷汗,你却说你是男子汉不怕疼。你那逞强的样子,真让人感觉既好笑又心疼。”

    我淡淡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那日我答应你,要留意你弟弟的消息,现在是我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纪兰的美眸弯成了两对迷人的月牙儿:“你有我弟弟的消息了?”

    我摇了摇头,艰难的开口道:“没有,但是我想护你弟弟的周全,我想帮你成为我父皇的宠妃……”

    纪兰怔了一怔,美眸中布满了难言的苦涩,此时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流下,凄然道:“谢谢……”

    那一夜的太液湖畔,我与纪兰同时挥手向过去告别,也同时并肩向着同一条道路前进。

    我将我的复仇计划向她和盘托出,独独隐瞒了凤鸾阁的存在。

    纪兰的确很是聪慧,她虽不明白为何吃下酸酸的菩提子后,会在闻到曼陀香后病人膏肓,但她却明白这个计划不仅能实现我对丽妃的复仇,也能实现她的愿望。

    要让纪兰获得父皇的眷顾和青睐,首先就得掌握父皇的起居行止和喜怒哀乐。可是我对父皇并不熟悉,在他现存的三十四个子嗣中,我序齿十七,既无嫡出长子般的地位尊崇,也没有幼子幺儿般惹君父爱怜。每年只有在祭天大典时才能远远望上他一眼,我甚至都怀疑他根本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负责记录父皇言行举止的起居郎名叫陆放,他今年六十五岁,前朝孝文帝时任六品起居郎,孝文帝曾问他:“朕若有不善,卿不必记之。”陆放却对答道:“臣职当载笔,君举必记之。”

    陆放为人不仅耿直死板,而且心思颇为缜密。三年前丞相裴俭与吏部侍郎孙圭曾同时举荐一人为官,父皇问二人是否在事先协商,他们因担心有结党营私之嫌均矢口否认,陆放却说二人身上酒气一致,应该在昨晚共饮,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同僚。

    时值武德十七年初秋,寒气渐渐逼人。我让李惭恩打来一桶凉水,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我将水从头顶淋下,然后站在院中任凭寒风吹拂。

    第二日我起床就开始咳嗽发热,及至傍晚时分,我穿上衣服前往太医院求药。

    途中路过起居注馆,趁四下无人时我悄悄给了李惭恩一个眼色,他纵身一跃飞到了屋檐上。

    最近李惭恩的武功越来越精进了,气息绵长,身形飘忽,简直可以用神出鬼没来形容,有时候我不唤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就守在我的身边。

    在太医院等候了许久,张太医才磨磨蹭蹭的为我开好了药方,其实从寿年给我的那本正一经中,我习得了很多已经失传的精妙医术,这种风寒之症我仅需一枚银针就能治好。

    在返回冷宫的途中,我看到起居注馆已经冒起了阵阵浓烟,侍卫们此时还未赶到,陆放正焦急的在门口徘徊。

    我佯装关切无比问道:“陆大人,这好端端的怎么着起火来呢?侍卫和太监呢?”

    陆放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急又怒道:“宫里这群人天天媚上踩下的,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哪有闲心来管我这个清水衙门的事情!”

    我随声附和道:“岂有此理,他们不知道这馆里还存放着陛下的起居注吗?如此重要的文献,他们怎能视而不见呢?”

    “是啊,陛下的起居注还放在里面呢。”陆放花白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我提议道:“陆大人,不如让我去帮你把起居注给救出来?”

    陆放怔了一怔,他忽然问道:“老臣印象里很少遇到过殿下,不知殿下今日为何会来这里呢?”

    我道:“今日我偶感风寒,去了趟太医院。陆大人,你看看火势又起来了,你到底要不要起居注了?”

    陆放看了看我,又望了望火场,权衡片刻后,便从怀中颤颤巍巍的掏出了一把钥匙:“殿下务必以安全为上,起居注能救则救,若是不能救,殿下须得立刻跑出火场,若殿下有什么不测的话,老臣只能跳进火场以殉殿下了。”

    我点了点头,陆放又附在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我这才知道起居注藏的是如此隐秘,怪不得之前让李惭恩偷偷翻找了几次都未找到。

    陆放从耳房里取出了一床被褥,我用水将那被褥浸湿,披在身上直奔馆内,找到了那本厚厚的起居注。

    映着火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我开始快速翻阅起来。我天生就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但火势燃烧之快却让我始料未及。

    燃烧的木椽在我的耳边劈啪作响,不断有瓦片从馆顶掉落。好在李惭恩放火之后仍留在了馆内,他举起一张木板护在我的头上。

    火势越来越大,外面传来了侍卫们组织救火的声音,李惭恩不禁焦急道:“殿下,这馆房马上就要烧塌了。”

    “快了。”我头也没抬的回了他一句,手眼并用快速翻阅着剩下的册子。就在馆舍的主梁轰然跌下的时候,我立刻合起册子,对李惭恩说了一句:“分头走”,便转身向门外飞奔而去。

    行至门口,我用手擦了擦烧焦的门框,将满手的黑灰涂在了脸上。出门之时,已看到陆放的焦急目光,我将怀中的册子递给了他:“幸不辱命!”

    陆放连忙将册子来回检查了几遍,满脸感激的对我深深一揖道:“殿下对老臣恩同再造,今后若有任何的差遣,老臣必当全力为之。”

    我虽然口中连称不敢当,心中却在想,凭他一个小小的六品起居郎,能对我有什么帮助?

    是夜,我便将方才看到的父皇起居行止都记了下来。我凭记忆画出了整个安宫的草图,在太液湖、未央宫等几个父皇常去的地方做了标记。

    这里面虽然没有明确记录父皇的好恶,但是从“帝不应”“帝不悦”“帝怫然怒”等记载的前后文,大致能判断出他因何喜因何怒。

    第二天,李惭恩告诉我陆放一大早就去了太医院,与张太医闲聊了一会。我不禁呵呵笑道:“他都已经到花甲之年,想不到心思却是越发的缜密了。”

    安排纪兰以何等姿态首次面君,是一件颇为头疼的事情。

    历代君王的宠妾,不外乎英姿飒爽和娇柔妩媚两种。然而君无常性,若是选错了这南辕北辙的两种仪态,结果也必将会差之千里。

    时值武德十八年暮春,我听陆放说信阳守将魏炅在面对西秦大军压境时竟携带妻妾弃城而逃,父皇一怒之下诛其九族,并斥大将军王贲“懦弱偷生之辈焉能付军国大事焉”。

    于是我计上心来,执起狼毫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纪兰小心翼翼拿起我的墨宝,用樱唇轻轻吹着尚未干涸的墨迹,轻声念道:“羽檄从西来,厉马登高堤;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她转头看向我,美眸中绽放出流光四溢的神采,但旋即又黯淡了下来,她幽幽的说道:“殿下的才情今世罕见,用在妾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身上,当真是浪费了。”

    我不知她何时变得如此客气,话语中充斥着满满的疏离之感。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荒唐可笑,费尽心计让自己的女人成为别人的宠妾,而且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