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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各怀鬼胎兄弟反目 口蜜腹剑挑破旧恩

    仵作验身时,陈金海支开了众人,将红泥小炉烧的红亮,煮了一壶浓浓的茶,守了一宿。

    到天色微微发亮时,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出了门,对着外面等候的众弟子说了声“回房休息吧!”

    众人虽然不大情愿,但听到陈金海这样说,只好散开。

    “金山,你留下。”等人走的差不多了,陈金海开口留了陈金山。

    陈金山诧异回头,但怕别人察觉出异常,只能故作镇定道“哥,你有事需要尽管吩咐。”

    那些敏感多疑的人只是侧目一视,并没有多做作停留。

    见院中的人已经走完,陈金海才将压着的怒气释放了一些,没有好气的说“屋里聊!”

    清芝的尸身用一张泛黄的细麻布盖着,昏黄的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光的另一面是深深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屋子深处。仿佛她的灵魂还未及走远就在那儿,站在阴影里冷冷地看着各怀心思的兄弟俩。

    “哥——”陈金山进了屋子就立刻转身向屋外扫视一周才把门牢牢反锁,然后转身面向这陈金海噗通一跪,开口道“我错了!您打我吧!”

    “哦?”陈金海端起桌子上已经放凉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陈金山压低声音“年前你撞见那次......唔唔......我就没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头也越来越低,几乎要将脑袋埋进砖块与砖块之间的缝隙里。

    冷茶顺着喉管一路向下落进胃里,陈金海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眯起了眼睛问“那你认什么错?”

    陈金山没想到哥哥会这样问,惊诧地用力抬起眼皮企图看清楚陈金海此刻细微的不易觉察的情绪状态,眉毛把额头顶出深深的皱纹来,粗粝的毛孔在灯光底下分毫毕现,像一条条干涸河床。

    “你自小就是个不老实的!”陈金海鼻子里哼出一丝冷气,继续骂道“从小......”

    “我不老实?”陈金山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背脊挺直,抬着脸冷笑着“——是!我不老实,所以才去父亲跟前撒谎,把你从冰冷冷的祠堂救了出来!‘陈金山’这个名字,是我为你背的!”

    陈金海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你从小就这样道貌岸然。”陈金山的背脊也不再挺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吃吃地将满腹牢骚向外倾吐着“当年是你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意孤行,非要在涨潮时下河去摸鱼!也是你,在金山哥推你上岸后弃他于不顾!还是你,上了岸拉着我们急急回家,大人问起只是一味地摇头,大伯一家冒雨寻人,几乎跑断了腿也寻不着金山哥!”陈金山冷笑着说道“要不是落潮后,有人在河边发现了到金山哥的尸体,上门来报丧,你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要不是有人指认是为救你才落的水,你才不会慌不择路地跑到祠堂......但我知道,你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并不是真心向列祖列宗忏悔你犯下的天大的过错,是因为你见事情败露,搜肠刮肚也不得解决之道!”看着陈金海的脸色由白转青,他并没有打算停下来“这就是我的哥哥,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的蝇营狗苟!”说完,他一脸鄙夷地打量着陈金海。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但事关自己时,他才切身体会到安荣说的话。亲眼看到他这样冷静地步步为营,只为了给亲弟弟下套逼他顶罪,才发现这个人是这样的冷血,这样的无情!逼得他不得不为自己争取,但愤怒让他声音有些颤抖。

    “当年......”陈金海红着脸想要解释,但“当年”二字说出口就没了下文。他几乎已经忘记那个黑暗的雨季了,祠堂的灯火也遥远如同星辰。人在得意时怎会回顾过去呢?回忆是留给失败者安放自己的避风港,陈金海自入京以后便长风破浪!无暇,也无需哀悼过去。此刻猛然被提及,他大脑一片空白。

    “当年大伯让你抵命,你跑到祠堂跪着,三天水米未进。你跪在祠堂里,不知道父亲跪在大伯门前祈求原谅,更不知道母亲为你哭的死去活来。我心疼你、心疼父亲、更心疼母亲。便去那里说尽好话,帮你顶下过错。我跪在大伯跟前跟他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儿子。我今后定当代金山哥侍奉他们二老,当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

    “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陈金海咬牙切齿道“大伯才是玉昆班真正的继承人,你给他做儿子,你难道不是图谋未来班主之位吗?”

    听他这么说,陈金山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坐到桌边的条凳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冷笑一声才开口说“哥,现在这屋子里就你我二人,何必做那梁上君子呢?”他促狭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陈金海,仿佛能把他看透“我若是为了继承玉昆班,当年又何必跟着你远走他乡?”

    陈金海见势不对,自己也落了下风。便转移话题道“当年你愿意走,是顾念骨肉亲情呢,哥哥知道......是我不对,一时气急攻心,说错了话,你不要怪哥!你是我的好弟弟,我自是知道的。”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陈金山,见他没有反驳,又说道“现今玉昆班在京师也算是有头有脸了,戏班子不明不白的死人是天大的事.....这个事情很棘手,我也没有商量的人,你脑子活泛,我来找你来就是是为了商量对策......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金山别过头去,侧着脑袋出神地看着尸体停放的方向,没有做声。目光深远,不知落到何方。

    “逝者已以,我们得为生者做打算,毕竟还有这一大班子的人要咱们……”陈金海尴尬开口。

    “你说怎么办?”陈金山没有回头看他,但目光收回,落在尸体上。

    “那天......我是听人啊......说那天有人看到你差玉琪给他送吃的了。”陈金海犹疑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四目相接,陈金山怒起。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玉琪......他......你说可不可能是他?”陈金海吞吞吐吐。

    “绝不可能是他!”陈金山盯着陈金海的脸,只觉得脊背发冷,这个和他血脉相同的人居然可以冷血自私到这种境地,赶忙开口为玉琪洗脱嫌疑“他是我的亲传弟子,他的为人我是知道的。”

    “可人死了总得有交代嘛,现在清芝莫名其妙的死在我们家,他那便宜哥嫂岂是好对付的?我怕到时候......”陈金海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但他没有点破,只是低头又呷了一口冷茶。

    “为什么是他?那天清芝也吃小蝶给的东西了。”

    “小蝶的东西大家都吃了,都好好的。何况......如果不是他难道是你吗?糕饼是你差他买的,谁都知道,他只听你一人的差遣。”陈金海往杯中冲了一些热茶,轻轻将上面浮着的茶叶吹到一边去,一饮而尽,神色淡然道“到时候......你能解释的清吗?你——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不是我。我没有。”陈金山一脸颓丧的坐回了条凳上。

    “让他来顶下所有罪名,对你、对戏班子,都好。”陈金海气定神闲的解释。

    “那就......随你的意思吧。”陈金山声音如同寒鸦,眼睛又落回了清芝的尸身上“你想好了就行。”

    “嗯——对外就说是他与清芝二人前几天闹了不愉快,玉琪一时想不开,便在他的吃食里下了毒。”陈金海冷漠的说着,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陈金海看他抬着看到陈金山双眼含泪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了,起身想帮他擦掉脸颊上的泪水,但金山下意识的往回躲了一下,自觉没趣,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玉琪毕竟是你的弟子,你想办法送他一程吧。”说完便朝门外走去,在开门的一瞬,手停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你再陪一陪她吧,她也是个可怜人!”说完才推门出去。

    门外的风灌了进来,吹得细麻布轻轻翻动,像极了陈金山死的那天,从天边翻涌而来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