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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洞察秋毫玉霜瞒情 投鼠忌器金海行权

    清晨,靛蓝色雾气还没有消散,玉昆班的院子里就已经立满了人。有练功的、有背词的、有吊嗓的……哈欠声连着含混不清的念词对白,古老的唱腔咿咿呀呀混杂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鸡鸣狗吠,好不热闹!。

    时令已经过了雨水,青灰色的瓦片上积蓄了一个冬天的冻雪终于半推半就地退身离开,想是走得不大情愿,所以在屋顶留下一大片潮湿的泪水,在寒冷的早晨又凝结成薄脆细腻的冰层,阴的屋子也湿冷不堪。

    是玉霜最先发现的不对劲,她看着正屋没有同往常一样亮起一豆暖橘色的烛光,那个娇俏的人没有再倚着窗台透过玻璃看他们练功,心里便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不详。

    练功时一直心不在焉,不住地往屋子那边打量。

    陈金山拿着戒尺敲了敲玉霜的肩头,她才将将回了神“什么?”

    “什么什么?还没睡醒吧?”陈金山调侃。

    玉霜意识到自己走神,忙点点头,正了正神色,继续背诵那大段的折子戏。但几行后过后,心思又开始散漫起来。

    先前众人见着这新师娘肚子一天天隆起,便从各种妊娠反应来判定这腹中胎儿性别。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各种猜测终于统一为一个既定的事实,只待新夫人开肠破肚生下这个千真万确的“预言”——玉昆班未来的男性“继承人”从此有了着落!从大家一致认同这个想法后,便有了类似赌徒一般买定离手的自觉!一面对着清芝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面自然地和小蝶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天陈金海突然地搬出了正屋,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将这位新婚小妻捧在手心里,命运便对这个孤女的展开了无情地嘲弄。虽然对外只说是为了让这位小师娘安心养胎,但众人从班主这一举动中捕捉到了“改朝换代”的政治意味,风向也开始转了。大家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小蝶身上,又驾轻就熟的和清芝保持了距离。

    人啊,总是这样!如果命运从一开始就让他一无所有,即使他过的再凄惨,也会觉得这尚且可以忍耐。但如果将各种幸福的都加给他,再一件件从他手里夺走,他便觉得人生从此无望,清芝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她发现众人不再和她亲近时几乎发了疯,歇斯底里。但这样一副模样也就印证了人们私底下那些不好的评价,更加避之不及了。从最开始的纷纷议论,到后来默契的达成共识,众人避她如瘟神。她也渐渐不再抗争,而是远远的在一旁看着众人,眼神里全是渴望和怯懦。

    玉霜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如花一般的美貌,在这样的日子里渐渐黯淡凋零,不由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情愫来——或许,也是由于骨子里不肯随波逐流的“清流”血脉,让她不愿同旁的人一样去对清芝冷眼相待。

    她不住眼地瞥清芝的房间,直觉到今日异乎寻常的阴冷悲戚,那座孤独的屋子怎么看都非同寻常。出神间,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那边去。

    “玉霜!”小蝶在她身后厉声喝止!

    玉霜回头看了小蝶一眼,眼神愣愣的,然后回头继续往屋子那边走去,任凭小蝶怎么阻止也没有停下。

    小蝶从来没见过玉霜这样的表情,冷的像冬日的风。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上去,握住玉霜冰冷纤细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

    玉霜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屋,神神叨叨地,半晌才开口道“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小蝶狐疑地打量了玉霜好久,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漆黑的屋子,确实反常,往常清芝会隔着窗户看他们练功了,今天都这个点了也不见动静,立即明白玉霜的意思。

    “清芝!开门!”生死关头,小蝶放下了对屋里那个女人的成见,她是那样的急切地想要挽留住一条人命。

    屋内并没有一丝声响。

    “清芝!我是小蝶,你赶紧开门!”小蝶又气又急,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

    但屋里安静的出奇,她的声音传进去,仿佛落进了无底的深渊。

    一只不知何时就落在屋檐上的乌鸦被猛然惊醒,排翅而起,发出嘶哑的叫嚷,此时听来更觉不详。

    “玉戎!开门!”小蝶命令道转头向陈玉戎命令道。

    玉戎犹犹豫豫地走过来,面带为难“……这样……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你只管开门!其余的我负责!”小蝶见他啰嗦,手一叉腰,对着台阶下的玉戎说道“你快开呀!”

    玉戎向小蝶身旁的玉霜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希望玉霜帮他劝阻小蝶刁蛮无理的要求。但玉霜垂着眼皮,没有搭理他。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还是谨慎地敲敲门“师娘?”

    但屋子里死寂一片,没有回应。

    “师娘,我……我进来了啊……”话说的断断续续,犹犹豫豫。他多希望屋里的清芝可以答应一声,将他从这痛苦的地狱里解救出来。发现没动静,他又不死心将门撼了撼,关的铁桶一般。

    小蝶不满地一撇嘴,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快把门撞开!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玉戎叹了口气,心一横,便向台阶下走去,约摸走出五六步后站定,两手抱肘,侧身向着屋门猛冲过去。

    “咔——”屋门应声而落,玉戎也随着掉落的门板滚进了屋内。他赶紧往屋里瞅去,只看到炕边上清芝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立马翻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师娘莫怪!师娘莫怪!”嘴里喃喃道。

    “这样冷!”小蝶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冷的一激灵“你真给我爹省钱啊!但是......”边说边往里屋去。

    玉霜也赶忙进去,顾不得前面自说自话的小蝶,将她挤到一边,率先过去晃了晃那个躺在炕上的人。

    小蝶见那人没用动静,便噤了声。

    玉戎诧异抬头,看见小蝶震惊的表情,便清楚是出事了,踉跄起身便往前院师父屋子里去报。

    玉霜迟疑一下,坐在炕边,伸手过去探了探清芝的鼻息,失魂落魄地说了声“没了!”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小蝶只当是她被吓傻了,鼓足勇气上前抱住单薄的玉霜,柔声安慰道“玉霜,别怕......”转脸便看到清芝脸上挂着的微笑,她便明白了这是一场蓄谋好了的自杀。

    清芝穿着做姑娘时的衣裳,仰面躺在炕上。细细描画的黛色眉毛蜿蜒到鬓间,缥缈如远山,嘴上也搽了樱桃色的胭脂,蜂蜜般浓稠殷红。这样盛装打扮,像是赴一场重要的约。

    小蝶抱着玉霜的手不由地紧了紧,贪婪地呼吸着那一缕来自她脖颈间的香气,熏得她脸色微微泛起了红晕,心神也开始不稳。

    屋顶的冰凌也在此时应声坠落,铿鍧一响。陈金海正好进来,远远地看了一眼清芝的尸身,脸色微微冷了冷,转身出去吩咐玉戎道“去午门,找仵作来验尸!”除了一声叹息,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