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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死期将至

    出了大殿,谷公公抬头望了一眼这晦暗的天色,心中也是层云密布。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只得“谨遵圣意”,往内阁值房而来。

    杨廷和昨晚也收到了消息,敏锐的他自然也感受到这个信号的分量。他生性谨慎小心,也未曾轻举妄动。先皇荒唐了十多年,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也无能为力了十几载。被冷落的日子里,他收起了血气方刚,学会了静观其变。现在大权独揽的局面近在眼前,复兴大明的功绩指日可待,又何必急于一时?

    就在这时,谷大用来了。

    谷公公按照皇上意思,给杨廷和透了消息,这着实有些让杨大人意外。在杨廷和看来,陈旭清敢于为反贼说话,背后一定有皇上的授意。陈大人这下不行了,皇上没有动静,倒是太后跳出来,授命斩立决,这当真有些奇怪。以他对太后的了解,这事儿哪入得了她老人家的法眼?莫非,这是皇上好面子,不愿亲自低头,才假托太后?

    这就说得通了。

    不管是皇上服了,所以陈旭清歇了;或者陈旭清不行了,皇上才认了。事实就是,这两人都默许了锦衣卫核心全体玩完这个事实。

    这还不够好吗?

    登基之前,太后就让杨大人栽了个大跟头,他自然唯恐避之不及。可这次,他必须亲自拜谒太后,确定这件事的真伪。

    杨廷和对谷大人说了几句场面话敷衍了一下,终于切入正题。他说道:“老臣想拜谒太后,请教处理细节,不知可否请谷公公同往?”

    谷大用本来就已经一脸苦相,听说要当面对质,这下脸色更是难看。可这要求也没毛病呀,如何能拦得住?只好强撑着道:“那太后定然欢喜。”

    就这么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杨廷和的判断又验证了两分。

    随后,两人便又上轿,回宫里找太后。

    太后不似嘉靖修道,有些养身的法门。她老人家认准了随心所以必然长命百岁,即便眼前就有先皇的反例。此刻,她午睡方起,懒懒散散地喝着茶。

    杨大人入得颠来,通传入座,他开门见山道:“老臣已得懿旨,必然从命。只不过有些细节,还请太后定夺。”

    太后刚睡醒,哪知道是什么懿旨,道:“什么懿旨?什么事?”

    就这一问,杨廷和的心又定了三分,道:“便是太后请谷公公传的话,让老臣判那些镇抚司的反贼斩立决。”首辅大人心里想好了,若是太后不认,你谷大用高低也得按个“假传圣旨”的罪名,这下朝局清朗,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谷公公心里暗暗叫苦,这次真是摊上大事了。哪知太后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儿子”嘉靖上次的提醒,便强辩道:“确实有这回事,有什么需要哀家定夺的?”

    杨廷和心中已经认定这个结果了,有些疑人偷斧的意思,太后的神色自然被他判断为“颇不自然”。他问道:“依照大明律,这事从轻发落,就砍几个人头的事。若是从严从重,以儆效尤,那就得诛三族了。依太后意思,该如何参照为宜?”

    太后完全不知道情况,心想这定是“儿子”的想法,让杨大人操办。既然嘉靖要杀,当然是斩草除根了。她道:“除恶务尽,杨大人不懂吗?”太后对自己的回答还挺满意的,有一种嘲弄杨廷和的精神胜利感。

    杨廷和瞧瞧已经快吓尿的谷大用,自然把这些事认准了个十足十,心中十多年的积怨瞬时尽消,不由觉得实在畅快。心情一好,说话也利索了起来,与太后说了好些家常话。

    太后见帮着嘉靖说话,杨大人也变得有趣可爱起来,心中暗暗称赞起谷大用来,深感他办事办得好,下次依旧这么传。

    杨廷和回了内阁值房,满心欢喜地拟了票。即便有皇上亲谕了,流程上也不能错。他亲自把三法司审出来的证供一一整理,细细盘查,确保万无一失。就这么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忙活,直至深夜。

    刚过子时,谷大用带着俩贴身太监过来了。杨廷和心想,今天遇到的怪事还真多。

    谷公公进来先让从人给杨首辅端上一碗参汤解解乏,杨廷和盛情难却,况且一路忙活到现在也确实疲惫,便坐下喝了。

    谷大用见缝插针,道:“听闻杨大人今天自坤宁宫回来,便一直在值房处理公务。咱家寻思,兹事体大,定然着急。”说着谷公公摆摆手,从人把一方锦盒端到桌上,他接着说到,“把这方印请过来,如何也不能误了杨大人的事。”

    杨廷和有些不明所以,这么点路,我虽然着急,却也没急到这个份上。当下也摆出笑脸,应道:“谷公公费心了。”

    谷大用明知故问,道:“杨大人办的,可是镇抚司的案子?”

    杨廷和道:“自然。”

    谷大用已经面对现实,道:“都查清了吗?”

    杨廷和心想,都已经判了死刑了,你还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些。他道:“早已查清了。”

    谷大用打开锦盒的盖子,道:“镇抚司都是咱家的心腹,咱家实在狠不下心。朱批落印的事,杨大人自便吧。”

    杨廷和见谷大用一脸悲痛,虽然说不上共情,也难免有些动容。确实,亲手送他们上路,着实残忍些。可杨廷和也不傻,知道这“千错万错,流程不错”的道理。今天我杨首辅自己落了印,明天你们就得弹劾我了吧?这和科举考试“自己出题自己答,自己卷子自己批”有什么分别?

    杨廷和道:“谷公公,使不得。这要让言官知道,高低得参您一个‘以情乱法’之罪。盼公公三思。”其实这哪里是言官的意思,明明就是杨大人的意思。

    谷大用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勉强,道:“既然如此,就照杨大人说的批红落印吧。”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各自坐着。杨廷和在烛光下拟票,为镇抚司敲响丧钟,写下挽联。

    不一刻,票写好了。谷大用也不曾看,一脸不忍卒视的表情,就这么把国印按了下去。敲钉转角,盖棺定论。杨廷和的心,放下了。按照票拟的内容,自许立平以下,张忠维、容赞、黎有德诛三族,沈炼斩首,宋宽流放。其余杂人斩首也不用说了。代王因是皇室,圈禁王府,岁俸减半,以示惩戒。

    在杨廷和眼里,这件事大局已定,之后就可以坐看陆炳处理宣大边军的热闹了。江彬自己作死,几乎把内阁所有的对手都拉着陪葬了。从今以后,只要小皇上不要瞎参合,老太后不要瞎胡闹,我们一定能为大明谱写新的辉煌。

    大快人心啊!

    天一亮,全城缉捕大抄家又开始了。这就是杨大人着急忙慌的原因:许、张、容、黎四府的家小从人,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兵部从城外调了两营军士封锁九门,另外两营数千精兵入城搜捕,自陈旭清的信号传出后仅仅十八个时辰,所有相关人员一个都没溜掉,统统被一锅端下狱。

    消息传来,诏狱一片死寂。面对这样的风云突变,即便是许立平、张忠维这样的硬汉都感到深深的绝望。

    完了,全完了。

    此刻他们还能指望谁?谷公公?皇上?

    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从看守处他们又得到了最新消息。

    不用等到秋后了,五月初九,京郊大刑场,所有相关罪犯七百余人,一体斩决。

    今日,是五月初三,嘉靖登基堪堪十日,距离他们的死期,还有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