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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封信

    李大脚不愧是李大脚,嗓门一点不含糊,威慑力十足。

    只不过这次好像失效了,并无一人有动作。

    李萱婷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她撸起袖子,正要发作,钟爻赶紧拦下了她,这个时候要是激怒这些人,真的太可怕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让开了一条道。

    一个头发花白,身影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

    李萱婷认出了这个老人的身份,落马亭的村长,刘二甲。

    李鸿清还活着的时候,刘二甲就特别敬重他,自然对他的女儿也很照顾。

    刘二甲扫视了一圈,随后挥了挥手说道:“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

    不到一分钟,人群一拥而散,看来村长的威望还是有的。

    钟爻松了口气。

    李萱婷也感激地上前答谢道:“谢谢啊,村长,这些家伙真是喜欢凑热闹,还得是您才行。”

    刘二甲欣慰地笑了笑道:“嘿嘿,你这丫头出去以后倒变得有礼貌了,换作以前,就直接捡石头撵人了。”

    李萱婷对刘二甲这个评价并不反感,她的脾气是全村皆知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刘二甲指着旁边的钟爻问道:“这位是?”

    李萱婷解释道:“哦,这个是我的好朋友,叫钟爻,村长你不介意我把她带进来吧?”

    刘二甲摆手道:“不会,我们这里的人虽然不出去,但也没有禁止外人进来这条规矩,既然带朋友来了,就带她逛一逛我们村子吧。”

    李萱婷和钟爻相视一笑,随后前者又问道:“对了,村长,我老爸在家吗?”

    听到这里,刘二甲眉头一皱,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萱婷。

    女孩不明白村长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于是接着问道:“怎么了?他不在家吗?”

    刘二甲心里一沉,心想这丫头好像真不知道他爸已经去世的消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萱婷见村长脸色难看,犹犹豫豫不说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连钟爻也感觉出来了,难道真的是…

    李萱婷强颜欢笑,她祈祷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可村长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刘二甲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亲口告诉她真相,他惆然道:“你爸他…两年前就…”

    话还没说完,李萱婷立马捂住嘴,双脚一软,朝身后倒去。

    幸亏钟爻及时反应过来,搀扶住了她。

    钟爻担心地喊道:“萱婷,你没事吧?你先别激动。”

    刘二甲看到这一幕,也十分无奈,总该要面对的,又不能瞒着一辈子,之前还以为这孩子已经知道了,所以也不打算回来了,可谁想到…

    两滴眼泪顺着李萱婷的眼角,流进了耳朵里。

    这是她第三次哭。

    第一次是出生时,降生的啼哭。

    第二次是八年前母亲的死亡。

    明明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明明一切都可以往好的方向去发展,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如果当初自己能够再坚定一点,不下山找那个混蛋,会不会…

    李萱婷头脑一片空白,她感觉有东西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刘二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提醒道:“丫头,人各有命,你老爸走的没有痛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千万别放弃,这一定是你爸爸的遗愿。”

    紧接着钟爻也赶忙劝道:“萱婷,村长说的没错,不要胡思乱想,这不是你的错。”

    这世上还活着的,最了解李萱婷的人就是钟爻了,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一定会把过错归咎于自己,虽然永远伪装成坚强的模样,但内心无比敏感。

    李萱婷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颤声问道:“他埋在哪?”

    村长解释道:“你爸爸临终前嘱托我们,不埋葬,不立碑,已经火化了,就在山庙。”

    李萱婷又问:“他走之前,交代了什么话吗?”

    村长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说道:“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的遗嘱了……哦,对了,你可以去找小君,你离开以后,他是和你爸爸关系最亲近的人了,说不定你爸爸交代了他什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李萱婷在脑海里回忆着。

    小君,陈昭君,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李鸿清十年前收留的那个孩子,比自己小两岁,两人还一起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

    想到这里,李萱婷不再逗留,凭借着印象,快速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两个女孩在一间木屋前停下。

    李萱婷发现门半掩着,于是直接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熟悉的场景。

    漆黑的灶台,两张用石头垒起来的大床,自己小时候挂在墙顶的红花,都还存在。

    屋子里空无一人,李萱婷迈步走了进去,钟爻就守在她旁边寸步不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昭君一进门,就看到屋里站着两个身影。

    六目相对,彼此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陈昭君手里捧着个大罐子,李萱婷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随后,李萱婷对钟爻轻声道:“小爻,你先出去一下。”

    钟爻点了点头,出去以后还帮两人掩上门。

    陈昭君率先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吧?李老师他已经…”

    李萱婷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他面前,接过父亲的骨灰盒。

    这个动作已经证明,她接受了这个事实。

    陈昭君无言,不知该用什么身份去安慰这个女人,严格来说,以李萱婷的视角,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就这样沉默了良久。

    李萱婷重新把父亲的骨灰罐子,交还给了陈昭君。

    这个举动让陈昭君摸不着头脑,询问道:“你不打算把他带走?还是你要留在村子?”

    随后李萱婷摇头解释道:“把他留在庙里吧,让他跟着我走,我会每时每刻记住这一天,我不想这样。”

    在外人看来,作为子女,这是极具不负责的话。

    但陈昭君洞察力很强,他明显感觉到,李萱婷眼神空洞,说话时强装镇定,不受控制地抖动无名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既然她都开口了,陈昭君也尊重她的决定。

    于是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皮制的信封交给了李萱婷,说道:“这是李老师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你回到村子,就把它交给你,如果你没回来,就把它烧了,你放心,信的内容没有人看过,包括我。”

    陈昭君没说谎,这么些年他从未对信的内容有好奇心。

    把它交到李萱婷之后,就抱着罐子回去了。

    拿到信的李萱婷,说内心毫无波动是假的。

    她小心地拆开外面包裹的一层,密密麻麻用细石墨写满了字。

    虽模糊,却也能清晰辨别每一个字。

    “我已经不记得今年是哪一年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写这封信时,是你离开的第五年,原谅我,萱婷,直到今天,我依然不后悔做出让你下山这个决定。

    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快死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过往,我想今天,就是那个时候了吧?

    我希望再见你一眼,又希望你不要再回来,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也是写给我的……

    有一件事,我和你妈妈瞒了你很久,你知道吗,在你两岁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以死相逼,你妈妈早就带你下山去找你的亲生父亲了。

    我自问自己的一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唯独这件事,让我不能忘怀,我应该是个很自私的人吧?

    你妈妈对我从未有过感情,我却强留她在我身边,她要下山去找那个伤害她,却仍然让她日思夜想的男人,我却用卑劣的手段,让她放弃,让你没能早日和亲生父亲见面。

    你不必原谅我的自私,孩子,这一天我已经预料到了,本该由我自己承担。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我想发火,我想发泄,我想大声地告诉所有人,你李萱婷,就是我李鸿清的女儿!

    可当我冷静下来,我发现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我的公道就必须主持,而你的公道就要被剥夺。

    所以,这件事应该由我来了结。

    我不想再逃避,选择权应该由你来决定,当你见识了外面的人生百态,做出你自己象由心生的决定。

    哎,到了这一刻,我还是不死心,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无论我怎么劝服自己遵从什么狗屁大义,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

    当然了,我也能接受遗憾,如果你再也没有回来,我也不会怪你,从我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我就理应接受这一切。

    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说,萱婷…而且是当面说,这张纸太小了,我根本说不完。

    可一想,说得再多,也是在跟自己较劲,就好像期盼着你看到这封信时,强行灌输我是个好父亲的印象似的。

    假如你真的看到了这封信,那么就意味着你回到了村里,是跟我做告别也好,是为你母亲也好,请答应我一个请求。

    把小君带下山。

    把他带出去,任何地方都行,即便你和你的亲生父亲相认了,也请答应我这个请求,如果你不想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你可以半路就把他丢下,之后的他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这就是我最后要说的事情。

    萱婷,我的女儿,我爱你的母亲,更爱你。

    你的一切决定我都支持,愿你平安过完这一生,即使你恨我,但我还是要说,即使重来一遍,我依然不后悔这个选择!”

    底部落款,写的不是李鸿清,而是“你的父亲”四个字。

    也许,在这个男人内心深处,仍旧做着这样一个梦,梦里他从未下山,有个爱他的妻子,有个调皮的女儿。

    这个梦,直到死都未曾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