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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鸢尾与鹰

    “……是你让寂静的草原

    欢腾

    是你让沉郁的生命

    绽放

    你是我梦里无尽的牵挂……”

    ——节选自诗集(以下简称)

    蒙旗札萨克(执政官)官布扎布老爷的府上,一个少年仆人从井里汲水时,遇见了官布老爷的千金,然后他的眼神就再也没有离开那位千金的身上,少年仆人知道这位千金叫山丹其其格。

    但那位千金一开始不知道那少年在看她,当她的视线转到少年的身上时,少年把他的眼眸又收了回去。

    “你看我干什么?”千金问他。

    少年仆人此时缓缓把头抬起,又很快低下。

    “我问你你看我干什么?”千金又问他一遍。

    少年低着头,说到: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的直觉很灵敏。”

    “我只是觉得你很好看,却不知看你是罪过。”

    “好看……你说的事实,罪过……不存在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哈日查盖。”

    “鹰?”

    “嗯。”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山丹其其格,紫色的花,鸢尾花是紫色的,学堂里的先生说,鸢,就是鹰。”

    山丹其其格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投在哈日查盖身上,让哈日查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哟……你个男孩子还害羞上了!”山丹其其格笑了起来。

    “没……没有。”哈日盖图腼腆起来。

    “你跟着我,好不好?”

    “跟着你?”

    “嗯,求我的阿爸,让你做我的伴读,书童,不比你挑水轻松?”

    “这当然好。”

    于是山丹其其格求了他的阿爸,让这个少年仆人随他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他的阿爸再不情愿,也拗不过心爱的女儿坚持。于是少年哈日盖图从此随着旗札萨克的千金一起上学,学堂先生为他起了学名——包鹏远。

    人如果对知识充满了渴望,那么,你拦不住他无穷无尽的学习欲望,包鹏远就是这样。不过穷人家的孩子挤在富人的学堂里,而且他比别的任何人学得好的情况下,总要受欺负的。那些台吉、章京、梅林的孩子们,还有那些牧主们的公子哥,都瞧不上他,山丹其其格总要为他撑腰,但一来二去,包鹏远不情愿了。

    “我男子汉,却总要一个女孩子保护我,为我撑腰,心里头不舒服。”

    “保护你,为你撑腰,难道我有错么?再说,靠蛮力打斗,你惹得起这些贵族子弟们么?你本是穷人”

    “作为一个男人,本应该去保护女孩子,现在却躲在女孩子身后。”

    “你有能保护我的本事与能力再说。”

    这样的对话,其实不止一次,对山丹其其格来说很平常,但对于包鹏远来说就是耻辱了。于是多大的屈辱,多大的悲愤,此刻都化作他学习的动力,那些欺负他的贵族子弟,比得过出身,比得过家世地位,比得过家中财富,唯独和他比不过学习。学堂里的蒙汉书籍几年里全都让他读尽、背尽了。

    不去学堂的时候,家里的活计包鹏远也要去做,当山丹其其格又一次骑着快马找到包鹏远家里,那个破旧的蒙古包中依然升起袅袅炊烟。

    “公主。”包鹏远的母亲见到山丹其其格的到来依旧像往常一样行礼。

    “免礼吧,我找哈日查盖。”

    包鹏远的母亲把他的儿子喊了出来。

    “陪我去走走,好吗?”山丹其其格说。

    “好。”包鹏远牵上自家马匹,和她一起在广阔的天地中驰骋,奔腾,欢呼,跳跃。

    在新开河畔,他们下马,并坐在河边。

    “现在看你,和过去明显不一样了。”山丹其其格说。

    “怎么不一样?”包鹏远说。

    “眼睛里更有神了。”

    “是吗?”

    “论学习,你比我们更投入。”

    “不比学习,我没有什么可比的,我想有一天,能有能力,有地位来去保护你,这是我一直承诺的。”

    “我等着。”

    夕阳下的新开河波光粼粼。

    “我要走了。”包鹏远说。

    “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大帅和盟长亲王合资,在奉天筹办面向蒙族的学校,咱们的私塾老师推荐我的。”

    “能不走么?”山丹其其格问他。

    “不走,做什么?”

    “陪我。”

    “怎么陪?”

    “让我好好地看着你。”

    “然后呢?”

    “我没想好。”

    “山丹,你还不明白么?你是显赫的札萨克亲王的千金,我呢?奴仆的儿子。亲王让我跟着你一起上学学知识已经勉强,他根本不会同意咱俩什么相守一生什么的,自古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出嫁,你一定会嫁给那些其他蒙旗的王子或者显赫大官的公子,我呢?有一天不知道何处了……”

    山丹抱住了包鹏远的胳膊,默默地流着眼泪。

    “我只是想,若有一天有能力,有本事,我真的强起来,地位显赫了,才能给你一个坚实的肩膀让你靠着。”包鹏远说

    山丹其其格的头靠在包鹏远的肩上。

    “你的臂膀,现在就很硬实了。”

    “还不够。”

    “那我就等你臂膀坚实的一天,到时候你来提亲。你不来,谁提亲我都不会嫁。”

    “会有那一天的。”

    他们重新骑上马,奔驰在这辽阔的草原中,就像茫茫大海的水中精灵。

    “你知道吗?我很想看看更远的世界。”包鹏远说。

    “外面的世界?”山丹其其格问他。

    “读了那么多的书,忽然觉得自己的视野局促了,我想走出看看,我叫什么?哈日查盖,我是鹰!我要飞的更高,更远!”

    “和那个世界比,我呢?”

    “你和那个世界不能比,你也有你的远方!你也可以走出去看看!比这九曲十八弯的新开河和这草原,比那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更远的地方!”

    “那你带我去。”

    “好,我这只鹰,衔着你这只鸢尾,咱们向南飞!”

    晚上山丹其其格回去了,挨了札萨克亲王老爷好一顿骂,更关键的是,亲王已经为她定了一门亲事,是省主席的小公子哥,连订亲仪式的日期都定好了。

    当山丹其其格突破了札萨克亲王的监管,再次不管不顾地奔向包鹏远家的破蒙古包时,那个蒙古包已经不见了,但地上的痕迹能证明这里有人生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