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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金夫人再醮

    等不到龙江船场重新热闹起来,也等不了日月号回航,朱厚照将就着几艘普通船上路。

    心焦得很,他都没有意识到这点,还以赶时间去梧塍看丝织坊为借口。

    去江阴当然要路过镇江,也说了去看看靳老师,有句话叫“来都来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得顺道多走走?

    其实就是看娘亲。

    郑金莲跟着靳贵回乡,就在京口丹徒县,离着龙江船厂才几步路。

    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不然还不如当和尚呢。

    都是借口,缺啥念啥,才十五岁,搁后世脸皮厚点还能赖个妈妈抱。

    起了锚扬了帆,在杨慎的呼喝操持下,五百石的方头苍山船硬是被搞成了脱弦的扁头弩铲,削开江风,压出浪线。

    也是此时,站在风刀日剑刺目的船头,朱厚照才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别装了,多累啊,想娘了想有人疼有人爱不丢人,还符合昏君的基操,没闹着喝妈妈奶都算好了。

    再忒么神似圣明,假的就是假的,身体很诚实,依然是个少年。

    人都说男儿至死是少年,需要在耍脾气时有人哄着,需要在被嘲笑时有人安慰,需要在犯中二时有人回护,需要在受伤害时有人怜惜。

    而排比出来的这一切,只有一个人能无条件给予,那就是妈,女如马负婴孩者,永远托着底。

    只要有妈在,男人永远是男儿。

    朱厚照珍而重之的从怀里掏出鲤鱼肚兜,仔细地抹平上面的皱纹,绵软的绸布带来了直朝心里透的爽感。

    郑金莲的存在,给了朱厚照不知多少勇气与力量,哪怕他知道这是自我催眠,但总可以不断自醒,“我跟以往不一样,因为我有娘”。

    这种精神上的锚定,远不是系统金手指能比的。

    代入一个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像数据,冷冰冰的,只有算计。

    唯有情感这种东西能给予朱厚照共鸣,让他像个人,因为情感是无法准确预知的。

    朱厚照不禁臆想,假如历史中的自己不缺这一段亲情,哪怕没有穿越这回事,恐怕也会很不一样。

    思绪飘飞,船行似箭,加之又是顺水荷风,就如白驹过隙般穿过更漏,当夜幕垂下时,朱厚照一行人已经站在了丹徒的地面上。

    肯定得在这里过夜了,朱厚照让钱安负责安顿,自己却领着藏在暗影卫中的牟斌摸黑去了靳家。

    不带着钱安是因为钱宁知道郑金莲的存在,却并不知道郑金莲进了靳家。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还是不让钱安为难的好。

    也没有危险,带了一整队的暗影卫,又是微服,还不信有谁能埋伏着朱厚照心血来潮的行迹。

    很好找,京口的靳家巷,很有名的,即便在大明也是如此。

    解元,会试第二,殿试探花,足以成为京口人的骄傲,只需稍稍一问,就有人给指路,还是走冤枉路亲自领引。

    朱厚照的簧夜到访,让靳家上下老小受宠若惊,忙成一团。

    自然不可能见到了郑金莲就喊妈,名义上就是为靳贵过世的老母引魂祭奠而来。

    可惜佛保去了山东,由赵林操持的步步金莲卖相不好,七扭八歪的。

    得怨杨慎,这一批“金莲”不纯,而是镀金货。

    杨慎研究镀层工艺,用料也不讲究,里面是铁的,歪扭不平,硌脚。

    所以朱厚照步入堂中祭酒时脚步都不怎么畅顺,倒是符合了道家禹步的规制,让一个与靳贵站一起的中年官员大声赞叹。

    “观道人年纪轻轻,所行醮法确是名门正宗,与乡中正一道人一般无二。”

    朱厚照心里一个咯噔,王德发,没事你在这冒出来干嘛!

    靳家有外人,就不便找娘亲诉衷肠了。

    幸好没带苏进出来,赵林是个老实吭,一切都照足了规矩,没露陷,也没叫破行藏。

    朱厚照也只得正正经经地做完整个罗天大醮,系统都将这些宗教仪轨灌进了他的脑子里,熟得很。

    也给他想到了招,做了科仪,朱厚照向靳贵稽首:“无量天尊,靳大人令慈已经超度清升,必会护佑家宅,还请靳大人命出家中女眷,由贫道授之以祈福之法。”

    这个理由不牵强,祭祀祖先都是男拜男女拜女,内外有别。

    只是靳贵依然很拘谨,那一礼他受得心慌慌。

    别人习惯了没大没小,靳贵可没这个领悟,他跟朱厚照都大半年没见了。

    靳贵急忙向旁边那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道:“罗府台,醮科已毕,这边请,咱们再茶叙。”

    喝什么茶,喝罚酒吧,原来是镇江知府罗循,朱厚照打算为他度身订造一双小鞋。

    靳贵出去时还与夫人夏氏耳语了一句:“是为夫那最得意的学生,一定要招待好,另唤金氏前来,一起再做一个醮。”

    这不就见着了嘛。

    夏氏再入堂中时,带来了郑金莲。

    朱厚照仔细地端详着母亲,发现她脸色红润了,也白皙了,看来这大半年郑金莲过得不错,不复当初在京中的惶惑之感。

    见到朱厚照郑金莲也红了眼,却也谨守着礼仪,只福了一福,便立于夏氏身后侧。

    这是规矩,侧室当然得让着大房。

    可夏氏却一把拉住了郑金莲:“妹妹,左右无人,也不用避忌,正好姐姐也有话说,还请这位……法尊帮个忙。”

    夏氏用上了敬语,说明她已经知道了朱厚照的身份,却并没有说破。

    果然如史书所言,夏氏贤良淑德,将靳家操持得有条有理,看样子郑金莲并没有因为侧室的身份受到冷遇。

    可夏氏在向朱厚照福礼之后,说出来的话却像雷霆一样劈向朱厚照。

    “法尊,是这么回事,妾身这妹妹是个苦命人,家人都不在了,托庇于夫君虽能安稳,却还是孤苦伶仃,妾身就想着,妹妹与夫君虽有夫妾之名,却无其实,不如踏踏实实地再物色一个好人家,这样她能安享余福。”

    朱厚照没有想到夏氏求到了自己的头上,还是让他为郑金莲赐婚,这……荒谬!

    郑金莲也在朱厚照恍惚的时候压低嗓子疾声:“姐姐,妹妹不走,妹妹这辈子不想再嫁人了。”

    朱厚照惊骇得猛一抬头,却只看到郑金莲脸上毅然决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