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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迷失之人

    星光正浓,番波山的虎啸猿啼都隐藏在深林之中,几只鹰隼滑过天空中浑圆的月亮,月光之下,阿部正背着菇神朝着村子的方向奔跑。

    “你确定吗?”

    阿部没有停下自己迅捷的脚步,对于从小就在这里奔跑玩耍的他来说,番波山前山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经熟稔于心,在饥灾之年更是靠着这座山林里面丰富的物产才保证了整个村子的生存。而阿武城的贵族大人们似乎对这座山林里的珍奇事物有着极大的热情,尽管阿武城外面已经哀鸿遍野,但这也并没有丝毫降低贵族们收藏宝物的欲望。

    “那当然,吾等可是‘野神’啊臭小鬼!”菇神一边高声大喊,一边抖动着自己肥硕的身躯。

    “虽然现在的力量弱了许多......”它又低声自言自语道。

    “那为什么要追击我们?”阿部敏捷的翻过几个大石头,几个箭步跨越了前山的溪流,冲向山下火光闪耀的村庄方向。

    菇神一阵愤怒,厉声呵斥道:“真是明知故问!老夫早就说过,晃古扎一和吾都是番波山的保护神,你们把老夫绑架了,它怎可能视若无睹?”

    尽管整片森林已经沉入了夜的寂静,但他仍然有些担心大风小风的安危,毕竟他们跟着自己来这片森林的次数并不多,如果无法准确找到回家的路,那两个孩子在山中很难生存下来,不过他之前已经带着二人演练过几次,两人都成功的找到了回家的路,想到这里,他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

    “吾等早已无人祭祀,这片森林也已经被所有野神遗弃,除了老夫和晃古扎一......他能来找寻老夫,已经是莫大的情谊了。”说着,菇神陷入了往日的回忆,凄凉和悲伤涌上心头,让他鼻子一酸。

    “别这样多愁善感啊喂,我都不好意思吃掉你了。”阿部有些疲惫,气喘吁吁的说道。

    “听完这样感人的故事最后还是要吃掉老夫吗,可恶的人类小孩!”菇神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愤怒,两条浓眉又凝在了一起。

    阿部闻言哈哈大笑几声,然后用手拍了拍松软的菇伞,“毕竟你可是救了我一命,番波里的人才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只不过现在还是要辛苦你跟我回去一趟啦!”

    “现在就请你暂时欣赏一下月亮吧。”

    “可是你的头太大,挡住我视线了啊!”

    阿部冲出了深林,番波山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一片巨大的阴影,天上银白色的玉盘正恣意的倾泻着辉芒,甚至黯淡了村庄里篝火的光亮。

    通往村庄的泥泞小路上,远处微弱的光芒让阿部原本跌宕起伏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

    番波里在长门国的东部位置,地势较高,此处并不是繁华之地,权势贵族们也并没有将目光放在这里。

    阿部常年往返于番波山和阿武城,不过这一次他感觉回家的路比往常更加漫长。

    当月亮升至顶空,阿部远远听到了人们哭泣的声音,一股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本欣喜的他也急忙的冲向番波里。

    踏过石头路,跨过村庄边缘的木栅栏,往日寂静于黑夜的番波里竟然“热闹”了许多。

    随处可见的白绫、白色灯笼、甚至还有正在搭建的祭台......直到阿部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抱着灵位的小孩,边哭边向祭台方向走去,尽管这些哭声中很多都并非出自真心,不过这样的场景确实也让人顿感悲凉。

    “番波里的英雄逝去了!”

    “可怜的孩子......”

    “村子可怎么办?”

    “不过欠的粮食应该就不用还了吧?”

    “竟然采用这样的葬礼仪制?僭越!”

    每个人都在私下嘀咕着什么,有人悲伤,有人欣喜,有人担心……

    直到愤怒的阿部冲到了大风的面前。

    “番波里的守护神!尽管身为守护大将的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是仍然没有击退可恶的熊怪,呜哇哇......哎哎?鬼!鬼呀......!”

    大风此时煞有介事的带上了白裹,穿上了白衣,突然看见阿部的脸出现在眼前,吓得手一抖,将灵位摔在了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我可没那么轻易死掉,守护大将。”

    两个村民走上前来,碰了碰阿部的身子,确定他不是鬼魂,瞬间高举双手,向众人示意。

    人群之中渐渐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人们纷纷走到阿部面前庆贺他的死里逃生,也一边斥责大风的信口胡说,一场葬礼闹剧就这样快速落幕了。

    “哼!”远处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正穿着浑身打着补丁的贵族制式衣物,冷冷的和阿部对视了一眼,离开了现场。

    “橘平在元......”

    大风也朝着阿部望着的方向看去,接着就被给了一个暴栗。

    “你搞什么鬼!”阿部大声斥责道。

    “我......”

    显然大风也不知道怎么给这场闹剧收场,不过站在他的角度看,任谁也不会认为一个被推下悬崖的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存活下来,所以阿部并没有继续指责他。

    “小风呢?”

    “呃......”大风肉眼可见的一阵慌张,双眼乱转,不敢和阿部对视,两只手也不知所措的交叉着。

    “你把他自己丢在山里了?”阿部震惊又愤怒的质问道。

    “熊怪发现了我们,我在树上,他在地上,熊怪肯定去追更近的他,所以我就赶紧先跑回来求援......”

    阿部由于愤怒,面部不自主了抽搐了一下,随即摆手打断了大风的胡说八道,“你有没有看见熊怪抓住小风?”

    只见大风有些怯懦的说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到底有没有!”

    阿部向大风走进了一步,吓得他直接瘫坐在地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家伙绝不会害人的,从始至终它只是想解救我而已。”菇神率先说道。

    阿部的心凉了半截,他不知道如果小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如何向他们已故的父母交代,更无法回想两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破烂的床上,他们的妈妈临终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倾诉着不舍和感激。

    “别废话了!如果小风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饶是见多识广的菇神,也从未直视过一个如此凌厉的少年眼神,似乎记忆中只在那些饱经岁月摧残的沧桑客身上才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凛冽如同冬日的寒风,这和刚才跟自己有说有笑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阿部,番波里的英雄,而英雄,是要建立在权威之上的。

    “那我现在就发动大家去找!”

    大风连滚带爬的想要冲向最近的村民家中,但却被阿部立即阻止了,“别犯傻,如果晃古扎一真的发狂,森林里一定不安全,况且大家对番波山并不熟悉,贸然进入只会制造更多的麻烦,还是我去找。”

    大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沉默了下来,点点头,不置可否的看向疲惫的阿部。

    阿部看向身边这个十岁的少年,才发现他的四肢满是被荆棘和石头划过的伤痕,想必也是费了很大的艰辛才找到了回家的路,自己这才意识到也许对他太过苛刻了。

    “唉......”

    阿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大风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了。”

    大风胆怯的点了点头,踱步向家的方向走去,走之前还捡起了阿部的“灵位”,急匆匆的跑到篝火旁,把灵位扔了进去,篝火一阵噼啪作响,冒了几股青烟,算是给今晚这场葬礼闹剧一个收尾。

    阿部看向自己的灵位在篝火中熊熊燃烧,突然感觉到这种荒谬情景的可笑。

    但他随即又想到,那些“悲伤”的村民们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又有多少希望自己那个灵位能够永远的摆在台上呢?

    因为他们无法偿还救命的恩情,只能期盼着他以某一种不必村里人负责的方式“离开”。

    想到这里,阿部有些心烦。

    突然远处的山林中一阵白光冲天,一声狂暴的怒吼伴随两道炸雷打破了番波山的寂静,阿部心呼不好,急忙摆手让大风回家,自己也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匆匆奔向了远处的山林。

    “相信我,晃古扎一才不是那种暴躁的野神。”

    “这要亲眼看见小风平安无事才能下结论!”

    天上的月亮也乏了,静静的看着地下的人折返奔忙。

    树上的猴群正偷偷躲在枝杈后面看着下方的奇怪人类。

    “师兄,这孩子怎么办?”

    一名白衣女子将剑收进背后的剑鞘中,蹲下检查小风的脉搏。

    “脉象平稳,只是惊吓过度了,我们要不要把他带上?”

    女子回头看向另一名身着绿袍的男人,后者正将箫插进束腰,整理了两下背后精致的桃木匣,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们来东瀛是为了除魔,没有余力帮助这里的人,在此出手已经是打草惊蛇,如果再带上他,恐怕没法完成师傅交予的任务。”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将写完的符箓甩向小风的身边,只见那符箓飘到小风身边时,发出了淡黄色的光芒,将其包裹在其中。

    “我用了‘祛邪咒’,虎豹豺狼无法近身,邪祟避之不及,效力大概三天左右。”

    女子眉眼间英气逼人,额前两缕青丝更增飘逸,她将一些安神的药物小心的送进了小风的口中,随即问道:“可是他醒了之后呢?”

    男子轻叹一口气,指了指山下火光闪烁的村庄,“一个小儿怎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深林之中,定是山下村庄的顽童迷路,想必现在山下的村民一定也在组织人手搜寻,这里地势开阔,又有小路出现,三天时间足够他们找到这个孩子了。”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断,如果三天之后这个孩子还没被发现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见死不救?”

    “师妹,我们多浪费一天,就有无数的人死于那猴妖手下,如果为了一个小儿浪费时间,甚至暴露行踪,那岂非因小失大?更何况我们已为他做了这么多,虽谈不上万全,也可称尽心,已仁至义尽。”

    女子闻言沉默,她替小风擦干嘴角的药渣,缓缓起身说道:“师兄说的是,大义为上,我们走罢。”

    男人见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金色的丹药,俯身塞入到小风的嘴里。

    “师兄,这是......!”

    女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男人,想要阻止但却已经来不及。

    “不必惊讶,这并非是为了这个孩子,而是为了师妹你。”

    “为了我?”女子一脸不解。

    “对,你须记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今日我将金丹赠与此小儿,并非是看中了他的根骨,而是想给你的幼稚做一个结尾。师妹,我们尚不能平乱东瀛,更遑论华夏乾坤?就算是身负巨学的师傅亦不能帮扶天下每一个人,而我们极尽能事,也只不过是帮助这个小儿改换筋骨,可之后呢?谁能保证他恃强凌弱?谁能保证他永行正道?小小丹药,无法左右世人,更无法动摇命运,我们也是如此,所以下次再遇此事,定以大局为重。”

    女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男人看着眼前初出茅庐的师妹,也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了,我们时间不多,我能感觉到这片大地上的‘道’已乱,如果再耽搁,恐怕就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了,我们走罢。”

    女子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小风,随即便和男人化作一白一青两道迅光,遁入天际。

    就在两人离去不久,小风猛然一阵咳嗽,又将那枚金丹完好无损的咳了出来。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踟蹰在黑暗中,见两人已经离开此地,才蹑手蹑脚的从树林中出来,缓缓走到小风的身旁。

    小风此时已经苏醒,他睁开双眼,看着远处躺着的熊怪尸体,又看向正蹲在他身旁的陌生人,虚弱的小声问道:“是伯伯你救了我吗?”

    男子穿着褴褛破衣,显露出他精瘦而健硕的身材,头发凌乱的披着,但是仍然无法遮掩其剑眉星目和圆脸朱唇,男人女相,乍一看竟也难分雌雄,而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许多刀剑伤痕,远超常人的高大身材让其格外的显眼,只不过那脸庞上似乎带着不谙世事和一丝困惑。

    他听见小风说话,开心的挥了挥手,但是依旧保持着沉默,他蹲着走向小风,手臂穿过祛邪咒符的淡黄色光芒,将地上的金丹捡起,递给了对方。

    小风摇了摇头,用沾满泥土的小手把男人的捧着金丹的手推了回去,“伯伯救了我,我不能再吃伯伯的东西,伯伯自己吃。”

    只是男子似乎听不懂他说话,又将金丹送到对方面前,而小风还是坚持不吃,又推开了男子的手,男子不解的挠了挠头,似乎也并不想强人所难,便“啊呜”一口,将金丹吞进了肚子里。

    突然一阵奇怪而温暖的感觉从丹田袭来,男子惊讶的“喔”了一声,手舞足蹈的想要分享自己这种特殊的体验。

    小风站起身来,用稚嫩的手好奇的触碰身边那一圈淡黄色的光芒,而这光圈仿佛水面一般,轻轻触碰就会产生层层涟漪和波纹,在其表面来回荡漾。

    男子也学着触碰那层光圈,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疑惑的看向小风,想要得到答案。

    而在男子身后的地上,森林和这片空地的交叉边缘,静静的躺着一把闪着精光的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