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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通往人间的光栅

    (时间:14年6月6日)

    我说: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找出路。这些人会过来的。尤其是他们有狗,他们马上就知道我们刚才是钻到那个洞里去了。也许他们甚至不用钻这个洞,他们应该熟悉这里的地形,或许会从别的地方过来。

    她说:往哪里走呢?

    我说:应该沿着流水走,上了岸,他们就容易跟踪了。

    在手机电筒的照射下,我们终于看清水流的方向了。我们就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去。幸好水不深,有的地方甚至很浅。

    她说:这水可能是流到基因河里去的。水里会不会有鼠鱼或者带鱼蛇呢?

    我说:即使有,我们也只能走下去了。

    我说我们只能走下去了,因为也确实没有别的路了。我说没有别的路了,是因为我们走了一段后,原来有的右边的河岸已经没有了,这条河变得深了一些,有的地方已经及腰了。整个通道也变窄了。也就是说,已经无岸可言,两边都是岩壁。

    我们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也就是说,河道在这里一分为三了。我们面对着的是向左向右两种可能。左边水是往下流着的,右边好象是一条支流,水从高处流下来。

    她说:往哪里走呢?

    这个问题本来是不应该提出的。如果她不提出这个问题,我一定会选择水流去的方向,即下游的方向。这本来是个常识性的问题。

    可是她的问题却提醒了我。从两个方面提醒了我。一个方面是,我发现,我后来也反思过,只要她或者娜拉或者其他女孩子向我提问,我会忽然有一种自豪感,或者说责任感,我会忽然感到自己是个男人,一个有义务保护女人的男人。另一个方面,则是让我冷静下来,去思考问题,用我喜欢分析(我不能说自己善于分析)的脑子来分析问题。

    我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选择右面,向上走。

    她说:那不是回到山里去了吗?如果那里没有出路怎么办?

    我说:没有出路我们再往回走。你想啊,这条山肚子里的河不是流到基因河里,就是流到海里去的,在那里等着我们的是鼠鱼或者鲨鱼。往上走至少没有这个问题。

    已经容不得我们继续讨论了。我们已经听到了声音,人的声音和狗的声音。虽然还很远。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们追上来了。我放低声音说:你听到了吗?他们来了。他们到了这里,一定会认定我们是往下游走的。

    我们选择了向右拐,即向上方走去。

    往上走的路倒是挺平缓的。

    不平缓的是我的心,或者说,我的心一直颠簸着,忐忑着。如果我选择的是一条绝路,我可是要为另一条生命(一条可爱的生命)负责的。

    走了没多远,我们再次站了下来。因为我们再次面临抉择。

    我们面前又出现了两种可能。都是流水,但来自左右两个方向。右边来的水势湍急,左边来的水势平缓。

    她又来唤醒我男人的责任感了。她说:现在呢?

    她是在黑暗中提出这个问题的。

    我说黑暗,是因为我们的面前和四周一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或者说什么都看不见了。绝对的黑暗,漆黑。

    这回轮到我提问,轮到我唤醒女性的自豪感了。我说:怎么了?

    她说;没电了。

    这个该死的手机(它本来就是死人的手机),在第N个关键时刻没电了。也许是被水泡过的原因。

    我说:等一等。

    然后我说:我们向左走。

    我说着向左走,伸手去捞,然后我缩回了手。原因是我捞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她身上什么地方。可是我又伸出手去,这回抓住了她的手。

    她说:向左?

    我说:是的。我闻到了人间的味道。你拉着我的手,或者我的衣服,我走在前面。

    她说:人间的味道?

    我说:或者说人的味道。我闻到了化学品的味道,洗浴液和洗发剂,还有人体的味道。

    她没有说怎么她就闻不到我说的这些味道呢。她知道我的特异功能我的超人嗅觉的。

    我在前,她在后,我们慢慢地向前走去。我相信我是不会碰壁的,因为有人间的味道指引着我。我甚至越走越快。

    然后我们又停了下来,是我的脑袋让我停下来的。我不是故意让她在后面抱住我的,只是我不得不忽然地停下来。

    我说我的脑袋让我停下来,不是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而是我忽然碰到了什么。简单地说,我的头顶撞到天花板了,即撞到了头顶上的石头。

    然后她说:有光线。我看到光线了。

    我也看到了。我也兴奋起来。

    她说:前面应该有出口了。

    我说:把头低下来走,扶着我的腰。

    我摸着头顶上的石头向前走去。

    我们接近了光线。

    那光线是横的竖的几道,是一个格子,栅栏状的,是人世间的那种。

    有水从那栅栏状的格子里不停地流下来。

    我们也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在那栅栏格子上面。

    这时候,我已经不得不完整地弯下腰来。

    她说:怎么办?

    我说:等一等。

    上面说话的声音消失了。

    我说:我试试。

    我抓住头顶上的栅栏格子,使劲地往上推去。谁知道那格子栅栏那么不经推,一下子就飞了出去。上面传来一片惊呼声。是女人的惊呼声。

    已经容不得我思考和犹豫了。我扒着那个方形洞口边缘,一下子就跳了出去。

    灯光明亮。灯火通明。白花花的一片。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感觉了。也许我说得有点乱。

    我说白花花的一片,但完全不是当初看见无数带鱼蛇在我们面前立起的感觉,不过说实在的,真的有点象。

    这里有流水,很多的流水,从这个房间四面高处墙边和低处地面的莲蓬头里喷射出来。我看见的是一片逃亡的身体,女人的身体。我看见的是她们的背后,赤裸的身体的背后,她们显然是被地下飞起的铁片和飞出的男人吓着了,她们挤在了门口,往门外逃跑。只有一个女孩子,也许是里面胆子最大的那个,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跑了出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捂着眼睛干什么?没人了。别装了。还不快走。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是若雪。

    她说着就向那个门走去,我跟着她走了过去。

    然后我拉住了她。我说:我们不能这样走出去。

    她愣在了那里,看看我,我看着她,也看着我自己。我说:我们先冲一下。臭死了。我鼻子里全是尸臭。我们这样走出去,马上就把所有的狗都引来了。

    我说的还仅仅是与嗅觉相关的事情。视觉领域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一切都展现在房间里明亮的灯光下。

    她的身上和我的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不是衣服,那完全是碎布片。她的雨靴已经不见了,我的雨靴也只剩下了右脚的半只,而且这半只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洞。她的脸上和身上、我的身上(当然我看不到我的脸)虽然已经没有了血迹,经过那么多水流的轮番洗礼,血迹是没有了,但整个是伤痕累累。我的腿上有几个凹进去的洞,有两个特别大特别深,显然是带鱼蛇咬出来的。臀部还有两个大的洞。那是疼痛告诉我的。

    我们走到放着热水的莲蓬头下,以最快的速度冲洗着自己,还用了那些女生留下的沐浴液。我从来没有用热水冲洗身体会这样享受的感觉。可是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去充分地享受。

    然后我们才往外走。外面的更衣室里已经没人了,凳子上还有一些衣服。我说:我们换一下衣服再走。

    这里只有女人的衣服。我只找到几条连衣裙。只能套上一条再说。只有一条足够宽大,虽然短了一点,却也可以将就。若雪穿上了地上留着的一双鞋子。地上虽然还有几双鞋子,可我试都不用试。那都太小了。我只能把脚伸进一双拖鞋里。我顺手拿下一顶挂在衣帽钩上的圆顶遮阳草帽,戴在头上。帽子还挺大,几乎压到了我的眉毛上。

    我们走了出去。风风光光,仪态万方。

    我们看到了街道。正规的、普通的、人间的街道。那种正常的、在路灯照耀下不明不暗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