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未来之章·艾瑞图萨·学生与老师
（一）
“真是糟糕透了！为什么会有《魔法史》这种枯燥的课程呢？”十四岁的妮妙一脸痛苦地抓挠着头发。
她很难不抱有怨念，作为艾瑞图萨学院的三年级生，妮妙必须在本学期结束前，完成一篇长度在三十呎左右的年终作业。
天啊！三十呎？！比城墙都要高了，这是三年级生能够完成的事情吗？
妮妙满心腹诽，看着身前二十四呎左右的羊皮纸卷，她绝望的意识到，魔法史这一科目最好的结局，只可能是勉强合格。
怎么办？！还有四天就要交作业了，后面还有六呎没有完成！
“啊啊啊啊啊啊，成为女术士一点也不美好……”
烦闷地将鹅毛笔丢到墨水瓶内，妮妙双手支撑着下巴，一边小声叹气，一边迷茫地注视着桌角边的锡台蜡烛，那微烁的烛火是唯一可以聆听自己心声的伙伴。
此时，已是深夜。
仙尼德岛的阵阵波涛伴随着晚风，吟唱出动听且安神的美妙乐章，在自然的和谐指挥中，璀璨的星辰洒下自己的祝福，朦胧的雾气开始翩翩起舞，礁石为了展现自己的炫酷，他穿上静谧的礼服，诚挚的邀约水泽仙子的爱抚……
唯独不见月亮——她狡黠的躲在幕后，慵懒地伸着腰肢，决定在伴奏曲中睡个美容觉。
这种恬淡安逸的剧场时常上演，只可惜，正在赶作业的未来女术士们总是无心品鉴。
妮妙就是如此，伴随着烛光的无声抚慰，她空洞的眼神喻示着思维的发散，却是在不经意间，陷入对于家乡的怀恋。
作为雅鲁加河畔，维尔瓦村的佃农之女，妮妙的人生本该是单调且乏味的。
她有三个姐姐，六口之家的负担让他们的生活困苦且贫穷。所以，自妮妙可以拎起篮子，她便加入到姐姐们的队伍当中，开始为家庭生计而持续劳作着。
那个时候，村里的老人都认为佃农之女的未来就是弯腰干活、弯腰照顾孩子，甚至是弯腰嫁人。
即使是挺着大肚子，这当中的辛苦也不亚于田间劳作，就算刚从产床下来，丈夫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叫你怀上下一个。
这或许就是宿命，妮妙在四五岁的时候，就有所察觉。
没有波澜的人生是痛苦的，等到了晚年，就连一丝回忆都没有。
妮妙本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或许、应该、可能……命运垂青于她，让这名营养不良的小个子姑娘承担了匪夷所思的使命。
某一天，名叫博格沃兹的说书人流浪到维尔瓦村，向孩子们讲述了流传于历史当中的各种冒险故事，包含了白狼与女术士的爱恋、吉薇艾儿的人生等等。
那是妮妙最为美好的记忆，也是佃农之女梦想的觉醒。
从此以后，小小姑娘开始思考与驼背、嫁人和生子之外的另一种生活，并为此做出改变。
她挤出休息时间，在森林中寻找并采摘野生蓝莓，用以卖掉它们。
然后，再用这笔钱买下一本故事书，那是吉薇艾儿的传奇冒险，内容的真实性在学术圈遭到质疑，主要是有过于夸大和喜闻乐见的文字描述，因此不能作为历史参考文献，却相当符合年轻人的闲趣爱好。
此后，这本书伴随在妮妙身边，至少有三年时光，当中的内容对她来说，已是烂熟于心，也让妮妙躁动的梦想越发不可抑制。
她，想成为一名女术士。
就这样，在时光的见证下，直至复活纪元1373年，不足十一岁的小小妮妙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踏上前往艾瑞图萨学习魔法的道路。
她开始整装待发，然后以不可思议又胆大妄为的性格，意图从自己的家乡维尔瓦村开始，沿途经过——
古阿多、西贝尔、布鲁格、卡斯特堡、莫塔拉、伊瓦洛、多里安、锚地村，直至……苟斯·维伦！
要知道，仙尼德岛地处原泰莫利亚王国境内，苟斯·威伦城市西北方的海湾之内，而妮妙在计划当中的整个行径路线，近乎横跨了半个世界！
无人能够体会，小小妮妙在这场冒险当中付出的汗水和勇气，以及在这期间，遭逢到了怎样的惊喜。
最终流于表面的是，她总计考了两次，才成功进入艾瑞图萨学院。
梦想得到实现，没有人不为之欢喜。
可更为现实的打击接踵而至，小小妮妙对于女术士的向往和对于偶像的崇拜，以及为了实现梦想所付出的努力，不能决定她在魔法层面上的差距。
于是，她不得不把所有的时间用来读书，用以跟上那些出身优渥又天资不凡的同学们的步调。
便如此刻一般……
随着身边的被褥不断耸动，床板的咯吱声让妮妙渐渐回神，她重新振奋起来，从墨水瓶中取出自己的鹅毛笔，决定为尚未完成的六呎长作业继续努力着。
“啊啊啊啊！我写不下去啦！小妮妙，求求你啦，帮帮我吧！”
被褥从里面被顶开，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姑娘戴着发光眼镜，在褶皱的羊皮纸上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她叫茉莉，是妮妙的同期室友，两人的专业类同，主要是研究女术士集会所的传说以及魔法史上的重要角色。
听到室友的惨嚎，妮妙被打断思路，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安静一点，茉莉，你会打扰到其他人的。”
“可是休息室（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人啊！”
茉莉一脸不满地将脸颊埋进枕头当中，左右摇晃的同时，闷声闷气道：“伊斯米尔教授太可怕了，她怎么能安排这样的作业呢？”
妮妙很难不表示赞同，只是，与其去数落教授，她更关心同学的作业完成情况：“茉莉，你写了多少？”
“呜～～不到四呎，你呢？”
呃，还是别告诉她比较好……妮妙有些心虚的转移开视线。
“哈！别想隐瞒我！你这个令人嫉妒的优等生！”茉莉嘟着嘴巴，疯丫头似的爬了起来，然后就朝妮妙扑去，“快给我看看，你写了多少？”
结果是相当打击人，精神崩溃的茉莉抱着自己的枕头，手脚缩成一团，像只柔弱的小羊羔在床榻上呜呜咽咽。
“我…果然…是个笨蛋！”她一边打嗝一边流着泪，“伊斯米尔教授说的没错，我是她……她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妮妙心虚的挠了挠下巴，其实，这样的评语她也遇到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艾瑞图萨和班阿德两座学院里的教授，特别喜欢用“最差的一届”来表达自己对于学徒们的不满，尤其是优等生，经常遭遇类似的打击。
而与之相对的，劣等生则是各种鼓励，大意多是——你其实非常优秀，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教学风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学生们的观感非常撕裂，有些性格脆弱些的姑娘，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就恍恍惚惚，不知是该听懂，还是不该听懂。
好在妮妙出生于佃农家庭，幼时的劳作生活让她的意志颇为坚毅，更甚至，这种打击式的教育还没有地主老爷们的口才犀利呢！
“茉莉……”
作为互相依偎的好朋友，妮妙当然会安慰自己的室友，她想了想，觉得三天写完六呎长的作业不是不行，那么分出来的那一天就帮帮茉莉好了。
“茉莉，把你的作业拿过来，我帮你看看。”
好心肠的妮妙不想让茉莉太过伤心，然而小小姑娘想多了，她的室友真的是个疯丫头。
“哈哈！我就知道小拇指（妮妙的昵称）你是最好的了，我永远喜欢妮妙！”
茉莉欢快地丢下枕头，转而张开怀抱，就要向她眼中的优等生献上一个吻。
妮妙一脸羞红之色，她左右摆手，不断阻拦着室友的殷勤行为，弄得两人睡服散乱，好些时候才平复下来。
最先振作的自然是疯姑娘茉莉，她就像是得胜的将军般，一脸欢喜的依偎在妮妙的肩头，好姐妹似的讲述着自己的魔法史作业：
“伊斯米尔教授建议我，先以某一人物作为切入点，然后引出发生在十三世纪的诸国动乱，以及巫师议会在当时的各种举措，并评析这些行为对于如今的影响……”
脸颊有些红润的妮妙，嗅到了来自室友的发香，她的心跳有些加速，在极力按捺住情绪以后，她说道：
“所以……你选择谁作为自己的切入点呢？”
茉莉继续依偎在妮妙的肩头，摇晃着一根手指，得意道：“当然是伊斯米尔教授的先辈，那位传说中的大法师！”
“你是说……”妮妙的眼神透着吃惊，“隐修会的先驱，班阿德的名誉校长，荣耀走廊众画像之首，那位讳莫如深的术士……”
“没错！”
茉莉搂着好姐妹的腰肢，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沙利多·伊斯米尔！”
“不可思议……”
妮妙眼中的震惊之色没有减退半分，她歪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室友，总觉得对方在挑战一项壮举：
“茉莉，大法师沙利多的事迹早就湮灭在时光的长河之下，所有流传出去的版本，都被我们的教授——伊斯米尔女士视为污蔑和诽谤！”
“而且迄今为止，艾瑞图萨大书库当中，所有与大法师沙利多的相关记载都被摘除，就算是《魔法史》一书，也不过以简要的评语作为概括，也就是说，你缺少足够的资料作为依据，而且伊斯米尔女士会杀了你的！”
想到那位教学严谨，又凶气巴巴的女教授，茉莉有些畏惧的抖了抖小身子，好在她没有放弃，反而据理力争道：
“你错了，小拇指，大书库之所以剔除沙利多·伊斯米尔的记载，是因为巫师会要成立专项小组，旨在挖掘这名传奇法师可能留下来的遗产，并试图重建属于他的个人纪念馆。”
对于这个消息，妮妙是第一次听到，她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真的？！”
“哈哈，那是当然！”
相比较书本上的内容，茉莉从不放弃对于外界消息的打探，这让疯丫头颇为得意，嘻嘻哈哈的摇摆着小臂，颇有趾高气扬的架势。
成了书呆子的妮妙有些气恼，她不满的抬起下巴：“既然你这么自信，我的帮助就没有必要了。”
一边说着，妮妙就要将茉莉推开，可是小小姑娘在学习上的天分，无法掩盖她在力气上的孱弱。
很明显的感受到好友在发脾气，茉莉吓坏了，她刚才的言辞说得简单，可问题是……
疯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啊！
“呜呜～～对不起！小拇指，茉莉错了！错了错了错了……”疯姑娘一脸讨好模样，她把小脸贴在妮妙的臂膀上，撒娇一般左右磨蹭着，那滑滑的脸颊没有一丁点粉刺，显然女巫药膏起到了卓越性的贡献。
妮妙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在暗暗发笑，却又不想这么简单就饶过自己的姐妹：
“哼！”
对于声音的捕捉是茉莉的拿手好戏，她很明显的感受到妮妙在情绪上的变化。
于是，积极认错的疯姑娘从床底下拉出一方小木盒，在打开盖子以后，献宝似的将里面的东西摆在妮妙的面前：
“出自蓼草牧场的多味豆，世面上最受欢迎的零食，小妮妙，小拇指，这些都给你，你就原谅我吧……”
妮妙觉得任何事情都要见好就收，就如眼下这般，她矜持地抿了抿嘴唇，有些傲娇地挠了挠下巴：“态度不错……还不把作业收拾好！让我们计划一下，如何完成你那不可思议的想法。”
“是！妮妙教授！”
茉莉作怪似的挥了挥小臂，姐妹俩和好如初。
只是……
“什么？！你准备用卜梦术？你疯了吗？！”茉莉的表情精彩极了，她恨不得将小小姑娘的颅骨用解剖学掀开，好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寄生虫啃坏了脑子。
要知道，卜梦术虽然是迄今为止最可靠的占卜手段，但是施展它的条件十分苛刻，只有特殊人群才可以做到。
妮妙有些不满疯丫头对于自己的态度，明明才给自己贿赂，竟然转瞬就对她发脾气，难道多味豆是遗忘豆不成？
“我才没有疯，你知道的，茉莉，沙利多的事迹众说纷纭，目前世面上的所有历史书籍都无法证明谁才是正宗，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根据占卜学去追溯真相！”
茉莉害怕极了，她在好友的目光中，看到了非常璀璨的神采，这一刻，疯丫头明白了，妮妙的这一想法绝非偶然，她早就想尝试了！
“可…可是，卜梦术需要十分罕见的天赋，要不…我们还是用水占术吧？好不好？”
茉莉不敢对视好友的眼睛，她突然觉得当学术主义者陷入对于知识的痴迷时，那表现出来的疯狂，绝对不比阴谋家小多少。
“傻茉莉，休息室里没有水池，窗户外也没有下雨，这里无法满足水占的条件，而且……”妮妙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室友的脑袋，“水占无法回溯过去，它只能预测未来。”
茉莉呜咽的摸了摸额头：“可是卜梦术好难，我们根本施展不了。”
“不，不是我们，只有我无法做到……”妮妙看着茉莉的眼睛，“我在上占卜课的时候就听说了，茉莉，弗罗斯特教授夸赞过你的天赋，你完全可以独立施展卜梦术。”
茉莉赶忙摇头：“我当时只是在打瞌睡，弗罗斯特教授的讲课太异想天开了，他竟然让我们去思考蚂蚁是怎么生活的？这我怎么知道，他的整个课程都让我昏昏欲睡，睡着睡着……我就……我就好像……”
“变成了蚂蚁？”妮妙对于好友身上的传闻只是偶然接触，由于对方不愿意谈，所以，她从没有主动发问，直到今天。
茉莉完全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不知道！那简直就像一场噩梦，世界在我眼前变得非常巨大，随便一颗水滴就是灭顶之灾，无论跑到哪里，迎接我的都是死亡……”
原来是这样，妮妙终于了解到，好友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天赋，因为它带给她的，不是美妙的祝福，而是莫大的痛苦。
既然如此的话……
“我们放弃吧？”妮妙小心翼翼的搂着茉莉的肩膀，“不用卜梦术，我们不可能回溯沙利多·伊斯米尔的过往，所以，我们放弃吧，换一个人怎么样？比如说，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艾瑞图萨学院的蒂莎娅·德·维瑞斯女士？”
沉默，茉莉低垂着脑袋，没有给予回应。
“茉莉？”妮妙有些不安，她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不！”
茉莉抬起头来，眼神中涌现倔强，她擦干鼻子和眼角的泪水，就像是个不服输的小牛犊：“我就选沙利多·伊斯米尔！”
“为什么？”妮妙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执着？”
茉莉再次展现了作为疯姑娘的本色，她扬起下巴，如此说道：“因为！我要让伊斯米尔教授认识到，她的先辈是否真的有那么伟大，而不是在我们面前夸夸其谈！”
“就是这样？”妮妙有些莞尔，“所有的史书都对那位传奇术士推崇备至，你真的认为他们都在撒谎？”
“哼！谁知道！”茉莉揉了揉鼻子，“在没有挖掘出真正的史实之前，我对他的所有崇拜都放在锡安凡尼利银行，等完成作业再决定要不要取出来。”
问题是，矮人有没有开放存储情感的服务呢？妮妙为好友的嘴硬深感无奈。
“那么，我们从哪一步开始呢？”妮妙自言自语道，五官却未见苦恼。
茉莉则是一脸期待之色，她当然知道小拇指对于魔法史的精深程度，平时的自怨自哀都只不过是优等生的“谦虚”而已。
“嗯！就从这里开始吧！”
妮妙拍了拍手，她在茉莉的欣喜注视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插画集，里面有着许多经典名画，当然，这更像是复制品，且与真迹相比，尺寸也小了许多。
只见妮妙翻动这本画集，小小的指头停留在最后一页上。
“这是……”茉莉好奇的投去目光，“《镜子之屋》，起稿于1220年末，是贝尼尼·佛罗萨的名作。”
妮妙点点头：“没错，也是传说当中，沙利多·伊斯米尔的第一次冒险，和他强大魔法的起源……”
茉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想想弗罗斯特教授的讲课。”妮妙给出自己的建议。
“唔，所以……我需要睡一觉？就是现在？”
“没错！”
（二）
夜色昏沉，小室静安，栅格玻璃窗外，浓云遮蔽月光，朦胧的雾气横陈在涛涛起舞的浪花之上，在沉沉浮浮的生命韵律中恬睡安详。
仙尼德岛·艾瑞图萨学院·三年级学生的寝室内，妮妙安静地翻着画册，一枚小巧的计时瓶停靠在左手边，流露出细细的沙沙声。
伴随着静谧安详的气氛，她凝视着几根已经点燃的香薰蜡烛，并驱使一朵相对保守的明焰，使其以忠诚的卫士姿态，浮游在距离右手手背不足两吋高的空气中处。
这好似国际象棋中的兵卒，玲珑、妙小且立体，更有着匪夷所思的行为特征，使人恍惚间，还以为那是从自然元素中脱胎而出的小精灵。
只见这朵人形小火焰伸直自己的胳膊，将掌中的小火球高高捧起，以便将橘黄色的光芒照耀在画册的页面之上，好让主人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不过，伴随着书页的翻动，妮妙的右手会适时抬起、挪移、归位。
然而，小火人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它只能调整姿态，以作应对。
于是，伴随着妮妙手掌的移动，小火人需要完成——曲膝、马步下压、提臀、上身前倾，两臂自然伸张等各式动作，唯有如此才能保持身型稳定，不坐倒在主人的手背上。
这套行为顺畅得让人精神恍惚，不知是小火人真的成精了，还是妮妙有着深厚的法术微操功底。
总之，当这个似娱乐似练习的过程全无意外发生以后，手忙脚乱的小火人才保持了自己的镇定，并如管家一般捍守在妮妙的身旁，直至下一次再惊慌失措。
只可惜，妮妙对于小火焰的行为并无太多关注，她的视线飘忽在画册间、游走在香薰中，却又将思绪集中在背后的床榻上。
只听轻轻的呓语声从茉莉的唇齿间流出，原本好一个大大咧咧的疯姑娘，此时睡得是香汗淋漓。
来自东方的绸缎被巾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掀翻，妮妙怕她受凉，给盖上好多次，可连十分钟都没到，就被一脸燥热的疯姑娘踢至床下，然后摊开手脚呼呼大睡。
妮妙无可奈何，干脆也不给对方盖被子了，没看疯姑娘热得都出细汗了吗？也不知道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茉莉的眉头不时皱起，又不断舒缓，整张脸也有着适时的变化，从表情中可以看出，那里面包含着惊奇、疑惑、揶揄、偷笑等等等等。
妮妙好奇极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伏靠在写字桌边，静静等待计时瓶里的沙粒填满下半部分的空间。
在尝试卜梦术之前，妮妙和茉莉已经商讨清楚，这一次入梦只会进行十五分钟，当时间临近后，不论茉莉看到了什么，哪怕不完整，妮妙都会将她唤醒。
两个姑娘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在没有导师的看管与保护下，独自施放法术，有可能引发非常大的问题。
在这方面，专注培养男性巫师的班·阿德学院可是有话要说——
“学徒们总认为自己安全通过测试以后，就可以操控他们梦寐以求的力量……哈哈哈，这恰恰相反，当他们不能时刻保持警惕的时候，混淆在世界中的混沌能量就会因为疏于防范，在他们的器脏里发生巨大的暴乱！记住，你们不配成为魔法的眷顾者……你们只配成为借贷人……你们甚至需要时刻为自身制定行为规范并且小心的执行……想要知道为什么？我愚蠢的学徒啊，你不妨放开自己的心防，去聆听那些神秘莫测的声音，我敢打赌，清醒后的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裤腿下面会有多么精彩的风景……”
这段发言，出自某个非常犀利的老术士之口，据说，他亲眼见证了某个思想不端正的学生，在没有修完学业的情况下，试图以魔法改造身体，结果不如人愿，更给学院的名声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作为教育圈里的竞争者，这显然会成为艾瑞图萨女术士学院里的笑料，许多同学都在私底下讨论——那个自卑的男孩为什么要给自己搓一根……嗯，连葡萄酒桶都自愧不足的“棒槌”呢？
事实上，类似的情况在艾瑞图萨学院也发生过，并且，同样引发了波澜。
但戏剧化的是，女学徒们·多流露了羡慕与嫉妒的眼神，而远在蓝色山脉·山脚下的班·阿德男生们，则一脸朝圣的表示——在下一定要去看看，那定是行走世间的梅里泰莉女神。
想及此处，妮妙就有些脸红心跳，她当然也有憧憬的对象，并希望在对方面前展露最美好、最无可挑剔的一面。
只可惜，人皆是有瑕疵的，妮妙的身高与体型在整个艾瑞图萨学院，都是极具有代表性的，否则也不会有“拇指姑娘”的说法。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小小妮妙亦有自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去幻想——我是应该把腿拉长一些呢？还是把胸……咳咳，那啥啥大一点呢？
总之，就是非常纠结，让小小妮妙不知如何是好。
与之相对的，茉莉就没有半分苦恼，谁让她有一对不大不小的好xiong呢！
有时疯闹起来，好似音乐家一般，左右拍鼓，那是豪气干云。
当然，这种性格也让部分同学深感嫌恶，批评其不够淑女，也有一些同学十分喜欢，并为“疯姑娘”打抱不平。
不过，保持中立的同学很是怀疑她们话语中的公正性，因为“打抱不平”的那些姑娘都是大xiong，还都是纯天然的那种。
于是，争论就会越演愈烈，而这只会迎来一个结局，那就是校长和老师们会一一下场，并驳斥这些学生不务正业：
“魔法史读完了没？！炼金公式记住了吗？！记住的现在给我背一遍，没记住的给我回去抄写三遍，七天后检查！”
这样严厉的惩罚显然会让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偃旗息鼓，并如鹌鹑般低下自己的小脑袋。
“唔……好讨厌的感觉。”
思绪猛然中断，一声沉吟从妮妙的身后传来，这让拇指姑娘陡然一惊，在瞥了一眼尚未流尽的沙漏计时瓶后，她赶忙转过身来。
只见茉莉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她显然刚醒，撒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纷纷黏腻在肌肤上，也让睡衣透露出她的身材，凸显出年轻旺盛的青春魅力。
抬手将小火人挥散，妮妙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茉莉的身边，先检查手腕脉搏、再是脖颈动脉，又看了看对方的虹膜是否发生变化，又按压各处关节，一一询问是否可以自如控制。
容不得妮妙不认真对待，今晚的行为对于两位姑娘来说太胆大了，如果徒劳无功也就罢了，但凡发生状况，妮妙会内疚一辈子。
因为使用卜梦术的主意是她出的。
“呜……”
茉莉的状态真的不好，精神显然不集中，这从疯姑娘那迷离的眼神里就可以瞧出来。
此外，她整个人显得非常颓废，尤其在支起上身，靠在床头以后，就只是在那傻傻发呆，似乎面前的空气当中，残留着引人注目的神秘画面。
妮妙赶忙取来清水，在里面加入一些柠檬汁，又将燃烧着的香薰驱灭。
刚才差点就忘了，为了让茉莉能够尽快入睡，两人已经达成共识，会使用安神蜡烛。
正好，眼下香薰已灭，料想茉莉的精神状态很快就会恢复。
果然，当柠檬水下肚、助眠药物的气息也逐渐消散以后，茉莉的脸色就好了许多，那股子疯劲很快伴随着青春气息，开始活跃起来。
“哈——实在太不可思议啦——”
茉莉十分不淑女的摆了一套手脚朝天的姿势，然后颇为放松的瘫软下来，很是享受弥漫在全身的酥麻滋味，这是她睡醒以后，从梦境中传导过来的特殊余韵。
“你知道吗？！小拇指！”她转头面向妮妙说道，“我看到啦！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大法师，但是与画册中的小屋非常相似，有两条人脸蛇、还有一只会说话的老鼠，哦哦！还有一个白头发的男人……”
“白头发？”妮妙没有觉察出对方是谁，“不是红头发？”
传闻中的沙利多大法师有着一头鲜艳如朝阳的红发，这构成了极为醒目的特征。
“唔……”茉莉挠了挠头发，“好像……看到了？”
疯姑娘无法肯定，因为在梦境世界，她不是别人，反而……反而是那个沙利多·伊斯米尔。
可这显然是不对的，因为卜梦术从来不会代入到当事人的身份当中，施术之人只能旁观，并获取到十分残缺的信息。
换句话说，在某种意义上，她又成为了弗罗斯特教授在课堂上讲解的小蚂蚁，并以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方式，亲身经历了过去？
（三）
“茉莉，你真的没事吗？”
烛焰在闪烁，皎洁的月光从云雾中撕破阴霾，它透过休息室的窗户，在两位女术士学徒的身边驻足旁观，并留下静谧且朦胧的身影。
那影子透露出栅格的轮廓，斜斜的穿插在房间的地板上，就像畸形的骷髅，以诡祟的姿态偷听着骇人听闻的隐秘。
妮妙不安地守候在室友的身边，自对方从睡梦中醒来，活泼且躁动的疯姑娘便给自己讲述了——梦境当中的故事。
在那个虚幻且空蒙的世界里，她的意志和思想得到延伸，却又被稀奇且狭隘的环境所禁锢，她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又聆听到了苦中作乐的心声。
她开始好奇，于是以旁观者的心态收集见闻——
那两条名为安格尔和贝尼尼的人脸蛇一定在撒谎，聪慧的茉莉女士绝对不会上当的；
讨厌的小老鼠竟然敢吓唬我，幸亏我机智的识破了对方的诡计；
为什么要对一根破棍子说情话呢？虽然很有趣，可太奇怪了，最重要的，竟然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好羞耻啊；
而且干巴巴的食物也太难吃了，我一点也不喜欢！
嘶~~等等！！好像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忽视了，是什么来着？
是自己出的吃坏肚子计划？还是用两副身体诈死逃生？
咦！奇怪，我什么……什么时候有两副身体了？
啊不是，不是我，是他，是那个传闻中的大法师，他有两具身体！
不过，为什么会有两具呢？其中一个……难道是我吗？
思考瞬间卡壳，房间里的气氛逐渐阴冷起来，就连地板上的诡祟倒影也开始缓缓蠕动。
这好像是月相的变化导致的，又似乎伴随着某种不为人所知的现象。
于是，当阴影匍匐到床脚，月光陡然浑浊，静谧的休息室在不知不觉间，混入一股无形无质的压抑气息，让两名姑娘的呼吸变得沉重微许。
同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情绪开始在茉莉的心田间酝酿，莫名之下，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脑海当中，混淆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思维之声。
那些声音如同回响一般，将一些陌生且又熟悉的记忆片段，不断在精神间播放。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让人思维恍惚，意志混沌。
终于……
茉莉依靠着床头，歪着脑袋，呆呆得瞪圆眼珠，口鼻有微微的张合，脑海中的情绪也混杂了奇妙的波动。
你是谁？
我…我不能告诉你。
你是谁？
艾瑞图萨的…三年级生…
你是谁？
艾瑞…不……维利奇卡的异域访客。
你是谁？
永恒之火的…见习教徒。
你是谁？
我…我不知道。
你是谁？
别…别在继续了。
你是谁？
停…停下……
你是谁？
住…住手！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不！！停下——够了！！
……
“茉莉？茉莉！你怎么了？回答我？！”
此刻，守候在旁的妮妙慌张极了，她静静聆听着室友的梦中旅行，被闻所未闻的神异情节所打动。
可她更关心好朋友的精神状态与施术后的影响，尤其是疯姑娘在讲述过程中，那不断转变的眼眸——那混迹在烛影下，不时闪现的湛蓝色瞳孔。
那瞳孔当然不是茉莉本人的，它的出现就像幻觉，像呼啸的风、像摇曳的枝条，在动静中隐匿，在韵律中浮现。
茉莉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她看上去……并无不适的症状，就只是在发呆。
然而旁观者可不这么认为，妮妙越发恐惧，她突然意识到导师的训诫不是没有道理的——学徒不准在没有看管的情况下施展高级法术。
事实上，卜梦术在魔法的等级制定中一直若即若离，这是因为梦境的不可捉摸性，以及谁都可以做梦。换言之，就算是不精通魔法的普通人，也有一定的概率做预知梦或者警示梦、命运梦与灵魂梦，而更多情况下，诞下子女的母亲更容易做血缘梦。
这就造成它的下限极低，但对于“合理控制，并伴随锚定方向来自主做梦”的要求则极高。
这种能力很难后天培养，它就像是人的本性，即使掉在黑暗丛生的矇昧世界里，该善良依然善良，该阳光依然阳光，某些植根于基因中的种子就像楔子般，必会伴随生命的成长而逐步觉醒。
显然，茉莉的天赋是值得认可，妮妙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让眼下的拇指姑娘深感恐惧的是，天赋从来不只是利人的，它当然可以伤己！
而表明这一点的证据，不仅仅是茉莉的眼睛，还有她额角的发梢。
妮妙很难说得清楚那是不是错觉，有可能是烛光的映衬，又或者是别的东西，总之，茉莉的几绺头发有些发红，与天生的金灰发色互相交融。
尤其在对方越说越起劲的时候、尤其在疯姑娘说到恶作剧计划的时候，那一刻，茉莉的眼眸当中，不仅透露出精光，妮妙更看到那层瞳膜之上，隐隐映射出来的场景——
那是有别于现在的未知，那是深埋于过去的隐秘，那是纠缠于精神之上的根结，那更是不属于茉莉的视野！！
终于，妮妙再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了，因为好朋友快要失去自我了。
“我必须立刻寻找导师！”
妮妙如此认为着，也如此行动着，她开始强行背起好友，并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休息室……
（四）
“告诉我……妮妙女士…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好事？！”
这是一位严厉且端庄的女士，她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明亮的双眸以及纤薄的嘴唇，她亦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从熟睡中猛然惊醒的困倦。
她还有无法言说的心悸以及发自灵魂的躁动，那是精神层面的摩挲，正在挑拨名为血缘的禁忌。
作为艾瑞图萨女术士学院的知名教授，“席琳·伊斯米尔”无疑是专业的，她继承了先祖的智慧，在魔法史学、咒语学、草药学、炼金学皆有建树，是现任校长“莎洛妮亚”正在考虑的下一任接班人。
席琳的教学风格向来以严谨为主，她强调女性的魅力应以知性为主，而容貌的好坏则唾手可得。
由此，她非常用心且强硬的要求，学生必须完成教授布置的课程作业，这当中不仅有理论部分，亦有大量的实践操作。
也因为教学内容逐年增多，艾瑞图萨女术士学院由四年学制，改变为六年学制，同理，班阿德男术士学院也在这种教育竞争中，延长了学生的毕业时间。
这固然加强了每一届巫师的含金量，也加剧了毕业生对于母校的恐惧。而这种恐惧，也伴随流言逐步传播，以至于新生在入校之时，便已知晓哪些教授是最不可以招惹的。
显然，女术士席琳榜上有名，且是最知名的那一位。
不仅因为她自身的实力和素养，伊斯米尔这个姓氏也起到了特殊作用，那是传奇术士沙利多的名讳，只要阅读过巫师编年史的学生，无不对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景仰万分。
既而，对女术士席琳也抱有畏惧。
没办法，传闻当中的沙利多大法师，十分擅长诅咒之道，据说已近达言出法随的地步，也就是他在背后骂谁，那个被骂的家伙就会连番倒霉，可谓十分灵验。
席琳作为沙利多的后代，又是天资与美貌并重的女士，在各方面都与自己的先祖极为相似，虽说席琳并没有见过自家先祖，但根据家族编年史中的插图来看，只要把头发染红，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然而，席琳是黑发，甚至可以说，伊斯米尔家族当中，所有女性直系成员皆是黑发，与之相对的男性成员则为红发，五代传续从未发生改变，可见先祖基因之强大。
当然，这些描述不是为了公开伊斯米尔家族的强盛，而是表达后代与先祖之间，那股无可拆解的联系！
是的，无可拆解，这曾是席琳无比确认的事实。
但是！此时此刻，内心当中的惊悸又告诉这位女术士，一定发生了什么，且与自己和家族有关。
而一切的矛盾显然指向了两个小姑娘身上，她们正是妮妙和茉莉。
此时的二人当中，前者一脸胆怯，为了好友的健康，“拇指姑娘”不得不打扰教授的休息时间，这非常糟糕，因为眼下不是午休，而是深夜！任何人从深度睡眠中被吵醒，恐怕都没有好脾气。
除了对教授的身心造成恶劣影响外，宵禁时间夜行也意味着触犯校规，这简直是错上加错，妮妙都快哭了。
可极为戏趣化的是，相比较妮妙的忐忑，茉莉这位“疯姑娘”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她竟然在脸色难看的席琳教授面前，哈哈大笑！
一边笑，一边复述着什么：“吾可禁锢于胡桃之内，仍自以为是无疆限之君主！”
茉莉的这番言辞实在是太奇怪了，旁观中的两位大小女术士都意识到那不可能是“疯姑娘”会说的话。
只听茉莉继续道：“我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路径、山峦与田野，遗忘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美梦。”
席琳怒火中烧：“够了！你给我闭嘴！”
茉莉哈哈大笑，疯癫得更厉害了：“不够，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小小席琳啊！你的讲课我听不懂！听不懂！！哈哈哈哈——”
闻听此语，妮妙悲伤地捂住眼睛，作为当事人之一，小小姑娘自然知晓个中缘由，席琳老师的教学风格不仅严厉，有些讲课内容也不易吸收，所以学生之间需要大量的复习，才能加以理解。
只是没想到，茉莉在疯癫的状况下，竟然还能记得这件事，那得是多大的痛苦，才能抵抗卜梦术带来的后遗症啊。
另一边，作为艾瑞图萨学院的知名教授，席琳非常清楚自己的威压，没有哪个女学生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这当中必然存在缘由。
“告诉我……妮妙女士…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好事？！”
妮妙极为恐惧的抖了抖小身子，她感受到了席琳教授那压抑在胸膛当中的怒火。
此时，对方正披着一件饰有珍珠的黑色天鹅绒长袍，绸缎般的娟带拘谨的将袍服衣摆环畔在丰腴的双腿周围，这锁住了大量秀色，可是胸口的挺翘还是顶开了些许束缚，就像透气一般得以宣赞自己的饱满。
妮妙不敢有一丝的羡慕，她低下脑袋，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两个胆大包天的学生，是如何计划并试图窥视历史真相的，又是如何挖掘传奇术士的非凡过往的。
聆听着学生的陈述，席琳的表情可谓精彩极了，眼神中夹藏着混乱和吃惊，还有一种“绝对不可能”的荒诞情绪。
“我告诫过你们，使用魔法要避免伤害他人，这包括自己。”
“还告诫过你们，永远不要用魔法取乐或者炫耀自我。”
“更告诫过你们，魔法应是一种理性的行为！”
“妮妙女士，你和茉莉女士太让我失望了。”
相比较两个学生在相关知识领域上的匮乏，席琳当然明白“卜梦术”的局限性。
事实上，精修“卜梦术”的巫师，又可以叫解梦术士，这一类的术士光是心理暗示就要学习两年之久，冥想和专注更要作为本能行为，时刻保持。当从梦中苏醒以后，留存于记忆之列的，有相当一部分只是无意义的画面，其中的色彩和形状犹如万花镜般绚烂，可谓变幻不定。
然而，由于梦境场景的“连帧性”，哪怕有部分画面毫无秩序和意义，解梦术士也不可将整个梦境场景置之不顾，即，必须复原所有梦境场面，并确定全无意义，才可视其无用，此时，就可以将该梦境作为“垃圾梦”来看待。
这种检索方法颇有穷举性，某些意义上，正是缺乏筛选条件所导致的。
此外，相比较“垃圾梦”还能记住一些无意义的片段，更加麻烦和更加令人难堪的“幽灵梦”在苏醒以后，只有一种“接收到了什么信息”的模糊印象，这种梦的特点就是无法像“垃圾梦”那样，可以追溯前情和后续，反而是不断的重复。
是的，如果真的不断重复的话，就意味着“幽灵梦”中的信息十分重要，对此，解梦术士会通过集中精神和自我暗示，迫使自己再做同样的梦，而且要更加清晰，以获取完整性质的梦中信息。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入梦以后，强迫自己醒来，随即再次入梦——这种手法叫“挂钩”。
如果那个梦没能带来“钩子效应”，那么在睡前就必须进行专注性质的冥想，冥想场景即为“幽灵梦”所赋予的朦胧印象，借此催眠自我，试图在随后的梦中再次见到幻景，这种强迫式的做法就叫作“锚定”。
显然，想要熟练掌握“挂钩”以及“锚定”，都需要经历非常枯燥的心理训练，绝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能完成。
这是约定俗成的常理性认知，纵使席琳也深以为然，她从未想过有人能不经历刻苦训练，就能逾越巫师群体在数百年间，实践出来的技术规范，因为无人可以全面解析身心灵和世界之间，以及命运的联系，就算是法源……
等等？！
席琳猛然惊醒，她突然想到名为“茉莉”的小姑娘出生于“艾德斯伯格”，那原本是亚甸王国南部的一座城市，于1276年第二次尼弗迦德战争期间被攻陷，后在北方联军的努力下收服，并予以重建。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让女术士颇为在意的是，茉莉的先祖与某个天选之子有深远的关系，也是基于这份关系，巫师会才会勒令学院常年招收对方的家族成员，而根据家族编年史记载，那位天选之子有可能是……不为人所知的第二个“上古之血”。
而在传闻当中，只有劳拉朵拉的血脉最为强大。
她能打开不同层域之间的渠道，将形与质的标点迁移到理想的时空尺度之上。
她能打扰“巨蛇乌洛波洛斯”的安宁，影响“衔尾蛇”运动的旋转速率。
她还能充当完美介质，以无损耗的方式，承载四大元素的性质，并于多域之间自由传播。
她是门，既是钥，是无可解析的至尊力量。
亦是“众界门扉”的眷顾者和使用者，可以将一切难言的巧合混杂并列。
然而，这股力量也受限于盈亏和纯粹，即数量和品质，它也无法独立存在，需要依附于形体，才可施展这份权力。
因此，总有人是幸运的，只要得到它的青睐，便可掌握这绝无仅有的宝藏。
宝库之内，不止是贵金层次的财富，一切被定性为“真实”的物质，一切承载于时空尺度上的个体，接近、观赏、留影、取弄，这是门扉赋予的自由。
当然，这种空前的力量，肯定会有空前的限制。
那就是它的择选标准太苛刻了，纵使无所不知的贤者也没法满足。
所以被选定之人，天然受命运所眷顾，于亘古之时便早有安排……
这一切的隐秘，即使是术士组织当中，也鲜有人知晓，要不是伊斯米尔家族撰记了不少信息，就算是席琳，也只能从传说当中一知半解。
不过，如果茉莉真的是“上古之血”的后裔……
席琳不敢想下去了，就算是再渊博的大法师，都未曾接触过“上古之血”与“卜梦术”的结合会碰撞出何种火花？
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这种火花愈演愈烈……
席琳脸色剧变。
根据家族编年史记载，上古之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时空穿梭，往来于诸域之内，因此有“众界之门”的说法。
可问题是，使用者跃迁到其他世界，席琳管不着，但要是撞击在先祖的发迹点上，整个家族的延续岂不就此崩殂？
更重要的，还有先祖的荣誉！
想到这一点，席琳坐不住了，不论有没有可能，她必须查证一番……
“真是糟糕透了！为什么会有《魔法史》这种枯燥的课程呢？”十四岁的妮妙一脸痛苦地抓挠着头发。
她很难不抱有怨念，作为艾瑞图萨学院的三年级生，妮妙必须在本学期结束前，完成一篇长度在三十呎左右的年终作业。
天啊！三十呎？！比城墙都要高了，这是三年级生能够完成的事情吗？
妮妙满心腹诽，看着身前二十四呎左右的羊皮纸卷，她绝望的意识到，魔法史这一科目最好的结局，只可能是勉强合格。
怎么办？！还有四天就要交作业了，后面还有六呎没有完成！
“啊啊啊啊啊啊，成为女术士一点也不美好……”
烦闷地将鹅毛笔丢到墨水瓶内，妮妙双手支撑着下巴，一边小声叹气，一边迷茫地注视着桌角边的锡台蜡烛，那微烁的烛火是唯一可以聆听自己心声的伙伴。
此时，已是深夜。
仙尼德岛的阵阵波涛伴随着晚风，吟唱出动听且安神的美妙乐章，在自然的和谐指挥中，璀璨的星辰洒下自己的祝福，朦胧的雾气开始翩翩起舞，礁石为了展现自己的炫酷，他穿上静谧的礼服，诚挚的邀约水泽仙子的爱抚……
唯独不见月亮——她狡黠的躲在幕后，慵懒地伸着腰肢，决定在伴奏曲中睡个美容觉。
这种恬淡安逸的剧场时常上演，只可惜，正在赶作业的未来女术士们总是无心品鉴。
妮妙就是如此，伴随着烛光的无声抚慰，她空洞的眼神喻示着思维的发散，却是在不经意间，陷入对于家乡的怀恋。
作为雅鲁加河畔，维尔瓦村的佃农之女，妮妙的人生本该是单调且乏味的。
她有三个姐姐，六口之家的负担让他们的生活困苦且贫穷。所以，自妮妙可以拎起篮子，她便加入到姐姐们的队伍当中，开始为家庭生计而持续劳作着。
那个时候，村里的老人都认为佃农之女的未来就是弯腰干活、弯腰照顾孩子，甚至是弯腰嫁人。
即使是挺着大肚子，这当中的辛苦也不亚于田间劳作，就算刚从产床下来，丈夫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叫你怀上下一个。
这或许就是宿命，妮妙在四五岁的时候，就有所察觉。
没有波澜的人生是痛苦的，等到了晚年，就连一丝回忆都没有。
妮妙本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或许、应该、可能……命运垂青于她，让这名营养不良的小个子姑娘承担了匪夷所思的使命。
某一天，名叫博格沃兹的说书人流浪到维尔瓦村，向孩子们讲述了流传于历史当中的各种冒险故事，包含了白狼与女术士的爱恋、吉薇艾儿的人生等等。
那是妮妙最为美好的记忆，也是佃农之女梦想的觉醒。
从此以后，小小姑娘开始思考与驼背、嫁人和生子之外的另一种生活，并为此做出改变。
她挤出休息时间，在森林中寻找并采摘野生蓝莓，用以卖掉它们。
然后，再用这笔钱买下一本故事书，那是吉薇艾儿的传奇冒险，内容的真实性在学术圈遭到质疑，主要是有过于夸大和喜闻乐见的文字描述，因此不能作为历史参考文献，却相当符合年轻人的闲趣爱好。
此后，这本书伴随在妮妙身边，至少有三年时光，当中的内容对她来说，已是烂熟于心，也让妮妙躁动的梦想越发不可抑制。
她，想成为一名女术士。
就这样，在时光的见证下，直至复活纪元1373年，不足十一岁的小小妮妙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踏上前往艾瑞图萨学习魔法的道路。
她开始整装待发，然后以不可思议又胆大妄为的性格，意图从自己的家乡维尔瓦村开始，沿途经过——
古阿多、西贝尔、布鲁格、卡斯特堡、莫塔拉、伊瓦洛、多里安、锚地村，直至……苟斯·维伦！
要知道，仙尼德岛地处原泰莫利亚王国境内，苟斯·威伦城市西北方的海湾之内，而妮妙在计划当中的整个行径路线，近乎横跨了半个世界！
无人能够体会，小小妮妙在这场冒险当中付出的汗水和勇气，以及在这期间，遭逢到了怎样的惊喜。
最终流于表面的是，她总计考了两次，才成功进入艾瑞图萨学院。
梦想得到实现，没有人不为之欢喜。
可更为现实的打击接踵而至，小小妮妙对于女术士的向往和对于偶像的崇拜，以及为了实现梦想所付出的努力，不能决定她在魔法层面上的差距。
于是，她不得不把所有的时间用来读书，用以跟上那些出身优渥又天资不凡的同学们的步调。
便如此刻一般……
随着身边的被褥不断耸动，床板的咯吱声让妮妙渐渐回神，她重新振奋起来，从墨水瓶中取出自己的鹅毛笔，决定为尚未完成的六呎长作业继续努力着。
“啊啊啊啊！我写不下去啦！小妮妙，求求你啦，帮帮我吧！”
被褥从里面被顶开，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姑娘戴着发光眼镜，在褶皱的羊皮纸上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她叫茉莉，是妮妙的同期室友，两人的专业类同，主要是研究女术士集会所的传说以及魔法史上的重要角色。
听到室友的惨嚎，妮妙被打断思路，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安静一点，茉莉，你会打扰到其他人的。”
“可是休息室（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人啊！”
茉莉一脸不满地将脸颊埋进枕头当中，左右摇晃的同时，闷声闷气道：“伊斯米尔教授太可怕了，她怎么能安排这样的作业呢？”
妮妙很难不表示赞同，只是，与其去数落教授，她更关心同学的作业完成情况：“茉莉，你写了多少？”
“呜～～不到四呎，你呢？”
呃，还是别告诉她比较好……妮妙有些心虚的转移开视线。
“哈！别想隐瞒我！你这个令人嫉妒的优等生！”茉莉嘟着嘴巴，疯丫头似的爬了起来，然后就朝妮妙扑去，“快给我看看，你写了多少？”
结果是相当打击人，精神崩溃的茉莉抱着自己的枕头，手脚缩成一团，像只柔弱的小羊羔在床榻上呜呜咽咽。
“我…果然…是个笨蛋！”她一边打嗝一边流着泪，“伊斯米尔教授说的没错，我是她……她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妮妙心虚的挠了挠下巴，其实，这样的评语她也遇到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艾瑞图萨和班阿德两座学院里的教授，特别喜欢用“最差的一届”来表达自己对于学徒们的不满，尤其是优等生，经常遭遇类似的打击。
而与之相对的，劣等生则是各种鼓励，大意多是——你其实非常优秀，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教学风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学生们的观感非常撕裂，有些性格脆弱些的姑娘，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就恍恍惚惚，不知是该听懂，还是不该听懂。
好在妮妙出生于佃农家庭，幼时的劳作生活让她的意志颇为坚毅，更甚至，这种打击式的教育还没有地主老爷们的口才犀利呢！
“茉莉……”
作为互相依偎的好朋友，妮妙当然会安慰自己的室友，她想了想，觉得三天写完六呎长的作业不是不行，那么分出来的那一天就帮帮茉莉好了。
“茉莉，把你的作业拿过来，我帮你看看。”
好心肠的妮妙不想让茉莉太过伤心，然而小小姑娘想多了，她的室友真的是个疯丫头。
“哈哈！我就知道小拇指（妮妙的昵称）你是最好的了，我永远喜欢妮妙！”
茉莉欢快地丢下枕头，转而张开怀抱，就要向她眼中的优等生献上一个吻。
妮妙一脸羞红之色，她左右摆手，不断阻拦着室友的殷勤行为，弄得两人睡服散乱，好些时候才平复下来。
最先振作的自然是疯姑娘茉莉，她就像是得胜的将军般，一脸欢喜的依偎在妮妙的肩头，好姐妹似的讲述着自己的魔法史作业：
“伊斯米尔教授建议我，先以某一人物作为切入点，然后引出发生在十三世纪的诸国动乱，以及巫师议会在当时的各种举措，并评析这些行为对于如今的影响……”
脸颊有些红润的妮妙，嗅到了来自室友的发香，她的心跳有些加速，在极力按捺住情绪以后，她说道：
“所以……你选择谁作为自己的切入点呢？”
茉莉继续依偎在妮妙的肩头，摇晃着一根手指，得意道：“当然是伊斯米尔教授的先辈，那位传说中的大法师！”
“你是说……”妮妙的眼神透着吃惊，“隐修会的先驱，班阿德的名誉校长，荣耀走廊众画像之首，那位讳莫如深的术士……”
“没错！”
茉莉搂着好姐妹的腰肢，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沙利多·伊斯米尔！”
“不可思议……”
妮妙眼中的震惊之色没有减退半分，她歪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室友，总觉得对方在挑战一项壮举：
“茉莉，大法师沙利多的事迹早就湮灭在时光的长河之下，所有流传出去的版本，都被我们的教授——伊斯米尔女士视为污蔑和诽谤！”
“而且迄今为止，艾瑞图萨大书库当中，所有与大法师沙利多的相关记载都被摘除，就算是《魔法史》一书，也不过以简要的评语作为概括，也就是说，你缺少足够的资料作为依据，而且伊斯米尔女士会杀了你的！”
想到那位教学严谨，又凶气巴巴的女教授，茉莉有些畏惧的抖了抖小身子，好在她没有放弃，反而据理力争道：
“你错了，小拇指，大书库之所以剔除沙利多·伊斯米尔的记载，是因为巫师会要成立专项小组，旨在挖掘这名传奇法师可能留下来的遗产，并试图重建属于他的个人纪念馆。”
对于这个消息，妮妙是第一次听到，她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真的？！”
“哈哈，那是当然！”
相比较书本上的内容，茉莉从不放弃对于外界消息的打探，这让疯丫头颇为得意，嘻嘻哈哈的摇摆着小臂，颇有趾高气扬的架势。
成了书呆子的妮妙有些气恼，她不满的抬起下巴：“既然你这么自信，我的帮助就没有必要了。”
一边说着，妮妙就要将茉莉推开，可是小小姑娘在学习上的天分，无法掩盖她在力气上的孱弱。
很明显的感受到好友在发脾气，茉莉吓坏了，她刚才的言辞说得简单，可问题是……
疯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啊！
“呜呜～～对不起！小拇指，茉莉错了！错了错了错了……”疯姑娘一脸讨好模样，她把小脸贴在妮妙的臂膀上，撒娇一般左右磨蹭着，那滑滑的脸颊没有一丁点粉刺，显然女巫药膏起到了卓越性的贡献。
妮妙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在暗暗发笑，却又不想这么简单就饶过自己的姐妹：
“哼！”
对于声音的捕捉是茉莉的拿手好戏，她很明显的感受到妮妙在情绪上的变化。
于是，积极认错的疯姑娘从床底下拉出一方小木盒，在打开盖子以后，献宝似的将里面的东西摆在妮妙的面前：
“出自蓼草牧场的多味豆，世面上最受欢迎的零食，小妮妙，小拇指，这些都给你，你就原谅我吧……”
妮妙觉得任何事情都要见好就收，就如眼下这般，她矜持地抿了抿嘴唇，有些傲娇地挠了挠下巴：“态度不错……还不把作业收拾好！让我们计划一下，如何完成你那不可思议的想法。”
“是！妮妙教授！”
茉莉作怪似的挥了挥小臂，姐妹俩和好如初。
只是……
“什么？！你准备用卜梦术？你疯了吗？！”茉莉的表情精彩极了，她恨不得将小小姑娘的颅骨用解剖学掀开，好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寄生虫啃坏了脑子。
要知道，卜梦术虽然是迄今为止最可靠的占卜手段，但是施展它的条件十分苛刻，只有特殊人群才可以做到。
妮妙有些不满疯丫头对于自己的态度，明明才给自己贿赂，竟然转瞬就对她发脾气，难道多味豆是遗忘豆不成？
“我才没有疯，你知道的，茉莉，沙利多的事迹众说纷纭，目前世面上的所有历史书籍都无法证明谁才是正宗，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根据占卜学去追溯真相！”
茉莉害怕极了，她在好友的目光中，看到了非常璀璨的神采，这一刻，疯丫头明白了，妮妙的这一想法绝非偶然，她早就想尝试了！
“可…可是，卜梦术需要十分罕见的天赋，要不…我们还是用水占术吧？好不好？”
茉莉不敢对视好友的眼睛，她突然觉得当学术主义者陷入对于知识的痴迷时，那表现出来的疯狂，绝对不比阴谋家小多少。
“傻茉莉，休息室里没有水池，窗户外也没有下雨，这里无法满足水占的条件，而且……”妮妙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室友的脑袋，“水占无法回溯过去，它只能预测未来。”
茉莉呜咽的摸了摸额头：“可是卜梦术好难，我们根本施展不了。”
“不，不是我们，只有我无法做到……”妮妙看着茉莉的眼睛，“我在上占卜课的时候就听说了，茉莉，弗罗斯特教授夸赞过你的天赋，你完全可以独立施展卜梦术。”
茉莉赶忙摇头：“我当时只是在打瞌睡，弗罗斯特教授的讲课太异想天开了，他竟然让我们去思考蚂蚁是怎么生活的？这我怎么知道，他的整个课程都让我昏昏欲睡，睡着睡着……我就……我就好像……”
“变成了蚂蚁？”妮妙对于好友身上的传闻只是偶然接触，由于对方不愿意谈，所以，她从没有主动发问，直到今天。
茉莉完全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不知道！那简直就像一场噩梦，世界在我眼前变得非常巨大，随便一颗水滴就是灭顶之灾，无论跑到哪里，迎接我的都是死亡……”
原来是这样，妮妙终于了解到，好友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天赋，因为它带给她的，不是美妙的祝福，而是莫大的痛苦。
既然如此的话……
“我们放弃吧？”妮妙小心翼翼的搂着茉莉的肩膀，“不用卜梦术，我们不可能回溯沙利多·伊斯米尔的过往，所以，我们放弃吧，换一个人怎么样？比如说，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艾瑞图萨学院的蒂莎娅·德·维瑞斯女士？”
沉默，茉莉低垂着脑袋，没有给予回应。
“茉莉？”妮妙有些不安，她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不！”
茉莉抬起头来，眼神中涌现倔强，她擦干鼻子和眼角的泪水，就像是个不服输的小牛犊：“我就选沙利多·伊斯米尔！”
“为什么？”妮妙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执着？”
茉莉再次展现了作为疯姑娘的本色，她扬起下巴，如此说道：“因为！我要让伊斯米尔教授认识到，她的先辈是否真的有那么伟大，而不是在我们面前夸夸其谈！”
“就是这样？”妮妙有些莞尔，“所有的史书都对那位传奇术士推崇备至，你真的认为他们都在撒谎？”
“哼！谁知道！”茉莉揉了揉鼻子，“在没有挖掘出真正的史实之前，我对他的所有崇拜都放在锡安凡尼利银行，等完成作业再决定要不要取出来。”
问题是，矮人有没有开放存储情感的服务呢？妮妙为好友的嘴硬深感无奈。
“那么，我们从哪一步开始呢？”妮妙自言自语道，五官却未见苦恼。
茉莉则是一脸期待之色，她当然知道小拇指对于魔法史的精深程度，平时的自怨自哀都只不过是优等生的“谦虚”而已。
“嗯！就从这里开始吧！”
妮妙拍了拍手，她在茉莉的欣喜注视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插画集，里面有着许多经典名画，当然，这更像是复制品，且与真迹相比，尺寸也小了许多。
只见妮妙翻动这本画集，小小的指头停留在最后一页上。
“这是……”茉莉好奇的投去目光，“《镜子之屋》，起稿于1220年末，是贝尼尼·佛罗萨的名作。”
妮妙点点头：“没错，也是传说当中，沙利多·伊斯米尔的第一次冒险，和他强大魔法的起源……”
茉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想想弗罗斯特教授的讲课。”妮妙给出自己的建议。
“唔，所以……我需要睡一觉？就是现在？”
“没错！”
（二）
夜色昏沉，小室静安，栅格玻璃窗外，浓云遮蔽月光，朦胧的雾气横陈在涛涛起舞的浪花之上，在沉沉浮浮的生命韵律中恬睡安详。
仙尼德岛·艾瑞图萨学院·三年级学生的寝室内，妮妙安静地翻着画册，一枚小巧的计时瓶停靠在左手边，流露出细细的沙沙声。
伴随着静谧安详的气氛，她凝视着几根已经点燃的香薰蜡烛，并驱使一朵相对保守的明焰，使其以忠诚的卫士姿态，浮游在距离右手手背不足两吋高的空气中处。
这好似国际象棋中的兵卒，玲珑、妙小且立体，更有着匪夷所思的行为特征，使人恍惚间，还以为那是从自然元素中脱胎而出的小精灵。
只见这朵人形小火焰伸直自己的胳膊，将掌中的小火球高高捧起，以便将橘黄色的光芒照耀在画册的页面之上，好让主人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不过，伴随着书页的翻动，妮妙的右手会适时抬起、挪移、归位。
然而，小火人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它只能调整姿态，以作应对。
于是，伴随着妮妙手掌的移动，小火人需要完成——曲膝、马步下压、提臀、上身前倾，两臂自然伸张等各式动作，唯有如此才能保持身型稳定，不坐倒在主人的手背上。
这套行为顺畅得让人精神恍惚，不知是小火人真的成精了，还是妮妙有着深厚的法术微操功底。
总之，当这个似娱乐似练习的过程全无意外发生以后，手忙脚乱的小火人才保持了自己的镇定，并如管家一般捍守在妮妙的身旁，直至下一次再惊慌失措。
只可惜，妮妙对于小火焰的行为并无太多关注，她的视线飘忽在画册间、游走在香薰中，却又将思绪集中在背后的床榻上。
只听轻轻的呓语声从茉莉的唇齿间流出，原本好一个大大咧咧的疯姑娘，此时睡得是香汗淋漓。
来自东方的绸缎被巾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掀翻，妮妙怕她受凉，给盖上好多次，可连十分钟都没到，就被一脸燥热的疯姑娘踢至床下，然后摊开手脚呼呼大睡。
妮妙无可奈何，干脆也不给对方盖被子了，没看疯姑娘热得都出细汗了吗？也不知道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茉莉的眉头不时皱起，又不断舒缓，整张脸也有着适时的变化，从表情中可以看出，那里面包含着惊奇、疑惑、揶揄、偷笑等等等等。
妮妙好奇极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伏靠在写字桌边，静静等待计时瓶里的沙粒填满下半部分的空间。
在尝试卜梦术之前，妮妙和茉莉已经商讨清楚，这一次入梦只会进行十五分钟，当时间临近后，不论茉莉看到了什么，哪怕不完整，妮妙都会将她唤醒。
两个姑娘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在没有导师的看管与保护下，独自施放法术，有可能引发非常大的问题。
在这方面，专注培养男性巫师的班·阿德学院可是有话要说——
“学徒们总认为自己安全通过测试以后，就可以操控他们梦寐以求的力量……哈哈哈，这恰恰相反，当他们不能时刻保持警惕的时候，混淆在世界中的混沌能量就会因为疏于防范，在他们的器脏里发生巨大的暴乱！记住，你们不配成为魔法的眷顾者……你们只配成为借贷人……你们甚至需要时刻为自身制定行为规范并且小心的执行……想要知道为什么？我愚蠢的学徒啊，你不妨放开自己的心防，去聆听那些神秘莫测的声音，我敢打赌，清醒后的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裤腿下面会有多么精彩的风景……”
这段发言，出自某个非常犀利的老术士之口，据说，他亲眼见证了某个思想不端正的学生，在没有修完学业的情况下，试图以魔法改造身体，结果不如人愿，更给学院的名声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作为教育圈里的竞争者，这显然会成为艾瑞图萨女术士学院里的笑料，许多同学都在私底下讨论——那个自卑的男孩为什么要给自己搓一根……嗯，连葡萄酒桶都自愧不足的“棒槌”呢？
事实上，类似的情况在艾瑞图萨学院也发生过，并且，同样引发了波澜。
但戏剧化的是，女学徒们·多流露了羡慕与嫉妒的眼神，而远在蓝色山脉·山脚下的班·阿德男生们，则一脸朝圣的表示——在下一定要去看看，那定是行走世间的梅里泰莉女神。
想及此处，妮妙就有些脸红心跳，她当然也有憧憬的对象，并希望在对方面前展露最美好、最无可挑剔的一面。
只可惜，人皆是有瑕疵的，妮妙的身高与体型在整个艾瑞图萨学院，都是极具有代表性的，否则也不会有“拇指姑娘”的说法。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小小妮妙亦有自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去幻想——我是应该把腿拉长一些呢？还是把胸……咳咳，那啥啥大一点呢？
总之，就是非常纠结，让小小妮妙不知如何是好。
与之相对的，茉莉就没有半分苦恼，谁让她有一对不大不小的好xiong呢！
有时疯闹起来，好似音乐家一般，左右拍鼓，那是豪气干云。
当然，这种性格也让部分同学深感嫌恶，批评其不够淑女，也有一些同学十分喜欢，并为“疯姑娘”打抱不平。
不过，保持中立的同学很是怀疑她们话语中的公正性，因为“打抱不平”的那些姑娘都是大xiong，还都是纯天然的那种。
于是，争论就会越演愈烈，而这只会迎来一个结局，那就是校长和老师们会一一下场，并驳斥这些学生不务正业：
“魔法史读完了没？！炼金公式记住了吗？！记住的现在给我背一遍，没记住的给我回去抄写三遍，七天后检查！”
这样严厉的惩罚显然会让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偃旗息鼓，并如鹌鹑般低下自己的小脑袋。
“唔……好讨厌的感觉。”
思绪猛然中断，一声沉吟从妮妙的身后传来，这让拇指姑娘陡然一惊，在瞥了一眼尚未流尽的沙漏计时瓶后，她赶忙转过身来。
只见茉莉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她显然刚醒，撒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纷纷黏腻在肌肤上，也让睡衣透露出她的身材，凸显出年轻旺盛的青春魅力。
抬手将小火人挥散，妮妙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茉莉的身边，先检查手腕脉搏、再是脖颈动脉，又看了看对方的虹膜是否发生变化，又按压各处关节，一一询问是否可以自如控制。
容不得妮妙不认真对待，今晚的行为对于两位姑娘来说太胆大了，如果徒劳无功也就罢了，但凡发生状况，妮妙会内疚一辈子。
因为使用卜梦术的主意是她出的。
“呜……”
茉莉的状态真的不好，精神显然不集中，这从疯姑娘那迷离的眼神里就可以瞧出来。
此外，她整个人显得非常颓废，尤其在支起上身，靠在床头以后，就只是在那傻傻发呆，似乎面前的空气当中，残留着引人注目的神秘画面。
妮妙赶忙取来清水，在里面加入一些柠檬汁，又将燃烧着的香薰驱灭。
刚才差点就忘了，为了让茉莉能够尽快入睡，两人已经达成共识，会使用安神蜡烛。
正好，眼下香薰已灭，料想茉莉的精神状态很快就会恢复。
果然，当柠檬水下肚、助眠药物的气息也逐渐消散以后，茉莉的脸色就好了许多，那股子疯劲很快伴随着青春气息，开始活跃起来。
“哈——实在太不可思议啦——”
茉莉十分不淑女的摆了一套手脚朝天的姿势，然后颇为放松的瘫软下来，很是享受弥漫在全身的酥麻滋味，这是她睡醒以后，从梦境中传导过来的特殊余韵。
“你知道吗？！小拇指！”她转头面向妮妙说道，“我看到啦！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大法师，但是与画册中的小屋非常相似，有两条人脸蛇、还有一只会说话的老鼠，哦哦！还有一个白头发的男人……”
“白头发？”妮妙没有觉察出对方是谁，“不是红头发？”
传闻中的沙利多大法师有着一头鲜艳如朝阳的红发，这构成了极为醒目的特征。
“唔……”茉莉挠了挠头发，“好像……看到了？”
疯姑娘无法肯定，因为在梦境世界，她不是别人，反而……反而是那个沙利多·伊斯米尔。
可这显然是不对的，因为卜梦术从来不会代入到当事人的身份当中，施术之人只能旁观，并获取到十分残缺的信息。
换句话说，在某种意义上，她又成为了弗罗斯特教授在课堂上讲解的小蚂蚁，并以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方式，亲身经历了过去？
（三）
“茉莉，你真的没事吗？”
烛焰在闪烁，皎洁的月光从云雾中撕破阴霾，它透过休息室的窗户，在两位女术士学徒的身边驻足旁观，并留下静谧且朦胧的身影。
那影子透露出栅格的轮廓，斜斜的穿插在房间的地板上，就像畸形的骷髅，以诡祟的姿态偷听着骇人听闻的隐秘。
妮妙不安地守候在室友的身边，自对方从睡梦中醒来，活泼且躁动的疯姑娘便给自己讲述了——梦境当中的故事。
在那个虚幻且空蒙的世界里，她的意志和思想得到延伸，却又被稀奇且狭隘的环境所禁锢，她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又聆听到了苦中作乐的心声。
她开始好奇，于是以旁观者的心态收集见闻——
那两条名为安格尔和贝尼尼的人脸蛇一定在撒谎，聪慧的茉莉女士绝对不会上当的；
讨厌的小老鼠竟然敢吓唬我，幸亏我机智的识破了对方的诡计；
为什么要对一根破棍子说情话呢？虽然很有趣，可太奇怪了，最重要的，竟然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好羞耻啊；
而且干巴巴的食物也太难吃了，我一点也不喜欢！
嘶~~等等！！好像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忽视了，是什么来着？
是自己出的吃坏肚子计划？还是用两副身体诈死逃生？
咦！奇怪，我什么……什么时候有两副身体了？
啊不是，不是我，是他，是那个传闻中的大法师，他有两具身体！
不过，为什么会有两具呢？其中一个……难道是我吗？
思考瞬间卡壳，房间里的气氛逐渐阴冷起来，就连地板上的诡祟倒影也开始缓缓蠕动。
这好像是月相的变化导致的，又似乎伴随着某种不为人所知的现象。
于是，当阴影匍匐到床脚，月光陡然浑浊，静谧的休息室在不知不觉间，混入一股无形无质的压抑气息，让两名姑娘的呼吸变得沉重微许。
同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情绪开始在茉莉的心田间酝酿，莫名之下，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脑海当中，混淆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思维之声。
那些声音如同回响一般，将一些陌生且又熟悉的记忆片段，不断在精神间播放。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让人思维恍惚，意志混沌。
终于……
茉莉依靠着床头，歪着脑袋，呆呆得瞪圆眼珠，口鼻有微微的张合，脑海中的情绪也混杂了奇妙的波动。
你是谁？
我…我不能告诉你。
你是谁？
艾瑞图萨的…三年级生…
你是谁？
艾瑞…不……维利奇卡的异域访客。
你是谁？
永恒之火的…见习教徒。
你是谁？
我…我不知道。
你是谁？
别…别在继续了。
你是谁？
停…停下……
你是谁？
住…住手！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不！！停下——够了！！
……
“茉莉？茉莉！你怎么了？回答我？！”
此刻，守候在旁的妮妙慌张极了，她静静聆听着室友的梦中旅行，被闻所未闻的神异情节所打动。
可她更关心好朋友的精神状态与施术后的影响，尤其是疯姑娘在讲述过程中，那不断转变的眼眸——那混迹在烛影下，不时闪现的湛蓝色瞳孔。
那瞳孔当然不是茉莉本人的，它的出现就像幻觉，像呼啸的风、像摇曳的枝条，在动静中隐匿，在韵律中浮现。
茉莉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她看上去……并无不适的症状，就只是在发呆。
然而旁观者可不这么认为，妮妙越发恐惧，她突然意识到导师的训诫不是没有道理的——学徒不准在没有看管的情况下施展高级法术。
事实上，卜梦术在魔法的等级制定中一直若即若离，这是因为梦境的不可捉摸性，以及谁都可以做梦。换言之，就算是不精通魔法的普通人，也有一定的概率做预知梦或者警示梦、命运梦与灵魂梦，而更多情况下，诞下子女的母亲更容易做血缘梦。
这就造成它的下限极低，但对于“合理控制，并伴随锚定方向来自主做梦”的要求则极高。
这种能力很难后天培养，它就像是人的本性，即使掉在黑暗丛生的矇昧世界里，该善良依然善良，该阳光依然阳光，某些植根于基因中的种子就像楔子般，必会伴随生命的成长而逐步觉醒。
显然，茉莉的天赋是值得认可，妮妙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让眼下的拇指姑娘深感恐惧的是，天赋从来不只是利人的，它当然可以伤己！
而表明这一点的证据，不仅仅是茉莉的眼睛，还有她额角的发梢。
妮妙很难说得清楚那是不是错觉，有可能是烛光的映衬，又或者是别的东西，总之，茉莉的几绺头发有些发红，与天生的金灰发色互相交融。
尤其在对方越说越起劲的时候、尤其在疯姑娘说到恶作剧计划的时候，那一刻，茉莉的眼眸当中，不仅透露出精光，妮妙更看到那层瞳膜之上，隐隐映射出来的场景——
那是有别于现在的未知，那是深埋于过去的隐秘，那是纠缠于精神之上的根结，那更是不属于茉莉的视野！！
终于，妮妙再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了，因为好朋友快要失去自我了。
“我必须立刻寻找导师！”
妮妙如此认为着，也如此行动着，她开始强行背起好友，并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休息室……
（四）
“告诉我……妮妙女士…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好事？！”
这是一位严厉且端庄的女士，她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明亮的双眸以及纤薄的嘴唇，她亦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从熟睡中猛然惊醒的困倦。
她还有无法言说的心悸以及发自灵魂的躁动，那是精神层面的摩挲，正在挑拨名为血缘的禁忌。
作为艾瑞图萨女术士学院的知名教授，“席琳·伊斯米尔”无疑是专业的，她继承了先祖的智慧，在魔法史学、咒语学、草药学、炼金学皆有建树，是现任校长“莎洛妮亚”正在考虑的下一任接班人。
席琳的教学风格向来以严谨为主，她强调女性的魅力应以知性为主，而容貌的好坏则唾手可得。
由此，她非常用心且强硬的要求，学生必须完成教授布置的课程作业，这当中不仅有理论部分，亦有大量的实践操作。
也因为教学内容逐年增多，艾瑞图萨女术士学院由四年学制，改变为六年学制，同理，班阿德男术士学院也在这种教育竞争中，延长了学生的毕业时间。
这固然加强了每一届巫师的含金量，也加剧了毕业生对于母校的恐惧。而这种恐惧，也伴随流言逐步传播，以至于新生在入校之时，便已知晓哪些教授是最不可以招惹的。
显然，女术士席琳榜上有名，且是最知名的那一位。
不仅因为她自身的实力和素养，伊斯米尔这个姓氏也起到了特殊作用，那是传奇术士沙利多的名讳，只要阅读过巫师编年史的学生，无不对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景仰万分。
既而，对女术士席琳也抱有畏惧。
没办法，传闻当中的沙利多大法师，十分擅长诅咒之道，据说已近达言出法随的地步，也就是他在背后骂谁，那个被骂的家伙就会连番倒霉，可谓十分灵验。
席琳作为沙利多的后代，又是天资与美貌并重的女士，在各方面都与自己的先祖极为相似，虽说席琳并没有见过自家先祖，但根据家族编年史中的插图来看，只要把头发染红，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然而，席琳是黑发，甚至可以说，伊斯米尔家族当中，所有女性直系成员皆是黑发，与之相对的男性成员则为红发，五代传续从未发生改变，可见先祖基因之强大。
当然，这些描述不是为了公开伊斯米尔家族的强盛，而是表达后代与先祖之间，那股无可拆解的联系！
是的，无可拆解，这曾是席琳无比确认的事实。
但是！此时此刻，内心当中的惊悸又告诉这位女术士，一定发生了什么，且与自己和家族有关。
而一切的矛盾显然指向了两个小姑娘身上，她们正是妮妙和茉莉。
此时的二人当中，前者一脸胆怯，为了好友的健康，“拇指姑娘”不得不打扰教授的休息时间，这非常糟糕，因为眼下不是午休，而是深夜！任何人从深度睡眠中被吵醒，恐怕都没有好脾气。
除了对教授的身心造成恶劣影响外，宵禁时间夜行也意味着触犯校规，这简直是错上加错，妮妙都快哭了。
可极为戏趣化的是，相比较妮妙的忐忑，茉莉这位“疯姑娘”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她竟然在脸色难看的席琳教授面前，哈哈大笑！
一边笑，一边复述着什么：“吾可禁锢于胡桃之内，仍自以为是无疆限之君主！”
茉莉的这番言辞实在是太奇怪了，旁观中的两位大小女术士都意识到那不可能是“疯姑娘”会说的话。
只听茉莉继续道：“我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路径、山峦与田野，遗忘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美梦。”
席琳怒火中烧：“够了！你给我闭嘴！”
茉莉哈哈大笑，疯癫得更厉害了：“不够，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小小席琳啊！你的讲课我听不懂！听不懂！！哈哈哈哈——”
闻听此语，妮妙悲伤地捂住眼睛，作为当事人之一，小小姑娘自然知晓个中缘由，席琳老师的教学风格不仅严厉，有些讲课内容也不易吸收，所以学生之间需要大量的复习，才能加以理解。
只是没想到，茉莉在疯癫的状况下，竟然还能记得这件事，那得是多大的痛苦，才能抵抗卜梦术带来的后遗症啊。
另一边，作为艾瑞图萨学院的知名教授，席琳非常清楚自己的威压，没有哪个女学生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这当中必然存在缘由。
“告诉我……妮妙女士…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好事？！”
妮妙极为恐惧的抖了抖小身子，她感受到了席琳教授那压抑在胸膛当中的怒火。
此时，对方正披着一件饰有珍珠的黑色天鹅绒长袍，绸缎般的娟带拘谨的将袍服衣摆环畔在丰腴的双腿周围，这锁住了大量秀色，可是胸口的挺翘还是顶开了些许束缚，就像透气一般得以宣赞自己的饱满。
妮妙不敢有一丝的羡慕，她低下脑袋，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两个胆大包天的学生，是如何计划并试图窥视历史真相的，又是如何挖掘传奇术士的非凡过往的。
聆听着学生的陈述，席琳的表情可谓精彩极了，眼神中夹藏着混乱和吃惊，还有一种“绝对不可能”的荒诞情绪。
“我告诫过你们，使用魔法要避免伤害他人，这包括自己。”
“还告诫过你们，永远不要用魔法取乐或者炫耀自我。”
“更告诫过你们，魔法应是一种理性的行为！”
“妮妙女士，你和茉莉女士太让我失望了。”
相比较两个学生在相关知识领域上的匮乏，席琳当然明白“卜梦术”的局限性。
事实上，精修“卜梦术”的巫师，又可以叫解梦术士，这一类的术士光是心理暗示就要学习两年之久，冥想和专注更要作为本能行为，时刻保持。当从梦中苏醒以后，留存于记忆之列的，有相当一部分只是无意义的画面，其中的色彩和形状犹如万花镜般绚烂，可谓变幻不定。
然而，由于梦境场景的“连帧性”，哪怕有部分画面毫无秩序和意义，解梦术士也不可将整个梦境场景置之不顾，即，必须复原所有梦境场面，并确定全无意义，才可视其无用，此时，就可以将该梦境作为“垃圾梦”来看待。
这种检索方法颇有穷举性，某些意义上，正是缺乏筛选条件所导致的。
此外，相比较“垃圾梦”还能记住一些无意义的片段，更加麻烦和更加令人难堪的“幽灵梦”在苏醒以后，只有一种“接收到了什么信息”的模糊印象，这种梦的特点就是无法像“垃圾梦”那样，可以追溯前情和后续，反而是不断的重复。
是的，如果真的不断重复的话，就意味着“幽灵梦”中的信息十分重要，对此，解梦术士会通过集中精神和自我暗示，迫使自己再做同样的梦，而且要更加清晰，以获取完整性质的梦中信息。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入梦以后，强迫自己醒来，随即再次入梦——这种手法叫“挂钩”。
如果那个梦没能带来“钩子效应”，那么在睡前就必须进行专注性质的冥想，冥想场景即为“幽灵梦”所赋予的朦胧印象，借此催眠自我，试图在随后的梦中再次见到幻景，这种强迫式的做法就叫作“锚定”。
显然，想要熟练掌握“挂钩”以及“锚定”，都需要经历非常枯燥的心理训练，绝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能完成。
这是约定俗成的常理性认知，纵使席琳也深以为然，她从未想过有人能不经历刻苦训练，就能逾越巫师群体在数百年间，实践出来的技术规范，因为无人可以全面解析身心灵和世界之间，以及命运的联系，就算是法源……
等等？！
席琳猛然惊醒，她突然想到名为“茉莉”的小姑娘出生于“艾德斯伯格”，那原本是亚甸王国南部的一座城市，于1276年第二次尼弗迦德战争期间被攻陷，后在北方联军的努力下收服，并予以重建。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让女术士颇为在意的是，茉莉的先祖与某个天选之子有深远的关系，也是基于这份关系，巫师会才会勒令学院常年招收对方的家族成员，而根据家族编年史记载，那位天选之子有可能是……不为人所知的第二个“上古之血”。
而在传闻当中，只有劳拉朵拉的血脉最为强大。
她能打开不同层域之间的渠道，将形与质的标点迁移到理想的时空尺度之上。
她能打扰“巨蛇乌洛波洛斯”的安宁，影响“衔尾蛇”运动的旋转速率。
她还能充当完美介质，以无损耗的方式，承载四大元素的性质，并于多域之间自由传播。
她是门，既是钥，是无可解析的至尊力量。
亦是“众界门扉”的眷顾者和使用者，可以将一切难言的巧合混杂并列。
然而，这股力量也受限于盈亏和纯粹，即数量和品质，它也无法独立存在，需要依附于形体，才可施展这份权力。
因此，总有人是幸运的，只要得到它的青睐，便可掌握这绝无仅有的宝藏。
宝库之内，不止是贵金层次的财富，一切被定性为“真实”的物质，一切承载于时空尺度上的个体，接近、观赏、留影、取弄，这是门扉赋予的自由。
当然，这种空前的力量，肯定会有空前的限制。
那就是它的择选标准太苛刻了，纵使无所不知的贤者也没法满足。
所以被选定之人，天然受命运所眷顾，于亘古之时便早有安排……
这一切的隐秘，即使是术士组织当中，也鲜有人知晓，要不是伊斯米尔家族撰记了不少信息，就算是席琳，也只能从传说当中一知半解。
不过，如果茉莉真的是“上古之血”的后裔……
席琳不敢想下去了，就算是再渊博的大法师，都未曾接触过“上古之血”与“卜梦术”的结合会碰撞出何种火花？
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这种火花愈演愈烈……
席琳脸色剧变。
根据家族编年史记载，上古之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时空穿梭，往来于诸域之内，因此有“众界之门”的说法。
可问题是，使用者跃迁到其他世界，席琳管不着，但要是撞击在先祖的发迹点上，整个家族的延续岂不就此崩殂？
更重要的，还有先祖的荣誉！
想到这一点，席琳坐不住了，不论有没有可能，她必须查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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