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成风
当方青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落尘渊明白了，除了祈以外，还有这么一个人值得珍惜。他想起，2022年6月初的那个凌晨，从他遇见祈开始，这就是一条不归路。
女孩挨了一刀，生命溘然涣散；
猫鬼穿着长袍，两眼间一刀痕；
猫鬼瘫在地上，气息紊乱不堪；
女孩挨了一刀，短剑锒铛作响。
落尘渊猛一睁眼，月光是三三两两的柱，倾斜顶住天地。
白床单，白天花板，身上衣服都是白的，像基督教里的圣灵与天堂。
医院。
他是第二次躺在这了。
第一次是不知怎么的跳了楼，这一次是怎么回事，他还需要仔细想想。
“谁在那！”目光扫向黑暗。
“在这呢。”小男孩把窗打开，任月光长驱直入，“父亲还是很警觉。”
“谁是你父亲！”落尘渊准备从背后抽出横刀因果。
没等他把手放到背后，小男孩就已经在他的眼前，手指戳戳他的胸口，说：
“父亲的心脏跳得很快。您才醒，别这么激动。”
落尘渊心里暗叫不好，地狱之门还是放出来一个，于是他也想起来他是为什么躺在这了。
不能弄出太多动静，搞不好爸妈就在外面坐着。
见落尘渊就这么沉默着，小孩也安静盯了他好一会才说：
“看样子父亲记不起来了，那我说说我的来历吧，或许父亲有印象。”男孩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叫弥伽那陀，父亲也可以叫我因陀罗耆，这是我的誉名。和父亲一样，我也来自西方天空，向梵天祈求到法术以后，随父亲征战杀伐，最终死在哈奴曼的手上——不过父亲您看，我们其实没死……”
一直讲到星月西沉。
“也就是说，还有许多恶鬼逃到了这个世上，他们摧残人的心灵，使他们道德败坏？”落尘渊问道。
“没错，人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因为受了蛊惑，才会变成极恶不赦的混蛋！散逸世上的已难于追，我们容易阻止的，是新添的鬼。这些‘鬼’并不是人类所理解的鬼，而是一种灵，附身于人身，形成附属的第二人格。”
落尘渊想到之前读闲书时看到的一个概念：玻尔兹曼大脑。
“好了，父亲，我会再来找您的。”小男孩从床头走到床尾，隐去了。
他的回声轻轻地在落尘渊耳边回荡：
“下一站，高滩。”
高滩省是南江的入海口。
彼时这个叫方青阳的小伙子戴上了红蓝双色护额，刘海从侧面盖出来。他高考发挥失常了，最终被高滩重圆学院录取。
当然了，填志愿前他查阅相关资料，知道了这个所谓的“御科”是和本科一个等级的，又经过一番咨询，说服了自己。母亲倒是对他这么快选完表示不满，叫他多捡点厉害的学校。方青阳对此的回答是：我不想再上一次高中。
于是母亲就喋喋不休，一边对外说自己儿子不争气考不上名牌大学，一边反复告诉方青阳家里挣钱多不容易，人情世故有多难处理，人叔叔家的小孩考上哪个全国有名的高中了你看看你……如果方青阳反驳一句，母亲立马就可以组合一套对“不孝”的谴责，然后顺便给他制定“规矩”。
这不，方青阳才把志愿提交上去，母亲得知以后立马怒了，说你选这个破计算机干什么，这些年国家计算机那么多人报，你觉得你争得过他们？你跟首都双大去比计算机？玩电脑游戏玩魔怔了你天天就想着靠电脑挣钱……方青阳只好缓兵，说要不然报个冷门的社会工作或者殡葬？母亲又是一记雷霆怒火，说冷门专业挣得了几个钱，到时候出来工作养不起家人你就等着被外头人指着鼻子骂不孝吧！你看看这样有没有女孩嫁给你！最后方青阳只好中庸一下子，说我选的计算机统计，就差不多是计算机加会计吧。母亲面色少有缓和，想了一会，说人家会计只要女的，你一个男的凑什么热闹……
如今母亲又一个字不带差地提起来，祖父好像听到什么启动指令一样，讲起了他那老掉牙的故事：
“在单位里一定要懂得揩油，不然待不长的，领导来要知道敬茶，让他高兴了你就有的钱挣……”
一旁沉默的父亲这时候就蹙起眉头了：
“爹你可以别说这些了，那都是六七十年代的事情了，现在年轻人谁还吃这一套。”
母亲咽下去一口饭，又装填好了“道理”：
“你知不知道你名字里‘青阳’两个字谁给取的？”
“老爹嘛……”
“错，是我们俩一起取的！你不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老爹跟我说过，就是他看那个《封神演义》看着魔了，随便挑了两个字。”
母亲白了一眼笑得喷饭的丈夫，厉声呵斥：“你们父子俩一个个的都不正经！青阳青阳，早晨初生的太阳和青天，象征着朝气蓬勃和春天，你这家伙放了假一天天躺在床上和椅子上玩游戏，有没有一个年轻人的样子？！”
方青阳低头吃饭。
“从今天开始，每天跟你爷爷下地干活，一放假就无法无天了，以后想进监狱你就继续懒！”
祖父听此，缓缓抬头，看着这房子，水泥地，钢化玻璃顶棚。又看看门口地上还有鸡屎。眼前的孙孙分明也有些眼袋，嘴里嘟囔一句天天玩到半夜，搞得这么累成绩还不好。
碗里的饭突然变得可口似的，几筷子下肚，方青阳“哦”了一声，丢下碗，10秒钟后已经在楼上房间里躺下。
他对着天花板骂了好久好久好久，心想以后一定要自己挣钱出个远门。
也不知道几点，方青阳睡午觉的时候朦朦胧胧听见祖父开门进来，说下午五点一起掰玉米去。
祖父也有75了，这些年喉咙旧疾复发，身体骨头磨损严重，个把月去趟医院。晨谈中听说家里那口田已经没力气种，改种旱地作物了。
嘴上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方想了好一段时间，只觉得考试解放的新天和最初他对解放的理解有些不同了，压力越来越大，很多事情也无可奈何。
他最喜欢玩minecraft了。自从notch把它卖给微软，微软又给国内的公司授权，这个游戏里新加了很多东西。一登录进去就能看见一大堆弹窗，里面那些皮肤呀材质呀光影呀都需要用“钻石”来买，就1块钱等于100钻石来看，这些家伙单价基本没有超过10块的，倒也真是可以酌量购买的玩意儿。方青阳建了个新存档。
现实的日头几十倍慢于游戏，一座石头房子完工！一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祖父开进来，说咱们要不早点去，哪家哪个爷爷现在已经去锄地了……
方青阳听得真无语，他知道祖父现在去应该扛得下来，因为农民的耐力耐心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可是如果要这样去和人家作奇怪的攀比，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于是他对着祖父好一顿教训。
“我们的玉米被鼢鼠咬了，栽倒好几株，去晚点怕得……”
“就一个钟头，总不至于的——”
祖父只好下楼吹会电扇。
话说这天还是热，楼下不知是电扇还是“海拔低”的缘故，挺凉快的，而一到楼上就闷热无比，空调关了没多久就升温回来了。
额头出现汗就像苍蝇落在上面一样痒，母亲说过家里穷了，电费省着点，一个月家里电费交800多，这怎么吃得消？于是方青阳只好不开空调，任电脑手机热得像平底锅。这样才能在下次他们据理臆断的时候狠狠地给他们上一课。
四点半左右祖父又来催了一次，方青阳不懂祖父腿脚不便怎么吃得消上楼下楼这么多次的，说不过半个钟头，别急，这么热的天去不中暑才怪！
祖父下楼以后只好坐着，吃西瓜时叫了孙孙一遍，问点心时又叫了孙孙一遍。
方青阳实在觉得好笑，刚考完回家家里都说他回来之前都不舍得买西瓜，如今天天买天天吃，仿佛只是用他做一个幌子罢了，最后也可以把花钱的名头给他。
咱们的家长这是怎么了呢？
五点整，方青阳下楼，看见祖父趴桌上睡去。
这情景多少是有点可怜。一个打拼了一辈子的老人如今还不能停下农活，尽管已经70多岁，田野仍然支撑着他并提供整个家庭的饭菜。
“爷爷，走吧，掰玉米去。”
祖父惊醒，那双血红的眼睛望向孙孙。他的眼睛不是布满血丝，而是已经红了一大片，就像血液平铺开来。
“走吧，掰完快点回来洗澡。”
祖父唠叨两句麻袋的事情，于是将三轮车拉出去。
三轮车启动咚咚咚咚颠个不停，方青阳以为是三轮车坏了，看向祖父，那只手一直在抖。
“是人坏了……”祖父低声说，似乎并不想让孙孙听到似的。
方青阳以前掰过那把手，并不太难掰，如果连这个都吃力的话，那么祖父的手伤……
一路上多少竹林和不知名的树木倒伏，切口仿佛已经染上了电锯的寒光。祖父说，那些地是准备卖给人造房子了，村里很多人家种不动田了，手上也没钱，卖了省事，活几年都行，大不了没钱了农药喝一瓶。
“他们孩子呢？都不养他们吗？”
“出去挣了钱谁还回来啊……孤老头谁看得起。”
方青阳不好说，心里确实一直想着，如果这番话说给父母听，他们会怎么样对他呢？是骂他不努力学习回报他们，还是说让他自己走出去，能活下来就好。
孝顺这个词，有些人心里有就是有，不用说都会记得，没有的就是小时候的缺陷，即使你死在他面前他也不见得会难过。
悬崖勒马哪有这么容易呀。
女孩挨了一刀，生命溘然涣散；
猫鬼穿着长袍，两眼间一刀痕；
猫鬼瘫在地上，气息紊乱不堪；
女孩挨了一刀，短剑锒铛作响。
落尘渊猛一睁眼，月光是三三两两的柱，倾斜顶住天地。
白床单，白天花板，身上衣服都是白的，像基督教里的圣灵与天堂。
医院。
他是第二次躺在这了。
第一次是不知怎么的跳了楼，这一次是怎么回事，他还需要仔细想想。
“谁在那！”目光扫向黑暗。
“在这呢。”小男孩把窗打开，任月光长驱直入，“父亲还是很警觉。”
“谁是你父亲！”落尘渊准备从背后抽出横刀因果。
没等他把手放到背后，小男孩就已经在他的眼前，手指戳戳他的胸口，说：
“父亲的心脏跳得很快。您才醒，别这么激动。”
落尘渊心里暗叫不好，地狱之门还是放出来一个，于是他也想起来他是为什么躺在这了。
不能弄出太多动静，搞不好爸妈就在外面坐着。
见落尘渊就这么沉默着，小孩也安静盯了他好一会才说：
“看样子父亲记不起来了，那我说说我的来历吧，或许父亲有印象。”男孩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叫弥伽那陀，父亲也可以叫我因陀罗耆，这是我的誉名。和父亲一样，我也来自西方天空，向梵天祈求到法术以后，随父亲征战杀伐，最终死在哈奴曼的手上——不过父亲您看，我们其实没死……”
一直讲到星月西沉。
“也就是说，还有许多恶鬼逃到了这个世上，他们摧残人的心灵，使他们道德败坏？”落尘渊问道。
“没错，人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因为受了蛊惑，才会变成极恶不赦的混蛋！散逸世上的已难于追，我们容易阻止的，是新添的鬼。这些‘鬼’并不是人类所理解的鬼，而是一种灵，附身于人身，形成附属的第二人格。”
落尘渊想到之前读闲书时看到的一个概念：玻尔兹曼大脑。
“好了，父亲，我会再来找您的。”小男孩从床头走到床尾，隐去了。
他的回声轻轻地在落尘渊耳边回荡：
“下一站，高滩。”
高滩省是南江的入海口。
彼时这个叫方青阳的小伙子戴上了红蓝双色护额，刘海从侧面盖出来。他高考发挥失常了，最终被高滩重圆学院录取。
当然了，填志愿前他查阅相关资料，知道了这个所谓的“御科”是和本科一个等级的，又经过一番咨询，说服了自己。母亲倒是对他这么快选完表示不满，叫他多捡点厉害的学校。方青阳对此的回答是：我不想再上一次高中。
于是母亲就喋喋不休，一边对外说自己儿子不争气考不上名牌大学，一边反复告诉方青阳家里挣钱多不容易，人情世故有多难处理，人叔叔家的小孩考上哪个全国有名的高中了你看看你……如果方青阳反驳一句，母亲立马就可以组合一套对“不孝”的谴责，然后顺便给他制定“规矩”。
这不，方青阳才把志愿提交上去，母亲得知以后立马怒了，说你选这个破计算机干什么，这些年国家计算机那么多人报，你觉得你争得过他们？你跟首都双大去比计算机？玩电脑游戏玩魔怔了你天天就想着靠电脑挣钱……方青阳只好缓兵，说要不然报个冷门的社会工作或者殡葬？母亲又是一记雷霆怒火，说冷门专业挣得了几个钱，到时候出来工作养不起家人你就等着被外头人指着鼻子骂不孝吧！你看看这样有没有女孩嫁给你！最后方青阳只好中庸一下子，说我选的计算机统计，就差不多是计算机加会计吧。母亲面色少有缓和，想了一会，说人家会计只要女的，你一个男的凑什么热闹……
如今母亲又一个字不带差地提起来，祖父好像听到什么启动指令一样，讲起了他那老掉牙的故事：
“在单位里一定要懂得揩油，不然待不长的，领导来要知道敬茶，让他高兴了你就有的钱挣……”
一旁沉默的父亲这时候就蹙起眉头了：
“爹你可以别说这些了，那都是六七十年代的事情了，现在年轻人谁还吃这一套。”
母亲咽下去一口饭，又装填好了“道理”：
“你知不知道你名字里‘青阳’两个字谁给取的？”
“老爹嘛……”
“错，是我们俩一起取的！你不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老爹跟我说过，就是他看那个《封神演义》看着魔了，随便挑了两个字。”
母亲白了一眼笑得喷饭的丈夫，厉声呵斥：“你们父子俩一个个的都不正经！青阳青阳，早晨初生的太阳和青天，象征着朝气蓬勃和春天，你这家伙放了假一天天躺在床上和椅子上玩游戏，有没有一个年轻人的样子？！”
方青阳低头吃饭。
“从今天开始，每天跟你爷爷下地干活，一放假就无法无天了，以后想进监狱你就继续懒！”
祖父听此，缓缓抬头，看着这房子，水泥地，钢化玻璃顶棚。又看看门口地上还有鸡屎。眼前的孙孙分明也有些眼袋，嘴里嘟囔一句天天玩到半夜，搞得这么累成绩还不好。
碗里的饭突然变得可口似的，几筷子下肚，方青阳“哦”了一声，丢下碗，10秒钟后已经在楼上房间里躺下。
他对着天花板骂了好久好久好久，心想以后一定要自己挣钱出个远门。
也不知道几点，方青阳睡午觉的时候朦朦胧胧听见祖父开门进来，说下午五点一起掰玉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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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方想了好一段时间，只觉得考试解放的新天和最初他对解放的理解有些不同了，压力越来越大，很多事情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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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阳听得真无语，他知道祖父现在去应该扛得下来，因为农民的耐力耐心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可是如果要这样去和人家作奇怪的攀比，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于是他对着祖父好一顿教训。
“我们的玉米被鼢鼠咬了，栽倒好几株，去晚点怕得……”
“就一个钟头，总不至于的——”
祖父只好下楼吹会电扇。
话说这天还是热，楼下不知是电扇还是“海拔低”的缘故，挺凉快的，而一到楼上就闷热无比，空调关了没多久就升温回来了。
额头出现汗就像苍蝇落在上面一样痒，母亲说过家里穷了，电费省着点，一个月家里电费交800多，这怎么吃得消？于是方青阳只好不开空调，任电脑手机热得像平底锅。这样才能在下次他们据理臆断的时候狠狠地给他们上一课。
四点半左右祖父又来催了一次，方青阳不懂祖父腿脚不便怎么吃得消上楼下楼这么多次的，说不过半个钟头，别急，这么热的天去不中暑才怪！
祖父下楼以后只好坐着，吃西瓜时叫了孙孙一遍，问点心时又叫了孙孙一遍。
方青阳实在觉得好笑，刚考完回家家里都说他回来之前都不舍得买西瓜，如今天天买天天吃，仿佛只是用他做一个幌子罢了，最后也可以把花钱的名头给他。
咱们的家长这是怎么了呢？
五点整，方青阳下楼，看见祖父趴桌上睡去。
这情景多少是有点可怜。一个打拼了一辈子的老人如今还不能停下农活，尽管已经70多岁，田野仍然支撑着他并提供整个家庭的饭菜。
“爷爷，走吧，掰玉米去。”
祖父惊醒，那双血红的眼睛望向孙孙。他的眼睛不是布满血丝，而是已经红了一大片，就像血液平铺开来。
“走吧，掰完快点回来洗澡。”
祖父唠叨两句麻袋的事情，于是将三轮车拉出去。
三轮车启动咚咚咚咚颠个不停，方青阳以为是三轮车坏了，看向祖父，那只手一直在抖。
“是人坏了……”祖父低声说，似乎并不想让孙孙听到似的。
方青阳以前掰过那把手，并不太难掰，如果连这个都吃力的话，那么祖父的手伤……
一路上多少竹林和不知名的树木倒伏，切口仿佛已经染上了电锯的寒光。祖父说，那些地是准备卖给人造房子了，村里很多人家种不动田了，手上也没钱，卖了省事，活几年都行，大不了没钱了农药喝一瓶。
“他们孩子呢？都不养他们吗？”
“出去挣了钱谁还回来啊……孤老头谁看得起。”
方青阳不好说，心里确实一直想着，如果这番话说给父母听，他们会怎么样对他呢？是骂他不努力学习回报他们，还是说让他自己走出去，能活下来就好。
孝顺这个词，有些人心里有就是有，不用说都会记得，没有的就是小时候的缺陷，即使你死在他面前他也不见得会难过。
悬崖勒马哪有这么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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