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第二十一章 流民
待寨民们缴了乱匪的兵甲，陆绍明便去了趟下林镇。
他把下林镇上存幸之人也带到了望溪山，但他们的情况比陆家寨众人要糟糕的多，途中陆绍明已是见了好几个投江轻生之人。
他并没有做阻拦，只独自一人飞在前方，假装不知，任由其等溺江而亡。陆绍明知道对其等而言，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反而是一种煎熬，还不如就此解脱免去苦痛。
陆绍明望着他们个个低埋着的焦黄脸庞，下林镇街上血水横流与街巷残肢乱弃之景仍久久的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最终只得化作一声长长地叹息。
“到了。”
不远的望溪山仿佛有着极强的生命恢复力，不过一晚上，青翠的绿点就再度出现在大片的焦黑之中，让陆绍明不由得惊奇。
“没曾发觉此处灵机竟如此浓郁，在这绝仙山之中倒也算得上是福地了。”
突破了练气期的陆绍明对灵气浓郁程度的感应更加灵敏，这一喜处一下平复了他方才的思绪，他张了张嘴，向船上一动不动的镇民们说道：
“此处便是望溪山了，以后就是尔等的居处。”
闻言，那些难民才一个个慢慢地颤巍扶着船舷上了岸。
陆绍明目光扫过人群，发现眼下下林镇还活着的二百来口人竟全都是不事生产的老弱病残。
还能站着的青壮要么已经被杀掉堆于巷中，要么就被俘虏投入江底。此刻船上已是无一青壮男子。
这些人大多是周围小村落逃难逃到下林镇的，“毕竟天塌下来了，也会有高个子顶着，以为镇上那些老爷会替他们抵挡一二…呵。”陆绍明摇了摇头。
可没曾想那些老爷早早地就带着家丁巡卫望风而逃，留下没打听到消息的他们被绕道进山的兵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河边陈炯安等一帮降兵已尽数脱了盔甲放了兵戈，整齐的摆放在一处由寨民们看着，他们人则恭诚地匍匐于地，不敢造次。
寨子里被围近一个月加起来才死了不到十几人，凭借陆水生的远见与天时地利，他们粮水不缺地与兵匪僵持了一个月。
斩获了杀敌上百，伤敌不计战绩的村民们此刻都有些瞧不起这些手下败将。
从展现出的气势就可看出陆家寨的众人与被吓破了胆的镇民们截然不同，他们个个昂首挺胸手握着锄头，面色不善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降兵，让后者不禁脊背发凉。
此刻他们的影子在夕阳的拉长下与低头下船的镇民们、跪在地上哆嗦的降兵莫名地形成了一种静谧肃穆的气氛。
兄长陆广桐叫住了河边看着难民们下船的陆绍明，待他走近却是只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哥…家中可还无恙？”陆绍明也同样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明知故问。
垂着眼帘的陆广桐缓缓的摇了摇了头，想起一事，开口道：
“我家之人自是平安无事，倒是小江死了…”
“小江？”陆绍明有些疑惑。
“是前些月请来照看含梅的侍女，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唉。”陆广桐叹了口气，收敛住了伤哀神色，又道：
“你说这世道怎偏对好人如此…”
“大兄可见过那些仙家中人？”
陆绍明止住了陆广桐的叹声，盯着他，神色正朗地问道。
陆广桐思绪被断，脑中回想起了那年饥民伏地数里的景象，想起了方才大开杀戒的陆绍明，神情有些异动，开口道：
“自然是见过，你问这做甚…”
“大哥可见我如今修成仙道，比之此等手无寸铁的凡民如何？”陆绍明神情淡然，语气平平的如陈述般问道。
陆广桐看着眼前的手足胞弟，第一次觉得其如此陌生。他的心头不自觉地颤栗一阵：
“凶光乍现，如此杀性如今成了仙…”
“我早就应窥得他这般野心！”
陆广桐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似要将念头赶出，却正巧对上了陆绍明的目光，他没由来地感受到了压力，逼得他脱口而出：
“自是入仙道胜过当凡民。”
“那便对了！”陆绍明脸上的漠然一瞬消失，似不曾出现过一般。他如变脸一般露出一副笑脸笑盈盈地勾搭着陆广桐的肩头，轻语道：
“我欲在此开道传法，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心藏于内，分不露外，非黎庶之辈…”陆长衡看到陆绍明如同变脸一般的表情不由得怔了怔，心中有丝许悸动。
一旁的陆绍明在心底不断盘算着，丝毫没注意到大兄脸上的表情。
他想着眼下趁人数少之时，只他一人还能暂且稳住局势，可山北越来越多的流民不断向山里涌进，他又有意纳这些人为己用，这下却是不得不需要几个入仙道之人帮他震慑宵小。
“大哥？”
陆绍明看着发呆的陆广桐，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被陆绍明招回了神的陆广桐一时才反应过来，方才陆绍明的话语可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他耳中。现在他被陆绍明突然发问，却心头一震，一时竟不知怎做回答。
村人不知晓仙途艰险，他却是知道，如要说村中凡民最了解这仙道之人，那必定是他陆广桐。
少时拜入仙门的陆长衡不懂事，与家里来信多写的是忧事，让父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几次过后，大哥陆广桐与捎信的船夫打好了交道，提前截住信件读过之后才敢给父母看，故而他陆广桐深深知晓仙道何其险恶。
但他也知这山中的安宁是一时，如今随地西北兵戎四起，不如就让陆绍明传下道法，也好护得一隅。
有了此思虑之左右，他艰难地从牙关中逼出几个字：
“此事还得暂缓…待形势安稳下来后再择日公布可好？”
“善！”
…
村子里只有外围的几间瓦房被烧坏，修缮起来也是易事。只是昔日青墙蓝瓦的寨落建筑被山林里的浓烟熏得通黑，倒是添了种猛虎伏于山林的压迫威势。
寨子下方旁侧靠山的空地多出了一大批低矮的木房，里面任谁也想不到挤了有一百来号妇孺老人，而对岸不远的江边则是一排排棚子，那几十个降兵和其带来的炮灰民夫就栖于此。
“一群寡妇与一群汉子，这事还需尽快处理才是…”陆绍明有些头疼的扶着额。
这些日子里陆续有战俘深夜泅水过来与对岸的寡妇幽会，有几人被陆绍明抓住当众去了势，仍是此也依然有人屡教不改，让陆绍明头疼不已。
这群人放也不是，杀也不是，从镇上废墟搜刮出大批粮食的陆绍明每天发几口米汤就能让他们干重活，他可舍不得这群耐用的劳力。
岭北道在这一波刀兵过境之后消停了一阵子，但时常仍有衣衫褴褛的逃兵灾民翻过山岭到达上林，中林，下林三镇，闹得这山镇里好不消停。
“岭北道都烂成这样了，竟还有人能翻进这大山，北方到底乱成什么样了？”
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从陆绍明身后传来，陆绍明回头一望，是这些天不酬回报帮他安置镇民的宋苓。她脸上的憔悴与丧亲的哀色徘徊于眉宇之间，看得陆绍明心头一紧：
“这狗日的世道，连深山里都不安宁！”
陆绍明望着操劳过度而焦虑的宋苓，出声感谢道：“这些天来还要多谢宋姑娘了。”
宋苓“嗯”了一声，不再做理会，蹲下身子转身别过头去望向他处，不知其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阵喧闹声从村口传来，陆绍明神色凝重的飞向空中，宋苓也被惊起了身，出言道：
“出事了？”
“我先去了，你自己注意。”陆绍明不放心地回头道了两句，见宋苓不应，他尴尬地闭了声，孤身向村口飞去。
…
“让开，仙师来了！”村口熙攘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句吼声，一个中年男子手持粪叉挥舞了几下，驱赶着四周衣衫褴褛的流民，陆绍明定睛一看此人是村里的陆洪。
围上来的人群纷纷退了几步，与着陆家寨众人隔着十数步远互相对视着。
人群中的陆广桐被这声音一提醒，看见了空中之人。他悬着的一颗心着了地，他笑着出口道：
“是绍明来了。”
“大哥。”
陆绍明向陆广桐点了点头，回应道。对面的流民神色忌惮的看向二人，有几人脸上露出了畏缩之色。
“你们谁是话事人？不出来说个明白？”陆绍明锐利的双眼在对面的人群中扫过了一圈，那些流民像是被戳中了脊梁骨一般，腿脚变得有些酸软，几息过后人群中推出一个面色乌黑的沉稳汉子。
他见了陆绍明有些发怵，咽了咽口水，压下紧张开口道：
“禀仙师，小人可以主事。”
他小心翼翼的盯着陆绍明的神色，见他示意继续说下去，他胆子一定，终于敢开了口：
“我等…自西北海南道尽云城而来。”
他把下林镇上存幸之人也带到了望溪山，但他们的情况比陆家寨众人要糟糕的多，途中陆绍明已是见了好几个投江轻生之人。
他并没有做阻拦，只独自一人飞在前方，假装不知，任由其等溺江而亡。陆绍明知道对其等而言，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反而是一种煎熬，还不如就此解脱免去苦痛。
陆绍明望着他们个个低埋着的焦黄脸庞，下林镇街上血水横流与街巷残肢乱弃之景仍久久的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最终只得化作一声长长地叹息。
“到了。”
不远的望溪山仿佛有着极强的生命恢复力，不过一晚上，青翠的绿点就再度出现在大片的焦黑之中，让陆绍明不由得惊奇。
“没曾发觉此处灵机竟如此浓郁，在这绝仙山之中倒也算得上是福地了。”
突破了练气期的陆绍明对灵气浓郁程度的感应更加灵敏，这一喜处一下平复了他方才的思绪，他张了张嘴，向船上一动不动的镇民们说道：
“此处便是望溪山了，以后就是尔等的居处。”
闻言，那些难民才一个个慢慢地颤巍扶着船舷上了岸。
陆绍明目光扫过人群，发现眼下下林镇还活着的二百来口人竟全都是不事生产的老弱病残。
还能站着的青壮要么已经被杀掉堆于巷中，要么就被俘虏投入江底。此刻船上已是无一青壮男子。
这些人大多是周围小村落逃难逃到下林镇的，“毕竟天塌下来了，也会有高个子顶着，以为镇上那些老爷会替他们抵挡一二…呵。”陆绍明摇了摇头。
可没曾想那些老爷早早地就带着家丁巡卫望风而逃，留下没打听到消息的他们被绕道进山的兵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河边陈炯安等一帮降兵已尽数脱了盔甲放了兵戈，整齐的摆放在一处由寨民们看着，他们人则恭诚地匍匐于地，不敢造次。
寨子里被围近一个月加起来才死了不到十几人，凭借陆水生的远见与天时地利，他们粮水不缺地与兵匪僵持了一个月。
斩获了杀敌上百，伤敌不计战绩的村民们此刻都有些瞧不起这些手下败将。
从展现出的气势就可看出陆家寨的众人与被吓破了胆的镇民们截然不同，他们个个昂首挺胸手握着锄头，面色不善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降兵，让后者不禁脊背发凉。
此刻他们的影子在夕阳的拉长下与低头下船的镇民们、跪在地上哆嗦的降兵莫名地形成了一种静谧肃穆的气氛。
兄长陆广桐叫住了河边看着难民们下船的陆绍明，待他走近却是只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哥…家中可还无恙？”陆绍明也同样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明知故问。
垂着眼帘的陆广桐缓缓的摇了摇了头，想起一事，开口道：
“我家之人自是平安无事，倒是小江死了…”
“小江？”陆绍明有些疑惑。
“是前些月请来照看含梅的侍女，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唉。”陆广桐叹了口气，收敛住了伤哀神色，又道：
“你说这世道怎偏对好人如此…”
“大兄可见过那些仙家中人？”
陆绍明止住了陆广桐的叹声，盯着他，神色正朗地问道。
陆广桐思绪被断，脑中回想起了那年饥民伏地数里的景象，想起了方才大开杀戒的陆绍明，神情有些异动，开口道：
“自然是见过，你问这做甚…”
“大哥可见我如今修成仙道，比之此等手无寸铁的凡民如何？”陆绍明神情淡然，语气平平的如陈述般问道。
陆广桐看着眼前的手足胞弟，第一次觉得其如此陌生。他的心头不自觉地颤栗一阵：
“凶光乍现，如此杀性如今成了仙…”
“我早就应窥得他这般野心！”
陆广桐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似要将念头赶出，却正巧对上了陆绍明的目光，他没由来地感受到了压力，逼得他脱口而出：
“自是入仙道胜过当凡民。”
“那便对了！”陆绍明脸上的漠然一瞬消失，似不曾出现过一般。他如变脸一般露出一副笑脸笑盈盈地勾搭着陆广桐的肩头，轻语道：
“我欲在此开道传法，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心藏于内，分不露外，非黎庶之辈…”陆长衡看到陆绍明如同变脸一般的表情不由得怔了怔，心中有丝许悸动。
一旁的陆绍明在心底不断盘算着，丝毫没注意到大兄脸上的表情。
他想着眼下趁人数少之时，只他一人还能暂且稳住局势，可山北越来越多的流民不断向山里涌进，他又有意纳这些人为己用，这下却是不得不需要几个入仙道之人帮他震慑宵小。
“大哥？”
陆绍明看着发呆的陆广桐，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被陆绍明招回了神的陆广桐一时才反应过来，方才陆绍明的话语可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他耳中。现在他被陆绍明突然发问，却心头一震，一时竟不知怎做回答。
村人不知晓仙途艰险，他却是知道，如要说村中凡民最了解这仙道之人，那必定是他陆广桐。
少时拜入仙门的陆长衡不懂事，与家里来信多写的是忧事，让父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几次过后，大哥陆广桐与捎信的船夫打好了交道，提前截住信件读过之后才敢给父母看，故而他陆广桐深深知晓仙道何其险恶。
但他也知这山中的安宁是一时，如今随地西北兵戎四起，不如就让陆绍明传下道法，也好护得一隅。
有了此思虑之左右，他艰难地从牙关中逼出几个字：
“此事还得暂缓…待形势安稳下来后再择日公布可好？”
“善！”
…
村子里只有外围的几间瓦房被烧坏，修缮起来也是易事。只是昔日青墙蓝瓦的寨落建筑被山林里的浓烟熏得通黑，倒是添了种猛虎伏于山林的压迫威势。
寨子下方旁侧靠山的空地多出了一大批低矮的木房，里面任谁也想不到挤了有一百来号妇孺老人，而对岸不远的江边则是一排排棚子，那几十个降兵和其带来的炮灰民夫就栖于此。
“一群寡妇与一群汉子，这事还需尽快处理才是…”陆绍明有些头疼的扶着额。
这些日子里陆续有战俘深夜泅水过来与对岸的寡妇幽会，有几人被陆绍明抓住当众去了势，仍是此也依然有人屡教不改，让陆绍明头疼不已。
这群人放也不是，杀也不是，从镇上废墟搜刮出大批粮食的陆绍明每天发几口米汤就能让他们干重活，他可舍不得这群耐用的劳力。
岭北道在这一波刀兵过境之后消停了一阵子，但时常仍有衣衫褴褛的逃兵灾民翻过山岭到达上林，中林，下林三镇，闹得这山镇里好不消停。
“岭北道都烂成这样了，竟还有人能翻进这大山，北方到底乱成什么样了？”
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从陆绍明身后传来，陆绍明回头一望，是这些天不酬回报帮他安置镇民的宋苓。她脸上的憔悴与丧亲的哀色徘徊于眉宇之间，看得陆绍明心头一紧：
“这狗日的世道，连深山里都不安宁！”
陆绍明望着操劳过度而焦虑的宋苓，出声感谢道：“这些天来还要多谢宋姑娘了。”
宋苓“嗯”了一声，不再做理会，蹲下身子转身别过头去望向他处，不知其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阵喧闹声从村口传来，陆绍明神色凝重的飞向空中，宋苓也被惊起了身，出言道：
“出事了？”
“我先去了，你自己注意。”陆绍明不放心地回头道了两句，见宋苓不应，他尴尬地闭了声，孤身向村口飞去。
…
“让开，仙师来了！”村口熙攘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句吼声，一个中年男子手持粪叉挥舞了几下，驱赶着四周衣衫褴褛的流民，陆绍明定睛一看此人是村里的陆洪。
围上来的人群纷纷退了几步，与着陆家寨众人隔着十数步远互相对视着。
人群中的陆广桐被这声音一提醒，看见了空中之人。他悬着的一颗心着了地，他笑着出口道：
“是绍明来了。”
“大哥。”
陆绍明向陆广桐点了点头，回应道。对面的流民神色忌惮的看向二人，有几人脸上露出了畏缩之色。
“你们谁是话事人？不出来说个明白？”陆绍明锐利的双眼在对面的人群中扫过了一圈，那些流民像是被戳中了脊梁骨一般，腿脚变得有些酸软，几息过后人群中推出一个面色乌黑的沉稳汉子。
他见了陆绍明有些发怵，咽了咽口水，压下紧张开口道：
“禀仙师，小人可以主事。”
他小心翼翼的盯着陆绍明的神色，见他示意继续说下去，他胆子一定，终于敢开了口：
“我等…自西北海南道尽云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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