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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菩萨第一章

    伊同代

    擂鼓般地砸门声惊醒了沉睡的山村,这响声在夜深人静的风雪夜里格外刺耳。

    周围的狗狂吠起来,逐渐引起全村的狗叫成一片,此起彼伏。

    熟睡的村民逐次被狗叫声喚醒,一户又一户的电灯亮了起来。

    人们暗暗嘀咕:出事了,肯定出大事了。

    村民们纷纷起床,疑惑着,走出家门,互相询问,没有答案。

    此刻,张村长正做着美梦,陶醉在一派欢乐之中。梦见自己中了七乐彩票一等奖,领到了红彤彤的一大袋子奖金。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昨天瑞泉、宝金俩小子还笑话我贷不到款,冷库建不成?这下不用贷款了,钱夠用了。建冷库正缺资金,天上就掉下馅饼,天助我也。”

    突被惊醒后,听到大门仍被咣咣地砸着。一边披衣去开门,一边不满地嘟囔:“天塌了,死人了,大雪夜里也不让人安生。"

    秋凤说:“村长,村长,我是秋凤,快,快开门。"

    张村长不情不愿地打开大门,见门外惊慌失措的秋凤:“咋呼啥?让不让人睡觉,有事不会天亮再说。“

    秋凤哽咽着说:“张村长,我楚奶奶咽……咽气啦。”

    张村长说:“胡说啥,昨天头响我还在她家喝茶,茶不是你闷的。”

    秋凤说:“村长,真的,真的,这事我咋敢瞎说。"

    张村长两眼发黑,两腿发软,要不是秋凤及时扶住,准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张村长觉得:"自己心中的天真塌了,恩人也真地离他远去了。"眼泪瞬间顺腮向下淌。

    冰冷的空气中,只有眼泪是热的。四周白茫茫一片,漫天的大雪仍像芦花、柳絮一样飘洒着,整个东山、南山,迷迷蒙蒙,被覆盖成银色世界。

    村长张传山呆呆的,抽泣着跟着秋凤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村中的两层小楼走去。

    两层小楼上下灯火通明,一楼会客室里,仅有柳玉杰支记流着泪在默默地抽烟。

    传山刚一迈进门槛,见柳支书正坐在沙发上抽泣着,随即阴阳怪气的说:“哈,是支书大人,早啊,你就是跑的比我快。”

    柳支书抹了一把眼泪说:"传山哥,快坐下,抽支烟,我也是刚被保姆春梅喊来,家离这近,所以比你先到。”

    这场合,玉杰不会和他计较。

    这几年,他俩明争暗斗,拉帮结派,但好再还没撕破脸。

    传山没再理会玉杰,直接急步跨上二楼。

    二楼南向的大卧室的床上,楚老太太安祥地躺着,感觉就像是在睡觉。

    传山几步跨到床前,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直把地板砸地砰砰响,额头都磕红了。不敢放声大哭,压抑着,脸部扭曲着说:“娘,您咋说走就走了呢?您的大恩大德让我如何报答啊!"

    秋凤、春梅抽泣着一边一个把村长拉起来,春梅说:“传山叔,不要再哭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您们去商量呢?”

    一楼的会客室里,走进几位中老年妇女,走在最前面的是快嘴快舌,已近花甲之年的葛玉芬。刚进门她就说:“哟,书记、村长,早啊!惊你们的美梦了哈。”

    传山一脸不快的说:"就你话多,快上去忙去吧!”

    跟在玉芬身后,身胖体健,脸上写满敦厚朴实的阮翠娥接着说:“你们说,这么好的老太太,该活一百岁,咋说没就没了呢?”说着泪水从眼眶溢出。

    玉芬说:“翠娥先别哭,我们先上去,书记、村长,你们先抽烟喝茶哈。”

    后面的几位妇女刚想张口说话,玉杰忙说:“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你们快上去,老太太生前爱干净,你们一定要把老太太修正的体面些。”说着,自己的眼圈又红了。

    卧室内,秋凤、春梅还在无声地哭泣着。

    进门玉芬先吩咐:“暂时谁也不许哭,春梅去准备热水,秋凤把老太太送老的寿衣取出来。”

    玉芬吩咐别人不许哭,自已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上楼的几人都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等寿衣取出,众人惊呆了,光鲜亮丽的丝绸细细缝制的棉衣、单衣、帽子、袜子、靴子等一应俱全

    玉芬告诉众人:“寿衣不用缎子。缎子一一谐音断子,不吉利,可用丝绸,绸子一一谐音稠子,寓意子孙后代人丁兴旺。”

    经询问春梅才得知:这是好多年前,楚奶奶的弟媳带姐在上海杭州丝绸店精挑细选的丝绸布料,楚老太太亲手一针一线缝制妥当,备用的。

    春梅说:“楚奶奶给我俩说过,去杭州丝绸店购买布料时,另外购买了夠十几人送老的丝绸布料,回村后,楚奶奶分别送给了咱村的老人,并嘱他们不要張扬。”

    玉芬说:“我说这几年我给去世的老人穿寿衣时,都有丝绸寿衣,原来是这么回事。”

    玉芬羡慕的说:“唉,等我到时候,这样的寿衣有一件我也知足了。"

    翠娥说:“您等着吧,听说您孙子彦斌在一中学习不错,等他也考上北大,以后会给您买的。”

    玉芬说:“做梦吧,咱县自建国以来,考上北大的也只有子渊一人,你以为光学习好就能考上北大?”

    玉芬一边给老太太仔细拭擦着身体一边说:“二婶子,您一生爱干净,不像俺,您天天洗澡哩,我可给您老擦拭干净了。”

    又面向秋凤、春梅说:“你俩小蹄子,这些年跟着春菩萨没少享福,BJ、上海、成都轮换住,见过大场面,见过大人物,吃过好东西,该知足了吧!"

    春梅抽泣着说:“那道是,从跟了奶奶真是享福了,但比不上上届的圆圆姐,她跟着楚奶奶旅游了很多地方哩。”

    翠娥接着说:“又不知足了不是,你俩说,光你子霖爷爷的直升机坐了多少次了,你俩飞机、动车、轮船都坐过,哪像我,别说坐飞机了,最远只坐拖拉机去过一趟县城。"

    说的秋凤、春梅的眼泪又不自主地流下来,不敢大声哭,压抑着,压抑着!

    又一年龄比较轻,但长像俊美的妇女问秋凤、春梅说:“昨天楚奶奶还好好的,咋说没就没了呢?”

    秋凤哽咽着说:“昨天晚饭还喝了一小碗小米粥,还和我俩有说有笑,还提起春节前子渊爷爷让在BJ过年,不让回来的事。”

    春梅接着说:“楚奶奶执意要回来,说要给爹娘上供烧香磕头。子渊爷爷劝不转,又喊来诗凝姑帮着劝,也不同意,非回来不可。"

    秋凤又说:“晚上我和春梅姐换班伺候,谁知三点多,我和春梅姐换班时,喊奶奶,再也喊不醒了。”

    春梅说:“吓的俺俩哭一阵喊一阵,又到一楼把司机陈师傅叫上来,陈师傅一摸说咽气了,才让我们赶紧分别去喊书记、村长。”

    玉芬接着说:“春菩萨这样无征兆,无痛苦地离世,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翠娥说:“老太太这些年也享福了,几个大城市轮换住不说,三个弟弟像伺候娘样的供着。花不完的钱,三爷爷还给办了信用卡,想咋花咋花,花了由三爷爷还钱哩。大婶子,啥叫信用卡?”

    玉芬一脸显摆的说:“土包子了不是,连信用卡都不知道,回家问你家瑞泉去。”其实她也不知信用卡咋回事。

    玉芬又说:“这么多年,你们说,我们村各家各户,谁不欠春菩萨人情。即使是外村沾亲带故的,找着她,也是有求必应。"

    翠娥接着说:“真是的,咱村的道路硬化、教学楼、养老院、幼儿园、自来水、电话等不都是楚奶奶让子霖爷爷给置办的。”

    那一年轻妇女说:“春节前,我有急事,还又借了楚奶奶二百元钱哩,上次借的还没还呢,这可咋还。”

    又一妇女说:“咱村谁借楚奶奶的钱还过,去还钱时楚奶奶准说,你早还给我了,或说我不记得你借过钱。另外楚奶奶的车还不是咱村的公车,谁家有急事没用过。”

    又转头问玉芬:“大婶子,都喊楚奶奶春菩萨,楚奶奶到底叫啥名?"

    玉芬说:“你楚奶奶名叫楚春妮,咱村大部分人都不记得她的真名了,喊春菩萨习惯了。”

    把身体擦拭干净,玉芬才自言自语的说:“二婶子,我给您老穿衣裳了,二婶最疼我了,这衣裳保准好穿。”

    玉芬给春菩萨穿了七层衣服,衣服没有扣子,都用带子代替,寓意后继有人。

    衣裳穿好,玉芬又给春菩萨上下周正了一番,这才跪倒在床前,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楼上楼下众人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全都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在这黎明的雪夜格外惊人,村民们这才省悟:春菩萨出事了。

    不知谁在街上大声吆喝起来:“春菩萨去世了!春菩萨去世了!”

    瞬间,四面都传来哭泣声,村民们边哭边踏着积雪向两层小楼奔去。

    鹅毛大雪还在继续地下着,山上地下全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被子,天和地连在一起。这雪给村民的感觉只有一个字一一冷,让村民的心冷成了冰。

    时间不长,两层小楼的院内院外,即跪满了痛哭的村民。

    一楼会客室里已座无虚席,支书、村长,村内十数位村民小组组长,村内名流,春菩萨的好友都聚齐了。

    支部书记玉杰先说:“这丧究竟咋发,我和再座地说了都不算,要等县及乡的领导来决定。现下,各组赶紧派人去把村内各街道积雪清扫干净。”

    一组组长朱瑞泉说:“雪还下着呢,咋扫干净?”

    玉杰接着说:"下了再扫,下了再扫,各组负责各组范围内的街道。"

    玉杰接着又按排五组组长徐宝金说:"宝金,我们村离县城远,无有鲜花,你派人去山上先采些柏枝来,我估计,等县领导来了就有鲜花了,布置灵堂要用。”

    传山说:“靠近村西的三组,把村西打麦場上的积雪清扫干净,我估摸,今下午子霖二叔的直升机就要到了。"

    不到九点,乡党高官趙恒、乡长邹云鹏的车停到小楼门旁,玉杰、传山等人把书记、乡长迎进客厅。

    乡党委趙书记,短小精悍,眉宇间透露着精明强干,进屋就和诸位打起招呼。

    邹乡长中等偏上身材,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短短的头发,彰显出一派诚实、敦厚。

    客厅内,空调开到二十五度,暖融融的,在座各位逐渐脱掉棉衣。因和书记乡长很熟,互相问候着,互相敬着纸烟,一时间,客厅里烟雾缭绕。

    众人从这场大雪对今年麦收的益处,逐渐又聊到了春喜萨。

    趙书记、邹乡长当然对春菩萨十分熟悉,俩人都是春菩萨家的常客。即便去别的村检查指导工作,不路过南山村,也要拐弯来春菩萨家喝茶,赶上饭点就在春菩萨家蹭饭。

    听客厅内诸位数说春菩萨的种种善事,赵书记默不作声,邹乡长也未搭茬,默默抽着烟。因两人对春菩萨太清楚了,其了解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母亲。

    直到十一点,县政府常务鹿副县长,县委办公室蕭主任,及县子霖旗下的几大企业的老总才姗姗来迟。

    一众人皆手捧鲜花,表情肃穆的走进院子,室内人员慌忙出门迎接。

    刚进客厅萧主任即说:“诸位,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这雪太大了,路上硬硬走了三个多小时。”

    有关人员移至餐厅召开会议,其余人员在客厅布置,把春菩萨抬下。

    餐厅内,先成立了治丧委员会,由鹿副县长任组长,乡政府邹乡长,凤凰纺织有限分公司岳总任副组长,建安有限分公司崔总,致远电子机械有限分公司刘总及村内玉杰、传山任组员。按排乡政府邹乡长及凤凰纺织有限分公司岳总长住村内,以便及时和县委、县政府联系。

    鹿副县长说:“我和萧主任受县委郭书记和郑县长委托,来主持楚老太太的丧事。县委县政府对楚老太太的丧事十分重视,郭书记指示,一定要把丧事办好,不允许出现任何疏漏和遗憾。大家提提建议吧!”

    玉杰先提出:“丧事怎么办?是按当地风俗进行,还是按移风易俗的新法办。”

    鹿副县长郑重的说:“丧事一切按当地风俗进行,按楚氏三兄弟的意愿办。”又说:“丧事过程中,凡是和县乡有关规定有抵融的,一律绿灯,任何人不得借此说三道四。”

    传山接着说:“鹿县长,按当地风俗扎纸、吹鼓手、宴客、土葬怎么进行?”

    鹿副县长瞪了传山一眼说:"我不再重复,按当地风俗办!这是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的。”

    鹿副县长转头问几大公司的老总还有啥事补充。

    岳总说:"公司决定,为使楚老太太丧事办得隆重热闹,去聘请SQ市豫剧团来村演出七天。”

    崔总说:“SQ市豫剧团从未到乡下演出过,能来?”岳总说:“事在人为。”

    崔总、刘总都表示,来时匆忙,回去研究后再决定楚老太太的丧事如何奉献。

    治丧委员会决定:停丧七天,让全村村民及亲朋好友瞻仰遗容。尽快派出人员聘四班吹鼓手,要把丧事办得隆重壮严,还要热闹红火。要求今晚就要有哀乐奏出,最迟明晚豫剧团演出。

    丧事的其他事宜,随时研究决定。要求邹乡长、岳总要一天两次向鹿县长汇报情况,遇重大事情,治丧委员会及时召开会议。

    客厅布置完毕,四周摆满鲜花翠柏,春菩萨安祥地卧在鲜花翠柏丛中,和睡着了一样。

    鹿副县长、萧主任、趙书记、邹乡长及诸位老总等瞻仰了遗容,对楚老太太三鞠躬,并慰问亲友,嘱其节哀顺变。

    客厅里其他人员,全都跪在楚老太太四周,痛哭失声。

    此时,院内外跪滿了乡亲,客厅内哭声刚一传出,院内外即响起振耳欲聋地嚎啕大哭声。

    院外积雪还未清扫干净,人们就跪在雪地里。有人边哭边互相倾诉着春菩萨这些年对自己桩桩件件的恩德和无法回报得愧疚心情。

    漫天的雪花仍在飞舞着,雪花落在积厚的雪褥上面瑟瑟有声。跪着痛哭的村民及路人呼吸也化作了一股股白烟,白色与白色在天地间交汇,融合在朦胧的视野里,若有若无,一片纯白,似乎也为春菩萨地离去而悲哀。

    春菩萨的三个弟弟全都在外地,要等他们归来葬礼才能进行。

    春菩萨的三个弟弟,全县人人皆知,传为美谈。

    盛传着:'一巴掌呼出一个院士',‘一脚踢出一个将軍’,‘一笤帚打出一个亿万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