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错哪儿了
“伊恩，快点，我要屙屎！”木门被拍得轰轰作响。
男孩冲洗手中的灰色泡沫。“等等，一会儿就好。”
他望着钉在灰墙上的木框镜。镜中的人皮肤白皙，头发介于淡金色与淡银色之间，刘海儿下一双棕褐色琥珀般的眼睛。明亮如初春的阳光，与此地的幽冷格格不入。他还是不太习惯，这里一切都是阴冷的银灰色，但他也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某个假日海滩游泳，一个浪头打过来，自己被卷进深海漩涡。再醒来，第一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空旷沙地上，黑色的天幕下只能望见远处的高塔与异国城邦，他被冻晕了。第二次睁眼，发现自己在一张干净狭窄的床上，他被人救了。可他不知道这具身体之前发生了什么。
盯着陌生的脸，他试图搜寻脑海中所有信息。
头好痛。
男孩双手握紧水池棱角的边缘，避免自己跌滑在地上。每当他试图回忆什么时，脑海中零碎的印象仿佛被搅动的玻璃渣子，割得人生疼。
木门咚咚作响，一层灰土从门框上震落。黑蜘蛛从墙角挪了挪位置，继续织网。
门外男孩带着哭腔，圆脸涨成鹅肝紫的颜色。
“伊恩，我要拉裤子上了！”
走神了。他扶住沉重的额头，一手拉开门闩。这是这家人的儿子，罗斯，比他大一岁。乱蓬蓬的红发像鸟窝一样顶在脑袋上，灰色的眼睛被脸上的嘟嘟肉挤成两条细缝儿，正双手捂着肚子，嘴里哎哟叫唤着。
“好了。”他侧身。
罗斯瞪他一眼，不等双脚跨进盥洗室，粗壮雄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罗斯，去后院！”女人三步并作两步，拎起圆润的儿子。她身形矫健，走路扬起的风吹过蓝灰头巾的一角，露出蜜枣色的头发。伊恩叫她苏珊大婶。
“我才不要去后院的茅厕，那里臭烘烘的！”罗斯双腿蹬在空中，姿势像只游泳的青蛙。
“瞧瞧你，罗斯，再不加强锻炼，我就把你扔进猪圈！”
两人的声音越飘越远。
楼下，古铜色皮肤的男人怀里抱着渔叉，搓起盐巴撒在干海带上。
“乔治，看看你的好儿子！”男人将海带送入口中，抬头看着满脸怒红的女人。“七岁了，只会抢茅坑，伊恩六岁就能帮我算账！”苏珊大婶说着拿起地上的扫帚，恨铁不成钢地顺势就要往罗斯屁股上抡去。
男孩呜咽着，向父亲发出求救般的目光。
“苏珊，给他一些成长的时间。”男人用手挠着银灰色的头发，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我7岁的时候，也不会算术。”
女人一拳锤在他胸口。男人取下她手中的扫帚，伸出粗糙的大手，在儿子屁股上响亮地一拍。“让伊恩给你教算术，好帮你母亲照料生意。不要偷懒。”
罗斯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这才是男子汉！”乔治把儿子放在地上，转身抱住有他三个身形宽的女人。“怎么样，苏珊，消气没？”
伊恩没想到，乔治大叔精瘦的臂膀竟能抱起浑身肥肉的苏珊婶。他本想下楼向罗斯与婶婶道歉的。人在屋檐下总得要低头。看到哭成小猪般凄惨的罗斯，他在楼梯上招手，暗暗张着口型：“上来。”
乔治向儿子递去眼神，罗斯手脚并用慌忙爬上楼梯。
“伊恩，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我妈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罗斯的拳头棉花似的落在男孩身上。
伊恩耸耸肩，一脸上清浅的笑容。“或许你是叔叔生的。”
“你…！”罗斯被噎得不知怎么回嘴，红色的头发像倒刺一样竖在头顶。
“快去吧，完了教你算术。”伊恩手指点在罗斯圆滚滚的肚子上。男孩像颗炮弹一样冲进盥洗室。
他瞥一眼楼下的叔叔婶婶，轻车熟路地推开楼上的客房，自觉收拾起房间。这是苏珊大婶的旅馆。旅馆灰白色的墙面让人顿生寒意，一如暴风谷的标志颜色。每个客房都有一面临海的窗户。若在夏日，便能看到窗外娇嫩的粉霞与火红的落阳。但现在，只有一片灰蒙阴沉的天空与深邃的蓝海。谷地进入了夏冬，码头迎来淡季，旅馆已经几个月没有客人入住。经济并不景气，可以说是捉襟见肘。乔治叔叔捕鱼，加上后院里的圈养的鸡鸭猪牛羊，除了自给自足，能够卖出去赚钱的，很少，几乎入不敷出。即便如此，好心的乔治叔叔还是从海滩上捞起他带回家，苏珊大婶对此也从不多说多问，只是日子过得实在紧巴。坚强的苏珊大婶每日都向诸神祷告，乐观地为下一个客人的到来做好准备。她每天都会催着伊恩和罗斯去码头拉客。
一次中午，他和罗斯去码头。那日难得阳光明媚，罗斯懒懒地缩在沙地上玩泥沙，伊恩则在码头寻客，刚好遇到捕鱼的乔治叔叔。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干海带递给他，自己又拿出一片嚼了起来。两人在海滩上并排坐了一会儿。
“乔治叔叔，你为什么愿意救我？”他还是有些防备，因为他听过不少人贩子拐卖小孩的事。
男人转身看一眼远处在太阳下睡着的儿子，语气淡淡地：“因为我也是被人这样救活的。那时我便向诸神发誓，日后我会帮助像我一样的人。”男人的眼角攀上皱纹，嘴唇皲裂，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后来，我就遇到了你，顺手捡回家。举手之劳而已。你若要感谢，就感谢诸神吧。”
诸神。伊恩脑海中划过几座模糊的石像影子。
“漂亮！”
苏珊婶婶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竖起大拇指，与刚刚怒火冲天判若两人。
干净的床铺，冰凉空气中被冻僵的被子，四方工整。伊恩捏住被角，豆腐块是这么叠的。这是他的杰作。
打扫客房是罗斯与伊恩的日常家务。在罗斯如厕完，摸着肚子大口吐气时，伊恩已将五间客房整理完毕，坐在楼下计算账目明细。
苏珊大婶在后院照顾家禽。台前凳子上坐着半大的男孩。
“伊恩，你真会抢风头。”罗斯用铅笔屁股在桌上不满地划拉着。“但是你要知道，那是我的母亲，这里是我的家，不准…”
“不准什么？”男孩没有抬头，眼睛注视着账本，手中轻轻转着铅笔。
“不准你任意妄为！”
伊恩瞥一眼罗斯充血的眼睛，小胖正死死地咬着嘴唇。
“好，要小心。”他低头，声音像天鹅绒般丝滑。笔尖重新落回纸面，写下一串数字。
“什么？”罗斯愤怒又不解，丝毫没有发觉一片阴影早已笼在头顶。
“罗斯，什么叫任意妄为？！伊恩在帮我们打理店铺。”苏珊大婶一手叉腰，一手教训着自家熊孩子。
男孩惨叫：“妈妈我错了！请您放开我的耳朵！”
“错哪儿了？”
“我不该这么说…伊恩。”罗斯耷拉着脑袋，松开桌上紧握的拳头。
“罗斯，我不会抢你的爸爸妈妈。”伊恩放下手中的账本，朝面前哭哭啼啼的男孩伸出手。
“我在用我的方式报答你们。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这是他的心里话。罗斯的心情他理解。所以他会想办法为自己赚点钱，改善这个家庭的生活，然后游览整个大陆。虽然胎中之谜尚未堪破，但这或许也不重要。
“真的吗？”男孩抬头，红红的眼圈像一只粉嫩小猪。
伊恩郑重地点头，握住罗斯的手。他看到苏珊大婶背过身去抹眼睛。
“好孩子们。”女人转身将两个男孩抱在怀里。“我要去干活了。诸神在上，养牲口不比养人轻松。罗斯，跟着伊恩好好学习，你也能为我分担些。”苏珊重新将橘红色的头发扎紧，塞进头巾里，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向后院。
伊恩将一张灰色的薄纸从桌面上推过去。“不懂就问，你可以直接背下来，方便计算。”
罗斯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了半天。
“伊恩，9+9为什么等于81，不是等于12吗？”
“罗斯。”男孩突然停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
“1000减7等于多少？”
男孩冲洗手中的灰色泡沫。“等等，一会儿就好。”
他望着钉在灰墙上的木框镜。镜中的人皮肤白皙，头发介于淡金色与淡银色之间，刘海儿下一双棕褐色琥珀般的眼睛。明亮如初春的阳光，与此地的幽冷格格不入。他还是不太习惯，这里一切都是阴冷的银灰色，但他也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某个假日海滩游泳，一个浪头打过来，自己被卷进深海漩涡。再醒来，第一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空旷沙地上，黑色的天幕下只能望见远处的高塔与异国城邦，他被冻晕了。第二次睁眼，发现自己在一张干净狭窄的床上，他被人救了。可他不知道这具身体之前发生了什么。
盯着陌生的脸，他试图搜寻脑海中所有信息。
头好痛。
男孩双手握紧水池棱角的边缘，避免自己跌滑在地上。每当他试图回忆什么时，脑海中零碎的印象仿佛被搅动的玻璃渣子，割得人生疼。
木门咚咚作响，一层灰土从门框上震落。黑蜘蛛从墙角挪了挪位置，继续织网。
门外男孩带着哭腔，圆脸涨成鹅肝紫的颜色。
“伊恩，我要拉裤子上了！”
走神了。他扶住沉重的额头，一手拉开门闩。这是这家人的儿子，罗斯，比他大一岁。乱蓬蓬的红发像鸟窝一样顶在脑袋上，灰色的眼睛被脸上的嘟嘟肉挤成两条细缝儿，正双手捂着肚子，嘴里哎哟叫唤着。
“好了。”他侧身。
罗斯瞪他一眼，不等双脚跨进盥洗室，粗壮雄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罗斯，去后院！”女人三步并作两步，拎起圆润的儿子。她身形矫健，走路扬起的风吹过蓝灰头巾的一角，露出蜜枣色的头发。伊恩叫她苏珊大婶。
“我才不要去后院的茅厕，那里臭烘烘的！”罗斯双腿蹬在空中，姿势像只游泳的青蛙。
“瞧瞧你，罗斯，再不加强锻炼，我就把你扔进猪圈！”
两人的声音越飘越远。
楼下，古铜色皮肤的男人怀里抱着渔叉，搓起盐巴撒在干海带上。
“乔治，看看你的好儿子！”男人将海带送入口中，抬头看着满脸怒红的女人。“七岁了，只会抢茅坑，伊恩六岁就能帮我算账！”苏珊大婶说着拿起地上的扫帚，恨铁不成钢地顺势就要往罗斯屁股上抡去。
男孩呜咽着，向父亲发出求救般的目光。
“苏珊，给他一些成长的时间。”男人用手挠着银灰色的头发，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我7岁的时候，也不会算术。”
女人一拳锤在他胸口。男人取下她手中的扫帚，伸出粗糙的大手，在儿子屁股上响亮地一拍。“让伊恩给你教算术，好帮你母亲照料生意。不要偷懒。”
罗斯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这才是男子汉！”乔治把儿子放在地上，转身抱住有他三个身形宽的女人。“怎么样，苏珊，消气没？”
伊恩没想到，乔治大叔精瘦的臂膀竟能抱起浑身肥肉的苏珊婶。他本想下楼向罗斯与婶婶道歉的。人在屋檐下总得要低头。看到哭成小猪般凄惨的罗斯，他在楼梯上招手，暗暗张着口型：“上来。”
乔治向儿子递去眼神，罗斯手脚并用慌忙爬上楼梯。
“伊恩，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我妈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罗斯的拳头棉花似的落在男孩身上。
伊恩耸耸肩，一脸上清浅的笑容。“或许你是叔叔生的。”
“你…！”罗斯被噎得不知怎么回嘴，红色的头发像倒刺一样竖在头顶。
“快去吧，完了教你算术。”伊恩手指点在罗斯圆滚滚的肚子上。男孩像颗炮弹一样冲进盥洗室。
他瞥一眼楼下的叔叔婶婶，轻车熟路地推开楼上的客房，自觉收拾起房间。这是苏珊大婶的旅馆。旅馆灰白色的墙面让人顿生寒意，一如暴风谷的标志颜色。每个客房都有一面临海的窗户。若在夏日，便能看到窗外娇嫩的粉霞与火红的落阳。但现在，只有一片灰蒙阴沉的天空与深邃的蓝海。谷地进入了夏冬，码头迎来淡季，旅馆已经几个月没有客人入住。经济并不景气，可以说是捉襟见肘。乔治叔叔捕鱼，加上后院里的圈养的鸡鸭猪牛羊，除了自给自足，能够卖出去赚钱的，很少，几乎入不敷出。即便如此，好心的乔治叔叔还是从海滩上捞起他带回家，苏珊大婶对此也从不多说多问，只是日子过得实在紧巴。坚强的苏珊大婶每日都向诸神祷告，乐观地为下一个客人的到来做好准备。她每天都会催着伊恩和罗斯去码头拉客。
一次中午，他和罗斯去码头。那日难得阳光明媚，罗斯懒懒地缩在沙地上玩泥沙，伊恩则在码头寻客，刚好遇到捕鱼的乔治叔叔。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干海带递给他，自己又拿出一片嚼了起来。两人在海滩上并排坐了一会儿。
“乔治叔叔，你为什么愿意救我？”他还是有些防备，因为他听过不少人贩子拐卖小孩的事。
男人转身看一眼远处在太阳下睡着的儿子，语气淡淡地：“因为我也是被人这样救活的。那时我便向诸神发誓，日后我会帮助像我一样的人。”男人的眼角攀上皱纹，嘴唇皲裂，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后来，我就遇到了你，顺手捡回家。举手之劳而已。你若要感谢，就感谢诸神吧。”
诸神。伊恩脑海中划过几座模糊的石像影子。
“漂亮！”
苏珊婶婶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竖起大拇指，与刚刚怒火冲天判若两人。
干净的床铺，冰凉空气中被冻僵的被子，四方工整。伊恩捏住被角，豆腐块是这么叠的。这是他的杰作。
打扫客房是罗斯与伊恩的日常家务。在罗斯如厕完，摸着肚子大口吐气时，伊恩已将五间客房整理完毕，坐在楼下计算账目明细。
苏珊大婶在后院照顾家禽。台前凳子上坐着半大的男孩。
“伊恩，你真会抢风头。”罗斯用铅笔屁股在桌上不满地划拉着。“但是你要知道，那是我的母亲，这里是我的家，不准…”
“不准什么？”男孩没有抬头，眼睛注视着账本，手中轻轻转着铅笔。
“不准你任意妄为！”
伊恩瞥一眼罗斯充血的眼睛，小胖正死死地咬着嘴唇。
“好，要小心。”他低头，声音像天鹅绒般丝滑。笔尖重新落回纸面，写下一串数字。
“什么？”罗斯愤怒又不解，丝毫没有发觉一片阴影早已笼在头顶。
“罗斯，什么叫任意妄为？！伊恩在帮我们打理店铺。”苏珊大婶一手叉腰，一手教训着自家熊孩子。
男孩惨叫：“妈妈我错了！请您放开我的耳朵！”
“错哪儿了？”
“我不该这么说…伊恩。”罗斯耷拉着脑袋，松开桌上紧握的拳头。
“罗斯，我不会抢你的爸爸妈妈。”伊恩放下手中的账本，朝面前哭哭啼啼的男孩伸出手。
“我在用我的方式报答你们。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这是他的心里话。罗斯的心情他理解。所以他会想办法为自己赚点钱，改善这个家庭的生活，然后游览整个大陆。虽然胎中之谜尚未堪破，但这或许也不重要。
“真的吗？”男孩抬头，红红的眼圈像一只粉嫩小猪。
伊恩郑重地点头，握住罗斯的手。他看到苏珊大婶背过身去抹眼睛。
“好孩子们。”女人转身将两个男孩抱在怀里。“我要去干活了。诸神在上，养牲口不比养人轻松。罗斯，跟着伊恩好好学习，你也能为我分担些。”苏珊重新将橘红色的头发扎紧，塞进头巾里，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向后院。
伊恩将一张灰色的薄纸从桌面上推过去。“不懂就问，你可以直接背下来，方便计算。”
罗斯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了半天。
“伊恩，9+9为什么等于81，不是等于12吗？”
“罗斯。”男孩突然停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
“1000减7等于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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